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车主】万圣节请不要讲鬼故事

百万负债设计师

2025/03/28 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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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熬得太晚，今早这闹钟听着特别刺耳，吵得佚名头疼。
他在磨人的困意中挣扎了半天，才积攒下力气伸手去摸床头那只手机，半梦半醒间按掉了闹铃。佚名一如既往地阖上眼，准备继续小睡个十分钟回笼觉，就听见那才静默了两秒的闹铃声再一次响起。
他起先还以为是自己没按上，于是又抓过手机，却发现屏幕是熄着的，闹钟根本已经被他关了。可是音乐非但没有消停，反而还更响了许多。
家里闹鬼了不成？佚名被这有些离奇的状况弄得清醒了几分，这才意识到那声音的来源并非他的手机，而是更上边一些的位置。他于是抬起头望向床边。
透过窗帘缝隙打下来的晨光明晃晃的，刺得佚名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在狭窄而又模糊的视野中，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子车甫昭翘着二郎腿坐在他床头柜上哼歌，哼的旋律正是他的闹铃。
真的闹鬼了。
佚名心里暗骂一声，睡意瞬间消下去大半。怪不得他刚刚总觉得今天这闹钟莫名有些跑调，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的错觉。他气得头疼，于是拉开床头柜抽屉里，摸出匕首就往子车甫昭的身上划，半是威慑，半是发泄他那大清早的被跑调的人工闹铃吵醒的起床气。
那人歪着身子躲过，一不小心将床头的台灯掀到了地上，摔得粉碎。子车甫昭跳开两步，大呼小叫起来：“哎哎哎，佚名仔，你做什么——”
好极了，这下罪加一等。
佚名心里的火又往上蹿了蹿，他冷着脸：“你怎么在这里？”
“哥可没你这好福气，在这儿睡得不省人事的。那太岁女一大早就把哥薅起来，说今儿个是什么——什么万圣节，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她做了一麻袋的装饰，让我给你捎一些。”他顿了顿，“你子车哥我可是好心——”
“谁让你又撬锁的？外头的门锁都快给你撬坏了，你就不能先敲门吗？”佚名站起来就想给他一脚，奈何起得急了，又没睡醒，身体有些不稳，跨出脚步的那一瞬失了平衡，眼看就要摔，被子车甫昭搂着腰扶了一把。
“我敲了啊，你没开。”
“别睁着眼睛说瞎话......”
“哥说得可是实话，那闹钟响了三回了你都没醒，睡得跟死猪似的。”
佚名将信将疑地打开手机，已经九点半了。他定的原是九点的闹钟。
......还真是这样。
见他面上的愠怒消了几分，子车甫昭立刻得寸进尺地凑上来黏着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贴着他的脸颊扫过：“再说了，哥都是你相好了，来你家坐坐怎么了？”
太近了......太近了。佚名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家伙不久前硬是缠着自己做了他的相好，他也确实没有拒绝，更多是抱着以身入局观察人类情感的目的。况且子车甫昭确实会得多，他也不是没有便宜可以占。
可这进展是否有些快了？他脸颊发烫，只能伸出一只手推他：“......你赔我台灯。”
“你这是恩将仇报啊。”子车甫昭立刻委屈上了，“要不是哥叫你，你这还不知道睡到几点呢。”他捏了捏佚名搭在身侧的手，问他道：“昨晚熬夜了？”
“看论坛看得晚了。”
“哦。”子车甫昭嘴角扬了扬，将一张照片贴到了他面前，“我还以为你在看这个呢。”
那是一张相当陈旧的照片了，拍的是三个奇装异服的人，边边角角泛黄得厉害。站在中间的是个穿着黑袍的成年男性，脸上的表情看着相当勉强。在他前方的左右手边各有一位姑娘，扮作了黑猫的模样，手中拎着篮子。
他只看了一眼便伸手去夺，被子车躲过了。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我可没乱动，这张照片就摆在你书桌上，想不看见都难。”
佚名突然想起自己昨晚忘记将它收好了。
“我一眼就看出来，右边这个眼睛下面各有一颗小痣的姑娘是你，怪好看的。其他俩人嘛——”子车还在兀自说着，“你别说，中间这人哥好像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话说到一半，手中的照片就被佚名的两根手指抽走，他转过身，一边将那张照片锁回抽屉里，一边冷冷丢下一句话：“没什么。子车甫昭，不该好奇的事情别问。”
看着相好的神色不对，子车甫昭倒也是没执拗着刨根问底，只道：“行行行，不问不问。”
他三两步追过来，掰着佚名的肩就将他往浴室推去：“佚名仔，你先洗漱，哥给你整点吃的去。”

