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妙/海维】纸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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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飞机**

by lattice

1.纸箱与怀抱

卡维怀抱着个大纸箱下楼梯，被交错的纸筒挡住视线。他走得艰难，一步一个台阶地摸索，却免不了一脚踩空，更险些手一松。在海报与试卷天女散花的前一秒，卡维被上一层台阶上的某人连人带箱子扶住，稳稳当当地搂在了怀里。他本能地抬头，惊魂未定地对上了那双绿眸——

……果然是他，也再不会有别人了。“谢谢你了，艾尔海森！”例行公事讲完这句后，他从艾尔海森怀里蓦地钻出来，将明媚的笑颜收回，拧起眉心来摆出学长的架子，“真没看出来，你这家伙还有这副好心！”

“我可不认为对学弟的帮助这般‘夹枪带棒’地感谢，是为人亲善的学长应有的品行。”艾尔海森合起手中的书本放进斜挎包里，不动声色道，“卡维学长，对于独自难以完成的任务，你本可以向我求助。”

“你知道的，不到万不得已，我都不愿给别人添麻烦。”

“你已经添了够多了，还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做什么。”

一如既往地，卡维被噎得讲不出话，只得任比自己高了小半头，体格大一圈的学弟接过大纸箱，炫耀般颠了颠。由此一来，空有年龄的“卡维学长”又觉得自己仿佛被轻看了般，硬是扒拉着纸箱取下一些纸张，由此“贴心”地帮艾尔海森分担些来。

从教师办公室到储藏库的路程不短不长，在艾尔海森放下纸箱，任卡维拿钥匙开门前，二人全程你一言我一语争辩不休。“C区A格子……这就是了！”二人一齐把箱子抬进隔间里，卡维拍拍手，拿湿巾擦去满头满脸的灰尘，再回过身把湿巾盒向艾尔海森递去，由此将将好对上了艾尔海森的视线——对方全程在打量着他，认真且专注，就像在对待一部难懂的经卷。如若对象是古籍，倒能体现出对方对待学术的谨肃来；而当对象变成卡维，那便总会有怪怪的，具体来说，那便是……

“艾尔海森，你……”卡维涨红了脸，“盯得我心里直发毛啊！”

2.半途而废的辩论生涯

正如上一幕，与艾尔海森相识的几个月来，对方神兵天降地出现在每个他感到寂寞、亟需陪伴的时分，不动声色地彰显着存在感。而话题若要回到他们相识之初，那便要追溯到须弥高中——这所享誉全国的王牌高中，的图书馆。在少有人涉足的古文字学区域，坐着一个坐姿放荡不羁跷着二郎腿的少年，途经的卡维对他和他手中那部大部头产生了兴趣，不禁上前攀谈起来，一聊起来没个完，这便是故事的开始了。

如同所有俗烂青春小说中的清一色设定，身为高二年级数一数二的“红人”，卡维的天才之处不仅体现在学业，更在设计与美术领域大放异彩。除此之外，他的闪光点亦点满在其他方面——如艾尔海森所评判的，卡维生来为人亲善，甚至有些时候亲善过了头，属于在街边看到号称做慈善的手工钥匙链，都要用为数不多的生活费抹着眼泪成捆成捆地买回来，填满自己小屋的程度。而纵使他样貌出众成绩优越，可如此的天才总会令凡人敬而远之，虽说身边不乏朋友，却也过得孤孤单单。

而或许是命中注定，正好艾尔海森在他的世界中神兵天降，以饭搭子、书搭子、学搭子的身份——卡维轻松地心想：至少能使得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落魄，和他的交流也能充实无聊的时分。这位同样才识过人的学弟会是能理解自己的人吗？他偶尔会思考，再摇头予以否定。事实上，与他形影不离的几个月来，争吵不休占据了大多时刻，而他们的主题有思想、有主题、有脉络，比起高中生间常见的“菜鸡互啄”，更像一场赌上不同学派尊严的“派系争斗”。

也正因此，他二人曾经被挖掘到了校辩论队。而校辩论队很快就为此付出了代价——他二人共处时，主观客观总是无法察觉、留意到第三人存在，斗起嘴来滔滔不绝，将评委观众辩友师长全部当作了空气。于是一个月后，他们便被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卡维为此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心中为自己半途而废的辩论事业颇感遗憾，而艾尔海森则照旧捧着本书：“我对和人辩论没有兴趣。正好乐得清闲，学习和读书的时间又多了出来。”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当初还要大费周章，陪我参加辩论队？”

“——除非是看你，‘卡维学长’，无计可施、无言以对、面红耳赤的模样。”

卡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艾、尔、海、森——！”

