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2025/04/12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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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无迹抱着材料回去了，风逍遥见向云飞掏出手机要打电话，连忙问他：“我呢？”
“你在外面等我打几个电话，然后和我一起去鸩罂粟的诊所，”向云飞回答，“现在他窝藏逍遥游的可能性很大，你单枪匹马已经不够了。”
风逍遥应了一声，伸手拉开门，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正把耳朵贴在门上的榕烨。
现在还在上班时间，但榕烨已经脱了白大褂。她显然被风逍遥吓了一跳，又马上回过神来，没等风逍遥做出反应就先发制人：“你们要去找鸩罂粟。”
风逍遥想到她也认识鸩罂粟，先前老大提及鸩罂粟也没避着她，就没打算隐瞒，点了点头。
“我也要去。”
“胡闹，”向云飞的声音从风逍遥背后传来，“这事和你无关。”
“你的事也和我无关吗？”榕烨从门缝里挤进来，气势汹汹地问，“你是我师父，你的事和我有关，他也是我师父，怎么就跟我没关系了？要让我相信他是杀人犯的帮凶，必须由他在我面前亲口承认。哪怕他嘴硬不肯老实交代，我也比你们两个更明白怎么能不留痕迹地撬开别人的嘴。”
拿法医的专业技能干这种事倒是不至于，风逍遥暗暗地想，就见向云飞收起手机，带上了手铐和配枪，扔给榕烨一串车钥匙：“你开车。”
向云飞的手机一路上都没闲着，他给市内各个火车站、汽车站、机场、客运港口和高速收费口的安保部门负责人都打了电话，动用自己的私人关系请他们安排信得过的人留意照片上的白发男人，如果发现他要离开本市就尽量拖延，同时通知自己。在诊所附近停车时正好白日无迹发来处理后的照片，向云飞就让风逍遥先进门，自己转发了照片再带着榕烨过去，并嘱咐风逍遥小心谨慎，既要避免打草惊蛇，也要注意保护自己，如果有情况就马上发信号。
风逍遥在诊所门前喝了口酒。想到上次来时还是朋友，这次却要抱着刺探敌情的觉悟，他摸摸腰后掩盖在T恤衣摆下面的水果刀，抬起另一只手推开了诊所的门。
诊所里恰好没有患者，风逍遥带上门，放轻了脚步，警觉地穿过诊室，小心地推开两侧两个房间的门往里面看了一眼，随即穿过院子往后面的住家里走。鸩罂粟的诊所挨着一片红砖盖起来的老旧小区，那里本来是某个局的宿舍楼，但近些年已经少有人住了。诊所的前身是个小四合院，自从鸩罂粟和岳灵休住进来，就在三间南房的中间那一间开了扇朝街的门，进门就是柜台和诊室，左右两个房间又分隔成几个小间，摆着些椅子、床和医疗器械，平时普通的看诊、治疗例如打针输液包扎一类都是在这里进行。院里的东西两座厢房是专为非人类病患做复杂治疗用的，欲星移昏迷的那两年多时间里就是躺在西厢房最里面的鱼缸。两座厢房与南房挨着的地方还盖了两间小屋，西边是卫生间，东边那间风逍遥没进去过，据鸩罂粟说是临时存放医疗废料用的杂物间。穿过院子，北边的三间房就是住家，正中间是厨房兼饭厅，两边的两间一个是医生的卧室，另一个则改成了药房。
在院子里直接开厢房的门很容易被人看见，不好解释这么做的动机，于是风逍遥径直往住家门口走过去，看见正房一溜窗户底下都在晒着中药。空气里混杂的消毒水味和草药味仿佛都已经浸透了墙壁，要在这栋房屋里永远留下属于它们的印记。风逍遥想到，鸩罂粟和岳灵休带着这些气味扎根异域他乡，据说也已经有八九年的时间了。