2.
佚名洗漱完，才拉开浴室的门，就被屋子里充斥着的油香味撞了个满怀。他醒得并不彻底，鼻子还不是很好使，仔细嗅了嗅，分辨了许久也没弄清这究竟是什么味道。
厨房的门没有阖上，香气的来源似乎就是那里。
佚名走进厨房，锅开着，架在灶台上，里头翻腾着滚烫的油。子车甫昭侧对着他，在一旁的大理石台面上垫了块砧板，正在忙不迭地搓一团面粉。
“你又在做什么？”佚名挑眉问他。
“南瓜饼。看你厨房里正好有面粉和糯米粉。”子车顺手将旁边的盘子递给他，里头装了一个炸好了的南瓜饼，“尝尝，熟没熟。”
佚名接过盘子，又从冰箱上抽了两张纸，隔着纸巾捏起那般半个巴掌大的南瓜饼，仔细端详了片刻。大概是他的动作太明显，隔着噼啪作响的油锅，很快传来的那人不满的叫嚷：“不是，佚名仔，你他妈什么意思？”
“我检查一下。”
“吃不死你。”子车骂道，“哥要是想要你命，你坟头草都两尺高了。”
佚名试着咬了一小口。那只南瓜饼似乎刚出锅，还是烫的，带着浓郁的南瓜的味道，像是秋季打着旋儿裹住了他全身，让他被不速之客闯进家里的怒意也消了不少。
好吧。子车甫昭，也还算是有点用。不至于只会添乱。
舌尖被微烫的流心烫了一下，他轻轻呼了口气：“好烫。”
“好吃不？”
“一般。里头有点没熟，还是软的。”佚名决定还是不要表扬子车甫昭比较好，免得他上天去。他又咬了一口，“但是为什么第一锅只炸了一个？”
“只炸一个多浪费油啊。”子车甫昭随口答道，”夹出锅的时候有一只掉地上了。“
佚名“啪”一下把那只盘子拍在灶台边。
“跟你开玩笑的，佚名仔。你在哥心里头可金贵得很，哪儿能把掉地上的给你吃。”子车甫昭头也不抬，嬉皮笑脸道，“行了，现在不饿了吧。去坐那儿等吃就成，回头记得把饭钱给我，一个饼五十。”
“……什么饼要五十一个？你搁这儿抢钱？”
“哥亲手做的，你就偷着乐吧你，还不是看你是哥相好的。旁人有命看还没命享呢，你还在这儿挑三拣四......”
“……”
佚名很想告诉他这句话不是这样说的，也不是这样用的。但也许是方才那枚南瓜饼没有熟透，里头黏得很，搞得他嘴也张不来了，半天只轻声说出一句：“谢谢。很好吃。”
子车甫昭没听清，拉着声音问他：“你说啥——？”
佚名摇摇头，眼神示意他好好和面，这回水又倒多了。

