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降落（十）

【食物语】让他降落

一念提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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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并非有意鸽，只是不得不去肝开题报告，还有练习新曲目，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任务。

本章酌情观看，因为原主的结局真的挺惨烈，我写的时候都很不舒服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好的同学直接跳过这章看下章也可以。毕竟我写原主结局的时候心里也很难受的。

伊木清等到死亡剥夺了自己最后的听觉，也没等到系统任务失败的提示音。

再次醒来后他却没有在伊木清的身体里，而是在一个别人都看不见他，他却能看见所有人做什么想什么的不明视角，就像坐在屏幕前观影一样。

他看到了无数个“伊木清”，他们同他一样没有记忆的穿越成这个人，在被打伤、被累倒的剧情节点醒来，被系统牵着鼻子去配合同一批人演戏。

他们有些一开始就被系统忽悠回到空桑，在跟空桑那群人的爱恨情仇挣扎中被抽干了最后的生命，有些在开头没有从了系统，等到空桑那边给了台阶觉得条件立马真香，又走上了第一种人的老路。

还有一些人，非常有骨气的不理睬食魂糖衣炮弹的时间倒是持续了很久，但是当系统切换到第二世，看到轻易就能让食魂和伊木荷有改好的倾向，被宠爱的好生活似乎近在咫尺，也开始动摇，系统再推上一把，就自己造出“这是他们欠我的，我收我应得的好处怎么了”“谁不想过被人捧着的好日子？有便宜不占是傻子”种种看起来合情合理的借口，同样一点一点的沉沦在不稳定的虚假幸福中。

他们当中不乏有人像伊木清一样在穿越开头就敏锐的看穿系统穿越假冒重生的伎俩，但看没看穿都不影响他们每个人面对成功后的巨大利益欣然接受利用原主的身份给自己谋福利，一边不屑的把原主本人踩在脚下。

“这么多美男都是我的干嘛不要？只要长得这么帅，就算家暴死我我也愿意，嘻嘻。”

“食魂明明对原主够好的了，是原主自己矫情才会把一手好牌打烂的吧？”

“他在空桑处不好是他自己没本事，他一个人跟食魂十六年的感情诶！这么硬的先天优势，我要是他我根本不会自己作成这样。”

“别人过得更难的多了去了，伊木清遭这么多虐很大一部分就是他自找的，活该。”

这些人当中出现过不少看起来特立独行的“伊木清”，但不管一开始如何洒脱，最终也因种种原因泯然众人，不管怎么千辛万苦的拆开了身上的枷锁，看到系统和食魂送的一瓶补药还多几颗糖，最后也会马上欢天喜地的又三两下把自己锁的更牢，认为把自己一生耗尽在这里很值。

最后一个“前辈”的成绩记录看完后，画面突然模糊，伊木清感到一阵眩晕，醒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在一处被毁弃很久的房屋内，它看起来像很久以前被焚烧过，伊木清疑惑了一下这是哪里，很快就从熟悉的构造和残留的一些标志判断出这里是空桑少主的房间。

怎么会变成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真的是你。”突然有声音在背后响起，伊木清转身，背后人的模样却惊得他说不出话。

从全身缠绕的绷带间漏出的伤痕能让人想象到他被遮住的身体是怎样的惨不忍睹，整个人看起来像个制造粗糙的诡谲人偶。

伊木清没有问他是谁，对方有幸没被毁掉的大半面容和套在外面的制服是明摆着的答案。

“你做到了，这么多的人，只有你坚持下来了。”这个“伊木清”用他无法形容的眼神看着他说道，“其实你坚持到第三次的时候我虽然意外，但还是对你没有抱希望。因为太多了，这中间有多少人看起来比你强硬的，但每个穿越成我的人都好像有一种既定的命运，不管他们开头怎么不为五斗米折腰，怎么标榜自己一身傲骨，之后一件算得上证明自己自立的事情也没动手做过，反倒是被施舍一颗糖就立刻原谅他们曾经对这具身体的所作所为，回去自信满满等待苦尽甘来，自己就可以成为一株得到万千宠爱的优秀菟丝花。”

伊木清记得系统说过他是第一个坚持到第三周目的人，但他没想到原主每次都是看着的。

眼睁睁看着不停有不速之客假冒着自己的身份，为了一己之私把自己的人生扰乱，用自己的身份做尽可鄙之事，还要居高临下对真正的主人极尽嘲讽贬斥。他该是什么感受？伊木清看着面目全非的真正“伊木清”，听到自己开口的声音无比艰涩:“你怎么……”

