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太中】听山

北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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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下雨了，中也。”

是的，依山傍海的镇子上空阴云密布。海风刮起来了，风是灰蓝色的——浑浊着窒息。太宰治低下头，对枕在他膝上的人说道。

那张面孔刚才布满汗水，苍白若纸色，一双眼睛看着他却讲不出话只知道颤抖。大概是天气太热了，不应该带他步行几公里下山来，到这嘈杂的街上。他不敢说，斟酌着说，最终只轻轻吐出这么一句：

要下雨了。

“........我想回去。”

声音似乎也沾上了潮湿气息，能挤出水来。

“那现在就得走了。中也起来试试？不然要变成落汤鸡啦。”

膝盖上的重量消失了。哦哦——看着应该没事，中也站起来揉一把脸，仿佛刚睡醒的模样，摇摇晃晃就向路上走去。风忽而狂乱得让人睁不开眼，太宰治跟在后边，差点忘记勾上指尖竹编的鸟儿。

没办法，只好朝山上走了。

其实早在来之前，太宰治就已经看过中也的医疗报告，准确地说，是他找森要到的。目光急切扫过冰冷的字，他熟稔地打出一串号码却迟迟没有拨出：

即使........即使是中原中也也会有现在这样的时候吗？

啊，当然会了，不然就太不公平了。对中也不公平。

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可他隐隐觉得这事他不是能撇清关系的；是什么样的关系呢，他也讲不好。森明白，中也需要一个假期来好好休养，而太宰治则意识到七天共处对他们是多么必要，尽管并不懂得其中原因。

倾诉也好沉默也好，姑且看时间会不会引导他找着那一根丝线、飘摇着的不明丝线。或许这两天里一度很近了，抬头看星星的时候是、昨晚阴云下的抗拒也是。但他仍不得要领。

而现在........

太宰治觉得，他很快就要找到了。

还没什么力气的身体在前面走得却很卖力，浴衣宽大的袖子与发丝有一致的方向，张扬飞舞着。他摇晃的视线里，中也走得那么快，有时一阵树叶随风喧嚣中就离他远了，也不转过身来看他，就这么向前走，连脚步声都被湮没；但每次快要消失了，他又看见那个身影停下来，半侧着身子隐隐绰绰不知在看向哪里，等他靠近。

好吧。好吧。太宰治想。那就只能再快一点，赶在大雨之前........

“轰轰”。

所想被猛得打断。

他心道不好。

不知是偌大天宇下哪一滴率先临了人间，霎时间，巨大的宛若地震的声音在空气里有力传动。起先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接着看到眼前的枝叶摇晃了、整个森林都在为之撼动，声音靠近而响得吓人。很快，所有就一齐、一股脑儿下来，磅礴又壮烈直至大地坍塌：

——————

一时那恍若忙音的听筒笼住耳膜

——————

“中也！”隔着厚重的雨幕，太宰治对前面大喊，却被雷声打断。他一边向前迈开步子，用力奔跑，一边把手伸进袋子想要拿伞。

水流从上方倾泻下来，几乎看不清景象，眼前像是起雾般：他在茫茫大雨里寻找他。他怕极了——太宰去哪了？在一座蜿蜒起伏的大山上、它不见人烟的半山腰，树和藤蔓润湿如同巴西热带雨林；要是一场风暴把他们冲散了怎么办，怎么找到回家的路啊？怎么回去，回到他们那个温暖、安静、漂亮的房子，不去想曾经独自的日子，不细数距离分别的时间........太宰，我想回去........

我想回家。

他站在流水成溪的山路上，雨浸湿面孔。

忽然雨点的节奏里跳出咚咚的脚步声，中也靠在栈道扶杆上赶忙抬头，下一秒视线暗下来，让眼睛睁不开来的雨也即刻停止。他的头顶撑开一把伞——接着是一个湿漉漉的拥抱。

浴衣早已吸满了水，沉得不好动作，头发湿软，贴在额头上、脖颈旁。比方圆百里的雨声还要吵闹的是呼吸，太宰冲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几乎站不住脚，他们紧紧靠在栏杆边缘——或者说彼此身上。

所有东西都不再干燥，像融化的奶酪和蜡油炙热流淌。中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不舒适的，甚而让人难受的拥抱却让他想哭。也许他已经哭了？反正看不出来吧，在雷鸣和倾盆大雨里。可压抑不住发出声音，他双臂用力时细小的颤动，把脸埋在那人的棉麻布料里让泪水混合天上甘霖，徒劳寻找自己熟悉的气息。

“混蛋........不要看........”

能不能、假装不在意地偷偷看我一眼？

腰间的手突然松开，他惊得险些滑倒，却被很快稳稳托住了。太宰指尖冰凉，像流水般滑向后颈撩开那里的头发，又把他的脸轻轻捧起来。

中也看见他的眼睛。原本鸢红而现在辨不清瞳色的虹膜、那仿佛是一种不苟言笑的神情；但中也一点没觉得严厉，只知道他没必要再掩饰发红的眼角。他不哭了，可是一看到那双眼睛，泪水就借着伞外的风暴，无休无止。

“........好啦。好啦，”太宰俯着身，用额头贴上他的额头，声音在闪电间歇的白光里有些颤抖，“中也。”

“什么........？”

中也看见他垂下双眼，离得过近而不得不听清吐息之间，那股庞杂若群山的情绪。仿佛来自紧贴着自己的那颗心脏，可他抿住嘴唇，又分明觉得、这排山倒海的情绪正来自他的心底。

鼻尖相依。

“中也........可以吗？”

呼吸喷吐在唇边。

真是讨厌的湿热、讨厌的距离。明明一直是个大麻烦，恨不得从眼前早日消失的人；可倘若没了这个麻烦，他就像平淡安宁的冬季下午，掰着手指数日子，渴求一个疯狂的夏天。

——这不是在确认我的想念。

中也对自己说，深深吸了口气。

他收紧双臂，听雨点击打着伞的悦动，闭上眼睛。

——这是在确认，你也如我想念你一般想念着我。

一切天旋地转。中也觉得他简直要发晕，迷醉似的昏倒在雨里。为什么一切没有早点发生？........不不，只能是现在，因为雨给了他出卖自己的勇气。他为虎作伥，虚张声势，仿佛终于变得果决。而太宰扣住他的腰，力气大得发疼，早已放开的雨伞长杆从肩上滑落。

天幕闪烁着微光，他眯着眼又能看清了。太宰也看向他——长久看向他——眼里忽然出现一抹狡黠的笑。

“中也好像淋湿的狗狗一样。”

太宰揽着他的后背又揉揉他的头发，低头笑得仿佛在说什么秘密。

“喂........伞，捡起来。”

“松手啦，再这样下去会感冒的。” 啊，终于想起要紧的事情了，太宰下意识地虚虚勾住他肩膀，把整个人罩进伞里。

还要赶路呢。

湿透了的衣服上风猛烈擦过，传来阵阵凉意，中也缩了缩身子。全身上下唯独两人依偎着的地方是暖的。在这样的天气里撑一把伞，他们就像于海上风浪大作时乘一艘旧船，唯有抱紧彼此，屏气凝神。

走在缓和而开阔的山腰上。他抬眼，极目望向远去的风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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