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喻】沉沙（番外一·月下逢）

聆雪

加载中……

七月初七，纤云弄巧，牛郎织女会鹊桥。

鹊桥搭没搭好无人知晓，倒有只“小青鸟”飞也似地跑出了皇城外。不多时，又有个小厮模样的追了出来，不敢太大声地叫唤起来：“兰诺尔少爷——”

青衣少年不得已回过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无奈道：“快别叫啦，还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呸呸呸，好歹也是大过节的，少爷可说点吉利话吧。”小厮已追了他有一路了，颇有些气喘吁吁，“不是，咱们这是要往哪去啊？哎哎，您才多大年纪，去那烟花柳巷作甚！老爷可是知道今儿是伴读的旬休的。”

“放心罢，老爷今夜不在府内。”青衣少年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继续快步疾行着，转过不起眼玄奇巷口，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张灯结彩，他小小地惊叹了一声，愈发加快了脚步，也没忘回头吩咐了一句：“此地人多口杂，唤我原名便好。”

“那……祁公子。”小厮依言改了口，并压低了声音，“咱们到底来这儿作甚的？”

“不作甚啊。难得的休沐，早听闻这里热闹，朝中达官显贵都爱来玩，我就来瞧一瞧、逛一逛，不成吗？”青衣少年掏出把扇子，有模有样地一展扇面，遮住了略显稚嫩的下半张脸，“况且……我看那瓦舍里招呼客人的姑娘，难道不是还比我年少些？”

“哎哟，非礼勿视啊——”小厮就差直接上手蒙他们家少爷的眼睛了，“这要让老爷知道了还不得打断您的腿，要是让太……那位殿下知道了，更是不得了啊！”

青衣少年听得笑出了声，还模仿起小厮的夸张语气来：“哎哟，那位殿下要是也来了这里，再让他爹知道了，怕不是要比我先断腿了。”

小厮让他此番“大逆不道”之言吓得捂上了自己的嘴，连带着脚下都转成了无声的小碎步，看起来巴不得就地找个墙缝钻了，再顺着缝溜回去报个信儿。然而无论是回东宫，还是回自家府上，一旦走漏风声，小少爷可就要被罚惨了。再者自家少爷不过年方二八，就算是太师都夸赞的聪慧不凡，也不见得玩得转声色场所。

——如是想着，小厮还是紧随着身姿倜傥、大步向前的祁公子，迈入了灯火通明的奚云阁。

两人都是头一遭涉足青楼，不免好奇地四下打量。这奚云阁阁如其名，倒是清净雅致，也不似街边小店常有拉客的女子媚眼如丝。祁公子要了个雅座，随着侍女引路进了内阁，惊讶发现内里竟还别有洞天——露天的观台前居然是一面人工湖，哪怕同御花园里人工湖作比，也不落下风——不愧是整个皇都最有名气的寻欢作乐之所。

湖周围是一圈连廊，湖上则设有多个水榭，多是散落着的、大小不一的观景亭台，最气派当属湖正中的舞台，台上正有数名遮了半面的乐女吹拉弹唱。颇好音律的祁公子驻足听了片刻，便听出是古曲《凤求凰》的引子，想来是为了应七夕之景，后面兴许还有好戏看，这雅座买得不亏。

祁公子开开心心地嗑起了瓜子儿，小厮满脸不安地给他斟茶，到底耐不住性子，低声询问道：“这雅座不便宜吧，公子还私藏了零花钱吗？”

世家公子们入宫做伴读仅有个头衔，并无官职，自然也就没有俸禄拿——就算是“那位殿下”的伴读也不例外。

祁公子闻言又是一开扇，悠哉地扇着风道：“咱们家老爷几时会给我零花了，都是远哥哥……咳，殿下赏的。”

小厮一听这话，脸更苦了。那位殿下的赏银也敢用来逛青楼，哎，少爷这两条腿儿怕不是得一起折进去。

他这一句腹诽半点没耽误自家少爷瓜子嗑得飞快，而湖中最大的观景台上，端坐于主位的某位大人倒是莫名打了个嚏——

“三爷，这水上寒气重，可否要小的给您搭件外衫？”

这水中亭台让竹帘遮住了三面，影影绰绰地看不清人。被唤作“三爷”的男子一身金丝暗纹玄袍，腰间佩一把短剑，像是低调的武官打扮；可细看他发冠又镶金戴玉的，人也生得肤色白皙，模样俊朗，看着不过弱冠之年，如此又更像是深宫大院里的公子哥了。

被唤来陪酒的姑娘本都见多识广，一时却也拿不准这位大人是什么身份。他明明是端坐的姿势，神色间却透着股混不吝，与达官显贵们脸上常见的倨傲有着微妙的不同——并非目中无人，竟像是这满阁俗物原就不配落入他眼底似的。

三爷方才只使了个“不必”的眼色，小厮就退到角落候着了。姑娘们也都识趣，没有一个贸然挨近他劝酒的，只在一旁安静地布菜，做漂亮花瓶。

眼看着舞台上的演出过了一轮，主位上这位始终有一眼没一眼地瞟着舞台上的奏乐表演，眉目间都是漫不经心。又一曲终了，到底有个胆子大的姑娘借着为他斟酒的当儿，笑吟吟地开了口：“公子可是没看上咱们奚云阁今日演的曲子？”

三爷也比看上去好说话，他停下杯盏，竟还笑了一笑，反问道：“姑娘以为方才这首如何？”

“方才这一首《四时白纻歌》，仿的是宫内改过的跳法，大抵姿态妖妍了些。公子气质高洁，眼光不俗，无怪不合乎公子口味。”

“‘琴瑟未调心已悲，任罗胜绮强自持。’*”三爷略一拢手，目光远远地投在湖中花灯上，“何种舞姿都应有欣赏之人，只怕是这亭内位子太近，让不懂欣赏之人败了台上舞者的兴也未可知——人还没到吗？”

后面这一句摆明是问小厮的，小厮适才就一直在向阁内张望，当即凑到自家主子身边耳语了几句。而楼内雅座上，祁公子家的小厮大约也不懂欣赏，早已听得昏昏欲睡；祁公子本人倒是颇得意趣，一碟瓜子、双份凉羹连带半个果盘都入了肚，他轻轻一拢袖，对着脑袋磕在桌上的小厮轻声道：“时辰到了，我去楼下热闹热闹。”

与此同时，一抹玄色身影从湖中亭内闪出，若是小厮清醒着，恐怕要惊叫出声——这身姿他远远看上一眼都不会看错，可不就是能和他们家主子比拼一下谁先断腿的那位……殿下吗！

三爷与侍从突然起身离席，被点过来的几个姑娘都有些无所适从，其中一个机灵些的去找了奚云阁里管事的婆婆，报信道：“我听他身边的人是唤他‘三爷’的，可这皇都内的有名有姓的世家公子，哪一位是咱们不知道的，也没有能对上的呀——会不会是化名？”

“三爷、三公子……”那婆婆念叨着，忽然面露惊异，一把将姑娘拽到了角落，小声道：“哎呀，咱们都糊涂了，家中行三的少爷……可不是落下了那一位吗？”婆婆说着，眼色分明飘向了皇城的方向。

姑娘也睁圆了杏眼：“您、您是说，太子殿……”