“抱歉，这幅鬼样子吓到你了。还好我已经死了，不会再觉得痛。”身份和身体的原主人完好的那部分脸牵起嘴角，并没有在意他的惊愕。

“你不是想知道那之后怎么回事吗？”

伊木清开始就觉得食魂带原主回家必然不会走向HE，就像“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这种武断又敷衍，一看就是硬生生截断后来不尽人意的现实的粉饰太平，而现在，他一直记挂的那个不堪设想的真相在当事人亲口的叙述中，一点点的补全。

“我当时确实是跟傻子一样还想瞒着，但那么重的问题，还废了一只手，怎么可能瞒得住？”

听到他的家人亲自来接他回家的时候他还是不愿放弃最后的希望，把自己收拾得精神一点，就不顾陆槐方的劝阻走了出去。

他们的恶言相向再一次让他正视了自己是个小丑的事实。

“伊木清”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满是自嘲。

“没错，跟你推测的一样，就算我再能忍，不管我怎么让步他们的态度也没有变好，反而对我越来越过分，尤其我妹妹来了之后他们那样……我就总在想，我真的应该一直这么坚持吗？以前虽然他们也会让我难受，但也常常做为我好，让我开心的事，但是后来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再也没有一点温暖了。我真的常常想放弃，想断开，但是我跟他们在一起十六年，十六年的感情我真的要放弃吗？所以每次他们对我有一点点好转的时候，我又觉得看到了希望，又马上优柔寡断，觉得要不再等等看，再试一下，万一这一次就好了呢？”

也许是伤心急了，在回去的路上他就一口血吐出来晕倒在地，这次就由不得食魂没发现了，他也终于等到了迟来的诊断。

这下他终于不用做那些劳什子公务和训练了。

旨意来自饶他贱命的食神大人，既然屠苏酒检查过了，那就特意恩准他卸掉除了吃饭睡觉看病以外的所有事务。

以前常常渴望哪怕只有一天可以像咸鱼一样懒在屋里只用吃睡也好，但这个愿望成真以后却完全不是让人享受的生活。

他回家后终于得到了一个明确的任务划分，他除了吃睡和治病什么都不用做，所以他们干脆把他走出房门和跟人交流这两件事都免了，他除了每天需要人送来的食物和药，还有定期来给他检查的屠苏酒饺子，他就再也没见过任何人，能见到的这几个人除了必要的话也不愿跟他多说一句。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对自己有用的问题，被工作、食魂、妹妹的稀碎破事霸占的大脑终于腾出了空间。

他终于开始好好想，我这一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其实他以前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念头一冒出来，他就被家人各种需要被满足的要求淹没了。

他当然也想从别人那里寻求建议，每个人都教育他，他们就是这个脾气，你看他们对别人都没对你这么好，你既然爱你的家人，干嘛总要计较回报呢？

每个人都宽慰他，他们就是不好表达罢了，看着你长大，陪了你十六年怎么可能不爱你呢？平时再怎么，在你真有事的时候他们绝不会真的不管你的。

他突然感到了可怕，回忆起来怎么每次我都是听别人的？我有什么事情是真正因为自己想要去做的吗？

不对，好像最初他其实也常萌生一些跟受到的教育不一样的念头，但从他会记事起，每个人都只用同一种声音对他说:“你就应该这样。”时间久了，他源自本心的想法是什么早就模糊了。

他一生都是被环境裹挟着，被所有能掌控他的人推着拉着往前走，他的父母生而不养，他就认命乖乖留在空桑，当家庭里的隐形人，食魂要求他必须是优秀的空桑少主，他就努力达到他们的所有要求，把自己变成没有人认为会做到的年纪轻轻十项全能，他的妹妹需要一个百依百顺的好哥哥，他就任她予取予求。

他总是不停的告诉自己，他们是我的家人，我的亲人，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他们一定不会丢下我的。

可是他父亲一句话就撤掉的时候，被父亲差点打死的时候，他们都怎么了？是因为这都算不上需要他们的时候吗？

现实老早就快把他的脸打烂了，他怎么就还没想到，世上为什么患难见真情那么珍贵，还不是因为太多终生都在燃烧自己倾注心血的圣人等到油尽灯枯，等来的也不会是付出对象的感激和称颂，而是发现这人不再有价值后的果断抛弃和你怎么还赖在这里碍眼真晦气的怨言，经历重重磨难终于得到认同和大团圆的实在太少太少。

比如他现在吧，废人一个，如果不是他们还养着他治疗他，基本上空桑等同于没他这个人了吧。

啊，说不定就是要养着他，没有真的任他自生自灭，免得别人说他们做的太绝不念旧情穿出去不好听呢？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了一下，这个猜想产生的那么自然，他居然是这么认为他的家人吗？

