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破晓时分

破晓

原力敏感戒律牧

2024/12/25 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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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他总是表现得性气乖张，但贤人明白飞羽真并没有变。他还是那个极力坚守着约定，尽自己所能去完成的那个他。哪怕这个时间线里的贤人和露娜都已经不在了，一直被心中无法履约的愧疚感，以及从中生出的事端带来的罪恶感所折磨着的飞羽真，依然想着要拯救这个已经宣告死亡，被造物主遗忘在了时间尽头的，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世界。
他明白了暗黑剑把他带到这个时间线的用意——这一次，轮到他来解救陷在黑暗泥沼中的飞羽真了。
但要说从哪方面入手...贤人倒是很在意这边的飞羽真不时地会提及到的那颗满是人头树瘤的扭曲古树。无论是流苏先生、露娜、有问必答的尤里、还是他那边的飞羽真，都没有提到过它的存在。
嗯，对奇幻世界知之甚少的他这等凡人，根本也不会想到要跟他们问这种问题。
「它一直都在的，甚至离我们比想象中的要近。」他们又回到了小屋中，一边聊着天，飞羽真一边又尝试着进行写作。「只是它非常善于伪装，若不是得益于这次世界的死亡，褪去了奇幻世界的衣装，恐怕就算是身为奇幻守护的我，在死之前都不会窥见它的真容吧。」
「那上面的人头是什么？」贤人还是忍不住问了。「那并不是长得比较奇怪的树瘤而已吧？」
「当然不是。」守护者的语气沉了下去。「那些都是寻求真理的殉道者。他们向大树索求了答案，而代价便是成为树上的一份子——每一个触及了全知全能之书的人，每一个寻求过改变世界之法的人——起源五人组，包括伦太郎之前的历代真理圣主，与圣剑紧密相连的巴赫特和尤里，除了你，所有沉迷于暗黑剑幻象的人——若不是流苏先生的出手相救，你父亲和上条先生也会在其中。他们就像牌位墙上的照片，一个一个地全部列在上头。
最后，我自然也不会例外。」
「那...究竟是什么？」贤人紧张地望着飞羽真，下意识地握住了他褶子里满是黑泥的手。
「...如果说全知全能之书是一台超级计算机的话，那么它便是使其运转的底层逻辑吧。它一直靠着与他人定下的契约，赋予他们力量，利用他们想让世界续存或是毁灭的强烈欲望，从而推动世界的轮回。」他平静地说出这些，稍稍顿了顿，忽然就想通了些什么，眼神瞬间变得犀利了起来。
「它本身就是答案！」年迈的守护者兴奋地跳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我怎么一直就没想到这个？」
之后在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里，飞羽真都在屋子里翻找着什么东西，不时地询问贤人他在帮忙收拾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这样或是那样的东西，最后在壁炉里厚厚的炭灰最底下的坑洞里找到了他要找的玩意。
那是个木质的小盒子，一直想着它是木质的，却忘了自己当初在上面施加了防火的附魔后就把它丢进了火炉里，差点就漏掉了这个藏匿点。
他欣喜地打开了那个盒子，取出了里面装着的一条小巧精美的钥匙，又从火炉里抽出了常年被炭火熏得焦黑的火焰剑残骸，往身上一别，就招呼着贤人跟上打开了屋子的大门。只是外面的景观并非奇幻世界的冰天雪地，而是现世神山书屋外热闹的街景。
「这是要去干什么？」贤人疑惑道。
「当然是去领回自己的武器。」飞羽真回答道。
武器...但烈火已经在他手上。难道...是指那个缺失已久的纹章？说来那把钥匙...飞羽真把它从盒子里拿出来的时候贤人瞥到了一眼，那个样子...印象中似乎有在哪里见过那样式。好像...是真理之剑设置在各地方便剑士们存取一些私人物品的保险箱的钥匙。
「你并没有把纹章卖掉，而是把他们藏到那个地方了？」
面对贤人的质问，飞羽真爽快地承认了。
「所以你是骗了他们，还把东西就放他们眼皮子底下，还一放就是几十年？」