3.钢琴与晚餐

在须弥高中，每位学生都需要参加一个社团。在社团的选择上，卡维一度在绘画和钢琴上犯了难，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缘由无他，钢琴是母亲教会自己的。彼时父亲还在，母亲会抱他坐在膝上，手把手一个键一个键教他敲下，任清脆的音符叩响他心上的诗篇。学琴对卡维来说是段快乐无边的日子，他学什么都快，又从不会因弹错而遭到打骂与责罚。潺潺的琴声总能够勾起他许多回忆——温在锅里汩汩冒泡的热汤香气、从建筑事务所返家的父亲换鞋来拥抱自己的脚步、面前的五线谱与蝌蚪、母亲怀抱的暖意……

而今父亲不在了，母亲早已改嫁远方，偌大的居室只剩下自己一人。夜幕降临后，万物休憩前，卡维总要满怀歉意地微笑，倾身拉上窗帘，将托着腮听钢琴的孩子们隔绝在外。他弹琴，无关乎其他，不是为了扩大社交，也不是为了赢得赞誉。尽管他喜欢热闹，但总要有些时刻供给自己独享的追思——在已经不能称之为“家”的房子里，在学校的钢琴教室内，嗅觉、听觉、视觉、触觉，破碎的片段由乐章牵起，回忆的碎片像洒在牛奶河里的星星。

“总是沉湎于过去，有害而无益。”当他独自在钢琴教室内“追思”时，某人要么循声不请自来，轻手轻脚推开门，搬了张椅子在琴凳旁落座。当乐声推进到最高潮时，掀过书页的簌簌惊扰了树影，统统被卡维巧妙编排进自己乐章的一部分，正如艾尔海森的存在本身，于他，独一无二又不可或缺。而后，他疲惫地瘫软在琴凳上，将有害而无益的遐思收纳进心中逼仄的一方之地里，再叹着气拉开家中的窗帘，又总会见到某人带着小孩子们坐在庭院外，怀中是温在保温瓶里的罗森便当。

“我没有沉湎于过去。”

对着不是第一次上门来催他吃饭的艾尔海森，卡维交给他一套画着卡通Q版灰色豹子的餐具。他取出便当来对其皱眉不已，最终用冰箱里的剩菜和艾尔海森带来的便当一同在锅中重新加工。有第二人在家，似乎才值得为此开火。热油翻炒的滋滋，排气扇的嗡嗡，艾尔海森的存在将令人落泪的“家”的实感打碎又重塑，蒸腾的热气更是猎猎地熨帖出他的泪来。他在厨房操劳，耳闻客厅里的“不速之客”打量着他家的书架：“你当然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一直把握着这个‘度’。辛苦了，卡维学长。”

“你偶尔也会说点好听话嘛，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卡维吸着鼻子，端出两碟菜来——艾尔海森习惯于边吃饭边看书，因而不喜欢汤汤水水会弄脏书本的菜肴，“你要来当我的模特吗？”

艾尔海森抬眸。

“绘画部的部活，我们大家缺一个模特。”

“代价呢？”

卡维大跌眼镜（该说不愧是对方）：“什么？”

“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艾尔海森咀嚼着炒青菜，“有点咸，‘下次’少放盐。”

4.绘画与优质房产

总之……卡维攥着画笔，略显颓唐，总之他以每晚上门给艾尔海森做饭为代价，换来了艾尔海森来当他们绘画部当模特，这份令对方屈尊纡贵的殊荣。

虽说在第一次前后，艾尔海森便对这份“兼职”时刻葆有成见——“像动物园里被人观赏、投食的猴子”（他讲话总是这么精准形象，又总是这么一针见血、不留情面），但奈何卡维（似乎已经）用美食征服了对方的心，令对方不得不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出的话自然覆水难收，没有反悔的道理。

当卡维拎着肉菜，随艾尔海森乘电车到达对方的祖母留给他的“优质房产”时，环顾四周，被其的阔绰与气派吓了一跳。“有一间空落的卧室，我并不介意租给你。”艾尔海森如是说，如此招致了卡维的不忿：“我也不是没地方住，等我哪天当真如你所愿为艺术献身而破产之后，你再考虑施舍善心吧！”

而既然艾尔海森喜欢观察卡维，卡维也同样很喜欢观察艾尔海森，包括对方吃饭时的神态。限定为品尝卡维的“杰作”时，艾尔海森总会显露出些别样的神情来——可以说是“眼前一亮”，也可以说是“幸福与满足”。用不同的维度去评判总能得出不同的结果，而任何感情都是双向的，同等的幸福与满足也在艾尔海森颔首夸赞“好吃”时充盈在卡维的心涧。忘了从几岁开始，做饭，这项独居人必备的生存技能的意义仅限于麻木地填饱肚子。而这种维生手段的附加价值却似乎被艾尔海森挖掘出个彻底——所谓的，令“我们”获得幸福与满足。而题外话，唇齿开合道出“我们”时，就会感到它当真是个温暖又柔软的词汇。每餐每饭相维系的情感塑成了广袤宇宙间最为密不可分的共同体，二人紧紧相拥，才得以顽抗肆虐洪流。因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即是宇宙本身。

