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aconis」直到果壳中开出花 3

「Draconis」群星视界

椰香薄饼

2025/02/18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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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05
转身向右，就是通往天台花房的玻璃门，温暖的阳光和清亮的鸟鸣正通过那道门传到星野的耳旁诱惑他。自己面前，则是封住整个走廊的木质门扉，若不是还有两个银色的门把手，乍一看简直宛如墙壁。
星野站在门口，面壁思过般构思了很久之后的发言，这才控制着力道，叩了三下木门。
“请进。”
他推开略显沉重的木门，眼前竟然是不是走廊而是客厅，铺着木制地板的房间内摆放着茶几和沙发，陈设和自己在外游历时见过的大户人家没什么两样。
从他的视角望过去，月读此时正对着门口靠坐在沙发上，见进来的是他，没正形地吹了声口哨：“魔女怎么没告诉我，你原来是这么主动的类型？”
星野也很意外，自己竟然这么主动。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您。”
月读倒是笑得灿烂：“问呗，老师就是要解答学生的问题才对。啊，我喊你小柊应该没问题吧？”
过于亲密的称呼让星野犹豫片刻，想起月读对着其他师兄师姐也都是喊昵称，自己也不敢当特例，这才点头应下。
刚听到他进门动静时，莫洛斯从某个房间探了下头，这会儿再出来手上悬浮着三个茶杯，让星野好奇了一下那里是不是厨房。
莫洛斯把热气腾腾的红茶分别摆到月读和星野面前，自己则坐到月读那侧，顺势直接拿过悬浮着的茶杯：“他们胡闹，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师兄师姐人都很好，”星野思索着措辞，“只是我有些不适应他们的热情。”
“不用惯着他们，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莫洛斯想了想补充道，“我看过你的实习记录，你应该不存在拒绝不了他们的问题才对？”
实习记录和拒绝他人之间有什么联系？星野一愣，微微摇头，话头被月读接了过去，顺带用手肘捅了莫洛斯两下：“好了，语气收着点。本来是小柊来问我们问题，怎么尽听见你问他了？”
“啧，是我不好，抱歉。”莫洛斯异常爽快地低头认错，星野反倒有些无所适从，好在月读也没有给他客套的机会。
“不好意思，我想你也发现了，研究楼从上到下，包括我在内，都是这种一但碰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就舍不得松手的类型。”月读浅笑着说道，“想问什么问吧。虽然这算是我们第一次交谈，但既然我让你进了楼，你就是我的学生，不必多虑。”
“那我就失礼了……”话虽如此，星野还是忍不住铺垫了一问，“那个，进入研究楼的标准是什么？”
“没有。”月读回答得斩钉截铁，用来铺垫的问题收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星野有些惊讶地微微瞪大双眼。
“研究楼没有主动的筛选考核机制，自然也就没有进入标准一说。真要论起来，研究楼的学生大致有两种：一种是只有我和奈提能指导，比如希特斯；一种是只有研究楼能提供研究条件，比如佩里。”他若有所思，看着拘谨地坐在眼前的少年，“认为进入研究楼的学生必须具有一定的特异性，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因果倒置。”
不是拥有特异性才能进入研究楼，而是拥有特异性的人选择接触研究楼。
“……您觉得我是哪一种？”
月读不置可否：“如果我说是第二种，你会更好受一些吗？”
会。
被说中心思的星野岔开话题：“我还有一个问题。”
月读抬手示意他继续。
“您怎么看待标准答案？”
莫洛斯闻言挑眉：“标准答案？”
“正确的，能保证不出错的方法，类似这样的东西。”星野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下意识攥紧了几分，“从医学上来说，能确保病人康复的治疗方案。”
月读思索片刻，指尖点了点茶几：“那就是你在追求的东西？”
这一下把星野问愣住了。他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对，但又找不到比月读提出的更合适的词句来概括这种执念，最后只能含含糊糊地回答道：“……算是吧。”
“那我觉得，标准答案很好啊。”