他真的有他以为的那样一直无怨无悔的爱着他们吗？他可以确定开始确实是这样，可是现在好像不是了，他不知道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他觉得很早以前就不想跟他们在一起了，跟他们在一起太难受了。

所以他后来的付出都有什么意义呢？

他这个少主早就有名无实，现在怕是连名都快没有了，毕竟食神大人是那么迫不及待。

我这一辈子，任打任骂，任劳任怨到底得到了什么？

他就每天想着这些没人回答他的问题，他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也不指望有什么用，只是越来越久，久到他都快忘了时间流逝的速度，只觉得心随着每天的思考越来越冷。

真正打破他最后自欺欺人的幻想那一天，他不知怎的突然睡不着，总觉得心里很沉重，便早早地起床独自坐在院子的树下发呆，听到外面传来洒扫的声音，夹杂着嘁嘁喳喳的议论。

应该是空桑做杂活的下人打扫到外面了，他脑子浑浑噩噩的，外面低声讨论的琐碎日常有一句没一句穿进他耳中。

“诶，你说少主命也太不好了吧……”

少主？他们在说我？他被这一句吸引了注意力，竖起耳朵听。

“从能做事开始就为空桑操劳，现在身体垮了就让新少主来摘果子，说是让他休养，实际上就是觉得没用了就换掉吧，好像让他以后住在哪都安排好了。”

另一个声音不屑的打断了感慨的人。

“那能怪谁啊？他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还指望谁把他当个人看？”

他心里咯噔一下。

“可是……食神大人就算了，那些食魂大人看着少主长大的，怎么会这么无动于衷啊……”

“所以才说他自己该，明明一身的本事，还结识了那么多大人物，空桑要是对他好也就罢了，但是他做小伏低这么多年，以为自己多伟大，结果你看他们多看他一眼不？这要是换成我，跳槽到哪里去不必养白眼狼好？凭自己的能力也不会被亏待啊，又没人绑住他的脚不准他走，偏喜欢跟没良心的凑到一块呢——”

“行了行了咱别说了！想死你再大声点……”

他如遭雷击，之后说了什么完全没听进去。

他那时候该不该突然出声叫住他们？他不知道，就算把那两个人喊住了然后呢？责罚？斥骂？有什么意义吗？

就算他能把那两个人都打死，改变得了他现在这丧家犬的狼狈样吗？就能让他们说的内容不存在吗？

他最后只是听完对话呆了好久，突然跌跌撞撞的冲开了院门，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跑一会儿，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该去哪。

没有一个人叫住他，拦住他。

他也没跑多远，腹腔和腿部按时发作的旧伤就让他痛的跌倒在地，他连翻身都做不到。

不知道是不是痛的，他没有出声，但是眼泪不断的打湿了脸边的土壤。

他想不起来后来怎么了，都不记得自己中间是不是失去了意识，只知道他清醒并恢复力气后用仅存的一只手艰难从地上爬起来，直到他满身尘土，一瘸一拐的回到自己的小院。

这中间没有一个人经过这里发现他。是今天刚好没有人吗？还是本来他附近就一直没人？不重要，反正他们说一句不让他出门，他自己就一直老老实实把自己关着，叫打开门看看外面有没有人都没想过。

所以他这辈子到底活了个什么？

鹄羹进屋的时候看到他眼神非常惊讶，他不知道他是惊讶今天他的门大开着还是他身上怎么全是土。

他就看着鹄羹不说话。

鹄羹的眼神有些躲闪，但很自然的拿出一个话题缓解气氛。

说本来食神大人这两天突然想给他庆生补偿一下，但想起来的时候他十七岁的生日已经过了好久了。

他早就十七岁了吗？他迷迷糊糊的想，无所谓，在他们眼里他的生日早就跟一年当中其他的日子没什么两样了。

他突然打断了鹄羹:“他不记得我生日，你们也不记得了吗？”

鹄羹惊诧的看着他。

“把我打成残废扔到一边这么久没管，突然大发慈悲给我办生，是因为要让我让位给小少主了，意思意思给点好处让我识相吧？”他第一次目不转睛的盯着鹄羹，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对，我现在一身的病，右手没了，没法给小少主做牛马，哪里有资格继续占着位置？自然要马上滚蛋了！”

最后一句话是吼出来的，门外突然许多跟他朝夕相处的食魂鱼贯而入，都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的模样。

他们确实该这个表情，因为他以前是从来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不过他们今天怎么全来自己这里了？看来也是刚好要为今天那两个下人说的事来摊牌的吧。