看到飞羽真再次点头，贤人没好气地笑了起来。也许这就是灯下黑吧。这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都不知道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但这个得你去拿。」到了设在篝市的保险箱站点柜台前，飞羽真把钥匙塞进了贤人的手里。见到对方面露疑惑又继续解释了起来。「当初我是让大秦寺先生帮忙以他自己的名义存的——你想啊，要是我自己去存的话，组织对里面的东西一定会有所怀疑。而且真理之剑是个人都认得我，我去取的话同样也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居然还是让对剑最痴迷的大秦寺先生帮的忙。贤人无奈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后，接下了这个他没有拒绝选项的任务。
保险箱管理员接过贤人递过来的钥匙，也没多问什么，看了眼上面的编号后，很机械地就到后面库房里对号取出了里面的东西，安全地交到了他的手上。又是一个木质的小盒子，看上面花纹的雕刻痕迹，和那个放钥匙盒子一样，都是出自这边的飞羽真之手。
「我记得这个东西。」倒是在贤人接过它后，不见得比飞羽真年轻多少的管理员忽然说话了。「大概在四五十年前的样子？当时就是我帮忙入库的——也不是我有意要窥视里面有什么吧，只是来寄存他的大秦寺先生在我面前，神色凝重地端详了这盒子好一阵，我才顺面看到了里面的。
我记得那里头只有一个真理之剑的徽章，和我们所有人腰带上都有的这个一样。出于好奇，我就问了他。我记得他说这是他朋友的遗物...我也就没多问了。」
打开盒子，如管理员所说，里面有且只有一个徽章。拿起徽章，以拇指指腹搓着上面组织徽记的纹理，贤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是大秦寺先生让你帮他来取的吗？他现在怎样了？」管理员又顺口多问了句。
「啊...那个...」贤人想起飞羽真刚才跟他交代的一些事，缓缓地把徽章放回盒子里，难过地垂下了眼。「他...已经不在了。」
「是吗...」听罢管理员也露出了些许悲伤。「那你是他的弟子吗？」
「应该...算是吧？我...我还有很多事需要帮他处理，就先走了。」
贤人生怕自己多说会暴露，便在管理员有更多疑问之前迅速找借口撤离了那里。
「你不是说是圣剑的纹章吗？怎么里面只有一个...腰带...扣之类的东西。」
到达约定碰头的地点把东西交给飞羽真后，看着他拿着这个徽章出神的样子，贤人不由得感觉有些痛心。即便不用说明，他也知道那是从谁的腰带上扒下来的东西。
「...不过是说服大秦寺先生愿意帮忙的一些小手段罢了。」
飞羽真摇摇头，把自己的思绪从过往的回忆漩涡中拉扯了回来。他扯下了装饰在盒子盖子内侧的绒布，里面有个刻着符文的圆形凹槽，大小正好和他手里的徽章一致。只见飞羽真把那手里的东西按到那上头，又把盖子盖了回去，数秒后盒子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异响，好似有什么隔空落入了其中，再次打开时，烈火和黄雷的纹章就已然安然地躺在盒子里。
「一点小小的空间法术。」

※※※

「我们这是要做什么？」
拿到纹章后二人就回到了守护者小屋。但飞羽真在进屋后什么也没说，径直走进了里屋，扫掉了地上堆砌如山的杂物后，用看似随意的动作在满是让人眼花缭乱图案的地板上划了一下，一阵沉闷的石头滑动的声响后，一条向下通行的密道便出现在了床铺对侧的墙壁上。
从房屋本身的结构来看，贤人记得那堵墙的背后就是户外，理应没有可以藏匿起这样有两人宽的密道的空间，而且它看起来并不像是用书门之类的连接起来的两个不相连的空间。
通道的尽头是一间开阔的房间，但由于其边缘过于黑暗，实在难以判断它的具体大小。其中最为瞩目的，便是正对着入口大约五步距离的，一座布满了符文的石台上展示着的一颗星球的全息影像，他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所在的星球的投影。
飞羽真至此都没有回答贤人的问题，而是把他招呼道了那个星球的影像前，让他近距离地观察这个投影。
这东西的表面有着明显的三个分层。第一层是球体本身的表面，虽然到处都是一片死灰，却也昼夜分明，正常轮转。除了没有一丝生者的气息，与常人认知中世界的模样基本是一致的。