尽量以平时的语气喊着“鸩医生”、“老岳头”推门进屋时，风逍遥发现鸩罂粟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躲闪，岳灵休倒是态度一如既往，熊抱上来要他陪自己玩。风逍遥护住挂在腰带上的刀避免被岳灵休摸到，掏出酒壶说要给他分一口酒喝。
岳灵休露出做了坏事等待着挨训的表情，偷偷拿眼去觑鸩罂粟，见他没生气，就欢天喜地去拿杯子，还特别挑了个大杯。鸩罂粟一反常态地没有批评风逍遥，而是眼睛看着门口，嘴上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风逍遥注意到他面部的肌肉有些僵硬。
“来找老岳头玩啊，”风逍遥故作轻松地回答着，往岳灵休拿来的杯子里倒了薄薄的一层底，“我这不是前一阵子比较忙，有挺长时间没来过了嘛。不过这酒可不能给你喝多，喝多了鸩医生又要跟我发脾气了。”
“我……”鸩罂粟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这时诊所的电铃响了起来，他便住了嘴，嘱托风逍遥陪岳灵休一会儿，自己往前面的诊室去了。
风逍遥看着鸩罂粟的背影穿过院子，消失在前面房屋的门后，偷偷给岳灵休杯子里又添了点酒，小声问他：“你认识逍遥游和浪飘萍这两个人吗？”
“认识啊。”岳灵休用力地点头。
“他们两个最近几天来过吗？”
“没有。我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们了，”岳灵休回答，“萍萍会偷着给我酒喝，他是好人。”
“他们以前经常过来吗？”风逍遥继续追问，“鸩医生是不是和逍遥游关系很好？你知道他们来的时候都在这里做些什么吗？”
岳灵休愣了一会儿，像是无法同时处理多个问题似地回答：“不知道。小鸩不让我问。”
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也算是部分地透露了前两个问题的答案。风逍遥正想在房间里找找黑医有没有什么藏起来的物证，余光就透过窗户瞥见诊室开了门。站在门口的是面朝着院子紧紧咬着嘴唇一脸泫然欲泣的鸩罂粟，背后的塑料门帘里隐约可见一高大一娇小的两个人影，是榕烨和向云飞。
岳灵休看见鸩罂粟，喊着“谁欺负小鸩了！”三两步就跨出房间进了院子，风逍遥也赶忙跟上。鸩罂粟隔着院子红着眼圈对岳灵休摇头，说的话却是冲着别人：“我知道躲不过。不过你们容我再想想……”
“你真是帮凶？”榕烨渐渐接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风逍遥见鸩罂粟似乎有意招供，但还在犹豫，同时岳灵休又作势要赶过去，一面担心他们两个真汇合了会产生什么变数，另一面也想以岳灵休为要挟逼鸩罂粟开口，就利用自己速度快的优势抢在岳灵休前面，将水果刀带着鞘横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岳灵休毫不在意，一条腿跨过去别住风逍遥的膝盖，抬手从下往上拍他的手肘，风逍遥哪怕及时扭转了手臂的角度，也被震得手上一麻，小刀脱手掉下来。岳灵休右腿向后一撤，往前揽着风逍遥的肩要把他按倒，风逍遥连忙趁下落时用左手重新抓了小刀格开岳灵休的手，右手撑地借着腰部力量扭转了身子，同时飞起的左脚尖挑起斜靠在门边台阶上的笸箩，让晒在里面的药材撒了岳灵休一脸。
岳灵休视线受阻，闭上眼睛直接冲出一拳，巨大的拳头穿透了竹编的笸箩，灰尘带着药渣喷在风逍遥身上。风逍遥向侧边一闪，抬脚踹他的膝窝，却发现这个人下盘稳得根本踹不动。他正想拉开距离，又被攥住左腕用力一拧，小刀再次落地，被人踢到了院墙脚下。与此同时向云飞从诊室里扔出来一个盛医疗器械用的不锈钢盘，风逍遥接了盘子砸在岳灵休手腕上，自己趁机脱身并再次挥起来扇向岳灵休的面部，就看见对方抬起另一只手抓住盘子，遒劲有力的五根手指瞬间就将它捏得变了形。