星野又一次睁大眼睛：“您不觉得这有问题？”
“这怎么会有问题？”他故作疑惑地歪头问莫洛斯，“能百分之百治好我的方案和有概率治不好我的方案你选哪一个？”
莫洛斯喝茶看戏的动作一顿，狠狠剜月读一眼：“第一个，前提是那真的是‘治疗方案’。”
“嗯，就是这么回事，”月读熟练地无视掉莫洛斯话语里的咬牙切齿，“如果真的有百分之百保证自己康复的方案，每个人都愿意去选那个标准答案吧？”
“那，我是为什么才来到这里？”星野问出口后才意识到这句话里的委屈太过明显，赶忙低头认错，“对不起，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月读毫不介意星野的失言，伸出手在空气中随意画了什么，半透明的枝条自他背后无声无息地蔓延过来，轻轻抬起星野的脸庞：“孩子，别紧张，放松些。”
“你为什么来到这里，这个问题确实有些许复杂。”
“星野柊，能使用简单的清洁魔法，出身医生世家，进入「学院」前作为行医经验丰富，现因在医学院临床实习治愈率异常保持在100%而被暂停学业，派遣至研究楼进修。”莫洛斯的声音平静成一片湖面，“这是「学院」明面上的资料。”
“在「黑市」某间酒馆暂住，酒馆经营者是和你一道旅行的挚友，也是进入「学院」时名义上登记的监护人，与「黑市」高层有所联系，私下里有灰色业务——这是我和他从特殊渠道打听来的资料，放心，不会留下任何记录。”月读轻声细语地补充道，星野下意识又想低头，柔韧的枝条尚未离开，只能被迫与面前的「学科」对视。
本来他已经见惯了生老病死与无妄之灾，在「学科」们面前却总是会少有地拾起恐惧。
“接下来是我的推测——你的那位友人尚未痊愈，与你自称的强迫症与创伤后应激障碍关系匪浅。你不必回答我推测是否属实，我需要你回答的是另一个问题。”
「箱庭旅者」始终保持着温和的笑容。
“星野柊，你是为了什么才来到「学院」？”
“——为了提高医术，为了能治好更多的病人。”朴实纯粹，这是他作为医生绝对问心无愧的答案。
“很好，记住你的回答。”
枝条缓缓退去，留下一朵半透明的花落在星野手中。
“那么，回到那个问题。”月读轻描淡写揭过刚刚对星野来说堪比拷问的小插曲，“你追求标准答案，而不将其称为正确答案，其实你已经下意识做出了判断。这毫无问题，你在自己已知的范围内也确实做到了近乎完美。”
“与之相对的是，研究楼在做的所有课题，都是面向未知，”他合起手，那朵花瞬间散开，“在面对认知边界时，没有标准答案。”
“我们否定的答案可能是对的，我们肯定的答案可能是错的，我们耗费大量时间追求的真理，可能在起点踏出第一步时方向就有问题。”
“我们一生都在质疑手中的答案。”
“我可以直白地告诉你，这很痛苦。”月读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又恢复成微笑的表情，“但医学不一样，面对生命，当然是越保险越好，我再次重申——你的追求没有问题。”
“克拉蒂娜让你来，是为了让你意识到自己真正的问题——星野，你只会接手自己能治愈的病人，超出能力范围的病人就转交给别人，对吧？”
从医疗程序上，这种操作是符合规范的，星野知道问题不在程序上。
“从医学伦理上，我清楚这种做法有待商榷，但我觉得认清自己的能力并将病人交给更高明的医生是合适的作法。”
“你很容易陷入纠结正确与否，这是医学的严谨性带来的思维习惯吗？”一直沉默着听他们对话的莫洛斯突然开口问道。
“也许……？”
莫洛斯没再多说什么，这对话便没头没尾地断在这里。
月读收起了一直挂着的笑容：“那么医生，您上一次面对死亡是什么时候？”
“最近一次住院部有患者去世我记得是……”
“不，不是面对尸体，是面对死亡，”他纠正道，“不是你记不得名字和日期的死亡，是和你有交流，有感情，有爱有恨的生命逝去。”
“——我不记得了。”星野茫然无措，月读则是一笑而过：“这个问题也不必回答我，你自己有空的话，记得去思考就行。还有问题吗？”
“……我其实一直在害怕，在质疑自己的治疗方案是否一定有效，”星野回想起欢迎会上那场突如其来的表决，“您刚刚说，您和师兄师姐们也都在质疑自己的答案。”
“大家是怎么做到明明在质疑答案，还能那么笃信……那么自由的去选择答案？”
“很简单，但对于你来说没有什么参考价值。”月读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悯，却又觉得这种怜悯对这孩子有几分失礼，“因为我们错了便错了，错了也是一种结果，排除错误也是前进。”
“医学错误的代价太沉重……人命关天，一句错了就错了带过去，无论谁都无法接受。”
星野恍然间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适来源于何处。
他不敢错，不敢给出任何存疑的答案，就像刚刚欢迎会上的那个问题，再来一万次表决，自己也不会举起任何一只手。