在那之上，是悬浮于球体表面的第二层，整个区域都是一片冰天雪地，显然这就是现在的奇幻世界，而且还能清楚地看到那棵长满了人头树瘤的扭曲古树。那棵树除去它骇人的外表，在第二层表面的范围内并不算突出，反而是它深埋地底的盘根错节的根须系统更加引人注目。它几乎漫布了整个奇幻世界的地底，甚至突破了自身所在的分层，深深地扎进了下面的球体里。
最上面的第三层的样子与底层几乎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它面上布满了象征着文明和繁华的灯火，到处都能看到人类活动留下的痕迹。除了整个都被笼罩在黑夜之中，比起下面的两层，它简直就是天堂。但同样相较于那两层，它看上去轻飘飘的，显得有些虚幻，就像是脱离了底层躯壳浮在半空中的灵魂，仅靠着直入云霄、贯穿了全部三层的巨型暗黑剑，勉强地被固定在了球体的表面。
这不禁让贤人想起了伦太郎交给他的那本《永夜的秘密》。那本笔记里说他们的世界已经“死亡”，若非“世界之锚”将其魂魄固定在了星球的表面，一切早已在五十年前的大战后第一个黎明到来之时烟消云散。而这个影像则是以更具象的方式，向人展示了这个观点。
贤人望向飞羽真，对方仍示意他继续看着面前的影像。只见他抚过底下石台上的几个符文，全息影像变成了星球的横切面并且缓缓地动了起来——主要是位于第二层的扭曲古树的树根——动了起来。
只见切面里的树根扎入底层球体的部分，在倍速播放的影像中一点一点地从四面八方向篝市所在的位置靠近，并逐渐在暗黑剑巨像的附近聚集，缠上了它深埋地下的部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根须的尖端不断地深入剑身，靠着自身怪物般的力量和分泌的腐蚀性酸液制造出了许多裂隙，进而又让更多的树根触及巨像更深层的部分。最终在五十年的时光里，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让这顶天立地的世界之锚轰然倒塌，落下的碎块在落地前就纷纷化作了齑粉，在转瞬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为它本体的暗黑剑也遭受了破坏，被闻讯赶到现场的剑士回收到了真理之剑。
如此巨大的世界之锚的消失引来了许多好奇围观的普通人类。他们到了那附近后突然就像着了魔一样，一个一个地往草坪上遗留的深坑里跳，然后里面像是发生了某种转化，米吉多从深渊中爬了出来，两者的数量，是一致的。
「这...没有魔改书的影响，人类也能变成米吉多吗？！」贤人的眉头已经拧作了一团。
「如果我说人类身上本身就流着米吉多的血，书页不过激活了他们沉睡的血脉呢？而且这还是流苏先生之前的守护者的努力才加上的限制呢？」飞羽真终于说话了。「虽然米吉多的种类繁多，含括了现实与幻象中的生物，也可以通过人造的方式产生，但...它们从未从人类以外生物上发生过——那些在正常情况下就能看见奇幻世界的人，说白了，所谓和奇幻世界的联系，就是身上的米吉多之血更浓厚罢了。」
贤人低头望向自己摊开的双手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踉跄了几步，跌撞到了一旁摆满了玻璃罐子的架子，引发了一串玻璃相互碰撞的声音。这么多年来，剑士和米吉多的战斗原来其本质还是人类间的相互厮杀吗。就算有光之圣剑，就算其他圣剑也觉醒了净化了能力...能救下的人还是太少了。
「明明秉承着正义在行动，却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成为了同类的刽子手，双手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这确实会让人很难受。」飞羽真摇摇头，脸上多了点苦味。「流苏先生在他以自己守望奇幻世界两千年的经历写下的书中最后是这么写的。」他从阴影中的某个书柜中抽出了上一任守护者最后指示给他看的那本书。
『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我本以为自己找到的是一个传奇，兴奋地将这份喜悦分享给了我的朋友们，却让他们与我一同陷落在这场噩梦之中。』
「而这噩梦的根源——」飞羽真在马上要说出那个东西的名字时忽然停住了，抬头望向了虚无的远方。「对于它来说，不管是现世还是作为其投影的奇幻世界，死掉了再重新造一个便是。它需要世界的轮回带来的能量滋养自己，靠着暗黑剑强行固定在行星表面，平静的亡魂世界对于它来说是没有价值的——它不在乎是什么样的世界，只要轮回还在继续，它就是不朽的。」
