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终末旅行

【番鬼】短篇

风出神游Root

2025/04/11 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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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昏暗。
冰冷的雾好像要将整具身体的热量都吸走，迫使结城理将身上的外套裹得更紧。
他和鸣上悠在一家杂货店里过夜，勉强完好的卷帘门能够将冷风阻挡在外，而且店内还有些许残留的物资。
他眯着眼，蜷缩在身下那张破烂椅子里，借着从卷帘门底部的缝隙透来的猩红色月光，笔尖在日记本上窸窸窣窣。
“……晚饭又是加热罐头，味道很恶心，比蘸了巧克力酱的饼干还差，但多少有点水分……
“……发现了这家店铺完好的原因：在‘灾难’爆发前，它就歇业很久了，所以基本没有被洗劫过……但是罐头以外的食品大都过期了，水也是……希望今晚不要拉肚子。”
笔停之时，忽然，卷帘门从外面被抬起来了些，屋内一下被月光映得通红。
鸣上悠走进店内，回身将门拉下，屋内又恢复了昏暗。比起外头那血一样的月光，即使是黑暗也没那么令人恐惧。
他对结城理道：“物资整备好了，我们睡醒之后就出发吧。”
“嗯。”结城理应了一声，拍拍身边的另一把椅子，“你要睡这里？还是桌上？”
鸣上悠耸了耸肩，“桌上吧，我还是更习惯躺着睡。”
和曾经常年熬夜、练就了一身睡神本领的结城理相比，鸣上悠对入睡环境的要求就高得多了，就算附近没有床，他也不可能坐着睡觉，除非累到不行。
“哦。”结城理说着，把桌上的日记本收回到怀里，给鸣上悠腾出地方，“睡稳了，小心别滚到地上。”
“这桌子挺大的，不至于翻个身就掉下去。”鸣上悠说，“躺我们两个也不在话下。”
结城理将头缩进外套更深处，闷声道：“不要。”
“贴在一起会更暖和吧？”鸣上悠翻身躺上桌子，朝他张开双臂。
结城理不说话。
他和鸣上悠都是大胃王，但对方的新陈代谢水平比他高得多，吃同样分量的食物，鸣上悠的体温就是会高一些，要是抱在一起睡觉，从来只有对方暖他的份，没有他暖对方的份。
“自己睡自己的。”结城理闷闷道，“上次你做噩梦差点勒死我，忘了？”
鸣上悠无法反驳，收回手臂，灰溜溜地道歉：“对不起……”
“……”
接下来一整晚，结城理都没听到鸣上悠的呼吸变得平稳，当然，他自己也是一样没能睡着。
大脑意识模糊地冥想了很久，终于，在身体因紧张的睡姿而发出缺血警告后，结城理睁开了眼睛，稍微活动了下身体。
“哈啊……出发吧。”他打了个哈欠，对同样睁着眼睛的鸣上悠说道，“要是困的话，告诉我，我们轮流开车。”
鸣上悠沉默了两秒，道：“可你没有驾照。”
结城理反驳道：“你不是也只有摩托驾照？”
简单填了下肚子后，两人拉开了卷帘门，走出店内，钻进那辆停在门口的、碎了侧边玻璃的汽车。
死寂的街道上蔓延着浓雾，可见度极低，环境温度更是在零下二十度附近徘徊，并且有越来越低的趋势。
如果说这还只是气候和天气异常，那么天上那轮诡异的月亮——一颗大得惊人的、凝视着地面的、将整个世界染成赤色的眼珠，则是宣告这个世界已经死亡的最好证据。
结城理和鸣上悠，两位有着“不羁”资质的少年，曾在天鹅绒之主的帮助下，与各自的伙伴一同向这灭世的雾与月发起挑战，而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直到最后一刻，人类才明白文明正面临着灭绝的危机，过量的绝望催生了大量的阴影，成为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当时，人类曾想方设法地摆脱固有的认知，倾尽一切可能，与这些超脱常理的事物战斗，直到所有人的家园一片狼藉，直到最后一个战士死去——可惜，那在最后时刻爆发的人性光辉，亦无力回天。
过去一个月里，结城理和鸣上悠就是彼此唯一见过的活人。大地上只余下战争的废墟、劫掠和残杀的痕迹，以及尸体，就连曾经将人类逼到绝路的阴影，在人类灭亡之后，也已经彻底消失了。
