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哑巴若愚

清醒梦

写作业鱼

2024/12/04 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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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好几天，时独闲都跑来给寒止送菜。这位实在太爱乱跑，基本上别想在桥洞底下见着他，但他看到自己前一天拿来的东西被寒止吃掉了，脚步莫名轻快起来，把包包重新放到鼓鼓的被子底下。
他特意选了被自己切过又不至于特别稀烂的东西，毕竟寒止这人对“不要面子”总有种特别的执着，好像总喜欢挑特别差的东西给自己。时独闲最开始混了些好的菜给他，他一样没肯碰，只动那些卖相差的、别人一看就不要的，好像天生喜欢和垃圾作伴。
那香烟壳子旁边还摆着一沓眼熟的饭盒。时独闲以为他懒得丢，正想顺手带走，可是那沓叠起来的饭盒都是洗干净的。时独闲看到里面的纸条后满脸疑惑，最终还是没有管它，可能仓鼠或多或少都有点囤积癖吧……
找不到寒止，他就走了。时独闲不知道，自己几次来找寒止，对方其实都躲在桥洞远处的灌木丛里看他，不敢靠近。他没有时独闲以为的那么爱乱跑，只是碰上他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到了点只能远远地藏起来偷看。
他觉得疑惑，褚霁来找他的时候他也没避讳，对时独闲，难道是怕见着自己产生怜悯吗？可是真正会同情和劝告他的人反而是褚霁，时独闲是很放任他的。他发疯也好，落魄也好，这人都只是在旁边毫无波澜地看着，等他满地打完滚后帮他把泥巴擦干净，不想擦也随便他去。
寒止想不通。于是只能这样和时独闲僵持许久，直到某天时独闲没有在固定时间找他，而是提前了一点点。寒止是个爱睡懒觉的，每天当乞丐没事干也不必早睡早起过得多健康，于是时独闲到的时候，正打算像以往那样把东西塞在他的烂布底下，这回掀开鼓鼓的被子，里面居然躺着一个人。
蜷着身子，整个人都塞在被子里不出来透气，以至于在外边都发现不了他。时独闲听说睡觉时喜欢把全身都蜷起来的人是缺乏安全感的，又或许他只是单纯感到冷，宁愿躲在被子里不露头，可是已近初冬，他又穿着单衣，那块烂布能带来多少温暖呢？
他看到寒止睡觉时总会微微皱着眉，身体有不易察觉的抖动，这个人永远察觉不到身体的冷暖难受，但身体是会有反应、会生病的，就像时独闲总察觉不到自己的情感，但身体是知道的。
他很想摸摸寒止的脑袋，但为了防止他多冷一秒，只能先帮他把烂布重新盖上。想了想，时独闲去买了一床厚一点的被子，又故意弄得破一点旧一点，把它丢在寒止桥洞附近的地上，假惺惺地在旁边放了个纸箱装垃圾，佯装那是别人不要的，等了两天没动静，寒止才敢把它捡走。
他日复一日在诊所进行他的研究，通过食品收集的L-D也不少，竟也有了小小一瓶，像星河一样美丽。放在十年前，大抵能卖出天价，可惜十年后这玩意压根不值钱，还会引火上身，若是找些渠道黑市交易倒也定会有人购买，但现在这个人类营地随处都是L-D，已经烂大街了，根本没人想要，全都避之不及。
也不知是哪个大户弄出来的动静，私藏了这样数量可怖的违禁品，又怀着什么目的散播出来。时独闲觉得奇怪，客观来讲这人应该是个反社会人格，主观来讲…时独闲觉得不关自己什么事，如果可以，他还挺想找到此人交换剩下L-D样本的。
“反社会”的寒止根本不知道时独闲这两天在干嘛。他是个清闲的乞丐，这两天却是忙得团团转，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待在桥洞底下每天衔根狗尾巴草翘个二郎腿，晒晒太阳不乱跑，没事逗逗时独闲。
他并不是个喜欢和所有人社交的自来熟，但硬要和人交流也能和大部分人混个点头之交。平时装疯卖傻能被所有人讨厌，装起正经人来也阳光开朗得不行，又长得年龄偏小又干净，笑起来有两颗酒窝，一眼看去满是天真无邪。
一个人能精准地主动踩雷被所有人讨厌，证明他对于人心的洞察是很强的。寒止不清楚别人喜欢什么样的人，但他很清楚人们讨厌什么样的人，规避掉往日种种就能混个路人好感，也不能太熟让人留下过强的印象。
天真的寒止就这样蒙混过关，白天去菜市场挑挑拣拣混东西，晚上偷偷摸摸去河边土地里播点种。他没疯子那么强的战斗力，但感谢对方为他练出来的肌肉记忆，至少灵活地翻墙乱窜是够用的。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时独闲辞职来找他才消停，彼时整个人类营地已经兵荒马乱，街上都是发疯的人，甚至还出现了一些异化的怪物。寒止戴着墨镜走在路上叹气，原来别人看他是这种心情。
时独闲还是神色如常，不如说他还有些新奇：“这不合常理。短时间内摄入少量L-D并不会导致人类精神失常到这种程度，更不可能直接突变成怪物，新人类变异的过程往往需要持续几十年。”
寒止道：“也许这些人类在先前就已经被渗透了。或者说，这个营地恰好就建立在末世时期陨石坠落的某块碎片上也说不准。”
