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岩魈】若要与你谈论死亡

缝音

2025/02/19 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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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是在一处未被搜刮的加油站捡到那孩子的。他刚检查完油箱，还没将枪塞进油箱就听见身后有棍子划破空气的声音。他一闪身攥住钢管，手腕粗的棍子嘎吱一声折了个弯。而后在袭击者惊诧的目光中，将对方的脑袋摁进了土里。
让他意外的是来人竟然只是个半大小孩，大概也就到他胸口那里。这地带远离基地市，周围丧尸也没被清理过，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刚刚那一下直接给小孩干晕了过去，没个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钟离拎着他在加油站转悠一圈，终于在个不起眼的狭间中翻出来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其中一个剩得几乎只有骨头架子。尸体放着有段时间了，哪怕狭间里温度不高，也没能阻止臭味的扩散。
十分钟后，钟离坐上加满油的越野车，连带着两把匕首，四杆不剩几颗子弹的枪，以及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孩。
他下手不轻，直到黄昏那孩子才悠悠转醒，不过他只偷偷瞟了眼四周就又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在昏睡。钟离透过后视镜望他，本想活动下手腕的孩子立刻僵住。钟离也不揭穿他，直到导航提醒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他才拉开车门，一只手搭在窗上：“下来吧。”
那孩子看起来还有反抗的打算，但还是抿着嘴从车上爬了下来。被捆住双手使得行动多少有些不便，他下去时还踉跄了一下，多亏钟离扶住才没摔倒在地。
下车后钟离就没再管他——双手被束缚着、没有任何武器、附近还有僵尸游荡，想他也不会头铁地选择逃跑。小孩确实没跑，他只是站在原地，戒备地看着钟离将营养剂和野菜混进锅里。钟离还掏出了几个小瓶，也难为他在末世还能存下调味品。
“只要你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我就给你解开，怎么样？”钟离蹲下身，让小孩的视线和自己持平。
解开绳子的时候他明显能感觉到孩子的身子十分僵硬，似乎是准备着摆脱拘束后立刻掐住他的脖子。但那孩子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估计是也清楚两人战力的悬殊。
他估计有好一阵子没吃过正常食物了，起初还知道克制，接着越喝越快，恨不得连碗都嚼碎了咽肚子里。看他还没吃饱的样子，钟离又盛了一碗给他。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小孩犹豫了一下。
“魈。”
“左鬼右肖。”他补充道。
“好，魈。听我说，这里很快会被丧尸包围。车上安了超声波，丧尸不会发现里面的人。你就待在车上，睡一觉也没关系，但不管发生了什么也不要下来。明白了吗？”钟离从后备箱抬下一个笨重的装置，向魈叮嘱道。
魈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等到装置亮起灯后他才知道钟离是什么意思。不久前还空旷的山坡被丧尸挤满，有些甚至踩在同类头顶往过扑，隔着铁皮魈也能感受到头顶丧尸爬过去带起的震动。如钟离所说，它们只当车子是随处可见的废墟残骸，里面的人也不过一块没有生命气息的石头。偶尔也有几个智慧高点的丧尸对着玻璃后面的人影迷惑，但也只是转了几圈就将这点小事抛之脑后。
但和漫山遍野的丧尸为伍的体验对魈来说还是有些为时过早，起码他是想不到那个男人是以怎样的精神状态说出“睡一觉也没关系”的。
身处尸山血海，钟离面上却无多紧张之感。他拎着根一端削尖的棍子，信步闲庭如入无人之境，偏每次挥手都有一串丧尸的脑袋飞起，长棍的覆盖范围内，见不到半只完整的丧尸。被装置吸引来的丧尸络绎不绝，但魈莫名觉得这数量还不够钟离杀到明天。