两个未能救世的救世主，他们曾立下誓言、不惜生命也要守护的一切，还有与之战斗的一切，都已经不在了。他们如今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怀着永远的悔恨和愧疚活下去，仅此而已。
“这个是油吧。”结城理指着其中一个仪表盘，“快用完了？”
“是啊。”鸣上悠抽出地图，在膝上摊开，指了指，“我记得离这不远的地方有加油站……诺，这里。”
“要是那里也没有油呢？”
“那就只能找找有没有其他车，或者直接徒步了。”鸣上悠回答着，看向副驾驶座上的结城理，问道：“你觉得找不到油会更好吗？”
结城理轻哼一声，“我只是保持悲观态度。”
灾难刚爆发的时候，汽油和食品、药品、交通工具一样重要，加油站也就成了暴乱的民众首先抢劫的对象之一。几个月来，他俩路过了不少加油站，就没有哪次加油特别顺利，能把这辆破车开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鸣上悠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发动了汽车。
车子缓慢地在浓雾中蠕动，周围的一切安静得可怕。
结城理嘴上说自己只是悲观，鸣上悠却清楚对方的真实想法——他就是不想再往前走了，如果真的遇到无法克服的困难，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停下脚步、放弃前进。
从他俩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一直是这样，若不是鸣上悠强行给这支队伍设定了一个“前往塔尔塔罗斯”的目标，逼着两人不停离开自己的舒适圈，他肯定早就把自己的坟挖好躺进去了。
当然，鸣上悠不是不理解他，正相反，哪怕是世界上还有六十亿人的时候，鸣上悠也绝对是最能理解结城理的人之一，更别提现在了。
鸣上悠想象过，如果当时自己迟迟没有遇到结城理，多半也会变成这副态度。那时候，他拼尽全力才脱离了灾难的中心，孤身一人在荒郊野外游走，浑浑噩噩，支撑他活下去的，就只有拼死保护他的亲人和朋友们的临终嘱托，而结城理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
——他们一定是相信着自己和理能改变毁灭的结局，才不计牺牲也要保护各自的队长，可是，越是了解现在的情况，鸣上悠越是感到绝望。
即使是曾经创造奇迹的他，也看不到一丝终结这灭世浩劫的希望，与其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还不如当时就和家人同伴们死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但是，那样的话，他就遇不到结城理了。
鸣上悠不清楚结城理的想法，他只是单方面地将对方视作自己必须活下去的第二个理由，同时也是最后一个还能够保护的人，他不奢求这个人也用同样的态度看待自己，但他希望对方至少不要放弃生命——作为和他一样，对这个世界有着相同意义的存在，他们的经历和感受一定是类似的，所以，他想拯救结城理，就像对方无意中拯救了他一样。
“只剩一点点……麻烦了。”
抵达加油站后，鸣上悠将最后一点油加进油箱，又把附近所有车都看了一遍，挠着头回到车边，眉头紧锁。
这点油能撑到下一个加油站吗？万一不行的话……
他举起地图，翻来覆去地看，心情愈发烦躁。
“现在原路返回还来得及，至少镇上还有物资。”结城理倚着车身，插兜说道，“再往前的话，要是抛锚在路上，就进退两难了。”
鸣上悠抿了抿嘴，作为司机，他当然是明白的，以目前的条件，留在镇上是最稳妥的选择。
当初他提出要去塔尔塔罗斯，虽然只是情急之下随口一提，但对结城理而言，还真的没有比这更好的目标了。
鸣上悠尚不清楚，结城理和他的同伴们当年面对的“倪克斯”究竟是怎样的敌人，只是听对方提起过数年前在塔尔塔罗斯顶的那场决战……尽管很少表现出来，但理一定是为自己没能彻底打败倪克斯而耿耿于怀，如果将他带到那个地方，说不定就能解开他的心结——就算不能，至少在前往那边的途中，他们有充分的时间来相处和思考。
可是，那个计划已经濒临破产了，现在理的精神状态并不乐观，要是停下脚步的话……
“……好了，别摆出那么为难的样子。”
闻言，鸣上悠一怔，抬头看向结城理。
后者扭过头，不去看他，只是淡淡道：“你想继续前进的话，就出发吧，不用考虑我的意见。”