时独闲看了他一眼，突然道：“你好像不太开心。”
寒止奇怪地回望：“你从哪里看出来的。”他保证自己刚刚绝对没有什么表情，哪怕是平时，他和时独闲相处也并非每时每刻都在开玩笑的。
“你很容易被外界的情绪感染，看到这种场景不会好受。”时独闲默默望着周围崩溃大哭的人，“刚入城的时候，你觉得我丢了标本很伤心，虽然看起来有点幸灾乐祸，但你还是过来关心我。你理性上不喜欢我碰这些东西，但感性上又不希望看到任何人难过。”
寒止猛地哽了一下，一阵恶寒。不是……他瞪大了眼睛：“原来你看得出来啊！”
时独闲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你喜欢掩饰，和很多人类的行为都不一样，也不符合常理。我经常看不出来，但可以推测。方才只是试探一下…原来确实如此。”
“我没有不喜欢你碰这些…我只是不喜欢虫子。”寒止移开目光，“你喜欢研究什么是你自己的事，其他人没有权利来干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寒止余光好像看到时独闲微微笑了笑，但他每次笑都消失得太快了，一秒钟又变回面无表情。寒止真不知道自己先前每次那么轻易糊弄过去的时候时独闲还在心里推测了多少，觉得很恐怖，只能岔开话题：“你找到地方住没？”
一问出口，他就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问了有什么意思，没有难道邀请时独闲来和自己一起睡桥洞吗？
“没有。你能收留我吗？”时独闲还真应了，寒止扶了扶额角，他有时候觉得时独闲也挺适合来当乞丐的，不在意吃穿用度也不在意他人目光。但时独闲来流浪好像和“乞丐”两个字搭不上边，充其量叫苦行僧。
“随便你。”时独闲疑惑寒止怎么又心情不好了，但他好歹是答应了。
时独闲又问道：“我以为你会离开这里。”
“反正我快死了。”寒止满不在乎，“死在哪里都一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认为生命本身没有意义。”时独闲答道，“活着只是为了活着。”
“哈…你好虚无啊。”寒止笑了笑，“我是坚定的荒诞主义者，没意义就没意义，都爆炸吧，老子在虚无里拿着荧光棒狂笑蹦迪。”
时独闲只是歪了歪头看他：“不，我认为你更偏向存在主义。鼠鼠，你一直执着于追寻意义，是个向死而生的人。你好像总是很害怕，又很勇敢。”
“你又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了，很讨厌。”
“我很想了解你。”时独闲道，“但你好像不喜欢被人了解。”
寒止没再说话，不管时独闲说什么都不搭理他了。他一直觉得人与人之间彼此靠近的每一步都是侵略，而他是个领地意识很强的人。人们如果浮于表象觉得他是个疯子，他会松一口气，而时独闲却是个怪人，他不像其他人类那样有羞耻心，从来都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乃至于有时是尖锐的。
哪怕出于好意，寒止都觉得自己被扎到了。一方面，他为自己都不愿接受的一面被时独闲看到了、直截了当地指出来而羞怯懊恼，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一切都是自己过于敏感的问题，时独闲是没有错的，于是越发愧疚。
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被当成疯子的时候他其实是不快乐的。寒止是个很出色的演员，不是因为演技多么精湛，而是他太擅长自我催眠。但在内心某个隐秘的角落，一直渴望着有一个人能透过层层表象看到真实的他。尽管一针见血总是要痛的。
因为他找不到真实，所以才对真实如此执着。因为总是做不到坦诚，于是对能够坦然面对、表达自我的时独闲非常向往。人的本质是排异的，但某些人会不可避免地对异己感到好奇。时独闲和寒止都是好奇心非常重的存在。
他大摇大摆地往桥洞走，把时独闲甩在身后。他不喜欢人群，但又喜欢热闹，所以挑的是营地中外围的桥洞，又不至于偏僻到出城。
时独闲就默默跟在他身后，从无数喧闹尖叫之中穿过，非常荒诞的世界，如同行走在地狱。就连他都为这种场景隐隐皱眉：“好吵……”
他发现寒止的身形顿了顿，也不由停住了脚步。寒止好像恍惚了一下，正当他想问“怎么了”的时候，对方转身猛地抓住自己，几乎是扑到了他怀里。时独闲也随之一僵，除了那次打架，寒止从来没有这么主动地和他身体接触。
怀里的人颤抖得厉害，时独闲第一次见到他这么不安的模样，只能伸手抱住他。“独闲…带我走……”寒止好像有些混乱，连称呼都变了，眉头紧锁着隐忍痛苦，“带我走…疯子要出来了。”
时独闲已经发现，疯子每次出现都是在寒止受刺激或者状态不太好的时候，但他抬眼，前面是很普通的街道，不远处是一条河，除此之外就只有吵闹的噪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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