“稀客啊，既然都来了，那就直说吧，是不是帮食神大人把我撵出去的？”

他说话这么不客气，这些平时他小心讨好都不肯给好脸的食魂却面面相觑不敢回答。

“少主，事情太多我们没来得及给您庆祝生日，但是您的新房间我们都快整理好了，不会比您现在的房间差的，等搬到了那里您会过得好的，小少主上任了您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操心，……”

“所以呢？我是不是还该对你们感恩戴德？十六年，我十六年一点自己的生活都没有，一句话换成伊木荷你们就这么无所谓吗？现在我废了还这么积极的为把我摆平了别留在空桑碍眼做准备？我到底是有哪里对不起你们！你们这么多年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少主！”最能震慑他的郭管家许是对他的情绪失控忍无可忍，站出来按住了出离愤怒的他，直视着他一字一句的提点:“您硬要为往事跟我们置气便罢了，但要是放在以前，凭您的能力还可以去空桑之外其他地方得到重用，但您知道您现在的状况，您的身体没法再胜任少主的工作了，自然，如果你执意跟空桑断绝了关系，还能去哪里独自过活呢？”

他看着锅包肉，如遭雷击。

他从没得到这个严苛管家的称赞，但是从前被全盘否认的努力在今天第一次得到了肯定的评价，却是这样说出来的。

对啊，他们知道他根本不敢离开也无法离开，所以这样有恃无恐的忽视、伤害他，不是一直都是吗？

所以哪里是他自己不够好？只是他们觉得没必要费那个力气对他好罢了，就算只要不给他也不能那他们怎么样，还会死乞白赖的来讨好他们，对他们来说，他就是个不需要尊重，不需要维护，放在那里就永远不会跑的东西。

他想到这里失去了所有力气，捂着脸带哭腔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啊，我一直以为你们是食魂，不会像凡人一样表达情感，后来又以为小荷讨人喜欢，我比不上，原来你们一开始就没把我当回事，就我一个人自我感动，以为你们心里肯定有我，结果你们心里压根就没把我当回事。”

他无力的缩到了地上，食魂们都沉默了很久，锅包肉重新开口:“少主，您很聪明，坐在空桑少主位置上的是谁对我们并不重要，这个问题只关乎您自身，我们自然不会希望您不好，我想您是想清楚的。”

对啊，他以前总是担心自己做不好少主会连累他的家人，他们批评自己也经常说他会添麻烦。

结果今天才知道，他当少主如何在他们心里没什么可说的，他当着少主他们便辅佐他，把少主换成另一个人他们也能继续辅佐。

自始至终，所有人都明明白白，就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所有人一言不发的看他演了一辈子猴戏。

其他人走了，只有鹄羹不放心的留下对他劝着，无非是什么食神大人毕竟是他父亲以后不会不照拂着他，什么他们也是没有办法让他多担待，他听了半天出声打断了鹄羹。

“出去。”

“少主……”

“滚出去！！！！！！”

他伸手把桌上的东西全部甩下来的时候鹄羹终于也走了，且终于有人记得离开他房间的时候关上门。

他一个人呆坐在地上，突然狂笑，然后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

照镜子的话一定看着像个滑稽的疯子，他想，除非整理着装仪表的必须，他平时根本不愿意看着镜子，走到镜子前都要躲开目光，因为他觉得自己总是被人批评，他觉得他死都不愿看到自己讨人厌的样子。

然后他想起了小的时候，鹄羹好像是给他讲了一个曲折的爱情故事，他记不得任何情节，记不得人物的名字，只想起最后他问鹄羹:“如果我不求回报的期盼着对方来爱我，可是没有人愿意爱我该怎么办？”鹄羹当时宠溺的摸着他的头说:“我们永远不会不爱您的，您无需同我们计较。”然后鹄羹就催着他去睡觉，他最想问的问题犹犹豫豫的烂在了肚子里。

可是……万一你们也不要我了该怎么办？

现在想起来，那真是他人生中最恶毒的谎言。

他们劝他你计较自己得失是没有意义的，是不应该的，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烧掉了自己内心的账本。

结果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拿出了自己完整无缺的记账，这么多年对他的给予全都写的清清楚楚，那他自己呢？没有任何凭据。

他多年遭受的冷落，贬低，否认，打压没有任何回报，甚至没人承认他的痛苦。

这么些年好多人笑他犯贱，他也确实是吧，只不过自己软弱断不开，又不愿承认，就麻痹自己爱就是这样，自我催眠才心里好过一点罢了。

所以他这么多年吊死在这棵树上是为了什么？

一个人在长期自欺欺人后突然清醒，要么会绝望，要么疯狂，或者两者兼有。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那样做，他只是再也不想默默的退让随了他们的意，而像个跳梁小丑死抓着门框哭喊然后被扯开拉走也徒增笑料，对他们没任何损失。