鸣上悠神情顿滞，欲言又止。
怎么可能不考虑你的意见呢？那样的话，一开始就没必要定“去塔尔塔罗斯”那种无意义的目标……！
只是想自我满足的话，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只要和你在一起——
鸣上悠哽咽了一瞬，强行中断了自己的思考，若无其事般道：“那就…上车吧。”
……
赤色的月亮完全代替了太阳，让整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处于夜色下，加上人类社会的电力系统早已崩溃，到处都找不到能够计时的东西，无论是昼夜还是日期都不再有意义。两人睡醒了就上路，困了就停下睡觉，这样的作息具体持续了多少天，已经无从确认了，就连相遇至今的一个月时间，也只是估算而已。
将车停在路边，从附近那失去阳光而枯死的灌木丛里捡来木柴，两人点起取暖的篝火，坐在火边吃罐头。
填饱肚子后，结城理又掏出他的日记本，垫在膝盖上写写画画。鸣上悠伸长脖子，不动声色地往他那边挪了挪，结城理头也不抬地跟着挪。
他写道：“悠生气了，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我感觉得到。他生气的时候总是会紧张……”
“理。”鸣上悠忽然出声，“说起来，你的日记已经写了很久了吧，我记得那个本子是我们刚遇到的时候捡到的？”
“……怎么了？”
“日记本，能给我看看吗？”鸣上悠请求道。
结城理面色一僵，一口回绝道：“不行。”
“我想知道你会写些什么……”
“没什么有意义的内容。”结城理依然拒绝，并悄悄地竖起了日记本，挡住鸣上悠窥探的视线，“不许偷看。”
鸣上悠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对方，即使结城理根本没有在看他，但他知道对方会注意到自己的表情。
“……你要是早点提出，我就给你看了。”结城理生硬道，“现在的话，不行。”
“为什么现在不行？”鸣上悠好奇问道。
因为写了很多不能给你看的东西……
结城理感觉自己的脸和耳朵有些发烫，好在有火光和月光映照着，对方应该看不出来。
他把头埋在日记本后面，继续悄咪咪地写道：“那个笨蛋……”
“死掉之前，得把这东西烧掉……”
……嗯？
注意到对方动作的停滞，鸣上悠歪了歪头，“理？”
结城理拧开笔杆，盯着空荡荡的笔芯。
“墨用完了。”他说着，放下日记本，起身去后座的箱子里翻找，嘀咕道：“应该还有备用的……”
“我帮你找。”鸣上悠也站起身来。
二十分钟后，两人回到了篝火边。
找不到了，备用的笔。
结城理面色凝重了一瞬，但很快就释然了。
……嘛，算了。反正一开始就是随便找点事做而已，没有笔就不写了呗。
就是内容停在这个地方，感觉更加羞耻了……
要不趁现在扔进篝火里吧，他想。
“你说了不让我看，我就不会看的，别担心。”鸣上悠看穿了他的心思，真诚道，“难得还有能让你坚持做的事，毁掉它不是太可惜了吗？”
“……都一样。”结城理将日记本塞回怀里，幽幽道，“就算不是你，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看到它的内容了。”
两人灭了篝火，回到车上。
碎了玻璃的车四面漏风，但大马路上完全没得挑，他们只好裹上备用衣物睡下，祈祷自己不要感冒。
——醒来后，鸣上悠发现真正祈祷了的只有自己。
……
这已经不是结城理第一次感冒了，有这样的前车之鉴，他们的药品储备还算充足，但这也就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鸣上悠将车停在公路边，带着结城理和一部分物资钻进了附近的一栋民房，打算休养一阵子再前进。继续在那漏风的车里过夜，他自己也要感冒了，到时候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也照顾不了谁，一块儿等死。
木头房子的御寒能力很差，不过乡下的房子自带暖炉，只要能收集足够的柴火，还是勉强能保持屋内温暖。比起柴火，食物问题才更加要紧，要是身体产生不了足够的热量，光烤火也没用。
把结城理用被子裹好、安顿在暖炉边后，鸣上悠就穿上厚外套，拿起武士刀出门去了。