而在吃饭之外，能正大光明观察艾尔海森的时机，当然是在绘画部的部活上。被卡维的饭菜的“小恩小惠”施舍下，被迫当动物园里猴子的艾尔海森坐在人群中央端着本书，除了读自己的书外什么事都不用做，任卡维借人像写生之机细细端详他的面庞。平心而论（抛开他们间那些争吵与恩怨），艾尔海森是个样貌极为英俊的少年，五官精致宛若古希腊的雕刻，就连那微蹙的眉心，都将将好皱在了卡维的好球带上。当然，只是像同学们那样画个普通的艾尔海森，那也太没趣了。于是当艾尔海森接过他的画纸，满怀期盼地在桌上摊开时，他看到了一坨碧绿色的，捧着书本的风史莱姆，头顶甚至还粘着一撮惟妙惟肖的呆毛。

5.箭矢与纸飞机

——这样打打闹闹的日子会持续到何时呢？

离高三还剩下两三个月，随之而来的便是进路调查。卡维坐在天台上，撕下一张草稿纸，几下叠成一架纸飞机，轻轻一抛，看它搭乘初夏暖风的翅膀，向遥远的天际线翱翔。

旁侧随风翻飞的纸张是国内各所名牌大学美术与设计系的宣传页，被他从半空中及时救回，妥帖地压在书包下。不远处传来游泳部训练的哨声与噗通入水声，而在草木葳蕤的初夏，诸多声响构成的奏鸣曲中，他敏锐地分辨出箭矢的簌簌，来自艾尔海森所在的弓道部。

无事可做的卡维便拎起书包前往弓道部，远远望见学弟果真在练箭。宽大的弓道服衬出他健美的身形，拉弓时小臂处的肌肉绷紧，呈现出极具美感的线条来——要知道，对于美术与设计的天才而言，“线条”于他就如同“字符”于艾尔海森，是开启一个灿烂炳焕的世界的钥匙与代码。思考间，飞出的箭精准地命中靶心。本想蹑手蹑脚吓对方一跳的卡维不禁欢呼雀跃：“十环！艾尔海森，没想到你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嘛。”

艾尔海森颔首，上前，掏出宽大的弓道服口袋里的物件：“给，你的纸飞机飞回到了我这里。”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艾尔海森摊开纸飞机，逐字逐句念出：“关于智能工具箱‘梅赫拉克’的设计草图的第三版废稿。”

卡维无言。而自己抛出的纸飞机居然兜兜转转飞回到了艾尔海森怀里，仿佛鸟儿归巢，像什么逃不开的宿命论一样。意识到这一点的学长红了脸，无论如何打好的腹稿也要出口：“我是来和你商量的。”

“什么？”

“关于我的进路问题。”

艾尔海森挑眉：“是说，卡维学长特地前来，是想‘屈尊纡贵’听听我的建议了？”

“我也不想的。但能和我一起吃饭的……能称之为‘我们’的，似乎也没有别人了。”

“我听老师们讨论了。即便还没升上高三，就已有本市的几所重点大学向你伸来了橄榄枝，该说他们惜才呢，还是操之过急呢……”

“我的志向不在此。如果没遇到你，我会去意大利或美国，再毅然决然地踏上环游世界的步伐……”

艾尔海森语气冷静：“什么叫，‘如果没遇到我’？”

——了无牵挂的人才有自由，而今，自己是‘不自由’的。这种不自由的滋味固然幸福，而它的不自由之处就在于，生怕这份幸福化为转瞬即逝的泡影。不知从何时起，感性的天才由嗫嚅转向了呜咽，他上前一步揪住了艾尔海森的弓道服，自顾自地把它当成了自己的擦脸手帕。而艾尔海森双手顺势抚上卡维的肩：“我的建议就是，没有建议。”

“？”

“无论如何，我不会牵绊你的脚步。”

“你的意思是……”

“那间屋子严阵以待，待你哪天破产了，一无所有了，它就在那里，等着收你的租金和利息。”

一如既往是艾尔海森的语言风格，毫不动听，直白而不留情面。而被主人梳理羽毛的鸟儿的神思一瞬贯通：鸟儿尽可以翱翔，而待溯尽千山万水而归，就会发现，他的主人早早地为他搭建起了一个巢。风并不大，悠悠地从二人身畔途经，留下或深或浅的足印。于是在初夏与盛夏的交界处，卡维破涕为笑：“艾尔海森，你这家伙！”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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