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少女与绑匪（下）

云端的法则

惬意的幽灵鲨

2025/05/13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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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
女人在屋内忙里忙外。她做完饭后，又赶着从洗衣机取出衣物，挂上阳台晾干；干完这些，她还不得停息。因为她要去书房备课，准备下周的讲义。小小的女孩则坐在红沙发上，荡着双腿，嘴含冰棍，看着电视上的动画片。闲暇之余，她还抓起自己最喜欢的梳子，自己给自己梳头。
女孩的头发没有一丝打结，黑得透亮。梳齿宛如浸入流动的飞瀑，扫过她柔顺发间。
“快来吃饭啦！”母亲喊道。
“我还不饿！”小女孩回答。
“无论发生什么，到饭点就必须要吃饭！肚子填饱才是最重要的，明白吗？”母亲耐心叮咛。
小女孩这才放下遥控器，甜甜应着，攥着梳子跑向餐桌。
“这么喜欢这梳子啊？我看你睡觉都带着。”
“因为这是妈妈送给我的传家宝嘛！”小女孩仰起脸，兴高采烈回答，“而且用梳子梳完后，头发会有很好闻的香味！我超喜欢！”
母亲慈祥笑着，给女儿盛饭。阳光下，她们的笑颜如向日葵绽放。
零星的记忆再次于叶献眼前浮现。可回过神来，餐桌旁幸福的母女早已消散，唯有空屋留存。
叶献鼻头一酸，咬紧嘴唇瞥向别处，没敢让落尘看到自己失态。幸好落尘在桌边准备晚餐，并未注意。
她们正在二楼的客厅。
服药后落尘状况明显好转，加上回到熟悉环境，又有叶献陪伴，她精力充沛，打算趁兴把屋子彻底打扫一遍，用她的话来说：“为了防止妹妹或妈妈今晚突然回来”。
等她擦好窗户，备好饭菜，时间已是黄昏。
这期间，不断有过去的记忆浮上叶献眼帘。刚刚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叶献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落尘对锡奴阳奉阴违，来这里后定会刁难或者软禁自己，毕竟她是落尘免受海柳追捕的王牌。
可现在，迎接她的却是晚饭。
说是晚餐，只有罐头与咸菜，外加压缩饼干。落尘说这些是周围付丧神送她的。他们听说自己的事情后一直在帮她，还时不时送些物资。这些食物能长时间保存，即开即食，所以每天落尘都会把餐桌打理好，如果妈妈与妹妹回来，就能先用这些垫垫饥。
说话间，叶献瞥见墙角纸箱里堆满了罐头。
“我原本不相信那个锡奴，也不想答应她。但你们在屋里吃面时，她说了那句话。”落尘喃喃，“她说，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填饱肚子。她说得很对。因为我的母亲也说过这番话。她说话的时候很温柔，我差点都以为母亲回来了。”
“没关系，她们一定能回来的。”叶献心如刀绞，只能如此回答。
“是吧是吧！你进门前看到那红色屋顶了吧？”见叶献认同自己，落尘兴高采烈扑来抓住她的手。
叶献茫然点头。
“妹妹和妈妈都最喜欢这个屋顶了！这个屋顶无论是颜色，材质还是形状，在城里都独一无二！”提到自己深爱的人类，落尘眼眸中神采奕奕，“以前妹妹出去玩迷了路，也是通过红屋顶才自己回来的。所以妹妹和妈妈就算离得再远，只要能看到这个屋顶，就一定能找回来！”
怪不得！这屋顶的确显眼，再加上屋子建在高地，在低矮的居民区鹤立鸡群，作为地标再合适不过。
“啊，都这个点了！”落尘收拾完罐头，又风风火火忙起来，“妹妹最喜欢的电视节目要开始了！你要来看吗？”
叶献没急着答应，而是把头探出窗外，四下环顾。
周围之景应证了她最糟糕的设想：
电线杆都被推平，叶献还在为如何过夜发愁，哪还有电来看电视！
落尘却不慌不忙。她从沙发下拖出生锈的饼干铁盒，掀开盖子，拿出泛黄画纸，用胶带贴在电视屏幕上。接着她坐回沙发，小心翼翼摘下母女的相框，把它捧在怀中，面向电视。
叶献尚在奇怪，定睛一看，发现纸上用蜡笔画着连环画。天空绿树，小人房屋，画技笨拙，线条扭曲，应该是出自落尘之手。只听见落尘慢慢开口，按照画上内容妙语连珠，把零散的画面串成一个个故事，仿佛电视真的在播放精彩节目。
叶献这才明白，电视早就坏了。但落尘已经记下那节目的每一个片段。哪怕用笔画下剧情，用记忆复述出内容，她也要每天按时，用自己的方式为妹妹献上她最喜欢的节目。
空荡荡的房间里，少女抱着相框，看着电视，口中慢慢讲述屏幕上的“动画”。
夕阳穿过窗户，汇聚成金黄色的光束。光束点亮半空中的灰尘，它们如飞萤流淌。光束又投射在少女身上将她笼罩，泛着模糊光晕，只留下她镶有金边的黑色剪影，如梦似幻。
落尘是那么投入，甚至忘记了叶献的存在。叶献没忍心打断，只是默默退到一旁，找到椅子坐下，作为听众闭目聆听。
故事继续从落尘的唇间流淌。