……虽然还有少数野生动物存活，但事实证明，野外求生这种事，没点经验真干不了。因为灵长类的灭绝，两人已经无法从熄灭的灵魂之海中召唤persona了，加上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鸣上悠提着刀在树林里跑了一整天，也没看到兔子的影子，只摘到几朵可疑的蘑菇，不到饿死前绝对不敢下肚的那种。
“抱歉，没什么收获……”鸣上悠两手空空、一脸惭愧地回来了，“还是吃罐头吧？我帮你加热。”
结城理张嘴就是一阵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有气无力道：“屋子……搜索过了吗？”
“找过了，没找到什么食物。”鸣上悠微微叹气，“哪怕只有面粉什么的也好……我以为这种偏僻的地方应该会有存货呢。”
“刚才……有一只老鼠……从我脸上爬过去了……”
“……？”
鸣上悠陷入沉思。
老鼠？……难道这屋子里的确有粮食？
“说不定有地下室，我再找找看。”鸣上悠站起身来，重新把屋子上下搜索了一遍。
果然，库房的角落里有地窖的入口！
鸣上悠精神一振，一刀将乱跑的老鼠的脊椎砍断，欣喜地掀开了活板门。
——然而，一股极其刺鼻的腐臭自地下扑面而来，让他面色剧变。
借着猩红的月光，他勉强看清了地窖内部的情况——屋里散落着粮食的残渣，一大一小两具尸体倒在地上，已然高度腐败，浑身爬虫，裸露出森森白骨。
这并不是因阴影袭击而死的人会有的死相，鸣上悠尽量不去思考这对父子的死因，以及他们生前曾遭遇过什么，他只是默默合上地窖的活板门，藏好脸上的情绪，回到暖炉边。
“什么都没发现。”他一边加热罐头，一边对结城理开玩笑：“不过老鼠已经被我杀掉了，你想吃吗？”
结城理一脸无语地看着鸣上悠，欲言又止，闷声咳嗽。
“那就吃罐头吧，我喂你。”鸣上悠耸肩，“药也已经拿过来了，吃完饭再吃一次。”
结城理瞥了他一眼，闭紧嘴唇，想要忍住咳嗽，但最后只是咳得更加厉害，在被窝里不停颤抖。
“不能不吃。”鸣上悠强调道，“现在气温越来越低，感冒迟迟不好的话会很危险！”
根据他先前的经验，指望结城理自己按时吃药是不现实的，且不说他现在基本动弹不得，就算能自由活动，他也绝对不会好好吃药，除非鸣上悠盯着他，逼他把药咽下去。
“……”结城理平静的神情说明了他对此并没有什么所谓，但鸣上悠可不这么想。
在民房过夜的第三天，结城理的感冒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鸣上悠从醒来到睡着都阴着脸，唯独在结城理清醒的时候会对他笑。
难道药没有用？可是，在这里绝对不可能找到新药的，必须去下一个城镇才行……鸣上悠焦虑地咬着指甲。
“悠……”结城理疲惫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别待在这里了，我们走吧。”
鸣上悠一怔，无言地与结城理对视，点了点头。
“把这床被子带上吧。”他说。
车上空间宝贵，棉被又重，多一点重量就多耗一点油，但现在不想讲究也得讲究了。这片地区有史以来都没有到过零下二十度，连合适的保暖衣物都找不到，偏偏车子又漏风，再不盖床被子，他们真会冻死在冷风里。
破车再次开动，带着轰隆隆的引擎声缓缓驶向迷雾深处。
……
“终于加上油了……！”
鸣上悠长舒一口气，这可能是他们近一段时间来遇到唯一的好事。
他再次翻开地图，认真道：“以现在的油量，应该可以一口气开到严户台！”
“嗯……”结城理在副驾驶上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地应道。
几天来，他被鸣上悠逼着吃了各种各样的药，感冒虽然没有好转，但也没有再恶化，除了总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外，看上去并无大碍，病情算是控制住了。
鸣上悠看着他，问道：“理，要什么时候才肯告诉我倪克斯的事呢？”
关于鸣上悠自己没能打败伊邪那美，导致全世界被浓雾覆盖的事，他很早就告诉过结城理了，也就是在那时，对方简短地提了一下曾经的敌人倪克斯，但有一点，鸣上悠一直没有想通。
结城理自称比鸣上悠大两岁，可他却穿着高中的制服，而且看上去完全就是鸣上悠的同龄人……他和倪克斯的战斗究竟发生在什么时候呢？
