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俞亮时光】爱逾山海

海雪

2025/01/28 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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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天，方绪站在围达大门轻叹了口气，然后整整领带走了进去。
他一进门就看到俞亮和沈一朗站在一起讨论棋局。沈一朗看到方绪赶紧推推俞亮：“绪哥，早上好。”
“师兄。”俞亮对着方绪很平常地打了个招呼，“我们正在复盘上轮围甲。”
方绪眉头紧锁，这是什么情况？他都已经准备好和俞亮长期抗争，怎么不过几天，俞亮就像个没事人一样了？
方绪挑了挑眉：“你不打算跟我说些什么？”
俞亮坐下，从容地捻起一粒棋子：“师兄该想想下轮围甲的排兵布阵了。”
方绪眯了眯眼，有些摸不透俞亮的路数，只能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根据这段时间的成绩，下轮主将是穆青春，沈一朗去二台，周思远下三台。”
沈一朗惊讶：“可是之前是因为俞亮去下世赛了，这次他回来了——”
“规则可没这么容易打破的。”方绪紧盯着俞亮说，“事实就是，他这段时间没有参加队内循环赛，网棋数量也不达标，如果想做主将，就把这些都补回来。”
说完他不管两人反应，径直去了办公室。
沈一朗皱着眉头，对俞亮说：“这实在不合理，你再去争取一下吧？”
俞亮老神在在：“没关系，师兄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我们都知道你才是最强的。”
“既然是最强，难道还差这一盘棋吗？何况……也是时候让师兄知道，是围达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围达。”
沈一朗哑口无言，随即笑笑说：“你说这句话的样子，真有几分像俞老师。”
俞亮一愣，沉默下来，沈一朗懊恼地说：“抱歉，我——”
“没关系，你没说错什么。我只是想到父亲，有点担心罢了。”
“是那件事？”
“嗯。”俞亮无奈地说，“实话说，我还没想到该怎么说服父亲。”
沈一朗拉开椅子坐下，推推眼镜：“这件事，你一个人是想不出办法的。即便是男女情侣，怎样面对父母也是两个人的问题。如果你和时光在一起，这应该是你们两个人共同努力去解决的。一个人，是下不了双人围棋的，你觉得呢？”
俞亮抬头，眼神亮亮地说：“你觉得我会和时光在一起？”
沈一朗瞬间卡了壳：“呃……我觉不觉得……也不重要，关键在你们。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时光？”
俞亮抿了抿唇：“再等等吧。时光马上要下棋圣挑战赛了，师兄这边也还没有解决，何况我也需要更多时间，想得更周全些。”
“俞亮，你该不会是在害怕吧？”
俞亮神色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沈一朗失笑，无论在围棋上有多成熟，在感情上，他还是个青涩的少年，揣着一颗真心，像抱着一只不安分的兔子，轻不得，重不得。此刻，沈一朗总算有些俞亮年纪小的实感了。
“总之，你加油吧。”

棋圣挑战赛的开赛和第十九轮围甲是同一天，为此，时光提前两天就夺命连环call将许厚叫了回来。
这天上午，时光早早就到了幽玄棋室，正当他闭目养神时，突然电话响了。
时光疑惑地接起：“喂，你好，我是时光。”
“时、时光，我、我是林灿。”
时光心头一跳：“林灿？怎么了？”
“我刚刚收到师兄寄来的东西，他把我送他的手套和围巾都还回来了。他发生什么了？你知道吗？到底怎么回事？”林灿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
“你别急！慢慢说，你说洪河把东西寄给你了，他有没有留纸条什么的？寄出地是哪里？是医院吗？”
“我、我看看。”电话那边传来翻找的声音，“没有纸条，东西不是医院寄来的，好像…好像是他家里寄来的。”
时光沉稳地说：“我知道了，你不要慌，我这里要比赛走不开，我让沈一朗马上去他家看看，有什么事我们都会帮他的。”
“好…麻烦你了，抱歉打扰你比赛…我这里随时等着电话，如果你们确定他的情况，记得告诉我一下。”
“好的。”
时光挂了电话赶紧打给沈一朗。
此时，沈一朗正准备从围达出发去围甲会场，接到时光的电话惊讶地一下站起来。
“什么？！”
“事情就是这样，阿朗，你能去看看洪河吗？”
沈一朗很是为难：“可是我今天是二台，马上出发了。”
两个人隔着电话愁到一块去了，怎么偏偏赶上今天。
角落里的俞亮隐约听见时光的声音，快步走过来，问沈一朗：“怎么了？是时光吗？”
沈一朗眼前一亮：“有了！时光，你跟俞亮说！”
俞亮接过电话，听时光有些慌乱地说了经过，他立刻应承下来：“这件事交给我。你不要担心，马上比赛了，你的心态千万不能受影响。”
“嗯嗯。”时光放下心，俞亮从来是最靠谱的。