「我想做的是改变它的根本，让这个因为它无法续写而死去的世界重新活过来，让身处黑暗的人们能够重新站在阳光之下。」
「可...这种事...可能吗？」对这边的事越是了解，贤人就越觉得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若这世界本就如此，那么在他自己的时间里，飞羽真在那消失的一年里，他都做了些什么才得以让他们的世界延续了下来？
「——所以你那边的故事是个奇迹啊，但也是你们的努力引发的。
要知道就这么坐着奇迹是不会发生的，什么都不做是不会获得救赎的——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尝试再度挥动手中的剑，然后祈祷着奇迹的发生吧。」
说罢，他打散了石台上的全息影像，把他们刚刚取回来的两个纹章以及烈火的残骸一起放到了上面。飞羽真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几滴鲜血落在石台上，像是通过了管理员权限认证的机器一样，所有的符文都随之亮了起来。多种颜色的光线从各个符文中射出，在石台的中央混合成了多个几何图形，再进而组合成让人眼花缭乱的魔法图案，围绕着中心的圣剑部件快速地旋转，仿佛来自尘世之外的力量被汇聚到了一起，形成了一股强劲的法力风暴。
亮得如同闪电一般的符文疯狂地脉动着，飞羽真轻声吟诵起了贤人听不懂的晦涩古老的词汇，仍滴着血的手指抚过几个符文，激发了其中蕴藏的力量。只见虹彩的激光射了出去，投在了烈火残破不堪、焦黑如炭的剑身上，黯淡的剑刃忽然变得明亮了起来，虹色的激光在那新生的光洁表面上一笔一划地按造飞羽真的选择刻下一个又一个新的符文。
两枚在法力风暴中被分解的纹章成分沉降到烈火的新剑刃上，重新凝聚出了一颗通透的朱红色宝石，激光在上面刻画出全新的纹章。一把融合了过去烈火和黄雷，以及现在飞羽真倾注的奇幻之力的新圣剑诞生了。
「过去的我出于一时的愤怒，也出于想对古树算计而破坏了其他的圣剑，同时又觉得它们的力量有朝一日会派上用场而留下了烈火和黄雷两个纹章，把它们藏到了它的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
从强劲的风暴中抽出了新的圣剑，石台的运转也跟着停止了。飞羽真把剑举到自己的面前，以充满了怜爱的视线细细地打量着它的每一个细节。
「无法触及的地方？可树根...」
「露娜第一次消失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就连那棵古树也不例外——你知道为什么吗？」
贤人摇了摇头。
「因为上条先生的阻挠，你父亲的那次仪式出了差错，露娜虽然被书吸走了但没有去到奇幻世界，而是落入了位面的边界，世界的夹缝之中，一个古树视界之外的地方——就算它知道，也看不见，更无法触及——这些年来我不乏对这种地方的研究，不仅把两个纹章藏了进去，还制造出了这座工坊。」说到这，飞羽真忽然自嘲地哼了一声。「就是为了给它造出点“计算之外”的变数，哪天能给它个“惊喜”，好好地报复它一番。」
「——对比你的时间线里集合了所有圣剑的力量诞生出的星辰之剑，这把融合了两把力量的剑无疑是破碎的，只好再额外补充点别的力量进去了。但...它无疑承载着我最后的希望。」
「不是两把，而是三把吧。」说着贤人也亮出了他完好的雷鸣剑。
「是呢。」看着两把跨越时空交叠在一起的圣剑，飞羽真笑了笑。「正是因为有你的到来，现在，到了该写下结局时候了——但愿它也能发挥出改写世界命运的能力。」
指头如同抚摸爱人肌肤般痴迷又怜惜地掠过着剑格上的新纹章，一个名字慢慢地浮现在了飞羽真的脑海。
「碎裂星辰，焰白雷光剑回响，就叫它这个名字吧。」
「这...会不会太长了？」贤人忍不住吐糟了一句。
「有什么关系嘛！听起来帅不就好了？反正又不会每次都喊全名！」明明都七老八十了，飞羽真忽然像个小孩一样撅着嘴闹起了别扭。
「啊，是挺好的。」贤人打趣着哈哈地笑了起来，也抚上了那把剑，眼中尽是欣赏。「既有笔，也有纸，飞羽真的话一定能为故事画上完美的句点吧！」

※※※

按照飞羽真的计划，贤人独自前往了现世的约定之地。这个时间线里，他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对他意义非凡的地方。一踏进中央公园，那道大地的伤疤就映入了他的眼帘。远远地望着这幽暗的深渊，他喘着气，想起了一些出发前的小事。