恍惚间，叶献看到小女孩靠在落尘身旁，繁忙的母亲也放下手中家务，一家三口坐在沙发，在电视前相互依偎。
这一刻，孤独的少女终于和她日思夜想的家人们团聚了。
日薄西山。
落尘把相框挂回原处，伸了懒腰。见窗外天快黑透，她赶忙起身，抓起火柴，招呼叶献帮忙点蜡烛。
屋内鹅黄色的光芒燃起，把夕阳余晖留在屋内。
“这些是长明烛，可以烧好久。也是其他付丧神送我的。”说到这里，落尘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他们甚至帮我接了水管。大家都很照顾我。所以我不能辜负大家的好意，我要把她们等回来。”
说罢，落尘拖来板凳，坐在窗前。她下巴枕着双臂，不做声响趴在窗台，手边放一支燃烧红烛。
叶献也来到她身边。
落尘好像在等谁。
房屋孤零零留在漆黑的废墟之海中央。四下寂静无声，唯有蟋蟀在印有“拆”字的断墙下啼鸣。站在窗台能眺见街对面灯火通明的公园，更远处，是人来人往的繁华老街。
分明相距不远，那里的繁华却无法传来分毫。
晚风吹拂。
“可你为何要四处伤人？”叶献话刚出口又觉得自己傻。若落尘只是这样默默无闻等待未归之人，哪会有人关注她的故事。而现在她闹得满城风雨，就算人类被消除记忆，付丧神之间恐怕早就传开了。
而知道此事的人越多，她得知母女俩下落的概率就越大，她的诉求也能更快更好得到解决。
叶献无法认可，但是能够理解。
或许，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但为什么偏偏是黑衣服的男性？而且那些受害者他们也有家属。为了寻找自己的家人，却伤害别人的家人，这样真的对吗？
听完叶献的疑问，落尘没有立刻回答。在经历一番思想斗争后，她终于开口：
“因为有人告诉我，是身穿黑衣的人在制订工程，想推平这里。但我不知道那些人住在哪，所以只能一个个去找，让他们取消这个项目。”
听完叶献不禁感叹：
付丧神的观念和人类真是天差地别。
但从落尘的角度出发，若这里被拆迁，她肯定无家可归。她现在尚有地方落脚，都能把自己弄得浑身是脏，要是真的流浪街头，她情况恐怕会更糟吧。
之前，叶献无意间听到鹤天与海柳谈论此事。很多付丧神十分念旧，之前就发生过付丧神不愿意老城区被改造，通过制造骚乱表达不满的先例。
“你为什么不和人类沟通？也许他们知道你的事情，会热心帮你呢，就像那些给你送物资的付丧神一样。”叶献小心翼翼发问，只怕不慎踩中落尘雷区，葬送好不容易起来积攒起来的信任。
“如果我自己就能强迫他们改变主意，为何还要卑躬屈膝求他们？人类傲慢野蛮又不讲理，他们才不会和我沟通呢！”固执的付丧神气呼呼嘟囔。
可你一个人也没解决问题呀……叶献心里叹气。
“在妹妹丢后，母亲印了很多寻人启事。她每天很早就出去，很晚才回来。”落尘趴在窗前，继续沉浸在回忆里，“她也不去备课，也不去上班了。她每天晚上都在喝酒，喝了好多好多，喝完就吐，吐完继续喝。屋里也变得乱糟糟的，什么东西都堆在地上。
她曾经那么爱美，那么爱干净，可为什么现在会变成那样呢。”
落尘脸上露出悲伤与不解。
天空，一轮满月高挂。凄冷月色混杂烛光，点亮墙上母亲与女儿的合照。
“那时我还不能变成人形，只能作为梳子默默陪在她身边。我一直觉得自己好没用。如果我能早点变成人形，看好妹妹，这一切就不会发生。”落尘说着说着，抬手抹泪，“直到有一天，母亲一晚没睡就出门了。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不知道她去哪了。但她肯定是找到了妹妹的线索，才去了那么久。所以我要在这等她，等她把妹妹带回来。”
“你等了多久？”
“十年。”
叶献沉默。
“什么意思！觉得她们不会回来吗？”落尘敏锐察觉到气氛凝重，她奋起反驳，“不可能！她明天可能就会回来！”
叶献怕落尘气坏身子，赶忙说是她误解了，母亲应该是有事耽搁才没回来，让她再耐心等等。
话音刚落，落尘双手一撑窗台，猛然起身，板凳翻倒在地。她瞪大双眼，口喘粗气。
叶献被吓得不轻。她以为是自己把她激怒了。
“有人闯进来了！”落尘指向窗外，只见在废墟边缘有卡车停留，伴随人影幢幢，灯光闪烁。
盛怒之下，落尘已经浑身发抖。
叶献定睛一看，心想不妙：那些人戴着安全帽，全是建筑工人打扮，正热火朝天布置路障牌！
“你别激动！我帮你去问问，搞不好只是修路的！”叶献怕落尘情绪失控冲下楼去伤害无辜，赶快稳住她。
落尘犹豫稍许，阴着脸道：“你快去快回。我想知道答案。”
叶献下楼，一路挥手示意，朝工人们小跑过去。
“大晚上在这干啥？这里可危险了。”工人们面面相觑。
叶献额头满是汗滴。她不顾喘息片刻，劈头盖脸就问：“你们是要拆那栋房子吗？”
“对啊，不能再拖了。施工方不想耽误工期，想趁晚上先布置好现场。”工人们回答得风轻云淡，“明天一早，这里就要开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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