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攀塔

雪国来客

我是懒

2024/11/22 0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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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刃，是雪一般的关系。它并没有冰带给你实际上的刺骨寒冷，也不像雨一样足以淋湿浸透。他们就像雪一样，轻飘飘的，落在手心里不会感受到一点温度就转瞬即逝了。谈不上深仇大恨，也说不上刻骨铭心，只是阴差阳错导致他们永远无法交流，彼此口上说的同一种语言，心却无法抵达一起。

他不是会徘徊在伤情中的人，白天醒来还会有不同的生存难题等着自己解决。只是经过床边时，他会偶尔驻足，与床上的人一起看向窗外飞舞旋转的细雪。

他们没有再说过话，即使在同一个房间里，却像分处于不同的时空，那些丹恒驾轻就熟的孤独便趁机摸爬上来。而这种感觉在他和刃一起没有意义地看着飘雪时尤为明显——他们看着同一场雪，却看不到同一道景色。

后来有时梦醒时分，他又把沙发挪到床边，就着昏暗的火光，看着安睡得宛如死去的人，就像看着那些昙花一现的落雪。都没有意义，丹恒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但他现在全做了。

有一次刃半路醒来，他避无可避，也没多想逃开，依旧托着腮地四目相对。
他在那双暗淡的眼眸里找不到自己的身影，好像自己连同影子一样被黑洞吸入，他往里踏进一步，便休想回头，这边的世界不会再有他的存在。

他眨了眨眼，重新聚上焦，意识到刃也在看着自己——没有疯，没有恨——眼珠子晃了晃，像是被一颗石子砸碎了死沉的湖面，不过须臾，又回归沉静。这不是看雪时的眼神，丹恒心想，也不是平日看我的眼神。

那晃动的眼珠子也像一颗石子砸破自己黯淡的孤独，终于丹恒开了口，语气稀松平常：“磁暴开始压不住你的魔阴了。”

他又看向刃窝在身侧的手臂，洞口还没合上，但骨头已经接了起来：“伤口恢复速度也快了许多，这场磁暴的影响已经逐渐消退了。”

刃垂下了眼，墨色的睫毛蝶翅般，随着呼吸轻轻颤着：“要离开吗？”

“我会去信号塔找信号联系列车。”丹恒平淡地说，“你的伤再过几天就会好。”

刃没再说话，只是把头埋进发丝里。有点像猫，丹恒想。

他把储藏柜里的地图翻了出来。储藏柜被一堆干柴树枝和动物皮毛堵住顶，地图被压在最底，让他翻了好一会。等到他把地图拍在桌上时，刃把目光移了过来，带着一丝疑问：“纸地图？”

“终端还是没有信号，好在之前在超市购物的时候顺手带了一张。”丹恒顿了顿，想起了什么，“你的信标······？”

“炸了。”刃移开了眼，没有多加解释。

丹恒想起来当初把他捡回来时，确实没在他身上找到信标。但没有信标便多了件麻烦事，不过丹恒也说不上，这件麻烦事又是否真的让他心烦。

“你要怎么联系星核猎手？没有信标，他们定位不到你。”丹恒想了想，“如果我找到信号，我会让列车帮忙联系星核猎手那边，然后把这里的坐标提供给他们，前提是你得一直呆在这里，直到他们来接你。”

刃打断了他：“不用，等下次集合，我再回去。”

丹恒再次感到困惑：“你不走吗？”

话一出口他便感到后悔，刃的去留和他有什么干系，而刃也从来不会回答关于他“活着死”时的问题。

谁成想刃竟然答复了：“无处可去，随处可去。”

丹恒突然从他的话中感觉到什么，就像一根琴弦被突然拨动，他不禁提起心：“为什么无处可去？”

“我有执念。”

“为什么随处可去？”