从密室出来后，飞羽真没有争分夺秒地开展他的“救世计划”，第一件事反而是让贤人帮他烧洗澡水。贤人不清楚飞羽真上次洗澡时什么时候的事。但他身上那股如同沙滩上被太阳暴晒着的腐烂海鲜又咸又酸又闷又臭的味道，以及那已经打结毡化又硬又臭又油腻的长长胡须，多少还是说明了些问题的。
只是他都那样无所谓了，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又心血来潮地关心起自身的仪表问题。
但贤人还是照做了。看着对方惬意地泡澡的过程中，用他的那些奇幻法术，让屋子里的各种家居个护物品自己动了起来，像是忽然多了好几位没有形体的仆人，帮他打理着大小家务的同时还给他理发修面。
就泡了个澡的功夫，飞羽真的人和屋子都变得亮堂了起来。尽管他的皱纹还是深得能夹死苍蝇，但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后，看上去还是拾回了不少他当年的风貌。
最后临出发前，飞羽真还跟他要了个拥抱，只是很长时间安安静静地抱着他，没有别的任何动作。等到他心满意足地松手后，手指又在空中画了几道弧线，一颗石头接受了他的召唤，从正在燃烧着的壁炉里飞到了他们的面前。飞羽真又凌空画了个符号，让它快速地冷却后，也不管对方要不要，硬是给塞进了贤人的裤兜里，还按住了对方想要将其掏出的手。
「就当留个纪念吧。」
之后他们便按照在密室中商量好的那样，分头去执行各自的任务。
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块石头，拇指抚过上面因高温和急冷而出现自然裂纹，脑海中便浮现出了飞羽真说出最后那句话时的笑容，仿佛是在跟他说永别。
攥紧了手中的石头，贤人闭上双眼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也许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他暗自在心中安慰起了自己。只要他们的行动成功了，那么这条时间线的问题就会得到解决，他也自然会到自己的时间线，他们分别是正常且必然的。飞羽真只是怕事后来不及道别，提前跟他说了再见而已。
况且还有一个飞羽真在等着他回去呢。想到着他又自嘲地笑了起来。也不知道那边的时间过去了多少，飞羽真回到店里找不到他会怎么想？
甩了甩头，把这些杂乱的思绪暂时抛诸脑后，握紧了手中的雷鸣剑，贤人蹙起眉头，警惕地朝那道冒着稀薄的黑色雾气的深渊沟壑靠近。

※※※

另一方面，飞羽真两手空空地就出发了。他从密室里出来的时候就没有带着那把新圣剑，而是刻意地把它留在了里面。他认为现在还没到向造物主留下的坏死程序揭示它存在的绝妙时机，他还需要再等等。
当他进入了沼泽的范围时，那不断复诵着他名字如同某种魔咒一样的低语在的耳边不停地缭绕。越是朝中心地带靠近，就越是频繁响亮，每一次吟唱他的名字都仿佛在嘲弄着他这形同自取灭亡的可笑计划一般。这不禁让飞羽真觉得有些好笑——他哪有什么计划，不过是去直视自己的终幕罢了。
终于，他深入了沼泽的核心，来到了那颗满载着丑陋的人头树瘤的古老橡树面前，那上面无数张他认得的不认得的狰狞扭曲的面容齐刷刷地向他转了过来。
「你们好啊。」飞羽真摸了摸头上的帽子，微笑着向它们打起了招呼。
『接受你的命运，偿还你的债务，舍弃无用的抵抗，加入我们，轮回终将继续。』
空洞的声音仿佛从沼泽的四面八方传来。树干上满满的符文不断轮转着发光。
「我会的。」守护者以他自认最为傲慢的语气回应到，尽量地让自己顺从的话语听上去每一个字都在挑战着它的威严，转而又对其发出了嘲讽。「然后替代你们，接管这个世界的根源，清除掉你们那些一文不值的腐朽根须。」
当然，哪怕长了再多的脸，树是不会生气的，程序更不会生气。尽管它让所有的脸憎恶地盯着它们权威的挑衅者，尽管它让自己完全没有叶片的枯萎枝丫发出了沙沙的如怒吼一般的声响，都不过是对人类情感的拙劣模仿。
尖锐的树根从泥沼中窜出，飞羽真注意到了它们每一根所在的方向，也知晓它们将会将会进攻的路线，更加知道自己做什么可以规避掉这些伤害，但他没有选择这么做，而是任由这些树根刺破他的手臂、腰腹、甚至是胸膛，抓住了它想要吸收掉他的这一点，让自己的血液顺着这些贪婪的根须脉络，反向注入到古树体内，从而连通了两者之间的魔法回路。
飞羽真得意地笑着拿出了一把看着一点都不结实的骨质镂空雕花匕首，咬着牙蠕动着满是鲜血的嘴唇，念出了一个简短有力的词语，同时用匕首扎进了那根距离他心脉最近的一条根须，点亮了自己多年来在密室中秘密纹在身上的几个作为能量节点的魔法阵。