虽说子车叫他先去餐桌边坐着，但他的脚下却没动。到底这饼还没炸完，他一个人去餐桌那儿也是干坐着。还不如在这儿看着那家伙，以免他再做什么小动作。
于是，佚名看着子车甫昭一个人在餐厅里忙活了半天，看着他面多了加水、水多了放面，如此循环往复了好几次，直到那面团越来越大，原本鲜亮的黄色也浅了些。
他很快意识到子车甫昭好像不大会做南瓜饼了。之前的那锅怕是只成功了一个。
佚名正想出口埋汰他，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于是快要出口的话一转，变成了一句疑问。
“——等一下，你上哪儿弄来的南瓜？”
“这个啊，你楼下那户人家家门口鞋柜上捡的。”子车甫昭解释着，手上的动作没停，“雕得还怪瘆人的呢，我给它收了，免得路过个小孩儿吓哭。哥这也是日行一善了。”
果然。
自己怎么没早点想起来。佚名的头又开始作痛了，他很想命令这家伙哪里拿的放回哪里去，可原本那只雕刻精美的南瓜已经变成了一团巨大的面糊，实在是回天乏力。还是算了吧。现在他只希望——
“你放心。哥洗了好几遍呢，保管洗得干干净净的。”子车补了一句。
那行吧。
子车将粘满面糊的手往身上崭新的围裙上随意抹了两把。他揪下一截面团，双手叠在一起，搓了搓，又一压，那面团听话地变成了一小块圆饼，被子车甫昭扔进油锅里。他如法炮制，做了八九个。佚名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南瓜饼下沉又浮起，在油锅里翻腾着上了色，从发白的淡黄逐渐被炸成漂亮的金黄，就像被镀上了一层金。
佚名鲜少下厨房，面前的油烟气有些太重，倒叫他有些不习惯。他觉得自己也许该离开，却被空气中弥漫着的点心香甜握住手腕，又被灶上辐射出的有些灼人的暖意抓上了脚踝。厨房再不是往日冷冷清清干干净净的模样，他发现自己竟抽不动脚步了。
等饼炸好的功夫，子车甫昭转身去收拾灶台。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油锅的声音。
他一定是被这狭窄房间中弥漫的烟火气迷了心窍，他突然觉得这阵子的沉默不好，应该说些什么。等佚名反应过来后，他已经开了口。
“他叫梁树章。”他说。
子车正在用筷子翻着锅里的饼，没反应过来，抬头问他：“你说啥？”
“照片里那个人，你说见过的那个。他是参门教的高层，你们当时有过交集不奇怪。”
“对对对，就他，我想起来了。”
佚名“嗯”了一身：“你刚才看到的那个……那是我们一起过万圣节的照片。”
那是他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万圣节。
“你和他还过这个？”子车甫昭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
“也不是我要过，总归……”佚名说，“有人喜欢。”
“谁？”
“梁颜梅。就是照片里左边那个姑娘。”他的视线穿过狭长的厨房，落在小窗外面那棵树晃动的枝干。

他和梁颜梅成为朋友的时候，正是西方文化漂洋过海那段日子，各种洋节在这片土地上盛行起来。梁颜梅原本就是个喜欢接受与学习新鲜事物的小姑娘。她总是这样，佚名在她的身上总能看到旺盛的生命力，即使当时她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那大概也是这座城市的第一个万圣节。商贩们花了很多功夫做宣传，小到报纸海报，大到聘请专人，提前两三日就开始扮作小丑或妖怪站在大街小巷表演。
在万圣节那日，佚名看着平日里总穿着裙褂的少女换上了一套黑色的金丝绒连衣裙。她折腾了半天头发，才成功地在头顶梳起两个三角状的发髻，像两只猫耳朵，又在腰上系了条黑色的腰带。
“这是做什么？”佚名问，“今晚学校有舞会吗？”
“当然是——'请吃糖，还是想遭殃'！”她看着兴冲冲的。
佚名疑道：“是什么咒语吗？”
梁颜梅笑起来：“明天就是万圣节了，在万圣夜前夜，大家要扮作各种鬼怪，挨家挨户讨糖吃。这是从西方传过来的，现在可流行这个了，你不知道吗？”
她转过身，给佚名展示腰带后头的猫尾巴。整个人像是一只黑色的猫。
佚名有些茫然地摇摇头。
“没关系。”梁小姐眨眨眼，从衣柜里又扯出一套衣服，“还有你的份呢。”
“我——”
“哎，想给你个惊喜的来着，摸不准你穿多大的衣服，就目测你的尺寸请哥哥他帮忙定了一套。希望不要不合身才是呀......”她碎碎念着，拉过佚名的手就要给她换。
于是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佚名换上了那身衣服，又被梁颜梅按着在梳妆台前坐下，抹上了腮红和口脂，她看着镜子中的那张脸染上鲜艳的颜色，听到身后正给她梳头的人小声嘟囔了句：“真方便。”
在她试图把两只黑猫玩偶别在她肩膀上时，佚名终于艰难地说出了第一句婉拒：“这个还是算了......”
“好吧。”姑娘满意于她一直以来的配合，快乐地妥协了。她弯下腰，从衣柜的抽屉里翻出一个绣着白猫的领结，“那你戴上这个。”
佚名依言戴上。梁小姐才心满意足地放过了她，转而去打扮自己的兄长。佚名看见梁树章在被妹妹胁迫着弯下腰，将那顶有些滑稽的猫耳朵帽子戴在头上时，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无奈的纵容。