刃没再说话，只是这次直白地看向自己。而丹恒对上他的目光那一刻，便也懂了。

心音如若可闻，他的曲谱应当相当迷乱。

抛开这类意乱，丹恒还有正事要干。他把地图摊开研究了一番，心里有了路线。信号塔在雪山的山顶，而雪山底下便是森林。不过他不需要深入林内，只需浅浅穿过森林外围到达雪山脚下，直上就是一条坡度不大的山谷，随后一直朝北就能到达信号塔。

他看了看窗外，雪大概不日就会停了，只是这么厚的积雪不是一两天能融化的事情。他赶时间，等不了融雪。而在积雪的情况下登山甚至爬塔，完全是自杀行为。

不过丹恒心中有数，况且时间实在不等人。

雪停的那天，阳光也很耀眼。丹恒收拾好装备，与上次打猎一样，带上了猎枪，并叮嘱了刃：“手好了就自己煮饭，这次我也不保证能多久回来。”

他说完便关上了门，门挡住了他的视线，也挡住了刃的神情。

但是丹恒刚进入森林边缘，臂鞲传来的预示让他不免顿足。他感到一丝荒唐，又觉得无奈，心想沟通实在是门艺术。如果想来，怎么当时不直接开口呢。

他试探着往旁走了几步，假装在探路，实则余光很快就捕捉到远处一个小小的黑影。更荒谬的是那黑影一点要藏的痕迹都没有，光明正大地站在林中。

丹恒无声地叹了口气，没再留意那点黑影，自顾自地继续前行。

林中白皑皑如临童话，自尖顶洒下一块淡金布幕，冲淡了冬境的苦寒。靴子踩在雪上时，好像踩在浮空的云朵，软绵绵而没有实感，随着地势趋上，如登天梯。只是丹恒踩着云一般的雪，却没有做仙人的阔达。他只觉得脚踩不到实地上，随时都在摇摇欲坠。

雪太厚了，又太干净，铺在林中如同一张纯白的毛毯。很多时候人们看到白色，便联想到纯洁、安详。但雪却不是，白白一层雪皮，底下却不知埋着的是山崖还是平路。这样危险的路，放在从前丹恒自己一个人打猎时，凭着苍龙御水倒不足为惧。不过今日他还是老老实实捡了枝粗硬的长树枝，作登山杖用。

他的杖先行，在雪上戳出一个个小洞，再到他的脚印，落在小洞稍后方。他又在每一步中多踩了几下，把雪给踩平，这样后来的人走上去，也不会滑倒。

山麓近在眼前。

眼前的山没有多高，比起山，更像一座稍高点的山坡。仰起头就能看见顶上露出的银光，那是信号塔的塔架。看得到的目标比概念更鼓舞人心，丹恒望着那点塔架，心里坠着的石头也微微放下。

没想到走到山上时更让他惊喜，一路下来都不停有飞鸟略过。这颗星球因为气候原因，大多飞鸟不以时节变化迁徙，而是凭借它们生物结构的磁感应。有飞鸟活动，那就代表信号开始重新活跃了。丹恒不禁舒了口气，也许不过几日，信标也能重新用上。

爬了不到两个小时，他就到了信号塔的基座。

到了塔下，他没有第一时间就攀塔，而是寻了片平缓安全的空地，把背包放在雪上，掏出了干粮吃了起来。干粮吃完后，他绕着信号塔转了一圈，大概研究了一下结构，做了笔记。最后无事可干，便躺在雪地上瞪着青天发呆。

山上没有云，若是晚上，能看到一大片璀璨的星幕，月圆的日子，便连灯也不需要，月照堪比太阳，亮起翠微坤灵。

但丹恒眼中投映的，只有空无一物的白天，扭过头去，也不过是单调枯燥的白雪。天圆地方，他只是一张白纸上的墨点，太过微小，难以重视，又太过突兀，难以相容。

丹恒闭上眼，感受到呼吸略微不安地变奏。

这时极其突然，又不违和地，渐入另一段不和谐的呼吸声。那道呼吸声慢慢放大，最后几乎是停在自己头顶。直到这时丹恒才睁开双眼，入目就是鼻头通红的刃，喘着气盯着自己。丹恒正想说什么，刃的鼻子却抽了抽，他眯起眼，最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噢。丹恒想，他果然还是会感到冷。