树上的人头发出了空洞又低沉的怒号。『你这家伙！不过是想要所爱之人的面前耍帅逞英雄！』明白了对方想要做什么的古树借着他们的声音，阴沉诡谲地笑着，以自认尖锐的话语试图挣扎。『可惜不管是哪个他，都看不见你的这等英姿。』
「我想你是搞错了什么。」叛逆的奇幻守护以平静的声音回应道，他手上却用力地转动了几下紧握着的匕首把手。「这是在他的帮助下我才能写下结局的故事。即便不在身边，我们依然有着深厚的联结，我也相信着我们在这个世界里还会再相逢——因为我们就是这么约定的啊！」
——现在，故事终章已被他引领至高潮，是该写下结局的时候了。
守护者抽出了附魔匕首，转动着手腕在侧身稍后的位置划出了一道狭小的、连接着他秘密工坊的裂隙，双手握住剑柄，不紧不慢地从里面一点一点地抽出那把等候出场时机已久的圣剑，划出一道弧光切断了所有缠在他身上的树根，再抬手将其直向天际，剑尖发出了一道分了许多叉的树状闪电，噼里啪啦地清除了弥漫在周围沼泽的浓厚雾气，而后缭绕着剑身的电光凝聚成一束擎天的光柱，突破苍穹的能量回响激荡着化作一道猛烈的天火，劈落到在古树扭曲的树干上，将其从中线劈开的同时激起的火花引爆了空气，树皮上的符文因内部燃烧的火光映得通红，仿佛内部正在进行着一场史诗般的能量之战，产生的无法熄灭的白色火焰顺着树木的枝干向它错综复杂的地下系统蔓延。
树上所有的脸都在烈焰中痛苦地哭嚎，一个接着一个噼啪噼啪地爆开了，没有浆液喷发也没有血肉横飞，就跟火炉中的柴火一样，爆出些许火星后便安静地化作了黑色的炭块。
「再...稍微忍耐一下吧...」一手捂着侧腹上最为严重的伤口，飞羽真用虚弱得如同自言自语般的声音说道。「...很快...就结束了...」
艰难地支撑着自己衰老又残破的身体，飞羽真双手举起尖端向下的回响，靠着自身的体重将其按压进了古树一段在地面上的树根，整个人倚在了剑上，手扒着剑格上的纹章，勉强支撑着身体保持单膝跪着的状态，像是要挤尽肺里所有的空气一样，吟诵起他这辈子念过的最为冗长的咒文，每一个字眼都饱含着强大到能够改写世界根基的力量。
随着咒文的吟唱，奇幻世界整个都颤动了起来。以飞羽真和古树为中心的环境在瞬息间发生了不可以量计的变化，远处躺在守护者小屋中全知全能之书残破的封皮被裹在了一团耀光中，闪现至古树的位置，然后这扭曲的古老橡树的形体忽然开始了瓦解，周围回转万千的种种在它完全消失后便开始相互融合，变得焕然一新，缺失的书页也被重新填满，一度枯萎的奇幻世界再度绽放出了绚丽的光彩。
但这一次内里的书页，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啊...果然还是...自己故事的结局...还是由自己来...决定...最好...」
「...看来...我还是抵达了...期盼的...」
他的任务完成了，现在只等贤人解决掉那边的树根，现世的灵魂便会与它遗留在行星表面的躯壳重新合为一体，太阳的光辉即将重新在现世中闪耀——
无力地从怀抱着的剑上翻落在地，飞羽真在自己的血泊中疲惫地闭上了双眼。一只幽灵般半透明又内含星辰的手扶住了险些也跟着躺倒的回响，将其插到古树原本的位置上。只见圣剑从剑身上的符文开始发光，并逐渐地变大，最后变得比山还要高大，替代了原本的树，固定住了重生后新世界的根基。
体内闪耀着星光的人再次走到了睡着的老者身边，轻柔地托起他的脑袋，放到自己能透视到地面的大腿上，手温柔得如同和煦的春风，轻轻拂过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拂过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睡梦中的人无意识地伸手探向身边的虚影，抓住了这如同彼岸梦境般虚幻的光中之光。
初升的阳光点亮了天幕的边缘，映照着粉色天光的缤纷花朵在老者身下盛开，向着四面八方，铺开了一片充满了生机的花之海洋。

※※※

飞羽真给他分配任务时说得极其简单轻巧。如果异世的剑士不是对这次任务的性质心知肚明，也许会真的相信这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
“只要烧掉它就好了”，说是这样说，可那庞杂的地下根须系统，真的只是自己在地面上往深沟里放把火，就能在他跟飞羽真约定好的第二天正常日出的时间到来前就处理干净的东西吗？