他沉浸在回忆里，直到子车甫昭的声音那他拉回来：“你们那是扮了个啥？”他挑着眉毛，似乎在努力回想着照片上的画面，手上的动作倒是依旧利索，用筷子一个个将炸好的南瓜饼盛进盘子，沥了沥油，端着朝客厅走去，“照片上看这一团黑不溜秋的。”
佚名跟着子车甫昭走进客厅，看着他将那盘子搁在桌上，回答他：“猫。”
子车奇道：“扮猫做什么？路边一抓一大把，有什么稀奇的。”

其实这个问题佚名当时正儿八经地问过梁颜梅。梁小姐伸出一根手指，煞有介事地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一下：“怎么能这么说呢！猫本就是有灵性的动物，西方人都认为，猫有九条命。再说，我们可不是普通的猫，是黑猫。在西洋，黑猫是女巫的仆从。”
“嘿嘿，还有一个原因嘛。”她狡黠地笑起来，戳了戳佚名头上的发髻，“你这发髻总梳成猫耳朵的模样，我有的时候觉得你就像只黑猫。”
“所以这回，我们一起来做黑猫吧。”梁颜梅眼睛弯弯的，亮亮的，“黑猫一家。”

猫有九条命。
佚名心想。可你一共只有一条。还给了我。

子车甫昭正忙着拨弄眼前盘子里滚烫的饼，他捡了半天，挑出一个最大的，捏在手里吹来吹去。见他不言语的模样，子车以为他也答不上来，便岔开话题 ：“那你们要到糖了不？”
佚名沉默了片刻，摇摇头：“没要到。那时候她已经病得有些厉害了，我们出门拍了照。从照相馆出来后和巷子里的孩子们玩了一会儿，给了他们糖。她咳得有些厉害，身上有些冷，我们就回去了。”
“啧啧啧，赔本生意啊。”子车甫昭把手中的南瓜饼一股脑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咀嚼起来，“然后呢？”

然后......然后梁树章背着妹妹回了家，佚名抱着道具、拎着两个篮子跟在后面。她看着地上的脚印，去的时候还是三道，回来的时候却只留下两道，只是都看着深重了许多。
梁树章将妹妹安顿在了床上，点起了炭盆，屋子里很快泛起柔和的暖意。梁颜梅让他去忙，他便去了。
时辰还早，她就招呼着佚名取来了装着花生瓜子的一枚零食托盘，陪着她坐下。两个人围绕着炉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她问佚名——

“你知道万圣节是怎么来的吗？”
“我知道那玩意儿有啥用。”子车甫昭嘴里塞着东西，话也说得含糊，“你知道？那给哥讲讲呗。”
“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那天回家之后，梁颜梅和我说起了万圣节的传说。”他轻声解释，语调低得像是一段悠长的回忆，“万圣节，也叫诸圣节。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西欧的洋人们把每年的十月最后一日视为新年的伊始。在那一天，鬼魂会游荡于人间，寻找可供夺生的活人，借此再生。所以在这一日，人们扮成妖魔鬼怪的模样，这般就分不清谁是人、谁是鬼了。”
这是梁颜梅当时说与他听的。他便也一样复述给子车甫昭。
“还怪瘆人的，整得跟鬼故事似的。”子车甫昭咂咂嘴，评价道。

那天，梁颜梅讲完这个传说之后，佚名倒是默默了很久。他看着屋内静静燃烧着的那盆炭火，偶尔窜起几道火焰，把他的影子在身后拉得颀长，倒真像是游荡在人间的鬼魂。高温扭曲了她和梁颜梅之间的空气，于是人和鬼都分辨不清了。也许是她发了太久的愣，床上的姑娘问她：“怎么啦，你在想什么？”

“发什么呆呢？”子车甫昭伸出手跨过桌面，他没撩袖子，宽大的袖口蹭过那盘饼，有些埋汰。他戳了戳佚名捏着半块南瓜饼的手，“说给哥听听呗。”
佚名咬了咬下唇，开口：“子车甫昭，你觉得不觉得，故事里的这鬼魂像我。”
子车有些错愕：“你说什么玩意儿像你？”

