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怀之】论到底谁才是前太子遗孤

yu的乌托邦

2025/06/16 1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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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十字街北弄在青州算个异类，被连年战火浸透的边城处处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焦虑。人们惶惶于北漠千里外遥指京都的野心和常家势不可挡的铁骑，碌碌寻个活路，哪有闲心分半点给文墨书香？偏这北弄里开着全城唯一一座文坊，不大的店面，挤挤挨挨在肉铺与木房间，雨后木材的湿腐气、渍入闸刀的铁锈味强势裹挟着浅淡墨香，几近丝屡不闻，却又挣扎浮动着。

文坊的老板是个固执的。虽然青州肚里有墨水的不多，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等文雅之所合该是阳春白雪，不该开在这粗俗鄙陋处。

徐静可不管那些，旁人问起他都摆摆手，以诸如文人在骨不在皮云云岔过话题。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提了，这间文坊便如此格格不入地开了十余年。两侧的店铺换了一茬又一茬，只它岿然不动。也有人好奇，文坊十天半个月卖不出一副字画，那老板该如何生活？而徐老板本人则神秘兮兮笑着提早关了门，唤着三五好友痛饮去了。

今日又喝到很晚。

其实徐静不爱喝酒，但他慷慨啊。所以哪怕每次只坐在一边以茶代酒，也有人愿意和他用烈酒拼上几轮，毕竟在这个动荡的年代，肯请邻里吃饭还性格温润的可不多得。人总有趋利避害性，徐静手无缚鸡之力，显然无害，至于利，一顿及时行乐的酒还不够吗？

徐静踏着月色回到文坊的时候，已经接近三更了。他为图方便向来是直接睡在店里的，毕竟多年前买的那个小院所处偏僻，他虽年过而立却并未成家，所以了无牵挂时，来来往往就显得太麻烦，事实上他已经有几个月没回去了。

推开店门的时候，他心情不错。今晚邀请的客人是临街卖菜的小贩。小贩每日清晨都要早早去地里摘新鲜的菜推到集市上卖，因着童叟无欺的良心经营，在当地人心里也算小有信誉，于去年成功捞到了往代城守孙将军府上送菜的差事。鉴于这层关系，徐静今晚可是听了一脑袋前几日孙府的乱子，心情能差到哪里去？

他背着手脚步轻快，故而完全没有料到进门后会是这么个场景。

店里的灯仍熄着，除了微弱的呼吸声外针落可闻。

是人都会呼吸，理论上眼下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可呼吸声却是隐隐重合的前后两声。

徐静立刻警惕起来，原本并排站立的双脚悄悄后撤一只，侧身对着门内野兽巨口般幽深的黑暗，隐于身后的那只手缓缓抚上腰间冰冷的刀柄。

这不过寸许长的短刀还是当年他刚来青州时那位赐给他的，会沉寂、会冷但不会钝。

屋内其实没什么明显的异常，走时临了半贴的碑文抄本还原样散落着，没有被翻动的痕迹，看来不是小偷小摸的贼人。

那其来意便值得深思了。

徐静蛰伏多年，自不是什么冒进的愣头青。他只在门前同屋内不速之客对峙着，像敏捷而机警的蛇，绷紧了神经，准备一旦发现不对，或一击毙命，或避其锋芒。

“阁下，何不现身一叙？”

屋内响起窸窸窣窣地声响，好似有衣料擦过宣纸。

那人站起来了。徐静这样判断。

旋即屋里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算不上重，但并非是武艺高强之人特有的轻快。

没有戒心，甚至可以说是大意。徐静皱了皱眉，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无关眼下的境况，而是更隐约的、似乎很遥远的、莫名其妙突然袭来的隐忧。

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隔着一层薄纱隐隐窥探到了什么，但又说不上来，像隔靴搔痒，难受。

看似复杂的思绪实际上在一瞬间完成，他努力忽略心头的不适，将注意集中在即将露面的“客人”身上。

“是徐先生回来了吗？”