他现在一个废人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但他就是想做点什么，不想他们心安理得的把他的痕迹全部抹除，他总要让他们也不好过一下。

他起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一片寂静。

他点了灯，把自己收藏的所有收到的礼物全部收拾出来，怔怔的拿烛火点了上去。

火焰像他心里抑制不住的不甘，点亮了宁静的黑暗，也许他应该趁着火势不大逃出去，可是鬼使神差的，他只是待在屋里没动，等着火苗窜上了他的衣角，缠上了他的身体。

原本气派的房屋烧成废墟，后知后觉赶来灭火的他们在废墟中发现了他的尸体，他的父亲会一边扶着日常哭天抹泪的母亲一边痛骂他不懂事找晦气，食魂们附和着责备，然后去哄被吓哭的小少主并承诺给她准备更漂亮的房间——他预想中的结局本该是这样，这是他失败的一生最适合的结尾，但是命运从来不肯让他如愿。

那群对他向来不闻不问的食魂居然会不放心悄悄过来看他，因而在他死之前硬是中止了他的意图。

他终于还是搬出了房间，因为这里没法住人了，新少主也没有按原计划搬进房间，因为这里没法住人。

他虽然活着，但他被抱出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像他居住了十六年的“家”一样面目全非，被灼烧尽的皮肤就像被怒火烧掉的其乐融融假象，彻底暴露出了内里的一切痛苦和愤恨。

没错，他终于清醒的认识到，他其实一直都是恨的，只是他害怕，认为恨和愤怒是有罪的，一直不敢承认，把他压抑在内心深处，今天才终于压不住罢了。

他怎么可能不恨呢？他的父母为了满足自己给予他生命，却又反悔抛弃了他，他的家人代替了父母给他依靠和快乐，又推他陷入更深的痛苦之中，他的朋友和爱人用力想要将他拉出来，他却没有及时抓住他们的援手。

他最恨的还是自己，明明之前有那么多机会，他的软弱和愚蠢却把他一步步推动选择，到了如今的田地。

大面积严重烧伤后的身体是各种疾病最容易入侵的，更不要说他还本来就有各种旧伤旧疾，半神的血脉让他恢复力和生命力都远高于一般的人，但这个优势现在却只是配合着不肯让他死个痛快的医治手段不断延长了酷刑。

他每时每刻感觉全身火辣辣的，分不清哪里痛哪里不痛，感觉骨肉里尽是毒虫在钻咬，现在他才感觉到什么叫钻心剜骨，为了入睡甚至不得不使用大量麻醉的药物。

可是他现在这样的，已经连自杀都做不到了。

附骨之疽的极端疼痛和每天像块案板上的肉一样任人摆弄的生活让他失去了理智，痛苦呼喊的时候哀求着他们杀了他，又充满仇恨的哭骂着他们多年给他带来的痛苦。

他以为他们很快会受不了，丢下他自生自灭，但是不管他用怎样恶毒的话疯狂嘶吼着，这群食魂却丝毫没有怒气，全都变成二十四孝每天一边照顾他一边向他忏悔。

“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们！你们把我当个物件说不要就不要了！”

“少主，是我们错了，我们没想到您会难过到做这种事……”

“我那么难受，你们还是让我做那么多工作，根本不管我！”

“少主，我们对不起您，您恨我们无妨，但是求您为了自己振作起来，我们总会治好您……”

“为什么伊木荷一来你们就马上为了她针对我！”

“少主……”

“我恨你们！怎么不去死啊！我恨你们所有人！！！”

“……”

他们以前对他有多冷漠，现在就有多卑微，说的那些他曾经会感激涕零的话他现在一句都不想听，任他们悔不当初，他只满心厌恶的想他们怎么不快点弄死他呢。

不知道日期的某一天，他又听到开门声。

“别费力了，我现在就想马上去死，你们不如给我个痛快。”他用已经变得沙哑的声音堵了来人一句，就百无聊赖的等待着进屋的食魂又说这什么毫无用处的自我检讨和赌咒发誓。

可是对方走到近前一言不发，良久才开口：

“连你也想要消亡了吗？”

“燕燕？”他非常意外，他很早就没有见过子推燕的人影了，子推燕今天怎么突然过来看他？

“之前听说你被食神大人打还失踪了，我忍不住去找食神大人理论，结果受了伤，他们也不让我见你，我一直到现在才能出来看你。”