在鸣上悠的认知中，“雾”和“月”两大灾难应该是几乎同时降临的，那之后二十四小时之内，全世界都进入了紧急状态，四十八小时内，阴影从雾中侵入现世，全球民众开始暴乱，结果人心之影反而更加壮大了阴影的力量，七十二小时内，各地开始爆发大规模战争……大约一周之内，战火和人类活动的迹象就一同从地球上消失了，天鹅绒房间也是同样。
“那种事，不知道也无所谓吧？哈啊……”
结城理稍微清醒了些，打着哈欠调整了一下姿势，“现在看来，已经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峥嵘岁月了，倒不如说不想回忆……你就非听不可么？”
“……抱歉，让你想起你的同伴了吗？”
“有点吧。”结城理平静回道。
然后，他忽然开始了讲述：“那是三年前的事了……一开始，我们完全没想到要面对倪克斯这样的存在。”透过前挡风玻璃，他望了眼天上的那颗赤色眼球，顿了顿，继续道：“直到最后，我们才意识到这家伙的的确确不可战胜，而且必将毁灭一切。”
鸣上悠道：“可是世界并没有在三年前就毁灭。”
“倪克斯自身并没有要毁灭人类的意愿，与祂的力量产生共鸣的是人类死欲的集合体，厄瑞波斯。”结城理说道，“我们不能把倪克斯怎样，但我可以阻止厄瑞波斯呼唤倪克斯，这就是我推移毁灭的方法。”
鸣上悠若有所思地念道：“推移……”
“因为倪克斯的化身，死之宣告者的引导，从那场战斗后，倪克斯自身就有向地球移动的惯性。”结城理的神情有些黯淡，“我能阻止厄瑞波斯，却不能阻止倪克斯，祂早晚会再次降临的……我一直都知道。”
……
“桐条女士！”一位研究员慌慌张张地闯进了桐条美鹤的办公室，就在后者横眉冷竖，正欲呵斥他时，他咽着口水道：“您寄存在休眠仓中的那具尸…身体，突然恢复了生命迹象！”
“……”
训斥的话语堵在了喉口，美鹤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起身，从办公室后冲到研究员跟前，毫无风度地对他厉喝道：“带我过去！现在，立刻！”
……
结城理醒来的第一时间，入目的就是美鹤那带泪的脸。她看上去更加成熟了，即使按捺不住哭泣，眉宇间依然带着不怒自威的气质，投向他的眼神熟悉又陌生。
“队长！”她抱着结城理，呜咽着，“是发生奇迹了吗……？我真的…能再次见到你……”
“……”
再次见到同伴的感觉很好，但结城理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
他本应维持着伟大封印，直到灵魂磨损殆尽的，他上去之后就没想过要下来，更没指望同伴们会特意保留他的身体。人死了就是死了，就算他的确做过让人类免于毁灭命运的壮举，宇宙法则也没道理对他网开一面，因为人类就是人类，如果生命可以被随意创造，也就意味着可以被随意抹消。
但，无论如何，既然他已经回到这里……那就说明，伟大封印已经无法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了。
他并没有真的逃离那永恒的牢狱，只是从无期徒刑变成了死刑而已。
这一次，不会再有任何奇迹，所有人都会死。
美鹤慢慢恢复了冷静，她缓缓松开结城理，看着他脸上木然的表情，迟疑道：“怎么了，结城……？”
“……对不起，学姐。”结城理说。
他曾倾尽勇气对抗死亡，但在唯一的奇迹也被破解的现在，他已无法再怀着必胜的信念去战斗了。
本该拯救世界的救世主活了下来，世界本身却濒临毁灭，他根本没有存在于此的意义。比起毁灭的命运，他更害怕同伴们会对自己失望——作为一个已死之人，他的生命已经无法再创造任何价值了，但就连伟大的封印，他唯一留给世界的遗产，如今也已消失。
他让同伴们为他伤心流泪，可他真的做了什么值得他们为他的离去而悲伤的事吗？
他不应该活着……他-应-该-去-死。
……
在一个平凡的时刻，天上的月亮毫无征兆地破碎了。
在所有人回过神来之前，整个世界就变成了猩红色，月亮变成了一颗骇人的眼球，滞留在距离地球极近的地方、日本的正上空。
地球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不再有阳光照射，海平面受月球引力影响而升高……
紧接着“月”的，就是“雾”，它从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中急速向外蔓延，一天之内就遍布全球，彻底扰乱了人们的正常生活。从雾中钻出的、名为“阴影”的怪物，更是在全球范围内开启了一场大逃杀。
