Chapter 1

【瘫铁/JG】那不勒斯之春

烏雲

2025/02/14 1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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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吗，那片纯然深沉的黑暗。”边缘系统嘶声对他说道，“一个沉醉其中的佳处啊。”
他本想立刻回答，但是被酒精麻痹的神经将这个过程无限延长，许久后，他说：“你说得对…真想就这么陷下去。”
“那就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吧，顺着这甜美的黑暗梦境，暂且在放空的灵魂里歇息片刻。尽管最终不免回到真实。”
“那是什么？”
“医院、护工和瘫痪，你的手笔。”边缘系统感到遗憾，“如果我是你——或许我本是你——我不会问出这么令人伤感的问题。但决定权在你，如果需要详细介绍，我很乐意效劳。”
“没眼力见的家伙，我们的小乔尼已经心碎死了，瞧瞧他把自己灌成了什么样子！”新皮质尖叫，“你居然还想提这些乌烟瘴气，没门！”
“谢谢？所以我接下来该怎么走？”乔尼说。
“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噢，黑色的长路。起点很易辨认，世上每一个婴孩都带着斑斓的梦境诞生，而你，你和星星共生，你的起点镶嵌着群星与最美好的祝愿。”边缘系统低低笑起来，“为人父母，总是对孩子抱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而出口就更明显了。它很烂，烂透了，光是远远地凑近它就能闻到一二三四五六重混合的臭味，不仅限于浓重的汗臭、霉味、食物的馊味以及咸腥的海风味道…等等，海风？”
新皮质说，“经过我合理的判断，是海。”
“伙计，这是肯塔基州，美国内陆。我打赌乔尼的酒也把你灌醉了。”
“你他妈才醉了。不然你以为这海腥味和轰鸣声是哪来的？那个死肥佬护工吗？别说笑话了，他的呼吸可不至于让床板都随之震动。”新皮质嗤之以鼻，“给我好好瞧瞧这是哪——轮船！”

