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黑】活着的一切都与死去的你无关

绝青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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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眼睛一闭，不睁，这辈子就过去了吗。
说好的死后一干二净呢？
太宰治脸色阴沉地站在这里，一边思考，一边惊讶于自己还能思考。
眼前是熟悉的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办公室，唯一不那么熟悉的是，常年漆黑不透光的室内此刻十分明亮，橘色的夕阳从落地窗外洒进来，显得房间更加宽敞了些。
夕阳。
夕阳伴随着呼啸的风，让他感到些许窒息，在他坠落的那段时间，走马灯或许都要比平常人长一些，因为那真实的、“虚假的”记忆，一同涌上。
太宰治在坠落。
并且切实感到了死亡的疼痛。
接着，像是影片被人剪辑了一段，他睁开眼睛，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桌面上的时钟向他宣告，这夕阳就是他死亡时的照耀的夕阳，现在就是他死去的这一天。
太宰治死了。
那么，他是什么？

这世界上存在灵魂这一事实，令太宰治感到无比痛恨。
否则，他也不需要在死后继续看到那些熟悉或陌生的脸，话语灌入堵不住的耳朵里，身影穿过他虚无的身体。
——港口黑手党首领的葬礼举办得盛大也低调，然而这些都与太宰治本人无关，他随着那些成员前去葬礼现场看了看，并没有什么想法。
最高干部中原中也也在场。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外套搭在手臂上，他站在葬礼场地的中间位置，听悼词，献上花束，鞠躬。
太宰治死去的第四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天空一览无余，中原中也摘下帽子鞠躬时，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太宰治死后的第五天，中原中也走进了首领办公室。
下一任的港黑首领，如若没有意外的话，只会是最高干部。
太宰治在这里等待。
今天的中原中也仍旧穿着熟悉的那套衣服，只是从肩膀两边垂下长长的围巾，暗红色。
先是走到部下汇报事务的位置，环视四周。
空荡荡的。
然后走到那张宽敞的首领办公桌旁，盯着椅子的背面出神。
最终他叹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坐在那张桌子后面。
太宰治在房间里走动着，从各个角度观察这样的中也。
这样的中也，很新奇，很少见，很复杂，很迷茫。
“太宰……”他听到中也坐在桌后，拿着那支他常用的钢笔，头埋得很低，以几乎听不清的音量说道。可太宰治连那微小的颤抖都能听到。
接着那身影便长久凝固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宰治也注视着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

太宰治死去的第十天，他的幽灵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他挑了这个时间，乘着夕阳，坠落，漫长地坠落。
是否应该像一些传说中的那样，在死后完成了自己死亡的复刻，便会彻底消散？他决定尝试。
地面近在咫尺，他闭上眼。
守卫这一方向的黑手党成员笔直地站着。在不为人知的世界的另一面，前首领的幽灵从他面前掉落，然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太宰治睁开眼睛，大地平和地接住了他，没有坚硬的触感、弹跳、和疼痛，他仅仅只是——停在了地面上而已。
……
守卫这一方向的黑手党成员笔直地站着。在不为人知的世界的另一面，前首领的幽灵从他面前掉落。
……
守卫这一方向的黑手党成员笔直地站着。在不为人知的世界的另一面，前首领的幽灵从他面前掉落。
……
太宰治决定暂时放弃，这一幕像是小说里没有自我意识的幽魂，无数次地做出漆涂高墙的动作并从梯子上摔下而死。
或许唯一的区别是，他并没有变成碎裂的模样。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够消散，于是依着脑中或真实或虚伪的记忆，四处走着。

在武装侦探社，靠在屏风侧面听织田作和芥川对话。内容无所谓，只是听着那些声音。
织田作尝试写作的时候他也会去看一看。
“嗯嗯，不错呀。”微笑着点评，虽然谁也听不到。
他观察坐在专属座位上的江户川乱步，专心地吃着东西。
“原来乱步先生喜欢的是这些零食。”点点头，经由「书」获得的另一个自己的记忆并没有这么详细。
“好奇怪呀！”江户川乱步丢下零食，高声叫着。
甚至一度认真地睁大了双眼，翠绿的眼睛直直地穿过了太宰治，急促地吩咐芥川龙之介，帮他去买受潮的几款点心。
织田作除了带领芥川出任务外，有时也会和国木田独步搭档，在他们一同解决委托的路上，太宰治偶尔跟去旁观。或许这才是国木田该有的搭档，颇有默契的配合，不会故意扰乱他重要的计划，国木田独步认真且稳重，只在织田作第二次邀请他吃辣咖喱时捏断过一支钢笔。

……只是看着，太无聊了。
明明已经死去，为什么世界要将这死后的未来展现给他。
没有人能回答太宰治。
中原中也认认真真地坐在桌后批改文件时，他想到什么点子，全神贯注地看着那支笔，想象将所有能量倾注于一点，然后他伸出手，触碰钢笔的末端。
沙沙。
随着运笔的轨迹，钢笔穿过了他的手掌，像是扫过一阵烟。