星野深吸一口气：“那么老师，我现在需要做些什么？”
“我想想啊……”大概也意识到这是最后一个问题，月读合起手，向后靠着沙发放松下来，“要说的话，第一件事，继续进修医术，这方面克拉蒂娜比我们专业多了，医学院自然会给你安排。”
“第二件事，趁现在不用临床实习，多和你师兄师姐们交流。看看他们的课题，陪他们玩玩，给自己的脑袋松松筋，尝试给自己的思维模式休假，”他甚至没大没小地吐了下舌头，“你对医学严谨是无妨，生活上实在没必要也这样。这天天苦大仇深，弦绷的太紧是会断的。”
“……我尽力。”
“至于第三件事……”月读突然站起身，在星野也赶忙想起立时挥手示意他别动。
星野坐如针毡，只能眼睁睁看着月读绕到他的身后。隔着沙发靠背，月读伸出双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微微施力让他挺起胸膛。
他那看似年轻的老师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我的学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星野默然不语。
他刚入学就有意无意听过身后「学科」的传闻。说来好笑，当时仅仅是因为看似来自故乡的名字，他才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老师有几分在意。外表维持在十几岁到三十几岁之间，散漫天真和学生打成一片，却又算无遗策仿佛看得见过去未来，有人说他溺爱宽容，学生一个个被纵的无法无天，有人说他严厉无情，亲手处决过学生……传闻林林总总自相矛盾，却都抵不过这几天师兄师姐们谈起导师时放松中透露出依赖的语调。
“意味着——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这里。”
在自己身后，近在咫尺的位置。
“第三件事，学会利用我。我的学生是自由的，倘若你觉得正确，那便一往无前，倘若你误入歧途，那我自会纠正一切。”
“挺胸抬头，别怕。做我的学生，哪怕恣意妄为一些也无妨。”
这就是研究楼的资本。
星野很想说自己不敢，话到嘴边转了一圈，还是换成了一句相同的：“我尽力。”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否也曾渴求过这种能够任性的特权？
“很好，”得到回应的月读看起来心情颇佳，三步并两步晃回沙发上，随手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本小册子扔到星野怀里，“我们不在校内的话，需要时用这个联系我们，研究楼的学生人手一本，纸撕下来写上字烧掉就行。我这边差不多了，奈提，你有什么要额外叮嘱的吗？”
“我？我没有，医学哲学我都一窍不通，这方面我帮不上什么忙。”莫洛斯耸耸肩，“真要说起来，星野柊，你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人际关系。”
哪怕星野的疑惑直接写在脸上，莫洛斯也没再多解释任何一个字。
他走出大门前临时想起了那件事：“欧帕老师让我请假时间写‘直到果壳中开出花’，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月读闻言乐不可支：“魔女这么说的？她还真是……咳咳，也没什么。”
“意思是，我们小柊啊，是全宇宙最有潜力的学生。”

S.06
待星野将信将疑地走出房间，莫洛斯坐在沙发上，直接挥手远程给大门落了锁。
“怎么样？”月读问道。
“什么怎么样？”
“别装傻，”月读索性一个侧身翻滚到莫洛斯身旁，仰头盯着他，“让你看了那么久的戏，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好歹说说看法啊？”
“就这种信息匮乏的状态，你想让我说什么？”莫洛斯轻轻一巴掌把他拍开，“这次还是回来的太赶，就该先去一趟「黑市」。”
“怎么，你不放心希特斯从小少爷嘴里打听来的情报？”
“我只相信自己获得的一手情报，这都三手了，难道你放心？”
“当然不放心。”月读笑嘻嘻地回道，见莫洛斯翻了个白眼，凑过去伸手按着他的肩膀试图讨好，“抛开那些不谈，单纯对小柊这个学生的看法呢？”
“还太年轻，”莫洛斯自然乐得享受月读的按摩“贿赂”，侧过身调整坐姿方便他动作，“别说旁人，他自己都还没搞懂自己想要什么。”
“嗯……本心倒是好的，认知明显不足，牵扯到生死伦理的复杂性，哲学系能吵三天三夜，而且还没结果。”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对错衡量。缓解绝症患者的疼痛算不算治疗？刚治好胃病的病人突然脑梗死了算不算没治好？本身到什么程度才算治愈病人，就已经是个模糊的标准，怎么可能有标准答案。”
