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爱人，谈何相忘

E迪短篇集《要一直幸福》

水草软糖

2025/04/18 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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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迦，忘了我。”
我原本打算这样跟他说来着。
	 
你知道吗，我想象过许多与他告别的场景。
	 
譬如，夕阳染红硝烟滚滚的废墟，我和他背靠背解决掉最后一只怪兽，也许这时他会回头看我一眼，表情一如既往恬淡从容，斜阳落在他精致的脸庞晕开一抹酒色，绚烂耀眼，比我初见他那天更美。
你说这时候他会想什么呢？想着人类？想着地球？想着太阳系？或是想着遥远的故乡，那片被称为猎户座的美丽星云？也许还会想到漫长的岁月，想到宇宙的演化，想到生命之花，和平之碑，战争之灰。
又或许什么他都不想，只是享受战事偃息的那份平静。
疲惫的喘息声夹在在烟尘里被无限放大，被摧折的草茎轻呜着颤颤巍巍试图重新立起，七零八落的巢边麻雀追忆着再也不会拍打翅膀咕啾咕啾归家的孩子，未凝固的血顺着岩石蜿蜒蛇形，轰然坠地，摔开漫天赤霞，有风呼啸而过，宛如自远古走来的颂歌，肃穆庄严，震耳欲聋。
	 
世界并非因他而美。
可是没有他的话，多么美的世界，都无法教会我什么是留恋。
对啊，我爱的从来不是哪一片宇宙，哪一方世界，我只爱他。
有人问过我说，他是不是神。
我不知道，但是不是神又有什么分别呢？我只知道他的身边，是比神坛更接近天光的地方。
如果我告诉他，那将成为我们最后一次相见，得偿所愿的我会彻底消失在风里，以他老好人一样的温柔性格，他会不会为我伤感？会不会为我遗憾？又或者，见过诸多悲欢离合爱恨离别的他，仅仅施舍于我片刻惋惜，便照旧着他的日常？你们地球人不是有句话吗，地球离了谁都照转，我路过他的生活，可有可无，微不足道。
我不是那种自以为是的人，太高看自己到头来只会自取其辱。
我不喜欢活成一个笑话。
	 
当然，告别的方式还有很多，偶尔我会放任自己的傻瓜念头浸泡在感性的培养液里胡乱生长。
譬如他正经历着恶战，我为他抵挡致命一击，然后敌方被打败，我奄奄一息咯着血倒在他的怀里。他的战斗危险而冷酷，动作犀利，招招致命，但他的胸怀是那样柔软，那样温暖，我的体温急剧流失，我的视线逐渐模糊，我努力地睁大双眼，我想看清他的模样，他越来越漂亮的容貌，那是我有生之年见过的最好的光景。他的温度源源不断传递给我，我不觉得冷，我唯一难过的是要不了多久，我将永远告别这朝思暮想的怀抱。
你说他会为我而哭吗？
别急着点头，我想他大抵是不会的，我从未见过他哭泣的模样，他的坚强足以支撑他面不改色捱过每一段悲伤。
权且当作自我安慰吧，我猜他会为我心疼，我猜的。
不要嘲笑我的自作多情，我想任性一次，仅此而已。
我知道他不会伤心太久，天地万物的重量并非完全以数值与单位为准，一缕幽魂能够承载万钧流光，4.4万吨的躯体也能枯槁如朽木半截，我打人间走过，连一个脚印都遍寻不获，可有可无，微不足道。
我只是个影子，失去光源便不复存在的影子。我爱得阴暗，爱得苍白。我感动了自己，或许有幸还能够感动你，而我心心念念的命运开恩，却始终等不来。
有些事情是最初便注定好的。
	 