太宰治走向中也，再伸手，幽灵没入了肉体，他调整姿势，像是世界的BUG一般和中原中也重叠在了一起。
一分钟后，太宰治站起来，走开了。没有任何事发生。
很没面子。
就连经典的“感觉被冷风钻过，打个冷战”的套路，中原中也也没有表现出来。
太宰治从左边走到右边，从右边走回左边，来来回回穿梭于那把椅子、和椅子上的人。
“中也……我以为你会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
突然从迷梦中惊醒，中原中也从他的搭档，到他的最高干部，已经变成了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虚假的记忆蒙蔽着太宰治。
他们，从未经历过那么多年的理解。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就的。
活着时他没有留给中也多余的话语。
死后，中原中也同样没有留给他半点目光。

他没有实体，没有任何力量，做不到“凭依”，做不到托梦，他干涉不到这活着的世间的任何事物，而死后的世界似乎也未曾向他展开。
——该死的死后的世界。
太宰治唾骂。
甚至于很难界定他是否存在于此。仅是一缕残留的思想。

由于什么都做不到，太宰治总是空闲着。于是他想象某一天某一个人，他死去了，也化作幽灵。这时他就可以走出来，用前辈的口吻对他说，说什么都好，比如穿越大楼的技巧，比如观察人类的角度，比如做幽灵的规矩。
幽灵哪里有什么规矩的。但如果是两个人，他说有那就是有。
然而，到目前为止，还只有他一个人。

死去之前，太宰治应该不会想到，他死的这天成为自己最惦念的日子——
因为只有这一天，中原中也会和他说话。
太宰治站在自己的墓碑后面。中原中也站在墓碑前，他们中间隔着一块黑灰色的石头，和一束手中的鲜花。
“首领……不，太宰，我来了。”他紧紧皱着眉头，似乎是在盯着石板上的名字，或是哪里，表情里掺杂着自己也说不上的悲伤与一点茫然。
“中也，我在等你。”太宰治回答。其实他只是如平时一样跟着中也，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踏入墓园。
“这一年过得真快……总觉得上次给你准备花还没过多久。”
“中也，花很好看。”
“我这个新任首领真是忙得要爆炸，有很多次都想掀翻桌子了，但还是算了，换桌子也要花时间……”
“你适应了一年，现在状态还不错。”
“但总的来说其实挺顺利的……毕竟再之前也经手了很多相关的内容。”
“中也可是我的最高干部。”
“太宰……”中原中也低下头，“你居然真的死了。”
“中也难道没有预想过？”
“我没预想到会这么突然。”
“……”
“真是给我留下好大一个烂摊子。”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用大拇指按了按眼角，“……可是啊。”
中原中也弯腰将白色花束放到墓碑前，起身。
用鞋尖点了点石头的一角，“别再回来了。”
“别再留恋了。”
他说：“这是我们之间最和谐的时候。”
太宰治死后的第一年，在墓地收到了中也送的花。与葬礼不同，只有他一个，特意准备的花。

太宰治似乎不是地缚灵。
他去了稍远一些的地方。
用黑色栅栏围起来的院子里传来阵阵欢笑声。
太宰治走进去，看到中岛敦被孩子们围在中央。他一手各牵着一个孩子，脸上露出放松的微笑。
金发的女性走出来，招呼大家躲避艳阳，于是孩子们一拥而上，每人分走了一块托盘上的西瓜。
中岛敦也拿了一块，他坐到树荫下，小口吃着。
“甜吗？”太宰治蹲下来问。
他将右手轻轻放到中岛敦的头顶，然后做出抚摸的动作。
“甜吗？”声音随着脚步声。森鸥外微笑着问。
“很好吃。”认真地回答。
“以后还可以回来吃。”
“……我会的。”
中岛敦先前已经回去武装侦探社“报平安”了，太宰治当然知道。
他低垂着头，用低微的声音说：“为了……太宰先生。”
侦探社的众人只是沉默地听，芥川龙之介别过头，泉镜花从人群后面跑了出来，拉住了中岛敦。
他向前踏出一步，踏入了明亮的阳光。

“太宰。”中原中也握着一束花，打招呼似的冲石碑点点头。
“中也，你来了。”太宰一如既往提前到了，他趴在自己的墓碑后，双手交叠在顶部，下巴放到手背上。
“那些祭奠用的花你也看腻了吧，今年是我自己选的。”
浅粉色的大簇桃花被放在了他面前。底部被包装纸裹着的，是粗粝的树枝。
“噗哈哈哈，真有你的中也，居然直接把花折下就这么拿来了。”太宰治笑得很开心。
“花期早就过了，我找人做了一些处理。但就这样放在这里，估计也坚持不了太久。”
“中也，我很喜欢。”
“也是今年没出什么大事，我才有功夫做这些。”
“部下会不会在传颂中也对前首领的敬重呢，真是有趣。”他站在旁边听到的。
“这样做过一次，思路就打开了……明年你想要什么花呢？”
“红椿花。”太宰治积极地举手。
“……就郁金香吧，很好闻。”
“嗯……也可以啦。”