月读边给友人按摩肩颈边跟着思考，猛然反应过来：“等下，奈提，你不喜欢他？”
“……我没有。”
“还没有！你好久没对学生这么严格了！”月读好奇心都被激发出来了，就着动作双手环抱住莫洛斯的脖颈，“怎么了这是，踩到你哪个点了？上次你有这么大反应还是——”
“不至于跟那个相提并论，”莫洛斯快速打断月读的回顾，“应该是星野柊那位朋友的存在，让我感觉有些……扭曲。”
“展开讲讲？”
“你跟我认识两年的时候在干嘛？”
月读秒答：“吵架，造反，离家出走，打的天昏地暗。”
“和一个自己没治好的患者结伴当了两年游医，是为了脱敏还是为了警示自己？倘若问题解决了，倒没什么。星野今年才18岁，16岁年少离家，两个人说是相依为命都不为过，结果至今他还没走出自己的心理阴影，他有问题还是他那个朋友有问题？”
“又或者都有问题？”月读轻笑。
莫洛斯不置可否：“你知道的，我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
“是啊，你一向是有话直说。”月读松开莫洛斯，托着腮帮思索片刻，“确实不太自然，看来这个「黑市」是非去不可了。”
监护人的意见肯定是首要参考对象。
莫洛斯点头回应：“话说，‘直到果壳中开出花’为什么是那个意思？”
“哦，《哈姆雷特》看过吗？”
“……‘即使被困于果壳之中，我仍自诩为无限空间之王’？克拉蒂娜还真是对他抱有厚望，”莫洛斯搓了搓发梢，“那‘花’又是怎么回事？”
“从名字，你应该能看出来小柊跟我是同乡吧？”月读抱着靠枕躺回沙发，懒洋洋地眯起眼睛，“星野柊Hosino Hiragi，Hiragi在我们那里的意思是柊树。”
莫洛斯在脑海里过了遍花房和植物园里的各种植物，没忍住锐评：“小白花确实适合。”
“我也觉得，从外观和习性上来说都挺适合的。”月读歪头问道，“后天出发？”
此话一出，莫洛斯差点没被呛住：“我也要问了，你是不是太喜欢他了？”
“谁叫你不喜欢，这叫风险对冲。”
“明天组会，后天出发，那我的课怎么办？”
“我答应你，等去完「黑市」回来住一个星期，绝对不走。”月读花言巧语哄完，又认真道，“说真的，此事宜早不宜迟。”
“在他被迫直面自己都尚不清楚的问题前，我们得先做好准备。”

S.07
那天星野回到会议室，陪师兄师姐们吃吃喝喝到傍晚才散场。
其实星野在医学院时朋友并不少，这边师兄师姐们对他的印象，至少不会差。
哦，自己在「黑市」还有些朋友。
按理来说交友挺广的，这方面应该没问题，但星野总觉得莫洛斯那个时候意有所指，可惜目前自己想不明白。
其他人都忙着回研究室应付明天的组会，星野跟着他们回了自己屋，随即被放在空荡荡桌面上的乳白色信封无情嘲笑。
“还真忙忘了……”星野叹了口气，打开抽屉拿起那封信放进去，合上抽屉前却顿住了动作。
“致下一个房间使用者”，封面的那行字如此显眼。
星野想起刚刚月读说过的话，无论以何种形式，愿意或是不愿意，自己已经是他的学生了。
“哪怕恣意妄为也无妨。”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拆开了信封。
薄薄的信封里只有一张字条，字条上只有一行字。
“祝：无病无灾，无忧无惧。”
落款的日期是近两百年以前。
星野看着那脆弱泛黄的纸张和褪色的墨水，恍然间意识到，恐怕这也是死亡，却没有自己记忆中那么不堪回首。
他发了会儿呆，拿出刚从月读那儿获得的册子，撕了一张下来，认认真真誊抄了一遍。
等到明天，去书店那儿买一个信封吧。
哪怕再过两百年，五百年，这份单纯至极的祝福也能轻而易举的跨越时间和生死，传达给……
星野有点茫然的看着字条。
自己想传达给谁呢？自己配祝福谁呢？
“思考一下自己的人际关系。”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完又觉得自己恐怕真的有心理疾病了。魔女把自己塞过来，眼光是真的毒，这边的两位也是真的不留情面。
星野不知道为什么果壳和宇宙能扯上关系，他从未想过全宇宙这么宏大的概念。果壳挺好的，自己就待在果壳里，能顾好果壳这么大的范围就已经精疲力尽。
可自己这果壳之中……
或许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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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记事：星野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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