她话没说完就被婆婆捂了嘴，“嘘——这话可不能乱讲，权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你们便安心在亭子里候着吧。若是人回来了，就当贵客照常招待着，别教人看出异样来。”

另一头，祁公子飞快地回到了一楼大堂，恰好撞上他此行的“目标”正被引到靠近阁中阁的雅间里。这奚云阁的雅间颇有特色，每间都有竹帘或是屏风半遮半掩着，能挡住人，但并不会隔绝声音，为的是方便客人观赏阁中阁内的表演。

祁公子起初还纳闷商议要事怎会选在风月场所，直到跟过去才明了，所谓大隐隐于市，喧闹之地反而是最好的掩护，他装作路过雅间，根本一个字都听不清——还需要寻个更适合“放耳朵”的位子才行。

舞台不只水中那一个，大堂里阁中阁的常驻演出同样十分引人瞩目。阁中阁也设有竹帘加纱帘，摆放了各式乐器。祁公子观察了半天，发现此处似乎并无固定的排班，倒像是有空的乐伎自会上台弹奏一曲，如此也能让自己有更多机会吸引到贵客的注意。

初入风月场的某位少爷抿了抿嘴，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快步前往西阁，拆了发冠，散下半数青丝，余下的则再次拨为两半，以方才随手顺来的筷子一挽一束，粗糙地仿了个垂鬟分肖髻，竟还真有了几分未出阁少女的模样；随即他又拆下了外衣的袍带，原是想改一改衣裳的制式，未曾想这袍带散开后，正是半透的麻纱材质，机智的小少爷顿时福至心灵，以随身小刀割成了面纱的形状，遮住了半张脸，又随意将上衣扯散了些，如此便算是准备好“粉墨登场”了。

待他返回阁中阁时，刚好台上一曲奏毕，乐女这一曲成功吸引了贵客目光，袅袅婷婷地下去陪客了。祁公子左右打量了一圈，大约是这会儿生意太好了，没人有替班的打算，他当即不再犹豫，轻巧一跃，稳坐于阁中阁，为了遮掩衣服和身形，飞快地抱起了一把琵琶。

此时，从水榭过来的某位贵客也已步入大堂。那管事的婆婆也没忘另安排了姑娘盯梢，姑娘见他像是要寻人，便殷勤地凑了上去：“公子这是要寻咱家的哪位姑娘呀？”

太子殿下眉梢一动，似是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已被人盯上了，他索性就近寻了个位子，又点了壶茶，“水榭上的曲儿听腻了，来阁内换换口味——这琵琶弹得不错。”

后面一句并非虚言，这一曲《月儿高》弹得很静，一曲行至“江楼望月”之段，原是登高望月的心境，曲中之意却仿如月华沉入云水之间。太子殿下眯了眯眼，楼阁上高悬的一弯弦月照得也静，他不禁将视线投向了阁中阁——

那是自己身边跟了十年，从小看到大的人，就算改头换面，他也一样认得出，何况只是……衣衫不整了些。一旁的侍从显然也认出这位半敞着上衣弹琵琶的“乐女”是何方高明了，他瞄着自家主子变幻莫测的神色，本想说点什么，又自行住了口。

这厢似乎是一眼相中了阁中阁里“小琵琶”的三爷还没发话，大堂的另一头就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叫好，看这架势都等不及一曲奏完，就要点人下来了。侍从见状，这才凑近了低声询问：“三爷，您看这……？”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把人点过来比较好？

——开罪个起哄的散客事小，只是任兰诺尔少爷这般胡闹下去，被阁中管事的人抓包了可不太好办。

太子爷又潇洒地一摆手，示意不用管，他倒要看看向来机灵的小伴读被奚云阁的人识破后，准备如何脱身。再者，他之前竟没听过他的小川儿弹这一首，这会儿可还没听够呢。

祁公子自然也听到了叫好声，但他只是微微一笑，并未抬眼。他心知阁中管事的八成已经发现了自己并非阁中姑娘，甚至并非女子，而没揭穿他身份，显然是因为不好得罪客人，反而会帮他遮掩一番，两相制衡，正是他弹完这一曲——同时听完墙角的最佳时机。

恰逢行至“银河横渡”之段，琴音嘈嘈转急，他忽地起了身，衣袂翻飞地举足旋身，是为反弹琵琶之姿——少年眸光流转，脚下腾挪不止，一时青衣当风——这一连串别有用心的动作接连拂灭了数盏油灯，只见月下人影翩跹，台下惊叹声四起。

实际上出身世家的小少爷并不擅舞，当朝男子仅可习剑舞，他虽然对女子的舞种感兴趣，也只是看过几场表演，私下里会照葫芦画瓢模仿一番的程度，未曾想“初登台”的反响还不错，他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很是懂得见好就收。轻拢慢捻至“玉兔西沉”，他微微侧过身，任窗楹漏进的月色铺洒了满身，面容却逐渐隐没在黑暗中。

大堂内起哄要点“小琵琶”下来的人多了起来，太子殿下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同侍从低声道：“罢了，他也该闹够了。”

侍从立即会意，但无论是他的动作，还是管事婆婆的动作，都不如台上琵琶成精的那位快，乐音刚停，人就如鬼魅一般飘没影儿了。还是太子殿下眼神好，无奈之下，他亲自起了身，习武之人脚步几近无声，很快就悄无声息地在西阁将人逮了个正着——

“……唔！”祁公子还以为是哪来的登徒子要掳人，一回身看清了是谁，登时腿就软了：“殿、殿下……你怎么……”

“兰诺尔少爷好雅兴。”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地说着，一手揽过少年纤细的腰，搂着他往回走：“面纱不必摘了，正好与我行个方便。”

“……”糟了，都叫大名了，这是犯了大事了，刚才的荒唐事肯定都教人看全了，这该如何是好？胆大心细的祁公子临时决定上台时都没变过脸色，眼下却是彻底慌了神，他无措地扯住太子的袖子，诺诺道：“远哥哥，川儿知错了……”

他只在娘亲和远哥哥面前会这般自称，也只在他们面前能做回原原本本的“祁萦川”。只可惜娘亲早已故去多年，眼前人也没有应承他这撒娇式认错的好心情——

“怎么，是想让我就地教训你一顿？”太子爷冷哼了一声，吓得小伴读顿住了脚步，他耐性已然告罄，竟当即将人拦腰抱了起来，“好好演你的小乐女，若是出了岔子，罪加一等。”

刚才还扑腾出花来的小青鸟，这下彻底在人怀里打了蔫儿。太子殿下逮人的工夫里，侍从已同奚云阁管事的打了招呼，阁内的人是不会来为难他了，现在的下场却也不比被青楼扣下好到哪去。

祁萦川一路惴惴着被人抱回了座位，见太子殿下还没有放自己下去的意思，忍不住发问道：“殿下此行可是为……”

话没说完就被人揭开面纱，拿点心堵了嘴。太子并未答话，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不远处——正是祁公子不惜扮作乐伎也要窃听一番的雅间。如此，祁萦川倒是得到了预想中的答案，他愈发不安地低下头，闷声吞咽着刚才被人硬塞进嘴的桃片糕。

太子轻笑了一声，用手指为他揩去了唇边的碎屑。祁萦川有些惊讶地抬起眼，恰好看到雅间的竹帘正被掀开了一角，他下意识攥紧了太子的衣袖，正要开口，却又被人以本就抵在他唇畔的手指噤了声。

