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相见欢

岁长梦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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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如玉和谷妙妙的人偶立在龙渊阁主楼之后，未设计伤人的机关，旁边还有另外两个眉目清秀的女子。其中一个温客行认识，是神医谷的岳凤儿，他应该称一声师姑，另一人却未曾见过。不过细细想想便知道了，那是龙雀的夫人，羽追。神医谷三杰与羽追是好友，也是在他们的撮合之下，龙雀才娶到了这位姑娘。夫人难产故去，龙雀做了木像以寄相思，又怕夫人独自一人立于此处孤独寂寥，便又做了她的好友相伴。
叶白衣细看羽追的人偶，双手和脸颊比之他们所见的其他人偶都更为光滑，想必是龙雀思念亡妻时常摩挲，也是个深情之人。
温客行呆立在甄如玉和谷妙妙的人偶之前，二十年光阴流逝，加上孟婆汤的时时侵蚀，父母的面容在他记忆里都已十分模糊，骤然相见，竟觉陌生。他只隐约记得，他的父亲谦谦君子端方有礼，他的母亲温柔似水姿容绝世，当年他们琴瑟和鸣，一起习武练功，行医采药，济世救人。那也是他一生，最安逸的时光。直到咽气的那一刻，父亲的眼睛都在看着母亲，一柄长枪扎穿了他母亲的蝴蝶骨，把她紧紧钉在地上，他们想要最后携住对方的手，却终不能及。深情如许，亦不能相携白首。
温客行突然觉得脑中一阵刺痛，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叶白衣连忙扶住他，“你怎么了？”借着叶白衣的力缓了缓，温客行心知是因为想起了父母的死而被孟婆汤反噬，暗自运功抵抗一番，面上勉强恢复了一点血色，拍了拍叶白衣示意自己没事，叶白衣放心不下，抓过他的手就要把脉。叶白衣的医术高明温客行心中清楚，毕竟一眼就能看出来周子舒的伤，如此，他便更害怕被叶白衣发现。温客行一把把手抽了回来。
叶白衣皱了皱眉，“你是不是有什么旧疾？我竟然没发现……”叶白衣擒住他的手不让他挣脱，认认真真地把了脉，脸色却更加凝重。
“老毛病了，死不了……”
看得出温客行的逃避之意，叶白衣没有再追问，温客行深深地看了一眼叶白衣，跪在两个人偶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爹，娘，孩儿不孝，二十年来，不曾为你们上过一炷香，叩过一次头。也从未回过那个小院，替你们收殓尸骨。就连你们死后污名，亦未能替你们洗刷。”
“我……实在是不敢见你们。我既盼你们死后有灵，又怕你们当真看得见，我这一路是如何走来的。我常常当作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甄衍做了一场噩梦，一觉醒来还在那个农家小院里，你们还在我的身边。可是时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我只是做了一个身为甄衍的好梦，甄衍已经死了，在你们身死魂消的那一日，就跟着你们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甄衍，只有温客行，只有从地狱幽冥之中一节一节爬出来的温客行。”
“所有背叛过我们、放弃过我们、逼迫过我们的人，他们的身上都沾满了甄家的鲜血，他们都是披着人皮的贪婪恶鬼，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世人皆负我，举世皆可杀。我要将这伪善的江湖付之一炬，要把这些魑魅魍魉统统赶回地狱。尸山血海滔天大罪，皆由我一人承担，我愿与此浊世共焚！”

叶白衣眼中含泪，将落未落。温客行散播琉璃甲是在利用人心贪欲为父母报仇，可他的善良又让他备受煎熬，认为主导这一切的他应该承担罪责，所以不敢许他天长地久，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活过这场由他自己催动的江湖浩劫。只是如今，他愿与他共度余生，才将此心事说出，这亦是在寻求他的态度——他要向整个江湖复仇，剑仙，可要阻拦？
叶白衣半跪下去，将温客行搂住靠在自己怀里，面朝两个人偶，“你们且放心吧，这个小崽子我叶白衣罩着，不会让他再受苦了。”
温客行看着他，这番话没有避着叶白衣，本就是说给叶白衣听的。两心相许，可他还是怕他们之间终有一战。“叶白衣，你听明白我说什么了？”
叶白衣抱紧他，“当然听明白了。我陪你。”
温客行嗤笑一声推开他，“你都蹲在寸草不生的长明山上多少年了，没有亲眼见过，你不懂什么叫尸山血海。就算是剑仙，也不可能冷眼旁观毫不动容。”
叶白衣仍是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我陪着你。”
“你肯敞开心扉告诉我你的计划，我很开心。就算尸山血海滔天大罪，我也同你一起承担。上穷碧落下黄泉，你都别想离开我。”