他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扔给了刃。刃没接，任由大衣落在脚边的雪上。但越来越抖的身子出卖了他。最后他还是捡了起来，把上面的雪拍掉。丹恒比他体型要小，大衣穿进去，袖子却短了一截，刃只好把衣服脱下，堪堪披在身上。

丹恒看着他一番忙活，早忘了自己方才要说什么。直到看见刃手上的绷带，才重新想起来：“你的伤只是刚接上了骨头，还没愈合，你来做什么。”

刃没应他，双目倒直直地盯着自己，只是瞳中没有焦点，更像在游神。

丹恒肯定他没有听到自己的话，这段日子以来一直是丹恒说得多，刃负责走神。但这样的交流方式他都有些习惯了，索性也没真的以为会得到什么答案，便干脆由他，自己走到塔下，抓住一根架子。

不过攀前，他还是留了一句：“在下面等我，不要乱走。”

和这个星球的科技水平一样，这座信号塔还保留着非常原始的技术，再加上气候的异常，塔架十分陈旧，堆在一起时像一座由废锈金属搭造的巨型篝火。所幸外铁架还算结实，爬到第一层平台的全程都没出差错。

按这个星系的平均科技水平来说，信号塔仍需定时人工维修。不少星球可以靠各种移动平台把人送到最高点，再次一等的可以用吊绳送上去。但这个星球的技术并不能支撑这些方法，于是他们采用最古老也是最简单的方法——爬梯子。第一层平台往上，铁架上修建了同材质的铁梯，只是梯子和这座信号塔有着同样腐锈的命运，丹恒踩在上面，感觉随时随地都会踩塌脚下的梯阶，他不得不放轻了每一步踩上去的重量，小心翼翼地爬上第二层平台。

只是两只脚刚勉强站上平台时，身下便响起金属断裂的声音。丹恒以为自己还是糟蹋了人家的梯子，惊得忙回头看，结果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截竖梯轰然掉下的片刻，以及除了一只手抓着最下一条梯阶、大半个身子都飘在空中的刃。

丹恒双目微微张大，来不及质问，连忙召出水链圈起刃的腰，手一挥把他拉了上来。还没等到刃站稳，丹恒气冲冲地疾言道：“你爬上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的手还穿着个洞！”

不同于丹恒的着急，刃上到平台后也依旧面无表情，好像偷偷跟着攀塔、还把梯子踩掉、差点跟着梯子一起掉下去的不是他。迎面撞上丹恒少有的怒火，他也只是略微移开了眼：“我不想呆在下面。”

“为什么？”丹恒又气又无奈，“你要联系星核猎手？”

刃摇头，随后愣了一下，又点点头。

丹恒极无语：“我刚刚不是问了你需不需要联系他们吗？你跟了一路，想出答案了。那我在塔下问你来做什么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一下？”

“我没想好。”

撒谎。

刃从来都是杀伐果断、随心所欲的人，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犹豫不决。

可是丹恒原本急躁的心却渐渐平复下来。莫名其妙的，他感觉有个人跟在自己身后，也不算差，甚至觉得安心。

二层平台是最后一层大平台，再往上，是面积小得多的外塔架，和更窄的梯子。到了塔架最高点，会来到最后一层平台。说是平台，其实只是一块仅长一米的四方形的小铁板，四周没有任何围栏，只有中间一根细柱子，横插着数根铁棍作梯，一直通到这个信号塔的顶点——调频仪。

行至这一步，他们已经立于天幕之上了，往下一览众山小。但终点仍在漫漫前路，生锈的铁架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可回家的诱惑足以压下那些孤高的恐惧。

丹恒把系在刃腰上水链的另一头挂在自己手腕上。水链并不能真正牵住什么，更像是一个安全绳，一旦另一头有什么意外，丹恒都能第一时间补救。他再三确认刃被自己牢牢锁住，才安心地爬上窄梯。