贤人对此表示非常怀疑，但也只能去做了。
毕竟这件事...做到了才有意义。
然而就在他刚离开周边建筑的阴影踏入草坪的时候，一只浑身冒着火的巨大黑影从裂隙中蹿了出来，差一点扑到了剑士的身上，但它长长的利爪还是刮到了贤人的身体，在他的肩头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爪痕。本该血肉模糊的伤口却因为它体表烈焰的灼烧而变得焦黑，周边还插着几根正在燃烧的木刺。
怪物周身的白色光焰让人即使在一片黑暗中也能够清楚地看见它模样。它大致有三四米高，有着与幻想生物格里芬相似的轮廓，但整个都是木质的，那标志性的鹰头也被一大串如肿瘤一般挤在一块的扭曲人头给取代了。在包裹着它全身的光焰的焚烧中，它们每一个本就扭曲的面容因痛苦而变得更加扭曲，嘴里不断地发出尖锐的哭嚎，刺激着年轻剑士的神经，让他心生不安，提醒着他自己是多个被诅咒的灵魂聚合体，提醒着他自己曾是和他拥有着同样追求的先辈，提醒着他的就算再怎么挣扎下场也会如它们一般。
但贤人很明白着东西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在这里，至少说明他们的作战中飞羽真负责的部分已经得手了。无论它看上去有多么地可怕，它也已是强弩之末，在自我毁灭的到来之前，想要拉个人给自己垫背。而他富加宫贤人，对于让它如此难堪的神山飞羽真是那样的意义非凡，作为对他的报复，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不过事情也因此而变得简单了起来。贤人举起剑从自己的袖口擦过，摆出了应战的姿势。只要打倒它，他和飞羽真约定好的黎明就会到来吧。
哪怕处于自身终末的倒计时之中，这头怪物还是强得可怕。因为奇幻力量在现世几近衰竭的关系，贤人从自己时间线里带过来的奇幻书也无法打开，能倚靠的只有雷鸣剑的力量和他自己的剑技。不过贤人还是庆幸跟它对上的是自己，至少他还有圣剑，比其他剑士拥有更多的希望。但这也代表了他必须在这里解决掉这只怪物。
着火的怪物对手持雷鸣剑的异世剑士发动了猛烈的进攻，圣剑与怪物强度不输于任何金属的利爪多次碰撞在一起，带着火星的木头碎屑被溅得到处都是，点燃他们脚下些许较干的草，并随着战斗的行径，越来越多的场地被点燃，周围陷入了一片火海。
剑士又一次招架住了怪物的攻击，但剑刃上再一次被留下了崩口。贤人往边上一侧把剑抽回，怪物的利爪在地面上翻起了层带着草皮的厚厚泥土，扬到了自己的头上。它生气地甩甩头，扇动了几下完全没有飞行功能的残破翅膀，尾巴重重地捶打着地面，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伏下身子蓄力后再次凌空跃起，扑向了它的目标。
本以为这种曾经躲过的招式，再次躲开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异世的剑士却没料到这家伙那样坚硬的利爪还是活的，在他以为自己还算轻松地躲开的瞬间，它们恢复成了树根的模样，一个极限地拐弯，就朝着他闪避的方向疯狂生长，穿刺了剑士腹部曾经由远古龙留下旧伤疤，被被插在半空中的剑士喷出了一口温热的鲜血。
他颤抖着反手挥剑斩断了插在他肚子上的树根，在他落回到地上之前，根块面上的火焰就将失去本体维系的它化作了灰烬，在灼烧了剑士伤口可怕的创面后，便熄灭了。忍着疼痛伸手摸向自己散发着焦味的伤口，那里至少是不会流血了。可除此之外，贤人还隐约觉得到伤口似乎有在缓慢地恢复。他侧头望向了自己肩膀上最初受的伤，那里已经愈合了，不管是焦痕还是伤疤，都没有留下。
回响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吗。
剑士举起剑指向怪物，上扬的嘴角对它发出了挑衅。
看着自己这一手没有对对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怪物多个扭曲的面容一同发出了恼怒的低吼。它高高地扬起自己带刺的尾巴，猛地将其倒插入地底，唤醒了古树深埋地下的根须网络。无数尖锐无比的树根从地表钻出，三百六十度不留死角地攻向了异世的剑士。纵使他挥剑的速度再快，砍掉再多的树根，在地下储存了庞大得令人难以想象资源的树根总能以更快的速度补充上来。而剑士则因为体力的消耗，以及身体在它无尽的攻击造成的大大小小伤害，动作和反应变得越发缓慢——无数只一直注视着他的空洞眼睛忽然放出了猩红色的诡谲光芒，宣判着剑士的终焉时刻的到来。