雾能够穿透任何障碍和媒介，没有人能幸免，而人群对死亡和未知的恐惧更是加剧了阴影的力量和数量，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也没有人能高枕无忧，这迫使全世界的人们团结起来，但在两大灾难的封锁面前，那不过是回光返照。
“理！跟着我！”
岳羽由加莉撞开房间的门，慌张地拽住结城理的手臂，一边将他向外拖，一边解释道：“这里也不再安全了，我们必须立刻转移！学姐她给你安排了飞机……快走啊！”
“给我？”结城理站在原地，问道，“那你们呢？”
“我们是‘阴影行者’啊，还要战斗呢！普通的武器伤不了阴影，还是得靠我们……”由加莉焦急回道，“你不是拒绝战斗吗？那就到安全的地方去啊！”
结城理奇怪地看着她，问：“我拒绝战斗，你们就没有意见吗？”
“……我有意见！可现在已经不是计较那些的时候了！”由加莉被迫冷静下来，盯着结城理，说道，“如果你参战就能改变战局，我就算跪下来求你，也非得把你请回去不可！但是……老实说吧，我看过前线的战报了，如果那是真的，我们已经没有希望了！”
“……”
“上头给了学姐很大压力，因为我们是目前唯一能遏制阴影大军的队伍……接下来，我们就要到正面战场上去了，所以……你不要留在这里碍事，让人担心！”
结城理在由加莉眼中看到了泪花，但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强。
“我们…一起逃跑吧。”
他思考了几秒，反手抓住由加莉的手腕，认真道，“如果你不想战斗的话，就不要战斗。”
“……”
由加莉沉默着，脸上没有感动和认可，只有失望和悲伤。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再是我的队长了，你现在的话，对我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她说，“就算知道会死，有些事我也非做不可，你明白吗？——这是责任！”
结城理张了张嘴，慢慢松开了她的手。
“……但是，我也不想真的为无意义的反抗用掉我的生命。”由加莉泫然欲泣，“所以，只要你能活下去，我的…我们的牺牲，就不会白费……拜托了，理！”
……
“你见过岳羽了？……是吗，是那个时候啊。抱歉，那之后我就没能联系上她……啊、不，我只是路过这里，很快就会离开。”
……
“结城哥？没想到还能接到你的电话！……对不起，突然有紧急命令，有机会再聊吧！”
……
“啊，结城同学！……呵呵，虽然已经不是同学了，但我还是习惯这么叫……嗯？我这里姑且还算安全……但没有地方绝对安全的啦，总之，不要为我担心。”
……
“对不起，我应该陪在您身边保护您的……但是，还有很多人需要我……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一定会去找您的！”
……
结城理一直没能联系上顺平和美鹤，后者是因为事务过于繁忙，电话根本打不通，至于前者……他至今不清楚对方在战争中遭遇了什么，也许还活着，也许早就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飞机将他送到了渺无人烟的荒废基地，他在附近徘徊了很久，直到某一天，远方的所有声音，炮火、爆炸、飞机声都消失了，同伴们的社群也都全部黯淡下去，他才惊觉，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收到的最后一条通讯来自山岸风花，这位情报员在政府的基地里工作到了最后一刻，并把自己的成果秘密告诉了他——她检测到了塔尔塔罗斯的再现，那也许与倪克斯的降临有关。这是条很重要的情报，然而对于逆转战局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政府显然默许了她将这条情报告知于结城理的动作，但他们已经无从得知这究竟能改变什么了。
基地里值得带走的东西不多，他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随身听充满了电，然后就再没有打开。他现在没有听音乐的心情，不过他觉得未来的某一个时刻会有的。