如他所想，当装置顶的绿灯亮起时，附近已空阔了许多，唯有钟离刚才站的位置堆起了一座满是僵尸残骸的小山。钟离扛起装置狂奔回车上，开门扔装置进后座踩油门一气呵成，越野碾着丧尸的身子漂移，顷刻便将那座由小山甩在身后。
“怎么了，吓傻了？”钟离见魈还在怔愣，笑着宽慰道，“放心，车上的超声装置是L基地市最先进的科技，哪怕六级丧尸都很难察觉其中的生命。”
魈无语凝噎。有没有可能你比丧尸更可怕点？
他见过的最强大的异能者遇上如此多的丧尸恐怕也只有抱头鼠窜的份，而眼前这人在丧尸堆里待了一整晚还毫发无损，砍瓜切菜一样从容。
被震惊的同时魈还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就照这人杀丧尸的本事，他当时没被直接拧掉脑袋还真是命大。
因此他也好奇钟离为什么会放过他。说是怜悯他绝不相信，能在末世活到现在的早就磨灭了所谓的同理心。但他没把满腹狐疑问出口，身为俘虏魈对自己的身份有很清晰的认知，能让他多活几天已经是这个男人最大的仁慈，之后不管钟离是想把他当储备粮吃掉还是当诱饵扔给丧尸，他都只能平静麻木地接受。
可钟离似乎对此并没有太清晰的认知。魈是没问一个字，他倒是热切得紧，从车上装置的操作方法到路边某座残破建筑的历史，不管什么他都能提起来说道两句，像个唠唠叨叨的长辈。
魈越发看不懂钟离到底想做什么了。
开始还只是架帐篷、搭篝火这样的小事，过两天扔了魈杆枪教他搏斗，今天直接把探测器交给他去安——这是用来收集附近丧尸分布数据的装置，只是每次开启都会吸引来大批丧尸袭击，需要被钟离挨个敲过去。
“安好了，钟离先生。”
往日立刻会过来守着机器的钟离今天却没有任何回应。他仰头躺在驾驶座上，紧闭着眼一动不动。
“钟离先生？”魈又喊了一声。
钟离微微动弹了一下，却连眼睛都没能睁开。他眉头锁在一起，似乎是做梦魇着了。魈去摸他的头，被一下捉住手腕。
看到是魈他才放松下来，松开的手腕上留下鲜红的指印。
“我没事……”钟离梦呓般低语道，“只是有些困……疼吗？”
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钟离问的什么。他刚想说没有，就见到钟离侧头沉沉睡去。显然他的情况并不是“有些困”那么简单，一直皱着眉，即使梦中手指也在无意识地抽搐。
之前钟离可没说过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魈迷茫地想。最后他决定将探测仪拆掉塞回后备箱，又取出条薄毯给钟离盖上。
直到日暮钟离才缓缓醒来，刚睁眼就被塞了盒打开的肉罐头。虽说现在L基地城已经研究出了合成肉，但还没能投入量产，便是钟离也只磨到了三盒。他一直没舍得吃，也就捡回魈的时候给他开了一罐补营养。
他肉痛地挑了几筷子，给魈分的时候那孩子却跑去收拾东西了，等到他吃完整个罐头才过来。
“您还饿吗？”他问，“这里还有营养剂。”
“还好，没有很饿。”钟离安抚道，“我只是有些犯困，没什么大碍。”
所以下次别开罐头了，最后一盒了。
魈点头应是，也不知道他听懂没。安好探测仪后他就被钟离赶回了车上，像之前那样待在窗户里安静装死。
这次钟离久违地感到些许吃力，好在被吸引来的丧尸中也没有太过棘手的。当然也可能有魈中途跳出车来帮忙的原因。但实话说看到那孩子使劲往这边靠近时钟离心跳差点没漏半拍，若非条件不允许，他绝对会把魈拎起来训一通再塞回车里。
魈知道他在想什么，安全后一直表现得低眉顺眼。他头上还糊着血液和脑浆的混合物，脸也花得看不出原本的样貌，只剩双眼睛还算明亮，时不时瞥过来偷看钟离的表情。
提前打好的腹稿突然就不知该怎么开口。钟离酝酿半天情绪，最后选择拿毛巾擦去魈身上的污痕。小孩毛绒绒的脑袋从毛巾里钻出来，眼睛眨巴两下，看着呆呆的。
“……没受伤吧？”
魈摇摇头。其实钟离将他保护得挺好，他都没怎么考虑防护的事。
钟离又不放心地检查一番，才长出一口气。
“以后别再这么冒失了。”他皱着眉说教，“谁也不能保证吸引来的都是低级丧尸，我也没法每次都护住你。”也不知哪个词触动了魈，他突然抬起头盯着钟离，从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罕见地出现气愤的表情。
但他很快又重新低下了头，闷闷地回答道：“我知道了。”
钟离知道这孩子对他还没亲近到能交心的程度，便也没追问他突然冒出来的脾气从何而来。想了想他伸出手，像以前看到别人做过的那样揉了揉魈的脑袋：“……做的不错。辛苦你了。”
和想象中一样好的手感，他没忍住多揉了两下。红晕迅速从耳根爬满魈整张脸。他仓皇挥开钟离的手，很努力地想维持住生气的表情，没掩饰住的羞怯又显得他艳丽的眉眼都柔和起来了。