俞亮要了洪河家里的地址，匆忙赶了过去，然而他家里没有人，于是俞亮只能又向沈一朗问了医院的位置。等他找到病房的时候，时光的比赛早已开始了。
门没关紧，一段带着电流的播报声泄露出来。
“好，我们看到时光七段这一手刺在五之八……”
俞亮轻轻敲了两下门，没有回应，他进去一看，洪河正聚精会神地听着收音机，手里还拿着削了一半皮的苹果。
“洪河。”
俞亮的声音把洪河吓得手一哆嗦，苹果差点掉到地上。
“俞亮？？”
“我刚刚敲门了，你没听见。”
“你怎么来了？你…”
俞亮舒了一口气：“林灿收到你寄过去的东西，打电话给时光求助，但时光和沈一朗今天都有比赛，就拜托我来看你。你还好吗？”
“挺好的。”洪河低着头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伯父呢？”
“他去做理疗了。”
俞亮点点头，如此他就没有顾忌了。他走过来直接关掉了收音机，洪河惊讶之下抬起头来。
“为什么把东西寄给林灿？你把她吓到了。”
“我…我只是觉得，东西放在我这不是浪费吗？她值得更好的。”
俞亮捏了捏眉头，决定下一剂猛药。
“抱歉，接下来我说话可能不太好听，但是我想这些话也只有我能说。
洪河，你真不像个男人。”
洪河脸色唰得涨红，有些羞愧，又有些生气。
“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要放弃，那就痛痛快快地放手，全心投入新的生活。”俞亮拍了拍手下的收音机，“而不是这样藕断丝连。”
“如果你还想下棋，就大大方方地说出来，接受大家的帮助，所有人都会欢迎你。你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大家都很累。”
“现在你不好受，林灿难过，时光下棋很辛苦却还要时时惦记着你，林厉老师因为你的事也半隐退了。洪河，你还要折磨大家到什么时候？”
洪河哑口无言，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又不知说什么。半晌，他颓然坐下：“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但凡我能做到……”
“借口。”俞亮摇摇头，“你不过是在逃避做出选择罢了。”
洪河握紧双拳，声音都忍不住发起抖：“你不懂。如果你在我这个位置，你又能怎么做？我爸爸这样的情况，我如果丢下他去下棋，我还是人吗？可我……我花了大半人生在围棋上，又怎么可能说断就断。我爸爸一直不同意我下棋，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如果我能陪在他身边替他分担，他就不会……”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懂？”
午夜梦回，俞亮也曾想象过他和父亲摊牌的那一天，方绪字字诛心的提问在他耳边响起。倘若真有一天，父亲因为他而出了什么事……
俞亮似乎在洪河身上看到了某种可能下的自己，他咄咄逼人：“那你就去独自承担啊！不要让你身边的人一起痛苦，犹豫也好、愧疚也好，都是你自己的事！”
洪河被他逼得青筋毕露，他站起来大吼：“我没有让你们来找我！是你们，一次次逼我、一次次撕开我的伤口！”
“你——”
俞亮还要说话，门口传来“梆梆梆”的敲门声打断了他。
“两位先生，无意打扰，但你们的声音实在太大了。你们不知道在医院保持安静是一种公德吗？”
来人是位女孩，梳着高马尾，带着细边的圆形镜片。
洪河率先反应过来：“抱歉，抱歉。”
“啊——是你啊？”
她认出了洪河，恍然大悟着走进来，颇为新奇地扫了几眼俞亮：“又一个来劝你的？看不出来，你人缘还挺好的。”
“你是谁？”俞亮皱着眉问。
她随手找了把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吗？我叫徐婷婷，楼上家属。喏，你这位朋友应该认识我。”
被外人听到这段争吵让洪河十分窘迫，他点点头不说话了。可他越是这样，似乎越是激发了徐婷婷的兴趣，她支着下巴，饶有兴味地说：“喂，上次你那位朋友怎么样了？就是圆圆脸，挺可爱的那个。”
这个描述俞亮一听就知道是时光，他问：“你见过时光？”
“他叫时光？”她歪歪头，“名字也可爱。”
俞亮脸色黑了，语气更加冷硬：“你还有什么事？”
“一次、两次，今天是第三次。”她举起三个指头，“我已经听到三次这位小哥和朋友们的争执了。这闲事，我还真想管管。”
她自顾自地拿了桌上的苹果吃起来：“听来听去，不就是你觉得愧对父亲，所以自作主张地不下围棋，当了逃兵呗。”