他再也没有梦到天鹅绒房间，也没有再见到电梯小姐。也许是天鹅绒房间的服务已经结束了，又或许是他们已经随着人类的灭亡而消失了……不论如何，这片天地间的确再无他人。
直到他遇到鸣上悠。
……
赤色的天空在飘雪。
雪花本无色，却在月光的映照下呈现出鲜红，待到落到地面，又堆积成白，若不是对驾驶颇有阻碍，两人绝不会吝啬于赞赏它的美丽。
在开抵严户台城郊时，仿佛是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经结束，油量耗尽的汽车颤颤巍巍地熄了火，无论鸣上悠如何敲打都再没能点火。
“我倒是希望它能送佛送到西啊……”鸣上悠叹息着，用抚摸引擎盖的方式为这辆车送行，随后起身道：“接下来只能徒步了，没问题吗？”
“有问题也得走啊。”结城理平静道，好像不管发生什么状况都不会干预到他的情绪，“总之，把能带的都带上吧。”
鸣上悠点头，“行，我拿东西，你带路。”
灾难爆发的时候，人口密集的城市里是最为混乱的，从远处便可见得城内一片破败景象。试图逃出城市的汽车成片地在路上抛锚，将路口堵得水泄不通，因车祸而死的尸体像破布一样到处都是，在气温降至零下之前便已大面积腐烂，臭气熏天。
但城市终归是城市，废墟下依然有无数物资，不可能把他俩饿死，所以两人只带了些淡水和食物就轻装上阵了。
“多带一些吧。”结城理提醒道，“爬到塔顶不知道要花多久，有备无患。”
“……我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鸣上悠眯眼眺望着远处那座极细的尖塔，嘀咕了一句“那么高啊”，然后问道：“它有几层？”
“二百六十四层。”
鸣上悠愣住了。
“如果传送装置能用的话，一瞬间就能到塔顶。”结城理说，“如果不能的话……”
鸣上悠不语，只是一味地往背包里塞军粮饼干。
……
结城理踢了踢大厅的传送装置，确信道：“真的坏掉了。”
鸣上悠沉默了会儿，提出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问题：“就算我们能爬上去，又要怎么回来呢？”
结城理歪了歪头，“……自由落体？”
“……”
“好了啦，别想那么多了。”看到鸣上悠窘迫的表情，结城理笑了，“……塔尔塔罗斯是召唤倪克斯的祭坛，原本只存在于影时间中。现在影时间已经不存在了，它却突然出现，把原本存在于此的月光馆高中替换掉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深意……我们肯定不会白来一趟的。”
鸣上悠也笑了，“我觉得，你的意思是，这里就是我们的终点。”
结城理并不反驳，只是道：“那种话，等登上塔顶再说吧。”
两人谨慎地拿着武器走进大门，却没有遇到任何阴影，塔内和塔外一样死寂。看来阴影大约的确是已经绝迹了。
塔内空无一物，只有一层层的迷宫，风景大同小异，鸣上悠一开始还有心情和结城理聊天，后来就逐渐麻木到说不出话了。
“好累……爬了几层了？”鸣上悠拄着刀喘息，两腿发颤，“没了persona，体能退步得也太厉害了……”
“五十一层…咳……”结城理坐到了台阶上，不住地咳嗽，苍白的脸色泛起异常的潮红，“休息过后，得加快速度了……咳咳……不然我们会困死在塔里。”
鸣上悠扭头看着他，神情有些严肃，“你的感冒……”
结城理平静道：“都到这里了，还要回去吗？”
“……”
鸣上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这家伙根本就没打算离开这座塔，他就是想死在这里。
但是，在了解了结城理的过去后，即使是鸣上悠也无法再说出任何劝阻的话了，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解开结城理的心结，那样的话，将对方强留在这片毫无希望的废土上，对他而言不是拯救，只是一种残忍。
塔里很冷，不仅没有任何能够取暖的物件，而且因为海拔原因比外面更冷，鸣上悠根本不敢躺在冰凉的地上睡觉，生怕再也醒不过来，只好学着结城理坐在楼梯上睡。
恍惚中，他听到结城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便打起精神，稍微靠过去了些，将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
“我抱着你睡吧。”鸣上悠说，“不要再拒绝我了，好么？”