这是在向他解释之前为什么一直没出现吗？他想起自己跟子推燕的交际不多，心里五味杂陈。

“燕燕，我总在想一个问题，我因为自己觉得消亡不是件好事，就总是试图引导你放弃消亡的念头，是不是太自私了？”

“他们总是安慰我说总会有办法让我好起来，也一直拼命的让我活下去，但我自己知道我现在已经救不了了，非要续命除了活受罪没有任何作用，我是真的觉得死亡对我才是最好的，但是没有人听我的。”

“所以燕燕，我现在总觉得你是不是因为我的自以为是感到难受？”

子推燕在他旁边躺了下来，跟他对视。

“不，我从来没有为难过，没有觉得自己被胁迫。”

“因为认识了你，还有你的小树苗，我早就没有那么想要消亡了，我觉得这个世界如果有你的话也没那么糟糕。”

“所以不是你挟制我不能追寻消亡，是我因为你无限延迟了消亡，说真的，你让我明白了人之间情感联系的意义。”

“可是为什么你现在也想要消亡了？”

他听到子推燕的解释愣住，苦笑起来：“燕燕，因为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会像你一样渴求消亡，我这一辈子真的用尽了全力，燃烧了自己的一切去爱过，但是我的结局太不堪了，我只想快点结束这个无可救药的人生，因为我真的太痛了。”

子推燕沉默了很久，最后说：“如果是你真心所想，我永远支持你。”

然后子推燕拿出一个东西展示到他眼前：“我不知道我能送你什么，就只学着拿树上的树叶给你做了点小玩意儿，但是我的礼物比不上他们，之前的几年每次都做过各种，但是全都没敢送给你。”

“十八岁生日快乐。”

原来今天我就十八岁了吗？

那是一枚树叶做成的书签，并不精致，但是简约素雅，让人看着很舒心。

“谢谢你，燕燕，这是我收到过最喜欢的礼物。”他看着这个意想不到的礼物，给了子推燕一个久违的真心笑容。

子推燕把书签轻轻地放到了枕边，然后提起被子用力捂住了他的口鼻处。

他看到子推燕亲吻了自己的额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被子，然后才毫无留念的走出房间。之后空桑的人看到留下的书签马上就去寻找子推燕，但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离开空桑后的踪影，这是后话。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自己没掉到幽冥司，而是被困在空桑出不去，但是他真的挺佩服子推燕的，毕竟当他能看到自己身体真实的模样，他自己都觉得不忍直视，他真没想到子推燕对着他那个样子还愿意亲近。

很多情感故事喜欢把死亡浪漫化，把主角的死亡描绘的有种惊艳的凄美之姿，然后别人抱着他的尸体哀悼、流泪，怜惜得痛彻心扉。但事实来说，好看的尸体远没有文艺作品里写的那么多，更何况他一个自焚的，他无法想象正常人会对一团惨不忍睹的人形死肉还保有什么爱意。

他在自己的丧礼上看到了苏青，孟婆，无情，俞生，陆槐方，易牙等等。

“伊木清！老子早让你走你偏不，你也就这点打断我肋骨的本事了！谁他妈愿意看你当痴情种子……”

易牙对着他一顿咆哮，吼着吼着就哭了。

为什么要哭呢？他不明白，易牙看他现在的狼狈样不是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吗？

“哭什么。”陆槐方冷冷的看了易牙一眼，“他好不容易离开这个地方了，这明明是好事。”

说完他不顾空桑众人的不满，把一朵红色的玫瑰放到了伊木清的棺前。

“我不会送你纤弱苍白的纸花，因为我一直希望你像红色的玫瑰一样，热烈又绚烂的绽放，你永远是我心中唯一的玫瑰，我从不后悔爱你，只是很抱歉，我没能救你。”陆槐方看着他的尸身，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没有悲伤。

他站在陆槐方面前，可是对方看不见他。他发现陆槐方送的玫瑰是纸做的，想起后者好想知道自己从来不愿意要采摘的花朵。

他想对陆槐方说一声对不起，他想告诉他，其实自己早就对他有同样的感觉，但是他已经离不开空桑这个泥淖，他早就无法跟谁正常的相爱了，如果陆槐方不能把他拉出泥潭，他就绝不能拉着他的手把他也拖下来。

他甚至不能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然后陆槐方不卑不亢的打断了找他理论的空桑食魂：“他活着的时候我做了我该做的，我问心无愧，何必像你们一样在他在的时候不好好珍惜，死了就非要做出一副怀念到没法活得样子，真那么在乎，你们怎不赶紧自行了断去陪他？”

“你们坚称他是意外而亡，不过也就是我们没证据，这话是不是真的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了。”陆槐方这一句话彻底止住了还想拉着他的食魂和伊挚。