“不就是？”洪河听到她如此轻佻的语气也顾不得了，“你又凭什么这样说？你知道害得自己唯一的亲人只能躺在病床上是什么滋味吗！？”
“知道啊。”徐婷婷眨眨眼，轻飘飘地说：“我爸爸做了八年的植物人，我害的。”
一时间病房里静的吓人，不管是俞亮还是洪河呼吸都停滞了。
“我还以为这个病区里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一个多么不孝、无耻又冷血的女儿？没想到还有个漏网之鱼。”她嗤笑一声，“我十八岁的时候和我爸爸大吵一架，把他气得脑溢血进了ICU，后来成了植物人，现在还在楼上病房躺着呢。”
“你——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洪河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她。
“不然呢？哭吗？”她认真反问，“哭能让他好起来吗？”
俞亮突然提问，“为什么和你爸爸吵架？”
“嗯……不是什么新鲜事。我从小就喜欢画画，但是我爸爸不准，因为我妈妈是个画家，在我很小的时候跟别的男人跑了，从那之后，我爸只要看见我画画就会发火。”她慢悠悠地回忆，“但是我不甘心啊，所以我偷偷地攒钱买画材，去美术老师那里蹭课，高中的时候，把我爸爸给我补习的钱拿去上了美术班。”
“我还算有些天分，高二的时候主动申请去了艺术班，偷了家里的钱出去参加艺考培训，走了大半年，最后是拿着美院的成绩单回家的。然后啊……我爸追着我打了三条街，没追上，一下就倒下了，从此没再醒来。”
美术？徐婷婷……？俞亮突然福至心灵：“你是那个画家！就是画了《父亲》的那个。”
“你见过这幅画？”
“在首都的画廊见过。”
“是我。”
徐婷婷没有多聊，接着对洪河说：“怎么样？和我比起来，你是不是小巫见大巫？”
洪河坐下，憋了半天还是不忿：“那你就更应该明白我的心情，我——”
“明白呀。”她打断洪河，“我再明白不过了。你不敢下棋，因为你害怕那种快乐，你不敢笑、不敢幸福，你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在想，我该受到惩罚。可你的另一半本能又在说，凭什么呢？我什么都没做错。”
“啊，多么冷漠的、自私的想法啊，你不能接受这部分的自己，所以你逃了。你拉扯、纠结、痛苦，这是你给自己找到的唯一出路，仿佛在对自己说，我都如此痛苦了，我对得起父亲，也对得起围棋。”
徐婷婷站起来，冷漠又残酷地说：“可是不对哦。你将不下围棋的原因推到父亲身上，又将父亲生病的原因推到围棋上，所以你既对不起父亲，也对不起围棋。”
俞亮打了个冷颤，这些话实在太尖锐、太偏激了，连本来想着刺激一下洪河的他都听不下去了。
“够了！”俞亮挡在洪河面前。
“不够。”徐婷婷愈发强势，“我来告诉他真相。”
她转向洪河：“你为了自己内心那点虚假的安宁，抛弃了围棋，也无视了父亲。我问你，你去下棋，你父亲会更糟吗？你不下棋，你父亲会变好吗？都不会。你的父亲面对自己断送了儿子的梦想这件事，他真的会开心吗？”
“这两者分明是可以共存的，是你，你当初幼稚的处理方式导致了矛盾，你如今怯懦的态度导致了死局。”
洪河哭得不能自已，他不服，他觉得她说的不对，可是眼泪却一直一直流。
“你犯过的这些错，我通通都犯过。”
徐婷婷终于停止戳心窝子。
俞亮扶起洪河，低声说：“别太在意，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
洪河推开俞亮，跌跌撞撞地走到徐婷婷面前：“我能怎么做？！我又能怎么做？现在去下棋吗？我拿起棋子，脑子里都是我爸爸抽搐的样子，我手不停地抖，我现在看比赛棋谱都看不明白，我谁都赢不了！可我待在医院，每天晚上都梦见在道场的日子，梦见我和阿朗、时光打谱做题……我还能怎么办！”
他激动起来，表情有些狰狞，可徐婷婷毫无惧色：“手发抖所以就不下棋了吗？看不懂棋谱所以就不下棋了吗？赢不了所以就不下棋了吗？呵，那你对围棋，也不过如此。”
“我做了八年噩梦，我有幻听、幻视，我随时随地都听见我爸爸在骂我、在恨我、在叫我去死，可我要画画；我最穷的时候，交了医药费，买了画材，饭都吃不起，厚着脸皮靠同学借钱吃馒头，可我要画画；我重度抑郁，六次试图自杀，最后活下来，是因为我只有活着才能画画。”
“我是罪人，我的画是我的共犯，将来死了去十八层地狱，哪怕用自己的血我也会接着画。”
“你——”洪河被吓得连连后退，“你简直…疯了。”
她竟然笑了起来，“我是疯了，可疯子说的话就一定错吗？”