很新奇的反应，要知道自打认识这孩子以来几乎没见过他脸上有什么表情。钟离刚放下的手又没忍住抬了起来，可惜这回魈早有防备，他后退一步，拉开车门：“钟离先生，剩余物资不多了。”
按理剩下的食物还够再吃半个月的啊？钟离脑子慢了半拍才转过弯来，他是忘记把魈这些天消耗的物资算上了。根据钟离的计算，他带的物资正好能支撑自己到达Y基地城，可若是算上魈的消耗，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他皱着眉打开电子地图，万幸的是附近还有其他基地城存在，离他们现在的位置只有一天的路程。
不过坦白说，若非必要，钟离并不想改道前往那座M基地城。比起M基地城这种私人基地城，他还是更倾向于在政府把控的基地城内停留——起码人身安全一定会有保障，物资价格也相对公道。私人基地城那就是赌石，进去前谁知道会不会有机会平安出来。
“寄希望于在路上找到物资太冒险了，就去M基地城吧。”钟离拍板道。
尽管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在亲耳听见时魈还是没忍住瑟缩了一下。他的异常自然没瞒过钟离的眼睛。
“你是从那里来的，对吗？”钟离以十分肯定的口吻问道。
魈闭上眼，轻轻嗯了一声。

秩序在末世下早已是一纸空谈，无人约束的恶念自然如杂草般疯涨。尤其私人基地城，城主和皇帝几乎没什么区别。他们出着最少的力，享受着最高的特权，一句话就能决定旁人的生杀予夺。自M基地城建立这些年来，死在同类手里的人类数量不比被丧失杀死的少。
魈就是在这样的“王朝”中侥幸活到现在的。他举目无亲，又无法使用异能，若非基地城内几位哥哥姐姐的照拂，大概早就死在了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虽然城主对下人的剥削一天比一天严重，但他们总能挤出些物资留给魈。不说吃饱穿暖，起码足够果腹，比他之前的生活环境好了不知道多少。
自记事起就独自流浪的魈第一次体会到“家人”的存在。应达急性又活泼，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让气氛热闹起来；伐难和应达的性格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但她发起怒的时候谁都不敢触人家的眉头；弥怒沉迷于制衣无法自拔，他们几人的衣服全是他缝补的；浮舍是所有人的老大哥，平日里谁都能欺负两句，正事上却基本都以他为主。年纪最小的魈刚被捡回去就受到了所有人的宠爱，不管谁得了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的都是塞给他。
这般无条件的善意在末世下简直匪夷所思。或许老天也看不惯魈过得如此滋润，一定要把他来之不易的美梦撕碎。
有浮舍等人的照料，原本瘦瘦小小的人渐渐长开来，相貌也越发惊艳。尽管魈有意遮掩，但还是被人发现了端倪。M城城主本就是好色之徒，偶尔得知自己地盘上还有如此绝色的小美人，他焉有不将之拆解入腹的道理。
浮舍他们自然不愿让魈以身饲虎。可他们不过区区五人，又如何与一整座基地城的人抗衡？若非应达舍身相拦，他们怕是连基地城都出不去。
城主铁了心要抓魈回去，硬生生将他们追了将近半月。前有丧尸阻拦，后有追兵不舍，等他们踏入那座加油站，魈身边只剩下浮舍一人。
浮舍将魈推进加油站后面的超市中，不由分说从外面锁上大门。
“我去将他们引开。”他对魈的喊叫声充耳不闻，明明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限，却还要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待在这里，魈。在我们回来之前千万不要出去。”
他把通向外界的通道封得很紧，等魈破坏掉锁头爬出去，也已经是一天后的事了。他站在加油站中向外面张望，浮舍留下的痕迹早被风尘与不时路过的丧尸湮灭，魈甚至不知道他是从哪个方向离开的。
加油站附近游荡的丧尸不多，但并不是完全没有。魈没在外面停留多久便回到了超市，也没忘掉把入口再加固一番。他还记得浮舍对他说的话，在对方回来之前他要一直在这里等着。
哪怕浮舍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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