“……”
结城理果然没有拒绝，甚至一动不动，但鸣上悠完全感觉不到心愿了结的喜悦，因为结城理的身体冷得像座冰雕，即使隔着厚厚的外套也能感觉到他体内在散发寒气，这让鸣上悠极其担忧。
“不行的话，我们就下去吧。”鸣上悠知道这样的劝说不会起效，但他还是说了出来，“我们可以先回你曾经熟悉的地方生活，直到你身体恢复，再来这里……”
结城理动了动嘴唇，声音细若蚊蝇，鸣上悠竖起耳朵，屏住呼吸，才勉强听到他的声音。
“对不起。”他说。
……
鸣上悠不想回忆过去五天的任何一分一秒。
他每天睁开眼睛，要做的都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与时间赛跑。他们必须以现在这普通人的身体，在物资耗尽之前爬完这二百六十四层，抵达塔顶。
不管是生理上无数次逼近极限的磨砺，还是精神上看到结城理被病痛困扰的折磨，都让他痛不欲生，但好在，这一切终于将要结束了。
他背着几乎昏迷过去的结城理一步步爬上塔顶，失去知觉的身体直接倒在了塔顶的雪上，肌肉痛得抽搐，过了许久才缓过劲来，将脸从雪中拔出，翻身仰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理，醒醒。”
他把结城理抱在怀中，戳了戳对方的脸，结城理抖了抖落雪的睫毛，随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两人互相拥抱着，一齐望着头顶正上方那只巨大的血眼——倪克斯，像望着世上最美的风景那样挪不开眼。
“很近吧？”结城理如梦呓般喃喃道，“你觉得，祂真的有在看着我们吗？”
“也许吧。”鸣上悠嗓音沙哑地回答道，“但祂并没有直接杀死所有人，至少我们还活着。”
“我们也会死的。”结城理说道，“到那时候，就算是达成了祂想要的‘毁灭’吗？”
鸣上悠笑了笑，调侃道：“照你的说法，祂放任人类再发展个千八百年，同样能得到祂想要的‘毁灭’，毕竟人类就是一种擅长自毁的生物。”
“是啊。”结城理说，“我们总是输给自己。”
他们静静地在雪地上躺了很久，但什么特别的事都没有发生，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还有雪花落在衣服上发出的细小声响。
“所以……我们白来了？”鸣上悠大笑起来，直到被雪呛住喉咙，“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不……不算白来。”
结城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慢慢走到塔的边沿，背对着身后的空气，朝着鸣上悠张开双臂。
“这可是世界最高人造建筑物。”他以一副享受的表情，迎着刺骨的寒风说道，“即使是几月修司，也没有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过……我们是世界唯二能达成这个成就的人，要不要试试？”
鸣上悠坐起身来看着他，笑得很开心，“那是谁啊？”
“一个喜欢讲冷笑话的小丑，死得毫无亮点。”结城理撇了撇嘴，“等我下了地狱，一定要去他面前炫耀，把从二百六十四层楼跳下去的感受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他绝对会羡慕的。”
鸣上悠笑得前仰后合，再度以大字型倒在了雪地上。
“……什么嘛。”
看到他的反应，结城理无趣地收回双手，离开了塔沿，回到鸣上悠身边躺下，往他怀里舒服地拱了拱。
“你就不怕我真跳下去？”他问。
“不怕。”鸣上悠嘴上反驳着，却紧紧抱住他，说道：“你跳，我跳。”
结城理笑了，“像两个笨蛋一样。”
“就是说啊。”鸣上悠顺着道，“让两个笨蛋来拯救世界，失败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结城理看着他，“猴子都可能敲出莎士比亚，笨蛋也不是不能拯救世界吧？”
“也许能吧。”鸣上悠笑得很温暖，以此掩盖眼神深处的悲伤，“但那……一定是个不属于我们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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