俞亮回头看了一眼洪河，他呆呆地坐在病床边，不知想些什么。思虑再三，俞亮走出病房关上门，徐婷婷正面无表情地靠在走廊对面墙上。
俞亮：“希望你不要再刺激他了。”
“没意思。”她撇了撇嘴，“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这就听不得了？”
“你分明是因为想帮他才说这些话。”俞亮冷静地开口，“又何必总是做一副恶人模样。”
徐婷婷似乎听到了很好笑的东西：“哈哈哈，我？你说我吗？我为什么要帮他？”
“不知道。也许因为，你觉得他和你很像？”
“荒谬。你可真无聊，不如上次那个圆脸小可爱。”
俞亮感觉这人简直在他的发火的那个界限上横跳，他努力按捺自己：“无论如何，谢谢你。”
徐婷婷无语住了，她转身要走，最后又想起什么，对俞亮说：“你最好别太乐观，事情不一定会按照你希望的那样发展。要知道，人们总是无法面对一个事实：一个人想要好好活着，就一定会伤害他人，不管是亲人，或者爱人。”
“……”
俞亮此刻回想起她那幅叫《父亲》的画，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幅画…是你的遗书，对吗？”
徐婷婷深深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这附近终于静了下来，俞亮坐在医院靠椅默默思考。
他并不认同徐婷婷的话，但也不得不承认，人与人的关系并不只有爱的那部分，有时也充满了对抗。
父与子，最亲密又最微妙的关系之一。每个孩子的成长都是以崇拜父亲开始，以挣脱父亲结束。父亲，是依靠，也是权威。
而在俞家，这一点更加明显，因为他不只是父亲，还是高高在上的俞晓暘九段。作为儿子，作为棋手，俞亮都只能仰望着他。
无论是徐婷婷，或者洪河，在与父亲的“战争”中其实都是输家，他们还没来得及彻底独立，就被残忍的意外绑住了人生，不过是一个决绝，一个挣扎。可他们本来也许能成为更加优秀，更加幸福的人。
那我呢？
俞亮问自己，我该怎么做？
他突然想到方绪。其实方绪的处境与他非常类似，甚至方绪要比他更加崇拜俞晓暘。可即便如此，当初在围达的事情上，两人的矛盾还是一度激化到不可调和。
俞晓暘希望他实现自己天赋，做个纯粹的棋手；方绪呢，他渴望做出自己的事业，渴望证明自己。
说到底，两人都没有错。
思绪流转间，俞亮大脑愈发清明，那方绪最后和俞晓暘和解，靠的是什么？不是解释，不是恳求，是事实！
他赢下了名人战，事实证明了一切。
俞亮感觉力量从四肢百骸中涌出，他看着自己手上的棋茧，突然发现茫然飘摇的前路有了一根可以抓在手上的绳子。这一次不是一腔孤勇的执着，而是一种切实可行的踏实感。
他明白了，在这场“战争”中，语言是最软弱的武器，人们只会屈服于事实。
所以，他必须过好自己的人生。
不只是为了时光，更重要的是，他不愿成为父亲意志的延伸，他要走自己的路。而这条路，也许并不温情，充满了父子之间权力的争夺，是坎坷的，是冷酷的。
可这是成为一个独立的人所必经的路。