“收声，只看着我。”太子爷低声下了令，重新为他遮好了面纱，往桌上递了个眼色。

祁萦川当即不敢再侧目，以筷子挟起一片糕点，喂到了太子殿下嘴边，另一手还不忘模仿女子纤手之态接在下面。

太子最是知晓小伴读向来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思及如今这般乖巧可爱的小川儿是只为他而扮的乐女，方才的不满也消弭了不少。

递到嘴边的桃片糕他吃得很慢，每每只入口毫厘，还要细嚼慢咽片刻，再饮上半盏茶。像是体谅对方胳膊抬得辛苦，他又将人往怀中带了带——少年尚未完全长成，身量虽较寻常女子高上些许，依偎在他怀里便也看不出了。

祁萦川早在垂髫之年就跟在太子身边，多年来亲密无间，抵足而眠之时亦常有，这样的身体接触原本算不得什么，况且他虽尚未想通对方在演哪一出，却也清楚这是有意做出的暧昧之举，本应冷静应对才是。可或许是这风月场的氛围与肃穆的东宫不可同日而语，他只觉得面纱下的两颊烧得厉害，一颗心更是要跳到他远哥哥的胸膛里去了。

太子难得见一向沉得住气的小川儿在人前如此拘束，他颇有兴味地在人腰间敏感处挠了挠，祁萦川登时激灵了一下，喉咙里飘出一声微弱而短促的惊叫。太子忍俊不禁，竟是看都不看雅间里走出来的人，只顾着调戏怀中美人：“谁家的小狸奴，娇气得碰都碰不得，还敢偷偷溜出来胡闹？”

——哦，是我家的啊，那回去之后可要好生管教一番了。

“……”祁萦川方才不小心余光瞟到了雅间里走出的两人的精彩表情，一时有千言万语堵在口中不能言，最终仅是“娇羞”得整个人缩进了太子殿下怀里。

两人既然目标相同，祁萦川对太子的想法并非全无眉目，恐怕此时能做的也就是成全他，做个荒淫无度的废物太子了——恰如渊王演了好些年游手好闲的大戏，本该在今年前往封地，最终却留在皇都做了个闲散王爷。

而此时在太子面前失了仪的两位，一位是禁卫军中一支的小头领，另一位算是祁萦川的远房表哥，在兵部任职。他们看似皇都内无足轻重的小官，实际都与皇后与渊王一派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据祁公子不那么灵通的消息与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这两位今日是来商议演兵仪式上的一些“细节”的。

只是太子殿下并不像祁萦川一样在意他们具体谋划了些什么，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必让自己陷入被动，这会儿摆明了就是堵着门来这两人面前亮相的。

好戏刚开场，一旁的侍从适时开了腔：“三爷，那两位公子可是您的旧识？”

三爷这才终于舍得把视线从怀中美人身上移开了。他看了看那两人，迷茫地拄了下额头，又抱回了他的小川儿，竟是演了一出醉态：“谁？呵呵，看着是……有那么点眼熟……”

其实祁萦川一开始就从人身上闻到了一点酒气，太子殿下并不胜酒力，也不知为了做这场戏喝了多少，他难免有些担忧。没想到太子殿下还体贴了起来，拍了拍他后腰以示安慰，但在外人眼里，这无异于赤裸裸的调情。

那两人本来凑近了一步，这下又不知是进是退了，禁卫军的小头领只得试图朝侍从求助：“殿……三爷他，是几时过来的？来时怎的没见到他？哎哟这可怠慢了，奚云阁哥几个平时熟得很，早知道三爷要来玩，怎么也得把排面给足了。”

这位近卫扮的侍从原是禁卫军出身，却没卖旧日同僚面子，只是不冷不热地笑了笑。太子殿下仍是抱着怀中美人吃吃地笑，过了好半天，那两位都尴尬得想直接溜了，他才想起眼前还杵着俩人似的，指着一人恍然道：“啊，你是……老五的那个……”

“殿下何出此言，下官与渊王殿下只有一面之缘，并无瓜葛啊！”兵部的小官吓得都忘记叫三爷化名了，差点当场给他跪了。

“哦，那就是你。”太子笑呵呵地指向另一人。

“……三爷您明鉴哪！小的也只是近来才与五爷有一些职务上的接触，并无旁的交集。”这位姑且还没失了智。

祁萦川差点听乐了，没想到装醉鬼这么好用，若是太子殿下神志清醒，这反而是个没法在明面上试探的话题。如果是为了敲山震虎，那这出戏演到这里也差不多了，他正这么琢磨着，忽地被人捏起了下巴——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太子殿下慢悠悠地吟道，“如此佳节……不知美人可愿与我同归？”

……好，不管怎么说，这戏确实收尾了。祁萦川瞟了惊疑不定的两人一眼，脱离了贵客的怀抱，盈盈施以一礼，欣然表示愿与子同归。

那两人更是看呆了——竟真的无人来拦这醉鬼，过去可从没听说奚云阁里的姑娘还能带出去玩的。看来这三爷在烟花之地的根基比他们这些小破官深多了，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还有他最后有意无意念的那句诗……两人对视了一眼，飞快地借故告辞了，竟是赶在太子殿下之前出了奚云阁的大门。

起初跟着祁萦川一起过来的那小厮到处乱找，这一场大戏都演完了，他才找到主子。第一眼他差点没认出这长身玉立的女子是谁，再定睛一看人身边还立着一面露不虞的三爷，登时吓得不会动了。

“来得正好，让他与你府中通报一声，休沐提前销了。”太子殿下无声吁出一口气，“走罢，回去好好算算你的账。”

回到东宫，已是亥时。

自从好戏落幕，祁萦川就没捞着再和太子殿下亲近的机会。回去的车内有近卫在，人没问，他也没那个脸面主动开口。太子虽待他极为亲厚，说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也不为过，与之相对的，太子也算担了父兄之责，教训他时向来不会手软。

幼时祁萦川被家中主母责罚，不经意让太子看出了伤，当时这位小殿下也是年少气盛，竟是亲自去点了祁萦川的父亲一句，话说得虽客气，但言下之意也足够明了：既然非要走“卖儿鬻女”这条路，那么兰诺尔就是我的人了，只有我管教的份。

——没错，满朝皆知他是太子的人，都讷木吉拉家的“嫡子”身份无非是个幌子。若他是女子，府内善谋划的主母也会想方设法让这个“嫡女”被指给太子——他本该是这样一根牵制太子的线，但由于这些年里朝堂风云变幻，家族派系之间的关系并不稳定，也仰仗着太子不符常理的看重，他才堪堪能脱离家族的掌控。近期他甚至敏锐地能感知到，家里人有些忌惮他，似乎有什么秘密不能让他知道一样。

可惜今夜闻风而来的小少爷也没偷听出个所以然来——既无决定性的证据能证实家族与渊王勾结，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谋划什么。而太子殿下亲自出马，可谓“形醉意不醉”，如同早已洞悉了一切，但还想给对方留个体面。

祁萦川被抓包后立刻开口认错也并非敷衍，他早就清楚此次行事实属莽撞，只怪少年人的好奇心最难自抑。他原本还觉得就算被青楼内的人发现了，也只是挨顿揍被撵出去的下场，但后来通过太子与那两人的对话得知奚云阁也算是和渊王一派关系匪浅的“据点”后，着实后怕得够呛——他终究是太子的人，擅自行动只会被人揣测成太子授意的小动作。