“岳灵休，别闹了！”全程持续不过几秒的一场冲突以鸩罂粟的话收了尾。
岳灵休露出委屈的神情，用被攥歪了形状的钢盘指着风逍遥和出现在鸩罂粟身后的向云飞：“他们欺负你！坏蛋！”
“不，他们没有欺负我，我……”鸩罂粟垂下头，声音越来越小，“我才是坏蛋。”
他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叹了一口气：“风警官，你过来吧，我全都交代。”
风逍遥和向云飞跟着鸩罂粟进了诊室东侧的治疗区，榕烨留在诊室里给岳灵休被竹篾划破的手消毒上药，安抚他的情绪。诊所里拉上了朝街一侧的窗帘，降下了大门内侧的卷帘门，确保他的供述不会被人打扰后，鸩罂粟才深深地望了一眼岳灵休，终于开了口：“岳灵休，他是个苦命人。”
不是要说逍遥游吗？风逍遥心想，难道黑医会错意了，以为他们是来问跟岳灵休有关的事？他刚要张嘴提醒，就看见向云飞摇了摇头，于是忍住了没问，继续听鸩罂粟说下去。
“我们两个都不是本地人，这你们都知道。他过去也曾是你们的同行，属于特警突击队，后来在一次任务里负了伤，就从岗位上退了下来。”鸩罂粟轻描淡写地略去了中间的过程，同样算是因伤退出警察队伍的风逍遥对这句轻飘飘的话背后的艰辛感同身受，看了一眼隔壁的岳灵休。他正在举着两只手，在榕烨的指导下学着玩碰数的游戏，那边不时传过来诸如“你算得不对，7加6等于13”“等于19！我说19就是19！9加1等于10，我赢了！”“你再这么耍赖我不跟你玩了”“不行不行，再来一局！”一类的声音。
“当时他伤得很重，重到我以为他这辈子就要这么结束了，”鸩罂粟继续道，“我们带他去边境上的温泉圣地疗养，我虽然拿出了所有手段来医治他，但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用后半辈子供养他的打算，可他命真够硬，竟然渐渐好起来了。”
“我们”？风逍遥注意到他的用词，难道除了黑医本人以外，岳灵休身边还有别人吗？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他身体好起来，我自然也很高兴。结果他刚养好了身子，就以他的个人一等功为筹码要挟他的老领导，通过公安高层的关系破格调职到了当地的缉毒大队。有一天他告诉我们说要出个差，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去贩毒团伙里做了卧底。他在那里得到了毒老大的器重，顺利接触到了一些机密信息，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个毒枭对他也是别有用心。那人不知道从哪里学会了某种东南亚的邪术，能用自己的灵魂夺舍活人的肉体，岳灵休就这么被人盯上了身子。行动收网的那一天恰巧也是毒枭选定的黄道吉日，在岳灵休的同事们埋伏在毒窝周围准备发起进攻的同时，那个毒老大对他下了手。
“为了避免泄露警方的行动计划，他趁着意识还没有完全被人占据，就拿自己的头去撞墙上的钉子，现在他的头发下面还藏着当时的钉孔。为防止自己被夺舍后伤害其他警察，在与毒枭争夺身体控制权的过程中，他还用毒枭的武器对自己开了枪。那一枪射偏了，没有让他当场死亡，所以我才能有机会把他捡回来，我也是在那时认识了四处云游的逍遥游和浪飘萍。在他们的帮助下，毒枭脱离了这副身体，魂飞魄散，岳灵休回来了，却也无法完全地回来了。
“我本以为他这一生的坎坷到这里总该有个结束，可命运还是没有放过他。他在那次任务中成功保住了组织上的秘密，却没能保住自己的隐私。他的妻子和还在上小学的孩子当街被人枪杀，我那时还没有想好该怎样把岳灵休死而复生但神志尽失的消息告诉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风逍遥听了岳灵休的故事，又看看隔壁似乎事不关己快乐玩耍着的岳灵休本人，不禁感到唏嘘。鸩罂粟的故事讲到最后终于出现了逍遥游的名字，他于是在对方停止讲述时开口提问：“所以你们和逍遥游……”