窄梯不算长，又有丹恒的水链，实际上，刃并不需要怎么使力，大部分时候都是丹恒在上头把他拉上来。不过片刻，他们都踩上了那块四方铁板。

“你留在这吧。”丹恒抬起头，调频仪就离自己差十米的梯阶，只是少了一边梯架的支撑，那十几根横在空中的铁梯让人忐忑不安。

他看向刃，一路都有自己固执的人难得听了一次他的话，安静地立在平台上，出神地望着底下繁星状的山林。丹恒又喊了他一次，刃才回过神来，转头疑惑地看向自己。

“你要找星核猎手什么事？”

刃眨了眨眼，过了片刻，才答：“帮我问个好。”

“就这样？”

“就这样。”

丹恒没再追问，抬起头把注意力转回锈铁钢筋上。

虽然这十几根早该退休的铁棍看起来极度的危险，但好在上面都没有积雪，这还要归功于高空之上张牙舞爪的烈风。而最顶的调频仪旁，还有用铁架围住一个小小的铁笼，能让人坐上去，大概属于维修人员的工作间。丹恒握紧了一根铁梯，用力掰了掰，手感上这根铁梯应该还能撑住自己，于是不再拖沓，干脆利落踏上去。

梯子只有十几阶，但每一步都岌岌可危。丹恒在上面爬，眼睛只能盯着往上一级的梯阶。在最开始的几阶里，他还会先用手试探梯子的结实度，可随着高度拔升，每一步都在挑战人的忍力。脚登上一层，风便擦过脸颊往下冲去，而入目只有天与铁架，往往就会产生自己连风都越了过去的错觉。

从林起，越过山，跨过风，再往上便是一步蹬开，飞往天际。

到了这样高的地方，人总是避免不了回头看去，就像仙人羽化前，总会回顾自己过去的人间浮沉。只是这一回头，入眼的不会是瑶台仙境，只会看到底下繁杂庞大的颜色，无边无际，而抬头，也是无边无际，好像自己不复存在，而世界也失去了概念。一个人处于这种状态，会失去边界的感知，再一步失去了方向感，最后失去平衡，一慌张，手一松，便掉下去了。

但丹恒仍旧自信自己能顶着狂风与空寂爬到塔顶。所处无边无顶，犹如空白，可信念能化为支柱，延伸自己的存在。

有人在等他回去。

丹恒跳过顶上一层断裂的梯子，伸手抓住再上一层起锈的铁杆，手腕上的水链随着动作轻轻晃摆，很快归于平静。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抓住了维修笼的边缘。丹恒一鼓作气把自己撑起来，两大步跨过最后两级阶梯，终于坐在维修笼上。

他没来得及平复呼吸，马不停蹄地打开了放置维修仪的铁盒。盒面一开，仪器锈迹斑斑，但仍有显数。丹恒没有停顿，把脑袋里早已记得滚瓜烂熟的一串频道调了出来。

先是一大串的杂音，然后逐渐清晰，最后是一个带着磨砂般悦耳的女声。

“······听得到吗？这里是星穹列车······重复一遍，这里是星穹列车······”

“姬子，听得到吗？我是丹恒。”

“丹恒！你没事吧，一切都好？”

直到这时，丹恒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精炼地和姬子说了自己的近况，包括这个星球目前的情况。姬子除了最开始的激动，后面都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听完丹恒的描述后很快作出结论。她和丹恒说了星球外和列车的状况，星球好久之前发送的求救信号随着信号一点点恢复总算传输到了星系上，不少星球都派出了救援队伍。而列车因为丹恒持久的断联，早早迁跃到星球的轨道上。无奈星球的运作系统崩溃，列车无法接轨，只能一直在外围等候。目前他们已经和大部分救援队汇合，着手重建星球的信号连接和系统恢复。

“小三月和星跟着瓦尔特去前线帮忙了。我则在车厢里，尝试联络星球的人，但一直都失败。没想到今天能接到你的信号。”姬子的声音裹着一层杂音，模模糊糊地感叹：“好在你想出来通过信号塔联络外界的办法，这样我们才能对星球内部情况有所了解。对了，爬塔这一路，你有受伤吗？”