有时候中原中也会突然沉默，太宰治也不说话。
有时候中原中也站在他的墓碑前，只喊了声名字就开始连续地抽烟，太宰治劝不动他少抽。

太宰治死后的某一年，中原中也将一本书放到他的墓前。
“听说你想看他的文章。”
“啊呀，中也是从哪里听说的呢。”大概只有中岛敦了吧。
“这样装帧的书没法简单烧掉，但这样的话，你应该也能看到吧。”中原中也蹲了下来，将供奉用的细香点燃，插入香炉。拿着书，在升腾的烟上绕了一圈，然后再放回到原位。
回忆死亡的前夕，不甘心地说过没能等到看到织田作写出小说的那一天。如果这被神明听去，当做了他最后的执念，或许将此事了却，就可以真正死去。
所以太宰治耐心地等待着。
其实，他早已经在织田作之助身边看过了终稿。那是一个，有着简素之色，却饱含热情的故事。
——他满足地读完了，幽灵仍站在那里。
太宰治穿过墓碑，跨过香炉，在中也身边蹲下。
“中也，我收到了哦。”
中原中也似乎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柱香，香灰渐渐积累着，一阵风吹来，散落在了炉里。
“你能收到就好了。”
“嗯，我收到了。”
“如果你收不到就好了。”中也喃喃自语。
“可惜，我收到了啊，中也。”

偶尔，会忘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小腿一半以下的位置在踏出下一步时没入了地面。
或许再过多少年，就彻底回忆不起来这种感觉了吧。到那时就像幽灵一样，虚浮地飘在半空中。
现在就是幽灵了呀。
哈哈。

已经过去了多久呢？
对「书」的争夺结束了一波又一波。
“港口黑手党的白色死神”已经成为隐秘传说中的人物。
国木田独步接任了武装侦探社社长。
中原中也已经能游刃有余地操控黑手党的一切。
太宰治收到了十一束花，各不相同。

在送出第十二束花之前，中原中也把自己灌醉了。
强大的黑手党现任首领，无需他人保护便能时刻保全自己，即使如此，也很少这样肆意地喝酒了。
喝醉了，会把心中的话语吐露出来吗？
“我这个首领当的不错吧。”他说，似乎在演练明天的见面。
太宰治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微笑着。
他越来越习惯于缄默。
“其实，很早我就知道，自己不适合做头领。”中也沉重地呼出酒气。
“但事到如今，也说不出来这都怪你。”
顶灯垂下一束灯光包围着他，除此之外的地方全是一片黑暗。
“除了花，我还给你拿了一卷绷带，感谢我吧。”
太宰治坐在黑暗里的沙发上，微笑着。
“我在想……要不要继续送花。”中也闭上眼睛。
“每次快要淡忘，就会想起给你准备什么花。这样不是……”中原中也将酒杯重重放到茶几上，用手遮住脸，“这样不是，忘不掉了吗……”
淡淡的，颤抖的声音。被酒精扰乱的平静，和黑暗中，一双鸢色的眼睛。
太宰治走到中原中也身边，窥视那遮掩下的双眼，光束映着薄薄的水光，钴蓝色的眼眸从未映出过，名为太宰治的身影。

微笑着，酸涩的滋味却在心中膨胀。
已经胀到了无法承载的地步，他只能不知所措地弯下腰，捂住心口。
这是种种惩罚加诸的，为他定制的漫长的死亡吗？
太漫长了，漫长到……
太宰治开始祈愿。
如果有万亿分之一的机会，让他们眼神相撞，让他们互相触碰。
神啊。

——神并不存在。

END

[spoiler=中原中也死去的那一天]血液即将流干之时，中原中也恍惚出现了幻觉。 
深埋在他记忆中的那个久远的过去，那个一旦看到便会回想起来的熟悉的身影。 
用悲伤的眼神注视着他，一点点消散的呼吸。 
中原中也在做好一切准备后，迎来了死亡。

作为“荒霸吐”的容器，他从未想过自己死后还能睁开眼睛。 
那个名为中原中也的容器破碎地躺在地面上，而他，仍处于迷茫中看着一切。 
稍微回过神来，便转身看向那幻觉所在的位置。 
——空无一物。 
明明已经死了，却还会感到失落。 
一只手搭到肩膀上。 
回头。
 “太宰。” 
“死后的引路人是前上司的感想呢？”那双眼睛，凑近看，像是空洞的玻璃珠。
倒映出那橘红色的发丝，于是便生动起来。 
“你一直等着吗？”他问。 
“还……等得不够长呢。”太宰治的幽灵说，“中也，怎么早早就死掉了。” 
“很久了。”中原中也的幽灵变回了年轻时的样子，他握住那只手，不像活人那般温暖，但是他们却相互触碰着。 
骨骼抵触，血肉鼓动，皮肤交错。 
两个幽灵在血泊中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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