一头乱麻地琢磨了一路，他也仅能捋出整件事的大体脉络，最关键的部分还是需要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来解惑。至于自己横生出来的这一枝杈……他是觉得没什么好辩解的，错了就是错了。

这会儿被人晾着，跪在空空旷旷的议事殿内，他也只当是惩罚的一部分，并没有主动开口解释的打算，只是忍不住偷偷瞄了太子几眼——再怎么提前做好预期，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受重罚，还是一样要打怵的。

太子殿下倒是悠闲地换了身衣服，又伏案处理了些事务，这才想起这殿上还跪了个人似的，略一抬眼，淡淡开了口：“没什么想说的吗？”

“……”若是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便很稳妥，祁萦川最怕自己应对这样的问题时思路太过跳脱，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来，遂先老老实实俯身认错：“川儿不该擅自前往烟花之地，还险些暴露身份给殿下惹上麻烦，请殿下责罚。”

“去奚云阁所为何事？”太子殿下向来直截了当。

“……”祁萦川又噎住了。这理由很难明讲，他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自己家族的动向与皇后、渊王一脉相关，况且殿中还有下人在，太子也没有要和他说悄悄话的意思。

他不再是小孩子了，这些年逐渐理解了朝中错综复杂的利害，更是愈发感念太子哥哥不仅宽宥了他儿时很多天真的想法，还反过来给予了他许多包容与爱护。现在他长大了，不甘继续做被人庇护在羽翼下的幼子了，他也想为一直以来保护自己的人做些什么，可天意弄人，偏偏他刚一涉足就遇上了这么一件关系敏感的事。

他的家族永远是横亘于两人之间的刺，只有远哥哥私下唤他“川儿”的时候，他尚能自欺欺人地忘却自己名姓。而当他作为“兰诺尔”的时候，又怎敢轻易拨动这样一根危险的刺呢？

“我……早听闻奚云阁是贵人公子们的‘好去处’，想去长长见识。”祁萦川低着头，两手不自觉纠结到一处，他用力抿了下嘴唇，才继续道：“上次……就是……和殿下谈及男女之事，殿下也不肯告诉我，我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

太子毫不在意他的忸怩之态，仍是平静地问：“仅是如此？”

“……是。”祁萦川颤着嗓子应道。

窒息的沉默中，他全然不敢抬头与太子对视，但得不到回应反令人胆寒更甚，就在祁萦川耐不住将要出言请罚之时，身前传来了笔被甩在案上的“当啷”一声。

“来人。”太子沉声道，“将兰诺尔绑了，笞五十——就在这里打。”

祁萦川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笞五十……他从没挨过这么多！不论数目，往日太子殿下要教训他都是私下里动手，除非他犯了错还没自觉或是表露出了顶撞之意，才会这般绑了让下人动刑，可是这一次他明明有乖乖认错啊！

太子一眼便看出了他眼中的惊惧与不解，不禁蹙了下眉头：“还不认罚？”

“谢、谢殿下降责……”被凶了这么一句，祁萦川心念电转，恍然意识到自己没自觉的是什么错，可现在再“翻供”显然太迟了。侍卫已从偏殿抬了春凳过来，在他恍神间就要押他上去，他连忙拱了拱手，窘迫道：“我可以自己来，不劳动各位了。”

被人摁上春凳事小，当众被剥去下裳事大，虽然自己褪也好不到哪里去。祁萦川一咬牙，自己伏上了春凳，又一撩衣袍，飞快解开亵裤扯下一截，露出白白净净的双丘来；两腿随即被两侧侍卫拉开，膝弯、脚腕都被帛带紧紧系在了凳腿上，腰身束缚于凳面，两手则要自己管好了。

这笞刑、杖刑的规矩都是褫衣责臀，笞刑的刑具样式也是黑漆漆的半人高，一头圆一头扁，只不过比起动辄打死人的廷杖要小上一圈，重量也轻了一半，但一板子仍足以覆过成年男子的整个臀面，只要挨过一次，那滋味便终身难忘。

祁萦川努力回想着，上次挨这骇人的板子是两年前……还是三年前？当时不过罚了二十，他足有半个月都闹着要和太子哥哥同塌睡，夜夜要人哄着、揉着才罢休，太子也是每次罚过都会纵着他——可是，这一次还会吗？

方才这责罚降下来时，他还来不及细想，只道是太子殿下看出他隐瞒了一些缘由。他虽不敢立即言明，却也没打算一直瞒下去，想着事态明了些后，总要和人好好商议的。可就是这一念之差犯了大错，太子自小见惯了深宫中的尔虞我诈，对所有人保有猜忌心是保命的必备功课，自然最是忌讳属下欺瞒。更毋论来日太子即位，这便是欺君重罪，只打五十板子已是轻得不能再轻的警示。

裸露的臀面上拂过凉飕飕的风，将要挨板子之时本该愈发紧张畏惧，可他这会儿只觉心中绞得厉害，不安与悔意左一层右一层越缠越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挨多重的罚都不过一时之苦，若是当真动摇了太子哥哥对自己的信任，又焉有挽回之法？

身子缚好了，又有一方帕子递到他面前——既留予他一些体面，也因着太子殿下爱清静，下令在殿内打便听不得惨叫，免得漏夜时分鬼哭狼嚎惊到人。祁萦川满心羞愧，更是不敢抬头看，只顾接过帕子自己塞住了嘴。恐怕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乖乖受罚，聊表反省的诚意了。

“禀殿下，可以开始行刑了。”侍卫汇报道。

太子慢悠悠地喝了口放凉了的醒酒汤，吩咐道：“嗯，打重些。”

放眼东宫，无人不知兰诺尔有多得太子殿下宠爱，纵是命人一本正经地绑起来打，当中也颇有门道。若是殿下没发话，那多是摆个阵仗吓唬吓唬这小伴读，放着水打得响亮些，够了数也就过去了；但既然说了要“打重些”，就是确有惩戒之意，免不了让人吃些苦头了——但也不能着实了打，真打坏了，怕是整个东宫近卫队都不够赔的。

行刑的侍卫抡起笞杖，照着人身后比了比，确认拿捏好了手上的分寸，这才“嘭”地一声砸落在皮肉上。一旁唱数的侍卫朗声道：“一！”

祁萦川被这一板子砸得眼前一花，臀上的痛楚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脑子却来不及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偏差，第二板已结结实实地落了下来——

“唔——！”怎会……笞臀原来是这样痛的吗？！是了，是殿下说了要“打重些”的……没错，这就是他应当受的，该好好忍着才是。

——可是、可是……可是什么来着？重重落下的每一板都会打断他脑海中浮现的任何念头，似乎在警告他不该有任何杂念，只应专心体会板子给予的痛楚。

起初他还羞赧于板子着肉声隐隐在殿内荡出的回响，多捱一会儿痛得狠了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但又有一声声响亮的唱数在不断提醒着自己正承受着怎样羞人的惩罚——怕是殿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明日就要变成一条茶余饭后的小八卦传遍皇宫了。

“十二！十三！十四——”

“……嗯唔！！！”口中塞着手帕也阻碍不了甜腥味的蔓延，祁萦川十指朝下，死死扣紧了凳腿，脖颈却仿佛要断折一般高高仰起，“呜呜呜……”