“我没事。”丹恒抿了抿嘴，“只是······有一件要和你说。”

“怎么了？”姬子的声音即使失了真，也难以盖住一层担忧。

“这段时间，刃一直在我身边。”丹恒顿了顿，“他的状况有点不太对，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能联系星核猎手那边。”

“······唉”姬子沉默了片刻，长叹道，“实际上，星核猎手现在正在列车上。”

“不瞒你们说，这种古老的无线电波破解起来也不过一个响指的功夫。”

突然一个清脆的少女声加了进来，还没等姬子和丹恒反应，她很快接回自己的话：“Hi，丹恒。叔还好吗？”

“······银狼，你听了多久？”

“放心，刚进来，只听到丹恒那句叔一直在他身边。”银狼接着补充，“我们和叔断联后跟随预言才过来找列车帮忙，但没想到列车也不见了个人，更没想到你俩还呆在一起，人生如戏啊。叔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突然加入一个人的聊天风格陡然一变，丹恒头疼地试图把节奏掰回自己手上，“刃的情况比较特殊。一开始他的丰饶护体起效很慢，很多伤口都需要大量时间来恢复，但是魔阴身却能被压制。不过最近这些状况都逐渐向正常的方向回转。”

“叔在你身边吗？我想和叔说句话。”

“他在，只不过信号塔顶太窄了，我让他在下面的小平台等着。”丹恒意识到了银狼的话中有话，无奈地说道，“我没有对他如何，这段时间他只发作过一次魔阴身，除此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一个人发呆，很安静。”

“没有不信你。”银狼好像在吃着什么，口齿含糊，“就是，叔的伤好得慢，估计痛感加重了，不知道他习不习惯。”

丹恒愣了愣，低头朝底下喊道：“我联系上银狼了，你要对她说什么吗？”

刃摇摇头，丹恒想了想，还是回了银狼：“刃让我向你们问好。”

“叔才不会这么说吧，不过我心领啦，接下来还得继续拜托你照顾好叔咯。”

确认完刃的情况，银狼便退出了频道。姬子和他又交换了一些信息，一致同意现在的交流方式太危险又太不方便，便让丹恒继续留在原地等星球的信号恢复，再做后续打算。

最后姬子也道别了：“记得照顾好自己，如果刃又发作了，不要硬和他打，记得先保护好自己。”

“嗯，我会的。”丹恒轻轻笑着，“你们保重。”

最后一点杂音也消失殆尽后，整片天空重归于静。仿佛从未有过什么人的声音，自始至终只有丹恒一人立于这万亩之上。

从这往上看，天没有幕顶，变得无限大又无限近。天不再是天，只是手中一块蓝丝绸，张开手指就能感受到柔缎划过指尖。

从这往下看，地没有底盆，变得无限小又无限远。地不再是地，只是心中一盏白炽灯，那里有人情烟火却伸手不可及。

思念从这里起步。

所以丹恒低下头，很容易就能找到一抹靛蓝色像云一样飘着。刃的长发散开，遮住了他的脸。他立在铁板的边缘，丹恒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看见他，丹恒便觉得心安。在这片空寂，他有自己的锚点。

丹恒爬下来，拍了拍刃：“走吧。”

只是刃反常地抓住丹恒的手。他转过头，直勾勾地凝视着丹恒，那双红玛瑙般的眼睛很暗，红色盖过了橙，像淤血，又像再也藏不下去的外露的伤疤。

丹恒看着那双眼睛，难以掩饰自己的震惊。他从未见过刃如此生动的眼神，好像死气被翻涌的感情吞走，这双眼睛第一次蕴着千情万绪，不是巨浪一样袭来，而是像细烟，若隐若现地从伤疤中泌出。

刃说：“现在死去的话，会是个很好的时候。”

他松开手，往后退开半步，仰面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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