贤人明白自己太慢了，他的体力已经耗尽，白色的光焰也从这些似乎无穷无尽的枝条上褪去。但就算现在还有回响的帮助，他身体的恢复速度也远远比不过树根对他造成的伤害。他已经无法再应对此等可怕的局面了。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时间线四处寻找着他下落的飞羽真——难道他们要以这样的方式永别了吗——他甚至都不能死在自己的时间线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令他熟悉的暗黑剑的紫黑色能量从每个扭曲树根在地面窜出的位置漫出，如同锁链一般抑制住了它们的齐射。但从树根在束缚中挣扎的幅度来看，这并不能挡住它们太久。
但这就足够了。
如地狱烈焰般的苍蓝色火焰从地底溢出，烧尽了这些嚣张又狰狞的枝条。一条只有骨头的巨龙身影从深沟中一跃而出，重重地踩塌在树根的灰烬之上，仰头发出了一声长嗥。像是在回应它的呼唤一般，贤人口袋中飞羽真最后给他的石头律动着迸发出了一束强光直冲云端，在云层之上四散荡开成一道光晕，驱散了厚厚的乌云。
满月明亮的光辉洒落在巨龙泛着淡淡幽蓝的骨架上镀上了一层金色，也洒落在贤人的身上，洒落在他手中缠绕着月暗气息的雷鸣剑上，让圣剑的模样发生了变化。与烈火黄雷的结合一样，月暗与黄雷的力量在月光的作用下也相互融合在了一起，进化成了新的圣剑——月光黄雷，便是它的名字。
「...这...到底....」
低头看看手中新的圣剑，再抬头看看把他整个人都护在身下的金色远古龙，贤人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飞羽真过去拯救了我，让我不再难过。所以，我不想看到他因为再次无法救下你而感到难过。』
在远古龙稚嫩空灵的声音的回响中，飞羽真的炉石从贤人的口袋里飘了出来，沐浴在月光中，中心的裂纹此时看着像个发光的符文，打开了一条连通守护者小屋的小小通道，无数张倾注了飞羽真的心血却没有结局的故纸被一阵风中吹出，围绕着石头旋转飞舞，凝聚出成了天方夜谭的故事——为了世界的续存而编写的故事，勾人心魂却没有结局的故事，在日复一日的不断尝试中而逐渐累积、哪怕写不下去也舍不得丢弃的故事，直至今日，它们集合在了一起，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也有了延续下去的可能。就像阿拉基那一样。
越来越多的根枝蠕动着聚集到了怪物的身上，它的形体在不断变大，身上也长出了更多的脑袋。古树将自己在无数个轮回里攫取的灵魂全都集中在了一起，怪物的形体发生了变化，在深沟的位置转变了一堵几乎是由人头树瘤组成的高墙。每一个人头都转向了异世的剑士，如腐败脓水一般的树汁从每一只眼中滴落，它们凝视着剑士的目光满溢的憎恨下隐藏着对解脱的祈求。
异世的剑士打开了手中的奇幻书，在响起的悠扬歌谣声中把它插到了自己的圣剑剑刃驱动器上，抽出了注入了全新的奇幻力量的全新圣剑，拥抱了永夜星空的金色远古巨龙化作他全新的盔甲，其身姿如戴着点缀着金丝绣成的繁星的黑纱面巾、乘坐着月亮小船降临的、优雅又神秘的夜之仙子。
随着圣剑挥出如星河般灿烂的光辉劈开了那扭曲丑陋的高墙，那些被强行熔炼到一起的灵魂也被一一分离，一个个痛苦狰狞的面孔上都换上了欣慰的微笑，眼中的脓血也被感激的泪水所替代。他们化作了璀璨的翠玉色光点飘向空中，成为了浩瀚星海中的一部分。
深邃的夜空如同被拉开了一角的帷幕，隐约地露出了背后黎明的光辉。被黑夜笼罩了五十年之久的世界，终于等来了它的破晓之日。
路上看见阳光再临的人第一反应是恐惧，四处张望却发现自己无处可藏。绝望地抱头蹲下等待死亡的降临时，又发现暴露在阳光中的自己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痛苦，错愕地尝试着张开身体，让更多的阳光照在身上，感觉到是久违的温暖与舒畅。
他们雀跃地奔走相告，各地的新闻也都在争相报道着这件事。越来越多的人从房屋的阴影中走出，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之下，大街小巷上充满了阵阵欢声。

4.破晓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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