这个问题，当时他也同样问了梁颜梅。后者愣了片刻，招呼她过去，在床边坐下。
她的手冰凉的，牵起佚名的手，靠近炭盆边。
“暖和吗？”她问。
佚名点点头。
“那就是了，只有人才是有温度的。佚名，你是人，我们一样呀。”她认真而又温柔将佚名的手捧在手中，用力握住，“你看，你的手比我还热呢。”
她的笑容比窗外的日光还要和煦：“谢谢你，总是温暖我的手。”

佚名心里说。可我就是鬼。鬼和人在一起，顶替了人，人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连身边的人也要一起遭殃的。
桌子对面的人还在等他的回应。他只叹了口气：“没什么。”
他默默吃完最后一个南瓜饼，拿起盘子走进厨房：“我去收拾一下。”

3.
飘渺的思绪和水龙头中的水一起流淌了片刻，佚名才渐渐缓回过神来。其实这么多年下来，他早也习惯了，只是回想起来，心里到底是有些发沉。
他擦干手上的水珠走出厨房，却没有在客厅里看见子车甫昭的人影。他有些疑惑，只当那家伙是有事先走。于是他走向茶几，径自扒拉起子车甫昭带过来那个布包。
那里头装的都是些万圣节常见的饰品，数量有些多，光是骨架小人就有好几个——也不知道狄姐是用什么东西的骨头做的，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佚名都拿出来看了一遍，又收回那个口袋中，并不打算摆出来用。
他还未来得及扎上那个袋子，身后却骤然响起细微的脚步声。他回头，只见一块硕大的白布朝他迅速飘来，上头还挖了三个洞，俨然是个幽灵。佚名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视野就瞬间被一片白色的阴影遮蔽。他被那东西结结实实扑倒在了地上，整个人也被罩进了那块白布中。
佚名顾不上尾椎骨泛起的疼痛，只感觉自己正被一个沉重的身躯压着，处境相当不妙，下意识地就想动手。拳头刚一挥出，便被人捉住了手腕，接着，那熟悉的、不正经的声音自面前响起：“哎别动手别动手，是我。”
佚名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被遮罩着的昏沉光线，子车甫昭吊儿郎当的脸就这样出现了在他面前。他凑得有些太近了，佚名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他挣扎：“子车甫昭，你干什么……”
“这不今天万圣节吗？哥给你制造点节日的氛围。”
佚名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绪里，着实没什么精力陪着他闹，但他也知道眼前这家伙可不是个好打发的。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张闹剧，于是警惕地提问：“你想做什么？”
“你刚刚说的那算什么鬼故事。”子车甫昭笼了笼身上的白布，“一点都不恐怖，还是你子车哥我来给你讲一个吧。”
“刚才我说的那个原本就不是什么鬼故事，只是传说……”佚名叹了口气，“算了，你说吧。”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拖长声音，“有个鬼。”
“嗯。”
“有一天，他找到了另一个鬼。”
佚名隐约觉得他意有所指，却不愿点破，只接着问：“然后呢？”
“没了。”
“没了？”佚名被他呛得差点咳嗽，“你这算什么故事？”
“怎么就不能算故事了？”
“故事总得有个起承转合。你这才交代了个开头，然后呢？”
“还能有啥然后啊，然后就成了两个鬼呗。两个鬼在一块儿。”
佚名心中一动，一腔的话突然塞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的。
“佚名仔，哪儿有那么多然后啊，许多事情这不是得走步一步看一步嘛。”他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那个笑，眼神却是殷切的，定定地望着他。望得佚名不自觉地垂眸，不敢看他的眼睛。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鬼，他找到了另一个鬼。两个鬼在一块儿。
可是两个鬼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情？不把对方害死就不错了。

见他不说话，子车甫昭只当他那个严谨的相好又在纠结什么“以后啊” 、“然后啊”的事情。他拧着眉毛苦思冥想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将手插进口袋摸了一把。接着捏了个拳，伸到佚名跟前。
“子车甫昭，这是什么？”
那只修长的手在他面前打开，掌心里头躺着一颗糖。
他说：“然后其中一个鬼给了另一个鬼一颗糖。”
“怎么突然......”
子车甫昭笑吟吟地看着他：“你上一回不是没要到吗？哥补给你呀。”
这家伙讲故事讲得没头没尾的，佚名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上一回”是指他和梁家兄妹出门要糖的那一回。他接起那颗糖，周遭散发的甜腻腻的草莓味钻进他的鼻腔，叫他的心蓦然软了一瞬。
佚名却面上不愿意露出分毫，他偏过脸，轻咳一声：“……还说别人呢，你自己这个故事也不见得有哪里恐怖啊......”
“两个鬼，纠缠不休，谁也不放过谁，还不恐怖吗？”
佚名默默，子车甫昭于是凑得更近，他被迫半躺下来，子车将上半个身子压着他身上，语气听上去却是有几分认真的：“鬼就鬼呗，鬼怎么了？反正你子车哥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俩正好凑一对。”