不过他更奇怪的是怎么幽冥司的人也找不见他。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找到他的魂魄，但是就算我找到了也不会让你们这种人见的，他活着的时候被你们折磨的还不够吗？你们要是还有半点良心，就该放过他。”无情冷冷的横了请自己和母亲帮忙的食魂一眼就甩袖离去。

就这样，他被迫留在空桑，看到每个食魂用各种方式怀念他，在他墓碑前，在他院落的遗址前沉痛的解释着从前的种种误会，诉说对他多么内疚，说其实他们早就把他的成人礼计划好了，想要补给他一个隆重的生日宴会，但是没有机会了。

他就每天坐在门槛，看他们时不时做两道觉得他会喜欢吃的食物，拿着他们手中存留着的他的遗物，悲痛欲绝的表情。对外人说起来的时候也总是把他形容成一个完美无瑕，高尚无私的白月光。反正他活着的时候从没得到过其中任何一样。

有什么用呢？

他看到这些，释然吗？没有，原谅吗？不想，愤怒吗？好像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力气对他们产生什么感情，前十六年一根筋的全心爱着，最后苟延残喘的两年又被痛恨全部占据，他所有的情绪在短暂的十八年已经完全透支了，现在对这些跟他纠缠不清的人只觉得疲惫。

难怪总有人说不要在活着时成为英雄，他们只敬仰那些已经牺牲的。他死后，每个伤害他的人都倾吐着对他始终未变的爱意，就连用闲言碎语中伤他的人也在他的葬礼上泣不成声，就好像他们说过那些伤他的话没存在过一样，就连从来当他多余的父亲，提起他的时候也会沉默流泪。他们在回忆和讨论他的时候把他美化到极致。

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为了这迟来的赞誉，他的健康，他的幸福，他的青春，他原本该有的光明的人生，全部搭进去了，摆到他面前的这些回报，他一个都享用不了。他们怎么代替他说话他也无法反驳，甚至不能跟那些一直爱自己的人说声对不起。

只有死后才会得到，那活着的时候倾其所有有什么用。

姚季看来是被他酿成的惨剧打击的不轻，身体每况愈下，伊挚急急忙忙的抱着爱妻出去治病，重新陷入了空桑六娃状态，一个字也没提曾经为她差点打死亲儿子的心肝宝贝。

食魂们在他烧伤后就没有一个老实待在在自己的岗位了，至于孤立无援的小少主，Who care?

他也着实想不通空桑从上到下怎么全都这么迷，明明他还在的时候被他们捧一踩一放到心尖上娇宠着的掌上明珠，怎么突然就不珍惜了？

宴仙坛冲进来的时候，伊木荷的下场可以预见。

他看着一切发生，没任何想法，他自己只是一个被困在这里的孤魂野鬼，能做什么呢？

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声音突兀的叫住了他。

神秘的声音不知把他放到了哪里，只是告诉他，从现在起，会不断有外来的灵魂被修改记忆，在他的悲剧发生前的时间点穿越到他的身体，以他的身份生活，而他要做的就是以系统的身份诱劝宿主留在空桑，与食魂永远纠缠，直到那个与众不同的穿越者出现，他才能离开自己死时的地方进入轮回。

“你进入第三次的时候我虽然惊讶了一下，但我那时并不相信你会撑得住，毕竟这个诱惑对任何人都太大了，我之前遇到了很多像是能够帮我解困的人，但我都失望了。直到看到你最后自杀的那一刻。我终于确信了，原来你就是我一直都要等的那个人。”

原来真的有这样的穿越者，渺小但不卑微，不强悍却坚韧，有着永远打不弯的脊梁。

伊木清听完原主的讲述，震撼到失语。

“难怪你会问会是我吗，你就是……。”

“是啊，你不是觉得我说的那些话很蠢很可笑吗？但是我一生中听到的都是那些言论，而这么愚蠢的话，除了你以外听过的人都信了。实际上你看出来了，我作为系统只能跟宿主交流，无法干预任何举动，只要你不听我的，我就完全无法拿你怎么样。直达出口的路永远畅通无阻的摆在你们面前，却只有你一个人走了出来。”

“在一开始我还觉得你做法是不是太冷漠，太偏激了点，但后来我就想，真的是你偏激吗？明明是我自己奴性根深蒂固，就看不得别人不好好做奴才。”

“这么多穿越者，你的人生是我最喜欢的。”

“伊木清”哽咽的捂住了眼睛:“如果我一开始的时候就能像你一样坚强一点，果断一点，是不是后来那么多事都不会发生了。我知道每个穿过来的人都看不起我，虽然你是最尊重我的那一个，但是你内心也是觉得我不争气的对不对？”