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泪模糊了视线，他只能隐约看见太子的人影。那人一动不动地端坐着，似乎并未正眼看自己挨打的惨状，那一道身影在这深夜空旷的大殿中竟有些寂寥，像是要离他越来越远了。祁萦川呜咽得更加凄惨，明知说不出话来，还是恐惧得“呜呜”个不停：远哥哥别走……别不信川儿……好痛……救救、救救我……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

“——嘭！”不论可怜的小伴读如何竭力挣扎扭动，该受责的臀瓣总是牢牢被缚在春凳上，下一板总会如期而至——

“三十！”唱数的也依旧朗声报出了笞责数。

“停。”一直冷眼观刑的太子殿下忽然开了腔，竟是吓得“呜呜”不止的祁萦川也一下子闭了气。

“解开他身上束缚罢。”太子殿下这般坐着平视，原本只能看到人身后微微隆起一点弧度的雪白小丘，然而不过这么片刻，那一处便已高肿起两三指高，还染了层浓重的绛紫。他将叹息收进最后一口醒酒汤里，没多看狼狈地滚落春凳的小川儿，只垂着眼道：“去廊下跪一个时辰反省。余下二十记，想好了便来我房中领。”

“……是。”祁萦川就着坠地的姿势领了命，身后的剧痛尚未消散，他来不及整理下裳，一手攥紧了晕开血迹的手帕，每个字音都要努力从嗓子眼里往外挤：“谢……殿下开恩。川儿定会……好生反省……”

太子似是有些不忍，不待他话说完便漫应了一声。祁萦川连起身都要扶着春凳来回尝试多个姿势，不经意侧过身时，太子见他臀上虽淤肿得厉害，总归没破皮见红，便也没拦着这面皮薄的小孩儿重新系紧亵裤。待人整理好仪容，太子殿下方以眼色示意侍卫搭把手，将人搀出去罚跪。

跪于廊下罚的不仅是“跪”，虽是衣衫整齐地跪着，却也有挨过笞责后向众人展示之意——小伴读怕羞，太子殿下管教人时就多得是手段让他知羞。

还未入秋，夜风已捎带上了些微寒意。一个时辰没人替他数着，祁萦川只能凭月影粗略计时。入夜后，东宫内走动的下人虽不多，却也不时就有脚步声从祁萦川身后传来，每每都教人心头一紧，连着身子也一紧，伤处不免要痛上一遭。

羞与痛的确有助于反思。其实早在挨上板子之前，心思玲珑的小伴读就几乎要反省到位了，这会儿挨过痛打也不觉委屈，虽然隔着衣服揉揉都能感觉到皮肉肿胀的热度，但对于远哥哥总是会顾惜自己这一点，他心中还是有底的。不过余下这二十记，他也不会天真到以为当真是“开恩”了，毕竟印象最为深刻的几次教训，可都是太子殿下在寝殿中亲自动手施罚的。

罚跪的时间总是无比漫长，虽无人监管，他也只敢多跪，不敢缺上一时片刻。跪了许久，怕冷的小狸奴都开始哆嗦着抱紧自己取暖了，双膝也已麻木得不觉痛了，殿外半晌不见有侍人走动，终是掐算得快到时辰了——适才还看到主殿熄了灯，应是太子殿下准备安歇了。

祁萦川揣测着这不失为一种提示，又多跪了差不多一炷香，才敢安心起身。揉着痛僵了的膝盖缓了片刻，稍能扶着廊柱踉跄行进，他便急忙朝人寝殿赶去。

太子歇息前向来不爱让人伺候，此时祁萦川透过窗子，隐约看到殿内确乎只有一道人影，门外也并无侍者可替他通传，他便在门前乖乖跪好，行了一礼：“川儿深夜求见，叨扰殿下了，不知殿下歇下了吗？”

窗内的人影动了动，很快应道：“进来。”

好在这次没再晾着他在冷风中跪上半天，光是这一跪一起间，膝上的痛觉逐渐回笼，他都险些没站稳。缓慢挪着小步进了殿内，又要再跪——只有他与太子两人在时，祁萦川原是有不必行礼的特权的，但眼下总归是来领罚，他还是咬着牙又跪了下来。

不待他开口请罪，太子倒是先问了话：“可反省好了？”

“回殿下的话，”听人语气不算太冷峻，他这才敢抬头看人。太子殿下这会儿也卸了发冠，乌漆漆的长发半散着，身上只穿着里衣搭了件玄色外袍，颇为随意地坐在那张令他印象深刻的矮案旁。祁萦川定了定神，方才娓娓而道：“想来玄奇巷不止奚云阁一处‘议事之地’，应有多方眼线盘踞，川儿贸然前往实属莽撞，还……做了些不合礼数之事，若非殿下来得及时，恐生变故，川儿已得了教训，今后定当谨言慎行。另来殿下问询去往奚云阁原因时，我心怀好奇是真，从家中听闻了风声才是主因；后见到那都司，更是心生疑窦，川儿明知那人或与我家中有些渊源，却未能禀明殿下，实是因为尚未掌握证据，不敢妄言；也因殿下问罪之时，川儿唯恐殿下对我生疑，心中慌乱，便暂将此事隐了下来，绝非有意欺瞒！但……未能与殿下坦诚相告乃是大罪，还请殿下重罚。”

太子静静地打量了他片刻，面上看不出喜怒。两眼似是有些困倦地微微眯了一下，不怒亦含威，这一眼直看得小伴读又惴惴了起来，他方才将视线落到桌案一旁，道：“看来板子还是顶用——余下的该怎么领，自去选吧。”

祁萦川轻轻出了口气，心道姑且过了一关。其实他刚一进门，就看到矮案旁摆着的铜盆与盛盘了，哪怕不及细看，也能猜到当中摆放的是何物——想来是他罚跪期间太子派人备好的。

这会儿凑近了去看，盛盘中摆放乃是紫檀戒尺一把、青竹戒板一只与软皮鞭一柄；而铜盆中盛满了水，当中泡着粗细不均的几只藤鞭，还有一只匙形的藤拍——说是藤拍，实际是将韧性极好的藤条弯了个对折，又用细细的竹篾编了个把手，将其弯折的形态固定住了。

这藤拍虽是中空的，威力却更胜两条藤鞭一同抽落，此时更是浸足了水分，从水中捞出后比他记忆中还要沉上三分。这本就是祁萦川最为畏惧的诫具，“请殿下重罚”也是刚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自然没有吞回去的道理，他只犹疑了一瞬，便拭干了藤拍上的水，朝太子殿下双手呈上。

——只要远哥哥不会因为今日之事对自己埋下怀疑之种，再痛也认了。

太子接了过来，随手一挥便是“簌”地一声裂空之响，他面上却是轻轻一哂：“何必作茧自缚，以为选个重些的，就能博来几分怜惜吗？”

“……”祁萦川彻彻底底地怔住了。挨板子、罚跪他都没有丁点怨言，甘愿选了最严厉的惩戒也不觉委屈，可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却犹如重锤，直砸在他最柔软的心坎上，又如最恐惧的噩梦瞬间成了真——浑然不觉间，眼角竟有晶莹滚落。他怔愣了半晌才想起辩解：“不、不是的……川儿是诚心同殿下请罪的！”