俞亮站起来，那么这第一步，就从面对师兄开始。

俞亮回到围达，其余人还在围甲赛场，俱乐部里空荡荡的。俞亮直接去了办公室，果然，方绪还在这里。
“师兄，我进来了。”
方绪有些意外，他回到办公桌前，与俞亮对峙着，不发一言。
最后是方绪忍不住打破寂静：“什么事？”
“我是来告诉你，我要回去了，回和时光的家。”
方绪立刻绷紧身体，仿佛进入战斗状态，他犀利的目光直射向俞亮：“我问你的三个问题，你都回答出来了吗？”
“我的确有答案了。”俞亮极富压迫感一字一句地说，“可我又为什么要向你交待？你又凭什么来质问我呢？”
“这是我的人生。”
方绪靠在桌沿反问：“所以你现在连亲人都不顾了是吗？你可以不回答我，但将来你总不能也不回答老师吧？”
“我当然渴望亲人能够理解我，但这取决于你们，不取决于我。”俞亮继续说，“我会给父亲一个回答，但也仅此而已。我会尽我全力做一个好儿子，可在那之前，我首先是我自己。”
方绪反而渐渐平静下来，他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俞亮看了很久：“老师不会接受的。”
“我的路，不需要他给我发通行证。”
方绪在办公桌前转了几圈，终于又想到一个办法：“你不怕我去对付时光了吗？”
“你不会的。如果你想去，你早就去了。”冷静下来的俞亮前所未有地通透，“而且时光可不像你想的那么脆弱。”
方绪似乎无计可施了：“俞亮，别忘了我还是你老板，只要我想，我甚至可以让你几年都在外面打比赛，你见不到时光的。”
俞亮一身轻松地笑了笑：“师兄，你永远是我的师兄，但可以不是我老板。你绑不住我了。”
不等方绪回答，俞亮转身离开，他握上门把，最后顿住脚步。
“师兄，你当初发现我的感情，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门缓缓关上。
方绪凝视着俞亮离开的方向，又好似穿透时空在看向很久之前的另一个少年。
他看到这个少年偷偷搜集了许多报纸、书籍、影像，他一遍遍查找资料，惶恐不安地害怕。
我是怪物吗？我是变态吗？
那个时候，同性恋还被写在精神病手册里，他目之所及全都是歧视、憎恨、迫害。
方绪自嘲地笑了，他骗了自己这么多年，还真的差点就成功了。他流连花丛，打着哈哈假装自己忘记了。
可他记得的。
他记得人生中第一次心动，是午睡醒来看到白川颤动的，如蝴蝶振翅般美丽的眼睫。
那是十七岁的夏天。
和如今的俞亮是同一个年纪。
一声叹息。
“小亮……你比我勇敢。”

俞亮迫不及待地打车去了棋院。
他请求师傅将广播调到方圆体育，听到主持人激动的声音：“我们看到黑棋出乎意料地在一之十六立下，嗯，杨海老师，这一手棋有什么说法吗？”
杨海侃侃而谈时光这一步有多么精妙，灵动，而俞亮听着听着嘴角就压不住了，心中雀跃，仿佛卸掉了一块巨石，就快飘上天了。
“小伙子，什么事这么高兴啊？”司机师傅都忍不住问他。
“是很好的事。”俞亮简直快乐地想向全天下宣告，他仅剩的那丝理智岌岌可危，但他却觉得这样疯狂的、绚烂的快乐好极了。
不做那个循规蹈矩的俞亮好极了。
“师傅，麻烦快一点，我朋友要赢了，我想第一个祝贺他！”

“恭喜时光七段在棋圣挑战赛上率先攻下一城！！这位年轻的选手今天在老谋深算的前辈面前展现出了他无与伦比的战场嗅觉，精准地抓住对手细小的破绽，穷追猛打，最终取得胜利！”

从幽玄棋室出来，时光被蜂拥而至的人群挤的头昏脑胀，他艰难地一边应付着他们，一边往休息室里钻。
终于，他把喧嚣都关在门板外面。
“呼～～”
“时光，恭喜你。”
时光惊喜地抬头，看到俞亮正笑意盈盈地站在前方，他突然就有了强烈的胜利的实感。
他飞扑过去，一下子跳进俞亮怀里。
“俞亮！！我赢了！！我赢桑原了！！”
俞亮紧紧搂住他，抱着他转了好几个圈，给时光乐得哈哈大笑。
“看不出来我们小俞老师臂力惊人啊！”
“是啊，所以你尽管跑过来，我都能接住你。”
这话说的有几分暧昧，时光脸热了一下，他故作镇定地脱离俞亮怀抱，哥俩好似的拍拍俞亮肩膀。
“咱们也不能太骄傲，才第一盘，低调低调。”
俞亮含笑看着他，表情十足的纵容，眼睛像含了一汪泉，温柔如水般汨汨流出，时光被他盯得心都软透了，快化了。他小声抱怨说：“干嘛不说话？”
“时光，我要回家了。”
“真的！？”这真是好消息，时光差点蹦起来。
“嗯，你送我的花开的很好看，在花谢之前，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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