1
乔尼能感觉到，当他试图从宿醉的疲乏中挣脱时，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叫嚣着抗拒。透过上眼睑的日光泛着肉色的淡粉，而那往往象征着强烈的光照，预先用手遮挡应该是个不错的注意。
“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那声音的主人显然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人。
乔尼条件反射般地睁开了眼睛，随即被大盛的日光刺激出生理性泪水。这太亮了，他想。他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火烧火燎的刺痛便顺着喉管往下燃烧。这引发了一阵可怕的咳嗽，剧烈的震颤从他的胸部辐射，连带着床板都不禁晃动。
“你好…”乔尼艰难地从喉管中挤出一个单词，随即被干涸如亚利桑那州沙漠的声线吓了一跳，他企图用咳嗽调整，但失败了，“..这是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假设这不是什么绑架或者挟持。”
提问的间隙，乔尼的视线也投向了房间里的另一人。一张平凡的男人面孔，有着鬈曲的黑发，蓄着络腮胡，身材壮硕，正透过展开的报纸观察着他。
看起来像个那不勒斯人。
对方细细地把报纸折叠，放在床斗柜上。他耸耸肩说，“大西洋，去那不勒斯的航线，那有挺好的医生。”
“我并不觉得我的医院有什么问题…”乔尼有些语塞，意识到发言不妥，他换用了更小音量的嘟囔，“好吧…就算挺糟糕的，那和我在这里有什么关系。”
男人瞥了他一眼，乔尼能从他眼中看出某种掺着不屑和少许怜悯的复合情绪，就像看着挣扎在路边的流浪犬类。“想象一下，一位家境挺好的女士，不经意间看到了境遇悲惨的前男友。或许是一时的同情，或许是出于那少得可怜的旧情，不管怎样，女士提供了些许帮助，如你所见。”他补充道，“恕我直言，先生，你的处境可不能用糟糕来形容。”
简直糟透了。乔尼在心里替他说完了下半句。
说实话，那天他真不该逛到那个该死的剧院，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应该陪着女友出来。他本就不喜戏剧，插队也是在女友面前张扬跋扈虚荣心作祟。哈，利用特权这事他以前也做过不少，但怎么偏偏碰巧，那个瘦小的男人怀里刚好揣了一把手枪，碰巧他会失控地扣动扳机？
子弹进入枪膛，撞针点燃火药。砰的一声，天才骑手、肯塔基德比冠军乔尼·乔斯达宣告死亡。
马儿啊，那匹陪他征战赛场的多米诺，温顺的巨兽在他陷入模糊的黑暗前，来到他的面前。乔尼喜欢它在阳光下奔跑的模样，四蹄生风，马蹄铁下带起飞扬的尘砾与草叶。那是我的生命之火，他曾经这样想过，人们都喜欢美丽的东西，而且如果那东西还能奔驰，该多美啊。如今这匹美丽的巨兽轻舐他的脸颊，打了个湿润的响鼻，它转身，鬃毛在风中缓缓飘动。它细小而悲伤地说，乔尼，再见啦。
乔尼·乔斯达剩余的人生乏善可陈。名流豪绅，香车美女，甚至血亲家人，都随着枪响而去。毕竟你不能指望大人物们对一个瘫子投以目光。照那个护工的说法，呵，“现在谁都不想看到你，没有任何人同情你，来都不想来这里”。
在这操蛋的地方，乔尼唯一想要的就是离开。尝试无果后，它退化成了小小的，能把他灌醉的酒，那酒得够烈，能让他放弃思考只需要在病床上瘫个整天。龙舌兰不行，得是一杯干马丁尼，摇匀，不要搅拌[1]。起初，他确实找不到机会，那肥佬看他看得紧，似乎折磨乔尼已成为他那乏味生活中的莫大乐趣。不过，有句话怎么说，三分钟热度。护工对乔尼的关注很快便消减了下去，他似乎发现了比乔尼更有趣，反应更为强烈的新猎物。但毕竟乔尼身上还有份不错的商机，黑市上的血价并不便宜，留意乔尼一手总是没错的。
其他的护工是个突破口，他们对病人漠不关心，一些小施小惠却能换来他们的服务。他用剩下的钱换了几瓶廉价的金酒——马丁尼，不可能的。杜松子和药草的味道有些呛，但这并不影响乔尼的神经系统高唱罢工曲，身体从上到下涌出甜美的疲惫与睡意。
乔尼现在分成两部分啦，肉体的对精神的高声唱道，你该睡啦小乔尼，就像是在唱赞美诗。
接着便是宿醉，黑暗，咸腥海风与睽违已久的日光。还有这令他云里雾里的境况，他尚未清醒的大脑还不能很好地思考。他们到底是怎么把他从那监狱带出来的，又把他塞进了这艘航向那不勒斯的轮船？天哪，他得好好缓缓。
乔尼发出轻微的抽气声，用手抵住前额。“但是，”他无奈又略带愤懑地叹息，“你们甚至都没有询问我的意愿。这是公民权利的问题。”
“这确实是疏忽，我对此感到十分抱歉。”男人说道，“不过我相信，生活在那种地方才是对公民权利的最大侵犯。”他给公民权利的讨论画下了句号，接着续上了先前的话题。“我们联系了齐贝林医生，他在此领域具有相当的名望。你下一阶段的治疗将由他接手。”
“呃，我知道了。”乔尼说。此时，他除了说明自己清楚了，还能再作何表示呢？哦，对了，还有句末的“谢谢”。
“需要一杯水吗？加片柠檬。我出去拿。他们提供的柠檬不错，不涩，酸度适中，适合给宿醉的人来一杯。”
“很明显吗？”乔尼指着自己。
男人闻言，用鹰鹫般的眼神盯着他，在乔尼心中的发毛感攀升至顶点前，他忍俊不禁了，展开一个那不勒斯式的笑容。“老兄，你闻起来就像是在金酒小巷泡了好几天的酒鬼，”他装作皱眉，抬手扇风，摆出一幅驱赶气味的架势，“身上全都是酒精和杜松子果的味道，脑袋昏昏，嗓子像破风箱，漏着气呢。”
“好了，”他宣布，“我现在去外面拿杯水。”对方起身，拧开了房门把手。这间房的门是木制的，在门轴转动时，还会泄散出迷人的吱呀声。更甚的光线从渐趋打开的门缝间溢入，伴着人群遥远的交谈声，来往的影绰身影，还有新鲜的灌着海风的空气。乔尼想，他有多久没呼吸过新鲜空气了？在他鼻腔中碰撞的每一个分子都在叫嚣着欢愉，他简直有种想要流出泪来的冲动，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木门之外，他能看见海。浪潮往后移动，而海鸟沉入浪潮之下。古老的美洲大陆早已不见踪影，旧日的梦魇也随之远去。乔尼·乔斯达的过去再度被抛下，或者说，只是暂时蛰伏起来，它们未曾远离。
他不清楚远方那不勒斯的模样，但是起码，那不会更糟了。