“明明最开始很容易的，但我总是不敢离开，总是心软，自己慢慢的失去所有逃离反抗的机会和力气，最后不但毁了我自己，也辜负了那些一直爱着我，在帮助我的人。说到底，还是我自己扶不起来，才会让自己永远都是被不要的那个。”

伊木清却走上前抱住了他。

“我们都不是生下来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你一直被身边的人欺骗，没有人告诉你真相，所以走错了路，他们不教你如何保护自己，然后伤害了你，有罪的是他们，这不是你的错。而被人抛弃只是人生路上暂时和你同行的人在路口选择了和你不同的方向，他只是不会陪你走接下来的路了，并不代表你不好。被谁喜欢被谁讨厌，都不能定义我们本身的价值。”

伊木清感到对方回抱了他，肩膀上传来湿意。

“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这些，谢谢你。”他听到肩后暗哑的哭腔，“我想知道，你的记忆被洗掉了，怎么还会知道这些。”

伊木清想到了很多，脸上不自觉的微笑:“我确实不记得我以前认识什么人，遇到什么事，但就像吃下的食物化成身体的一部分，我出生以来的知识和经验造就了我的思想，它们早就成了我潜藏在心里身体里的本能。我想也许是我原来的家人们知道关系再亲密，人也是独立的个体，他们不能永远在我身边保护我，所以他们在陪伴我的同时也早早让我学会了依靠自己，保护自己，爱自己，让我不会因为没有别人来爱就迫切的去乞求。虽然我忘却了他们，但他们留给我的馈赠已经印在了我的心里。”

“伊木清”听着羡慕起来:“原来是这样，那你的家人一定非常在意你，才会教你这些。”

我愿你像玫瑰般绚丽，对欣赏热爱你的人，你当慷慨的赠与他美丽与芬芳；对摧残攀折你的人，你要以锋利的尖刺回击他。

伊木清感到刺眼的金色光芒亮起，他急忙放开“伊木清”，后者也很惊异的看着自己身体的变化。

随着灼眼的光耀，身上的绷带像被蝶挣开的茧一样纷纷脱落，消散，下面凹凸狰狞的伤疤也变回原本白皙光滑的皮肤。

他恢复成了原本温润俊俏的少年模样。他们两个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果然是那个帮助我打开禁锢的人。希望我来事不要白费了你奋力的结果。”“伊木清”对伊木清笑了。

“你这辈子吃尽了苦，下辈子你会比所有人都幸福。”伊木清也笑着向他告别。

“借你吉言，你也要马上和你的家人团聚，他们一定等了你很久。”他说完，了无牵挂的走出房门外。

空桑的食魂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见他们回到了一切发生之前，他们万分庆幸，珍惜着这次机会想要改变最后的结局，可是少主却始终不肯原谅他们，最后他们只能像阿波罗看着达芙妮变成月桂树一样，眼睁睁看着少主毅然决然结束生命来摆脱他们。

惊醒之后他们感觉心里莫名的慌乱，好像马上有什么一直在寻找的宝物马上要永远的消失，他们似是心有所感的，奔向少主生前的住处。

伊木清目送着少年逐渐透明的背影走到门口消逝在晨曦中，刚好在呼喊着他名字来寻找的食魂面前。

他没有动，只静静看着眼前的场景像摔在地上的相框一样四分五裂，破碎成一片黑暗，他在昏沉的睡意中降落。

—————————————TBC————————————

我说的菜男人不配被原谅就一定不会让他们得到半点宽恕。穿越的木清得偿所愿的回家，不会再记起这个他曾长时间苦苦挣扎的噩梦，原来的木清在得到解脱和新生后也满心向往的奔向了未来，根本不会想起这堆垃圾人。

原本是想一章放送完，但我太高估自己了，每次想了一个比较短的篇章总是忍不住越写越长……不过下章真的是最终了！！！

这篇文本来是自己随便想出来的，就想写试试看，然后写作中途也确实想法有了很多变化，也临时增了很多东西。我现在来看整个故事也有很多缺点，从第一章到现在阅读它的人数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也许看到结尾让很多读者失望了，但我还是很感谢你们一路的支持。

这个并不甜蜜也不够苏爽的故事我想要献给所有女孩子和男孩子，学会与自己相处是内心强大的必经之路。

如果只想单看穿越全程的同学们其实最终章对你们来说可看可不看了，那个只是相当于承接一个时间线比《让他降落》更早的故事，顺便交代一下木清失忆后那股想不起来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让他降落（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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