一个鬼找到了另一个鬼。两个鬼在一块儿。
于是，原本那个独行长路的鬼就有了南瓜饼吃，还有糖可以吃。

“......谁稀罕和你一起做鬼。”佚名耳朵红了，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好好好，做什么都行。”子车甫昭和他额头相抵，“佚名仔，那你愿不愿意和哥纠缠得再紧些？”
佚名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只是脸越来越红。子车甫昭低笑起来。这笑声听得佚名害臊，正想挣扎着说些什么，嘴才张开，就被猝不及防地堵住了。
视觉的弱化让佚名的其他感官都放大了。他得以清晰地感知到子车甫昭的气息是怎样在本就狭小的空间中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盈满他的鼻尖，又将他包裹进其中。那人的唇瓣冰凉，吻却是滚烫的，在他怔愣的片刻，炽热的舌尖已经不讲道理地纠缠上他的。陌生的、让他全身发麻的酥痒与甜搅得他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被他蹭过的地方烫得像要烧起来，连推开的力气都没有。
子车甫昭的手扣着他的后颈，随着那人俯身的动作，佚名被迫抬起头，由着那人加深这个吻。两人的身体几乎是紧紧相贴，他呼吸的节奏像是起伏的潮水一般，与佚名急促的喘息粘连在一起，难舍难分。
子车吻他吻了很久，佚名头脑发晕，有些缺氧，好不容易扯着子车的领子推开他。后者吻他吻得太深，分开时舌尖牵出一道银丝，被佚名慌乱地用指尖挥去。他想躲，又避无可避，耳根和脸颊已然红得似要沁出水来。子车看着他湿漉漉的嘴唇，食髓知味地舔了舔嘴，趁着佚名喘气的功夫，他的吻划又落到他脖颈上，胡乱地啃了两口。
佚名呼吸不稳地推他：“子车——你给我停下——”
“你可没给我糖，让你遭殃是天经地义。”
他还想再咬，佚名用手抵住头将他推开，就像在控制一条过于粘人的大狗。两个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在白布里缠斗了片刻，直到佚名突然出了声。
“你等一下。”他声音还有点哑。
“怎么？”
“这张白布。”佚名的神色一点点变得凝重，“该不会是我的被套吧？”
“那哪儿能啊，佚名仔。可别冤枉哥啊——”
他松了一口气。
“——这是你的床单。”
“你他妈的……”佚名难得骂了句脏话，立刻就想打他；子车甫昭用力将而身上罩着的床单一扯起身就想溜，又被扯着衣服拖回来。
“走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去哪里？”子车没反应过来，却还是听话地跟上，
“去菜场。去买南瓜。”佚名往门口的方向走去，“子车甫昭，但愿你还记得你偷的那只南瓜长什么模样。”

4.
破三轮在路上慢悠悠地开着，子车甫昭心情极好的样子，一边开车还一边抖腿。
佚名将手伸入口袋。他用指尖抚摸着那颗糖的糖球，聆听着塑料糖纸在他的口袋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子车甫昭，谢谢你的糖。”
“嗐，咱俩都这关系了，还谢什么。”子车趁着红灯转过身来，对相好的挤眉弄眼，“就当还你那台灯了。”
“行吧。”佚名点点头，同他掰起手指，“台灯还清了。现在就剩下一条床单、一张驾照、一辆车、十三顿饭钱……”
“你他妈的，有完没完了——”
眼看那人又要急眼了，佚名识时务地没有再开口，而是靠在三轮车后座上坐稳。
他看着街道上穿着奇装异服的人群，若有所思间竟已剥开那粒糖的糖纸，不经意地送入口中。果然甜腻得要命。
树梢打下的阴影和透过绿叶的阳光交替打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就像所有故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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