“诚心请罪还不速速去衣趴好？”太子狠起心来简直六亲不认，他对小川儿的眼泪视若无睹，藤拍“啪”地一声敲在案上，是为催促。

委屈劲才刚涌上来，这般让人一凶，反而收回去不少。祁萦川以衣袖抹了把眼睛，很快便剥去了下裳，他熟门熟路地将已然肿到烂熟的小丘搁置在桌案边缘，还不忘吸着鼻子继续努力辩解：“是真的，殿下别不信川儿说的话……”

“巧言令色有何用。”训好的小伴读就是省心，太子连地方都不用挪，只改跽坐为箕踞，略直起身，一手抓住人两只胳膊按在身后，“诚心与否，只看你当如何受罚。”

“……是。”藤拍带着湿冷之气抵在滚烫的臀肉上，祁萦川不禁打了个激灵，还未等他做足准备咬紧牙关，身后风声已至——

太子殿下动起手来利落至极，先在左右两臀以藤拍圆弧形的一头“噼噼啪啪”各抽了两记。而刚烙在臀瓣上的惨白伤痕还未及洇出血色，便又迎来了接连六记覆过整个臀面的重打；不过眨眼间，可怜的小肉团就经历了各式拍扁抽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被教训了个遍。

“——啊！！！殿下……不……呜、呜！好痛……唔啊——”祁萦川浑身震颤不止，要不是身子被人按得牢牢的，怕是会为了躲避这严酷的惩罚不惜拿头撞出个墙缝钻进去。痛楚逐级攀升，他两膝愈发像要在地上擦出火似的来回磨蹭着——受罚前原本是接近平趴之态，挨了这十记责打过后，倒成了跪撅的姿势了。

太子虽给了人缓口气的空隙，但显然对小伴读受罚的表现并不满意。他以两指挟着藤拍把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桌案：“这便是你认错的态度？”

祁萦川呜呜咽咽得好似没断奶的小兽，竟是半晌都痛得拼凑不出成句的话来，仅存的理智却还令他以身体姿态表达着驯服——他不敢看自己身后的惨状，未经允许更是不敢用手触碰，两手刚摸索到后腰就不再动了，只颤颤巍巍地把滑落的衣袍撩开了些许——是继续请罚之意。

太子眉头微动，复又执起藤拍在人身后抵了抵：“再有欺瞒，该当如何——答话！”

“……回、回殿下的话，”祁萦川强自止住了抽噎，“今日教训定当铭记终身，绝无再犯。若再有欺瞒……就、就罚川儿再不能留在殿下身边。”

——这大约是最喜欢太子哥哥的小伴读能想到的最可怕的惩罚了，只可惜……

“放肆！”额外一记重重抽落在鼓胀到不堪承受任何棰楚的臀峰，终是带出了飞扬的一道血线，太子眼也不抬的拭去了藤拍上沾染的鲜红，拂袖道：“这岂是你能做主的？重说。”

祁萦川猝不及防挨了方才那一下，甚至没能及时发出痛呼来，足足延迟到太子问完话，才哭喊出声：“哇呜！！！呜、呜呜……那……那就罚川儿每日都挨一遍笞责……打到屁股再不能落座为止……”

小伴读最怕人家提起自己被太子哥哥教训的事，脸皮薄到恨不得一戳就破，平日里他自己又哪里会这样直白地言及尊臀受责之事。现下痛得狠了，倒是连稚童之语都冒出来了，太子眼里终于浮起了些许暖色，他重新按住了祁萦川双手：“余下十记，自己唱数。”

祁萦川仍处在应激当中，没挨着打也哆嗦着泪流不止，再被人按住手臂，想到方才那要命的十下，两股更是抖成了筛子。

“——啪！”又是以藤拍头部击打在一侧臀瓣上的打法，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屁股已经痛到麻木了，好像不如之前那么疼了？

“嗯唔……一。”大约是为了给他充分体会疼痛的时间，第二下没有立即跟上，祁萦川却生怕认错不够到位再招来加罚，急忙边哭边续上下句：“川儿再不敢乱跑了……呜呜……”

“——啪！”第一下或许还是错觉，可单听这第二记藤拍着肉的声响，都不及最初凌厉了，不过依然足以让小伴读痛得又是缩屁股又是蜷腿，还哭个不停——

“呜啊啊！呜呜……二！川儿再不敢、不敢在青楼扮女孩子了！”

……嗯？怎么好像还有人听笑了？呜呜呜太过分了，怎么这样……

余下几下都是一边抽一记的打法，似是还有意避开了伤得最惨重的臀峰，有几下落得略快的，也免了哭得快断气的小伴读绞尽脑汁补充认错的下句。直到最后一记，他身后又忽地起了不祥的风声——

“——啪！”这一下避无可避地落在了臀峰下沿，牵扯着那一道最重的肿痕又汩汩渗出连成串的血珠来。

“……哇呜呜！十……呜呜，川儿以后再不会乱说话了。我只想……一辈子都陪在殿下身边的……呜呜呜……”

祁萦川兀自趴在案上哭得伤心，全然没注意太子殿下的动作。回过神时，竟已被拢入了温暖宽厚的怀中——

“乖川儿，没事了。”与先前的疾言厉色相比，太子殿下此时的语调简直判若两人一般温柔，很容易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先别乱动，要上药的。”

祁萦川呆愣愣地抽噎着，伏在人胸膛里嗅了半晌檀香味，鼻子渐渐通了气，脑子这才会转了：“远哥哥……原谅我了吗？”

“几时罚过了还不原谅你了？”太子从一旁的药匣中摸出了两个小瓶——过去当真没罚过这么重，除了常规止痛消肿的伤药，破了皮的地方还须用药酒额外处理一下。他心疼地叹息着，一手揽紧了人后腰，提前宽慰道：“会有些痛，忍一忍。”

“——唔！嘶……”可怜小伴读还有最后一难要受。药酒蛰在伤处，火辣辣的痛要比挨打更绵长难捱，他痛得不住吸气，眼泪又扑簌簌地下来了。不过这泪并非疼出来的，而是被人这样温声哄着，委屈劲儿就又上来了。怎奈他本就犯了大错，挨过打是可以尽情撒娇，却是不敢言明心中委屈的，再难过也只敢迂回表达：“川儿真的知错了……呜呜，哥哥别不信我说的话好不好……”

“嗯，我知道川儿是真心认错的。”太子照料好了人身后，又抚了抚小泪人的脑后，轻轻笑了一声：“起初就知道。”

“……”祁萦川得了安慰，原本都要止住抽泣了，结果倏然反应了过来，不禁瞪大了眼睛：“那你还……？我还以为哥哥真的不信我了呜呜……都说君无戏言，怎么还诓人的……”

“嗳，这话可说不得，你太子哥哥可还不是‘君’呢。”太子这回真笑出了声，拎着人后颈把哭惨了的小伴读从怀中拽出些许，又捏着人脸颊戏谑道：“不然光是打屁股，小川儿恐怕记得没这么牢——乖，不哭了，都哭成小花狸了。”