一个是天上浮云，一个是无根行客，去路迢迢，步步艰险，相知、相伴、相守，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老怪物，净会说大话。”温客行捏着叶白衣的下颌，“你承担得起吗？”
叶白衣神采飞扬，焕然一笑，“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温客行盯着他，这几日他们一个个都是心事重重苦大仇深，叶白衣这般神采已经好久未见了。温客行心念一动，手指顺着叶白衣的下颌缓缓滑动下去，叶白衣喉结上下滑动着咽了一口水，他的手指探上叶白衣的衣襟，惹上胸前一点，叶白衣微微颤抖，扣住了他的手。眼角微挑，“你还真打算在你爹娘面前行周公之礼？”
温客行耳垂微红，夺回了自己的手，但嘴上可不认输，“我给他们找个天下第一的好儿媳，说不定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着还上下打量了叶白衣一番，“可惜了，看你这样子也不好生养，否则他们可能巴不得在这看着呢。”
叶白衣曲起手指猛敲他额头，“做什么春秋大梦呢，要生也是你生。”
温客行揉揉额头，不甘示弱，“我可给过你机会了，可惜你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我温某人风华正茂，可是行得很，会让你很舒服的。”
叶白衣不置可否，“且让你嚣张几日，你现在吹的牛，将来在床上都是要还回来的。”
“看来还真是不中用啊。”温客行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小鹿眼，“要不然这会儿不就应该实力说话了吗？”
叶白衣忍不住揪他脸，“还不是怕你这个不着调的小崽子吃干抹净以后就把我这老人家始乱终弃了。你以后都是我的了，不许跑。”
温客行瞪他，“那你可得活下去把我看好了，你要是死了，我就找十个八个叶黑衣、叶红衣、叶紫衣，在你坟头气死你。”
“我倒是想不到温大善人这么喜欢我，我死了还要找一堆我的替身。”
温客行被叶白衣的反将一军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甩了袖子不再理他。

叶白衣收了调笑，郑重道，“龙渊阁事情已了，同我去南疆吧。”
“去南疆干什么？”
“你身上的毒……”叶白衣还记得当年容长青曾给他看过一味叫孟婆汤的毒药，凡入鬼谷者，皆要饮下忘却最执迷之事。温客行的执念，必然与他父母有关，方才把脉，能看出来他是在强抗孟婆汤的毒性遭到反噬，才会头疼。叶白衣沉吟一番，决定还是不要着急点破，他还是希望温客行自己想好了告诉他。“那毒应是来自南疆，我一时也没有解法。我认识南疆大巫，他们历代皆善医，尤擅解毒，想来会有办法。”
温客行皱了皱眉，他果然把脉能够把出来，就是不知道叶白衣是否了解这毒是鬼谷独有的秘药？如果知道，他的身份岂不是呼之欲出？想到这一层，温客行猛然看向叶白衣，叶白衣却只是一脸关切地等着他的回答。
他既希望叶白衣猜得出来，又怕他猜出来，不知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温客行心里有些酸楚，只是多一日便赚一日。唇角微勾，凑到叶白衣面前，“好啊，你去哪我就去哪。”

两人回来时，张成岭还在抱着张玉森的木像嚎啕大哭，周子舒在一旁安抚他，直到看见了温客行和叶白衣，才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声。“温叔！”张成岭扑过去抱住温客行，“我和师父要回四季山庄，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温客行神色尴尬，求救般地看了一眼叶白衣。
叶白衣忽然觉得拳头有点硬，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想跟他抢人呢？都是他的小蠢货太招人喜欢了。叶白衣揪住张成岭的后领把人提到一边去，“你们爱去哪去哪，小蠢货要跟我去南疆走一趟。”
南疆？周子舒想起多年不见的好友。“叶前辈，你们去南疆做什么？”
“给小蠢货治病。”叶白衣对着周子舒实在是没有好脾气，这人难道忘了他还刚说他教徒无方？秦怀章那小子连几个人都护不住，让温客行流落鬼谷的事情他都没找他们算账呢！
周子舒自知在叶白衣面前讨不得什么好，直接转向温客行，“老温，师父直到病逝前都在惦念你们一家，你同我回四季山庄祭拜一下他老人家吧。”
“阿絮，”温客行直直看向周子舒，“往事已矣，这天底下没有甄衍，只有温客行。温客行从来不是四季山庄的人。我到南疆也会为你寻访救治之法，以谢当年秦庄主救命之恩，你且带着成岭回四季山庄等我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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