“当年逍遥游帮岳灵休死而复生时我曾经提出要给他报酬，只要岳灵休能活，我的所有积蓄都能给他，但他拒绝了，”鸩罂粟回答，“他说人活了才要报酬，没活就分文不收。岳灵休成功活下来之后我又去找他，他再一次拒绝了收钱，只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让我来到这里开诊所。在那之前我和岳灵休都没来过这个地方。”
“他指名道姓让你们来这里开诊所？”风逍遥不解，“他也不是本地人，为什么会选在这儿？而且在这儿开诊所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你帮他杀人吗？”
鸩罂粟低下头，双手在膝盖上握成了拳头。
“我们搬到这里之后不久，逍遥游就来了。一开始我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只知道他像遇到我们那时一样，不计报酬地在为陷入痛苦的人们复活他们的亲人。他说招魂属于逆天而行，能不能成事需要看概率，总得来说成功复活的人极少，绝大多数都还是无力回天，逍遥游就真的分文不取，连给施术对象更换的血液都是他自己准备的，没有用死者家属的一分钱。那时我还觉得自己按他的要求在这里开了诊所，却没能给他帮上什么忙，很对不起他，但没过多久，他就带着一台机器上了门。”
“机器？”在与逍遥游有关的叙述里，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风逍遥看了看一旁的向云飞，他似乎也对这个词感到了意外。
“风警官当年被送来时身体里已经没剩多少血液了，所以没有用到那台机器，”鸩罂粟似乎看出了两人的疑惑，于是解释道，“那台机器是一台淘汰了的医用器械，经过改装之后更加方便携带和操作，用它可以将人体中的血液抽出，同时抽出另一个人体内的血液输送到前者的身体里。”
“啊？”风逍遥一愣，“这不就是……”
“那才是逍遥游要我开诊所的目的，就是以诊所为幌子，为他存放器械，同时给他实施招魂术提供场所。在那以后，他就不再带着成包的血液上门，而是会在深夜里送来尸体。他就是在我的诊所里抽出他亲手杀死的人的血液，用来拯救那些本来已经死亡了的性命……”鸩罂粟说着将脸埋进双手之中，“我想过要不要去报警，但他毕竟于我们有恩，而且我已经为他提供了场地，我也是他的共犯，如果我被抓走了，岳灵休要怎么办？”
“所以你就将错就错，从搬到这里开始就一直在为逍遥游提供掩护？”向云飞没有照顾他的情绪，而是直截了当地问。
“我是犯了错误，为他做了掩护，不过他们不是一直都在这里，”鸩罂粟回答，“逍遥游和浪飘萍并不总是一起行动，浪飘萍来的次数多一些，但他不会带着死尸上门，逍遥游在九年的时间里一共只来过本地三次，大概每次会在这里待上两三个月，然后就动身去别的地方。我猜他也许在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的落脚之处。”
“他那机器藏在哪儿了？上面会不会留着什么证据？”风逍遥站起身，在房间里寻找起来。诊所里摆着许多各种各样的仪器，俗话说藏木于林，最适合藏起一台机器的地方确实就是这里。难道说逍遥游的杀人机器其实就一直堂而皇之地摆在大众的眼皮子底下吗？又或许是藏在别处，例如在整个诊所里他唯一没进去过的东厢房旁边那个小屋，但那个小屋也太小了吧？难道每次使用的时候都需要把仪器搬进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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