果不其然，一提“打屁股”，小伴读就会从耳根开始变粉。哪成想他刚要出言反驳，就被递到嘴边的甜羹堵了嘴。

——入口还温热着，八成是和那些冷冰冰的诫具一同备好的。银耳炖得入口即化，莲子也软软糯糯，没有一丝苦味，暖心又暖胃。

他哭了半天，本就口渴，这一碗下去竟是还没够，好在旁边还有太子殿下的那一份。太子看小馋猫眼巴巴的模样，哪里忍心不给他吃，便继续一口接一口地喂着。于是这第二碗甜羹也很快见了底，祁萦川完全忘了自己之前想说什么了，只顾两眼红红地盯着太子哥哥看。

“怎么，还委屈着？罚你也是因为你太不顾自身安危，那奚云阁是他渊王的势力范畴，岂是你一介毛都没长齐的小儿能随便搞小动作的地方。若是你真在那里出了事，我又不在场，恐怕事态当真会超出我掌控范畴。”太子敛了神色，祁萦川也不敢造次，垂着脑袋应了声。太子欣慰于自家小川儿向来听得进教训，抬手为他捋了捋鬓发：“另来，不论你家中有什么动作，我都不会疑你；朝堂上的事，我也自会料理，无须你去自家府上做探子，听到什么自可当作没听到，若安不下心，也可说与我听，断不许再自作主张地胡闹了——可明白了？”

“是，川儿明白。”小伴读刚乖巧答了话，周身就又陷入了好闻的檀香味道中。往日里受了罚，虽然太子哥哥也都会很温柔地哄他，却都要他主动讨要拥抱，哪里会再三拥他入怀呢？他眨了眨眼，试探着得寸进尺：“那……今夜川儿可以留下来睡吗？”

“嗯。”太子应了一声，却不知怎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又搂了一会儿暖乎乎的小狸奴，他才低声问：“川儿真想知道男女之事是怎样一回事？”

“……啊？”被太子哥哥拥着时候，祁萦川总觉得有些转不动脑筋，一颗心更是悠悠荡荡地静不下来。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脸颊热得厉害，只晕乎乎地应道：“是……想知道的。远哥哥去年就娶太子妃了，上次为何还不愿告诉川儿的？”

“我对她无意，自不会与她行男女之事。”太子殿下淡然道出了不得的“皇室秘辛”，转瞬却放柔了语气：“现在告诉你也不迟——闭上眼。”

祁萦川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闭了眼。不多时，便有温热的鼻息挨近了他面庞，还不待他唤痒，唇齿已被人强势地撬了开来。醒酒汤微微苦涩的回味很快被银耳莲子羹的甜蜜味道侵袭，向来自持的太子仿佛食髓知味，原是打算只“教”小川儿一下的，谁知一朝开了口，竟是再难松口了。

被人吻了好半天，祁萦川还没绕过来第一道弯。他自幼便被送入深宫，每日不过与他太子哥哥和圣贤书为伴，纵然快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也当真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明明在太子哥哥怀里，身体却如同腾云而起，在奚云阁与人做戏时，浑身发热、心快要跳出来的那一刻仿佛能与此时此刻重合……不，还是现下的感受更强烈。

原来这就是男女之情……那他们这样算是在行男女之事吗？！

再睁开眼时，祁萦川已然彻底懵掉了。他两手紧紧攥着太子殿下的外袍，一抬眼便迎上了对方坦荡的目光，不禁语无伦次了起来：“远哥哥……殿下……我们、我们是可以这样的吗？”

“有何不可。”太子挑了挑眉梢，“川儿不是我的人吗？还是说，川儿并未倾慕于我？”

祁萦川用力摇了摇头：“我当然是倾慕……不不，等一下，可我只是殿下的伴读，还是男子，没法……”

“那就是了，我也早就属意于你，只愿同你做这样的事。”太子适时打断了他的话，“在这宫中，名分无非是用来交换其它利益的筹码，与你我无甚意义。况且，我只庆幸你并非女子——川儿可还记得今夕是何夕？”

“——啊，是七夕！”祁萦川两眼一亮，“我去玄奇巷的那一路看到了好多男男女女私会，那我和哥哥也可以算作……有情人吗？”

太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复又揉了揉人脑瓜：“可惜能成眷属的有情人十中无一。官宦人家子女的婚姻多是为整个家族谋取利益，有时不等孩子出生，婚事就已经定好了。男子或许还有些择偶权力，深闺女子大多只能嫁给自己见都没见过的人——太子妃如此，多数官家女子亦如是。若是川儿想投生为女子，不如择后世，待到女子命运不再这般受家族摆布之时，也未尝不可。”

“我不是想做女孩子……”想到奚云阁中的表演，祁萦川不大好意思地搅了搅手指，“当然也不是说生而为女子就不好。据说远古时多是母系中心的族群部落，农耕时代后则逐渐分崩离析；我想，压迫一方终非长久之道，如今以男子为尊的时代亦不会恒久地延续下去。每朝每代德才兼备的女子何其多，我也和远哥哥一样相信后世定会磨合出相对制衡的关系……哎呀说远了，我只是觉得，许多美的事物又何必界定男女呢？那个……哥哥喜欢川儿今天跳的舞吗？”

“自然喜欢。”太子与小伴读想到了一处去，遂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目光相撞之时，那双眼中有几分因着突然被人抱起的惊异，更多的是赤子般的热意，那本是这深宫困不住的明亮与辽远。太子心下莫名一揪，他移开视线，长叹道：“若当真有来世，不如与你做一对寻常布衣，不能成亲也无甚紧要，川儿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便好了。”

被太子安稳搁置在床榻上的小伴读前所未有地紧张，尖尖的小喉结来回滚了滚，才直眉楞眼道：“哥哥是要与我……行房吗？”

“看来我们小川儿也并非全然不懂房事。”太子失笑道。他摇了摇头，欺身上前在人额前轻轻一吻：“不用怕，川儿年纪尚小，还未到行房的时候。来日方长，余下的哥哥自会慢慢教给你的。”

祁萦川对自己挨过重罚后，又与太子哥哥确认了倾慕之意一事，接受得无比自然，唯独还有些担心未竟的“男女之事”——他虽不知“行房”具体为何，但隐隐觉得自己与太子殿下做那种事还是惊世骇俗了些，眼下得了这话总归是安下心来。

他慢腾腾地趴好，恍然想起太子方才的话来，又凑近了扯了扯人衣摆：“其实我也没什么正经事想要做，无非是些风花雪月的玩乐，像这样做个伴读陪在哥哥身边就没什么不好。不过远哥哥就没什么想做的事吗？总不会惨到来世又要做太子吧？”说着还做了个鬼脸。

“又开始放肆了？”太子刚刚躺下，一手搂过了没个消停的小狸奴，在人后腰上轻拍了一下。他似是很倦了，缓缓合上了眼：“我么……”

“师兄？师——兄——”

“……嗯？”叶修从呼啸而至的记忆中回过神，他望着眼前看起来不大满意的小男友，无比坦然地一摊手，开始装没事人：“怎么了吗？”

“又来了吧？每次‘看到’新的记忆都不主动告诉我，一问你还要笑我吃祁前辈的醋。”喻文州知道自家师兄被陛下上过身之后，时不常就会来这么一出，像是在发呆，又不是完全发呆。不过这是叶修不可控的，他也并非真的对此有什么不满，只是担心恋人的心理状况而已。