2
1889年的初春，他在那不勒斯经历了第二次手术。相比第一次的全无意识，这次的体验还算新奇。不巧的是，齐贝林医生，和他的长子兼助手杰洛，在他的创口处发现了一块未取出的弹壳，与新生的肉纠缠不清。感谢麻醉剂，乔尼能看到年长的医生用镊子将那块沾着血的金属制品取出，一帧不落。“Diamine！[2]”医生说，怒气爬上了他的眼角。乔尼能猜到那大概是一句意大利语粗口，任何医生对这种致命性的疏忽都会感到气愤，一场创口的感染，或许就会要了患者的命。这样看来，命运女神的确眷顾了乔尼。
齐贝林家用意大利语开始交流，乔尼对这门外语并不熟悉，于是他选择好奇地打量新来者。手术前他与齐贝林医生打过不少照面，一位不苟言笑的严谨那不勒斯男人。但在此之前，乔尼从未见过他的长子，而且是以他的助手的身份出现，子承父业。
“这是杰洛，”齐贝林医生在进手术室前向他介绍道，“我的长子。”
年轻的齐贝林有着继承自父亲的灿烂金发，事实上，在那不勒斯，金发并不常见，而且多是染色剂的成果。这让乔尼想起太阳。或许是在医院的时光太过漫长，他很喜欢这种温暖的颜色。而他的眼睛是很纯粹的绿色，比父亲的更加清透，就像肯塔基春日新生的草芽，带着全然生机。这削弱了他深邃五官带来的侵略性，也添了一份不谙世事的天真，虽然这可能与事实大相径庭。
他涂着绿色的唇彩，即使配上他草绿色的眼睛，也委实搭配得有些大胆，这令他有失医生气质。即使是洛杉矶的女孩，为崭新一天的妆容搭配唇彩时，也不会将绿色纳入其中吧。不过常涂蓝色唇彩的乔尼也没资格对此置评罢了。而目前，显然，他陷入了一场与父亲的争执之中。乔尼并不能理解他们争吵的内容，他们选择用母语交流，大概也是这个缘故。
杰洛忽然低头看了他一眼，在接触到乔尼的视线时，他快速地将目光移开了。在那一瞬间，乔尼能感觉出他似乎在透过自己，看向什么人。但具体如何，乔尼并没有探究的欲望。
争执最终以医生获胜告终。杰洛绕过父亲，来到手术台边，像是安抚般说，“你会好起来的，不用担心。”他的口音带着些许那不勒斯风味，意大利语中的R被完美的继承到这句话中了，一场灾难。
“...谢谢。”乔尼不确定是麻醉剂还是杰洛那糟糕的口音让自己的反应慢了半拍。

3
对于二次手术的效果，乔尼确实没有报什么幻想，它早在肯塔基的医院里被消磨殆尽了。或许有吧，乔尼也不清楚它的存在，但时隔半年，再次收到同样的宣判，他感觉心里有什么小小的东西死去了。
当他意识到了这点，这被花园包围的石质建筑也变得和先前别无二致了。他依然是一个失去了所有，跌落至人生基准以下的囚徒，等待着恢复后的陌生命运。稍有不同的是，这次没有惹人生厌的护工打扰他陷入思绪之海，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可亲的护士小姐们。
今天来查房的护士是玛丽亚，她捧着两束花，从中挑出了开得最盛的那朵康乃馨，放进了病床旁空荡的花瓶。
“心情好点了吗？”她歪了歪头，笑吟吟的问道，在晨光中露出光洁的脖颈。“医院旁的花店碰巧打折。Campo di Kyosuke[3]，一个好听的名字。”
“或许吧，收下你的礼物，就像圣母[4]携天使降临一般。”乔尼开了个玩笑，褐色头发的姑娘咯咯笑起来。“每个病人都有一枝吗？”他装作失望地问道，“就连齐贝林医生和小齐贝林都有吗？”
回答是肯定的。“当然啦。”护士小姐转了个身，走向窗边。她拔下窗户的插销，让它敞得更开了一点，那不勒斯清甜的晨风便丝丝透进来。“不过乔尼，你的那株是最漂亮的，我专门为你挑的。”她说这话时，门外隐约传来了吵嚷声。
“谢谢，不过下次能帮我带本书来吗，”乔尼说，他正在寻找措辞，“普普通通的英文本就行，字数不用太多，呃，如果是有剧情的那种就更好了。”千万别是大部头，他在医院的日子已经够无聊了。
“英文本，中短篇，剧情。”她重复了一遍，乔尼点头肯定，“等待恢复的日子确实很漫长无趣，我明白的，确实得来点书刊报纸调调味。”她复又绽出会心的微笑。“我下次会带过来的”
玛丽亚将花束收紧，准备离开病房。而先前被忽视的噪音陡然升高，最终演变成略显急迫的敲门。来客有些令人意外，是不常出现的小齐贝林，或者说杰洛。他的神情显得有些紧迫和局促，甚至没有注意到衬衣的扣子系歪了。
“抱歉，玛丽亚，能不能请你先出去一会，”杰洛有些尴尬的开口，从飘忽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似乎对自己口中所说表示怀疑。“家父有话托我和这位，呃，乔，乔斯达先生商谈。”他的神情正随着不断接近的脚步声逐渐扭曲，就像有什么洪水猛兽在后方追赶一样。
她依言照做了，却忽地三步并作两步，返回乔尼的病床前。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先生，别对自己太过苛刻了。”
他还能再说什么呢，当然只能是微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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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得是一杯干马丁尼，摇匀，不要搅拌：邦德名句
注二：diamine：该死
注三：Campo di Kyosuke：春日田野
注四：圣母：即Maria，双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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