你大概还好奇我想象过的其他告别场景对吗？
其实都差不多，无非各类小说剧情再现，乏善可陈，不值一提。
我倒是希望他闲暇时候难得想起我来，不用太频繁，余生一次便够。说到底，我算他的什么呢？宿敌？不，那不过是我一厢情愿。我们之间，没有拥抱，没有约定，没有眼神的拉扯，也未曾袒露半点心声，就连捕风捉影都找不出一丝暧昧痕迹，身躯的接触只存在于对战，说是缠绵未免过于牵强。缘分不是万字长文的自欺欺人，曾有人说，如果爱隔山海，便大可平了这山，填了这海，开辟一道坦荡通途。说好听点这很天真，说直白了就是笨就是笨，如果可以做到，我又怎会连告白的资格都没有？是我不想吗？我不想站在他面前，沐浴和他一样的暖光，坚定地告诉他“我爱你”吗？
梦里有过。
无数个梦里，我单膝跪地给他送了无数次戒指。
我梦到过我们在黑暗中并肩作战。
我梦到过我问他我能否蜕变成光，他说在他心目中我已经成为了他的同伴。
我梦到过我帮他对抗他的黑暗面，然后他对我说“谢谢”。
我梦到过我为了掩护别人粉身碎骨，与他失之交臂，然后他说，他相信我变成了光。
有他的梦，总是幸福的。
	 
“迪迦，忘了我。”
我原本打算这样跟他说来着。
但我意识到他或许根本不会记得我，何谈“忘记”？用情至深又怎样？我终是他永恒生命里稍纵即逝的过客，我们不是爱人。
我们不是爱人。
承认这件事并不困难，尽管每次好梦惊醒时分都惆怅到痛苦，虚构的故事太多，真相只会越来越残忍。但我依然选择不断睡去，不断睡去，不断用梦里的甜蜜欺骗自己。
我梦见过与他盛大的婚礼，梦见过与他灵魂相贴、辗转交融，甚至，我梦见过我们有了孩子——很可爱的孩子，长得像他，也像我，你可以想象吗？一看就是我们俩孩子的那种，她会抱着我的腿糯糯地喊“爸爸”，柔软的掌心就像他一样暖热，她有着他的温柔，他的善良，他的磊落，他的坚定，毕竟那也是他的孩子，对不对？他是那么好。我真希望停留在梦里不要醒来，我们一家人，就像寻常人家一样，日子平淡又温馨，没有黑暗，没有堕落，我只是普普通通的丈夫，普普通通的父亲，我陪着我的爱人，看着我们的孩子一天天长大，成为和他一样优秀的战士，成为我一生最大的骄傲，这听起来是不是很棒？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知道我在笑。怎么，我笑起来很吓人吗？
	 
我很满足，真的，我很满足。
一个人的过去被彻底清空之后，还能体会一番刻骨铭心的爱恋，是非常幸运的事情。
不要为我悲伤。
被正木敬吾唤醒的那日，我已经死过一次，这一次，只是把我偷来的一点岁月还给时光的轮盘罢了，没什么好怕的。
你说，人死后究竟有没有魂呢？
我听说光之巨人逝去之际，会消散为一缕微弱的光，回到他最初诞生的地方，安眠于故乡的温床。
不知道我与迪迦是否来自同一片星空。
中过哉佩利敖的身体正在迅速衰竭，也许我还能苟活一年半载，也许明天就会消亡。我害怕我没来得及变为光就要离去，我害怕自己不能遁入猎户座的星光，我害怕从此一别两宽，连远远望着他都成为奢望。
身形俱灭更像是予我解脱的恩赐。
告别什么的，还是免了吧。
	 
我想他，我疯狂地思念他。
	 
写不出遗言。
没有哪条法律规定去世之前一定要留下遗言吧，更何况，我留下的遗言说谁听？谁有兴致关心一个不重要的人在耿耿于怀什么呢？
有时间我不如再睡一觉，去梦里和他多抱一次，多吻一秒。
我没有什么可对他说的，他不需要知道曾经有一个人深深为他着迷，追寻着他的光，拼了命想要挣脱黑暗。
他不是我的爱人，他会很快忘了我。
哈，我在说什么？算起来我们已有二十多年不曾见面，他一定早就不记得我了。
挺好的，挺好的。
我已经足够幸福。
谢谢钟爱收集故事的你有耐心听完我前言不搭后语的陈述，没什么重点，没什么特点，更没有波澜壮阔跌宕起伏。
那么，晚安，我将与我的挚爱赴一场浪漫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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