——若是长此以往，陛下的记忆全部都塞进叶修的脑子里去，那他还是“他”吗？

叶修则是单纯觉得情况还在自己控制范围内，不想让小屁孩操没用的心。他不着痕迹地揉了揉太阳穴，把手边的菜单推到喻文州跟前：“我随意，你点吧。”

“我已经点好啦，点了你说一看就很‘智商税’的巧果，还帮你点了份盐酥鸡。”喻文州无奈地搅合着刚上来的鸳鸯豆花冰粉，“这次‘看到’的记忆应该不短吧？”

这都被问到头上了，叶修也不会太过糊弄人，便说：“他老人家好歹也活过了不惑之年，一辈子里多得是没屁格楞嗓子的琐碎事。要是有什么有意思的，肯定就告诉你了嘛……哎不过我发现啊，每次触发的记忆可能和我现实经历的事有关，类似于心理学上的trigger，比如今天不是七夕吗？”

没有女儿乞巧，男同也一样要过七夕，两人正身在一处古镇的甜品店里。这日子正赶上喻文州放暑假，实际上他也对节日没什么执念，倒是他叶师兄还怪有仪式感的，特意请了两天假连上周末，就为了带小朋友出来玩这一趟。

“嗯，师兄是看到了陛下他们在七夕那天发生的事吗？”喻文州说这话的语气明明没什么异常，却见对面的大狐狸笑得揶揄，他不禁撇了撇嘴，解释道：“就算我在意这个，也不是没道理的吧？师兄正和我过着情人节，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小川儿’和你亲亲热热的，而且你还说过他比我更……可爱。”

“嗳，怎么还记仇呢？那就是逗你玩的，真没听出来是怎么？”叶修忍不住乐出了声，伸手拍了拍小傻狗的脑瓜：“放心吧，分得清，看电影而已。我这看得见、摸得着还能往心里搁的，始终就你一个，哪有能比得过你的。”

“……”他师兄这个人实在是不说情话则已，每次一开腔都杀伤力过强。喻文州闷头吃了好几口冰粉，才想起来继续问：“那他们那时候是怎么过七夕的啊？”

叶修捋顺了一下自己看到的这一段七夕回忆，觉得只有那个吻适合拿出来讲一讲，其余的部分很可能成为激起喻文州那两场噩梦回忆的trigger，还是隐去为妙。于是他骚包地飞了个眼，示意一会儿可以亲身示范一下，成功又把对面小狗送入了蒸锅。

刚出炉的巧果也很快端上了桌，叶修拈起了个小鱼形状的咬了一口，内馅清甜，外壳酥脆，还真不算智商税——他早就发现自家小师弟点菜有点玄学在，出去吃饭完全不用做功课，把菜单扔给小狗，不管点什么都不会踩雷。

再抬眼一看，喻文州也拿了一块花叶形状的巧果，刚一入嘴就幸福得眯起了眼，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叶修最后也没能知晓年轻的嘉武帝究竟对来世有着怎样的愿景，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正经事”都没什么要紧，有没有一纸婚约更无从定义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便是偷得这浮生半日闲，得见心上人满足的笑颜，足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圆满。

两人吃得差不离了，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喻文州一偏头，也不禁惊叹了一声，他下意识去抓叶修的手：“师兄我们走吧，刚好吃完了，出去看花灯！”

夜色初沉，古镇上布置好的花灯正依次亮起，原本静谧的小镇仿佛一键变了装，不过眨眼的工夫，四处已是火树银花，灯火辉煌。

“咳，不急。”叶修憋了一路，总算等到了个还算合适的氛围。他一手反扣住喻文州的手，生怕人跑了似的，另一手则从裤兜掏出了个精致的布纹小盒。到底没正儿八经送过小男友礼物，他也没酝酿出什么新鲜台词，只是略偏过头道：“给你的。”

喻文州看了看小盒，又看着叶修眨了眨眼，随即也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礼袋，笑眯眯道：“我就知道，还好我也早有准备——师兄七夕快乐。”

叶修哑然失笑，接过了飘轻的小袋子——应该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喻文州的生活费都是自己做家教赚的，真送他价格高的礼物，他反而高兴不起来。他一挑眉道：“嗯，七夕快乐——那干脆一起拆吧？”

叶修说着就动手打开了小礼袋，喻文州却捧着这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小匣子看了半天，神色有些紧张，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盒盖——

里面是一只羊脂白玉平安扣，玉质醇厚，触手温润，不仅成色极好，还自有一股温暖宽厚的力量——这对他们有“灵感”的人来说绝不是错觉，喻文州一拿到手就觉得不凡，连忙开了“眼”去看——他们两人的技能都可以用于鉴宝，除了见鬼还是有些实用价值的。

果不其然，这平安扣必定是个古董，当中可以得见历任主人的魂力；虽然是古董，但又并非下葬品，下葬品的阴气他也能轻易辨别，而这玉扣当中唯有纯净的守护之力，只有传家的宝物才会呈现这样的魂力流动。

“……谢谢师兄。”这样的传家宝恐怕很难入手，喻文州自然十分感动，第一次收到这样珍贵的礼物，他忽然有些鼻酸，悄悄揉了揉鼻子才道：“平安扣一般都是大人送小孩子的吧？”

“这有什么问题，你不就是我们家小朋友吗？”叶修直接凑到人身边，帮着戴在脖子上了——这东西是真正意义上的防具，虽然喻文州已不再是残魂之躯了，今后再有下墓的机会时，也能护着他免于一些魂力冲撞。

给人戴好平安扣，叶修又拎着自己手中小小的布艺平安符晃了晃：“这是……你自己绣的？”

“嗯，很奇怪吗？不只是女孩子才会做这种事，我也觉得绣花蛮有趣的。”喻文州坦然道。

“不奇怪，我很喜欢。”叶修轻轻摩挲着上面篆体的“平安”，针脚没那么整齐，但这样一针一线都饱含心意之物本就是极致的浪漫。另外，凑都凑过来了，不香一口多浪费：“谢谢宝贝儿。”

看来千年前有个小朋友对后世的祝愿已经实现了。美与艺术的创造不再区分男女，男人可以跳任何舞种，唱一切唱腔，还可以做旧时专属于女人的绣工，时尚界顶尖的刺绣大师甚至多是男性。

——哎，反弹琵琶有什么好看的，还是他们家会绣花还会脸红的小狗全世界第一可爱。

“走了走了，看花灯去喽。”

“诶，那边还有河灯和天灯啊？师兄我们先去河边吧！”

“行啊，你想许点什么愿？”

“我好像还真没什么愿望，刚才师兄给我戴平安扣的时候，感觉这辈子都圆满了。”

“哎不是，就这点出息……”

“那师兄要许什么愿啊？”

“……倒也没什么想许的，确实就，挺圆满的还。”

“哈哈哈哈哈，那你还说我。啊这里人太多了，都看不到小点了……”

两人的说笑声越来越远，逐渐没入熙攘的人群。七月七日不必于长生殿私语，而是热热闹闹地挤在人堆里，大约就是寻常布衣独一无二的快乐了。

【番外一·月下逢 END】

*出自汤惠休《白纻歌三首·其二》
*出自刘禹锡《玄都观桃花》，后两句为“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有讽喻攀附权贵之意。

【叶喻】沉沙（番外一·月下逢）

章节目录

留言

阅读设置

【叶喻】沉沙（番外一·月下逢）

章节目录

默认卷集

留言

阅读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