是少年人尚且青涩的嗓音，温和而有礼，完全没有丝毫攻击性。

这显然不在徐静的预想之中，他讶异地挑了挑眉，略微放松了紧绷的躯体，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不太美妙的事实——关于这青年，姑且认为是青年，的身份。

“小侯爷？”他试探了一句，果不其然得到了对方热切的回应。

徐静稍稍放松下来。

最近除了新城守到任以外并无其他风波，他突然暴露的可能性本就不打，更何况他知道，既然小侯爷已经进了青州就一定会来找他，及早及晚而已。

他理了理衣襟，得体是面对恩公……及恩公家人的基本礼仪，随后进店门又在内部落了锁才点燃油灯，让挂满字画的屋内亮起晃悠悠的昏黄。

“小侯爷怎么这么晚过来了？我本以为您会休整两天再来寻我。”徐静将桌面上杂乱的笔墨收到一旁的架子上，腾出一块勉强能够招待客人的地方，放置油灯时有意无意靠近商易之的方向，让光火短暂舔舐过他腰间玉环，眯了眼睛仔细打量。

虽昏黑，倒与记忆中不错分毫。

徐静面上的笑更真挚了几分，摊掌邀人落座。

商易之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旁边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颤栗不已的烛火：“这不是遇上点儿问题嘛，谨遵母命，拿不准的就来请教先生了。”

徐静这几年在青州不动声色发展了庞大的情报网，虽然不专业，却胜在不专业。所以什么样的消息他这儿都多少有点耳闻。

“小侯爷可是在为城外的流民伤神？”他离开得久，壶中茶水早冷透了。

徐静正打算去重新烧一壶热汤却被商易之拦住了：“不必劳烦了，先生且同我认真说说，眼下境况到底何解吧，我偷溜出来，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徐静也不坚持，放下壶于商易之对面落座：“何解，解多矣，就看侯爷所求为何了。”

听闻徐静有办法，商易之身躯不自觉急迫地向前探了探，在微弱的光亮里分外清晰：“听先生的意思，可是有办法了？”

徐静仍端坐着，面容隐藏在明暗相接的混沌处，教人看不清神色：“自然。依我看，封城不出，无需一月，可解。”

商易之方才兴冲冲扬起的笑容不赞同地沉了下去：“徐先生，你该知道本侯深夜造访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的。我要，救他们。”

他的语气很平静，比和孙智吵架时平静了不止一个度，但双眸中迸发的坚定，也同样比在城守府中与孙智对峙坚定了不止一个度。

这不是他冲动的决定，但也许有点感情用事或者说有些圣人情节，可人之常情不是吗？

整整一日，他都在琢磨这件事，诚然，如孙智这般处理，对于青州本身是风险最小的决策。不会有细作趁机混入城，也不会有粮食短缺的隐忧，更不会引起城里百姓的不满，只需要放着外面那些银堡城的流民不管就好了，就能保证青州兵强马壮、粮草充沛，继续做阻拦北漠的一道铁关。

至于那些流民是转投豫州还是死于北漠铁蹄，是饿死还是冻死，其实无所谓，接纳流民本就不是青州的职责，不是吗？更何况还是在战时，疏忽星点都能左右战局，事急从权，没有人会怪罪下来的。

可是商易之不愿意。

多半是随了生父的柔软心肠，虽然他从未见过，但血脉就是这么神奇。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南夏的子民这样被自己人磋磨而死。

商易之仍那样专注地注视着徐静。

他早知道他的母亲不是什么闺中弱女，而是同他的父亲一样果决的、铁腕的南夏长公主，纵使母亲很少把这一面展示给他，可她也从不把这幅模样面向弱者。

他的母亲只会带着贴身的两个侍女姐姐，素手布粥施衣。所以那等傲慢的、高高在上的做派，商易之一贯瞧不上，即使对高座上那位亦如此。

他相信他的母亲，相信他的眼光，相信能得他母亲赏识的徐先生不是那样惹人厌恶的人。

所以他在等，等徐静给他一个理由，和真实的想法。

沉默在不大的房间里膨胀，渐渐让整个屋子拥挤起来。在灯芯猛地歪倒的一瞬间，商易之似乎听到一声轻笑，来自对面晦暗不清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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