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2）

【苏英/生贺】了不起的斯科特

林恩-Lynnsky

2024/12/24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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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站在一处高地上，并肩眺望绿草如茵的公园。
矮人可能没法和他们达成并肩效果，不过他正贴在地面上、侧耳倾听地下的动静，在这个临时组成的小队中充当了侦察的角色。而后他面色凝重地对斯科特点点头，斯科特把彼得叫到一边。
他好像又想摸烟，记起不能在小孩面前抽烟而伸脚在草地上碾压。他说：“听着，不管待会儿发生了什么，结束之后，你就回家去。”
斯科特抬手遮住嘴，嗅了嗅指间残余的烟味而缓解神经。“我所说的家并不是房子，也不是你妈妈所在的地方。我们所希望的‘家’是有你的母亲、你的兄弟，还有你。你的父亲和兄长会在天上看着你。而你也要为自己而活。”
彼得拿着头盔低头不语。斯科特就挠了挠头：“呃……明天你记得把车和头盔还回去。这样你还能和安妮多说几句话，虽然可能只是你单方面说话，她听你说。”
“……谢谢你。”破天荒的，毛头小子对他说了句像样的人话。斯科特笑了，也没告诫他以后不要走上歧途，而是直指他的另一个心结：“你以后发表评论、说话做事之前，一定要搞清楚。你母亲去年得到一笔意外之财，自己经营一家炸鸡店，你是不是一直怀疑她和店里的一个肯尼亚裔员工有情感关系，最后才跟她吵架后离家出走了？”
彼得的身体逐渐僵硬时，斯科特继续说：“但据我所知，你母亲和那个员工只是普通的雇佣关系，她既没有喊他到家里来吃饭，也没和他有工作之外的其他接触。要是我儿子这样误解我，爸爸心里真的很受伤。”
“……你有儿子吗？”彼得忍不住问他，反应过来这人是个同性恋。“呃，我是说，你们可以领养……”
“没事，我伴侣的教育方式是相当失败的，不养也行。”斯科特笑得眯起眼，如同一只狡黠的赤狐，“讲真，我觉得你的当务之急是给手机充电，不然你妈晚上喊你回家吃饭都联系不到你……那就这样了？还有什么想说的？”
彼得就和他一道远望爱丁堡仍然灯光璀璨的夜景。他怅然若失地说：“从前，我只能看别人的故事；然后我就想，他妈的，为什么我不能写自己的故事？等我真的上路了，我就发现，哇……真的好无聊啊。”
“……但你真的很酷。”他对斯科特点点头，面露惭愧，“今天你过生日，但我不知道送你什么。”
“平安无事就是最好咯，你既然知道老子是谁了，就明白我们这种老不死的最害怕什么，又最希望什么。”
“那么，再自我介绍一下：姓柯克兰，名斯科特，和这个国家同名，不敢与天同寿。”
斯科特最后对他伸手，彼得与他交握了一下；然而，随着视野的陡然颠簸，伴随一声轻叹和颈后扩散开的猝麻疼痛……男孩一头栽倒在地，只有斯科特托着他，把他失去意识的身体安放在摩托车旁，又布下一个防御结界。
“……真是对不起啊。我权衡利弊后觉得让未成年人类去面对邪恶大怪兽还是太混蛋了点。”他说，起身对冷眼旁观的矮人打了个手势：“准备好了吗？”
“这下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揍你了。”克罗因说，斯科特则回以轻蔑的笑：“你打得过再说。”
一阵蓝光闪耀，二人于原地消失不见了。
诺湖即北湖，是爱丁堡已经失落的湖泊中最著名的一个。不过用苏格兰本尊的话说，那里就是个“垃圾填埋场”。至于填了什么进去，应有尽有。近代人类才用光鲜亮丽的植物和街道将诺湖填平，修成充满韵味的城市公园，好像如此这般，也就和黑暗时代的血腥罪恶一刀两断了一样。
……斯科特在深重的呼吸中睁眼，仿佛贴近大地的心跳，与他蓬勃的心脏就此合拍。
有什么东西也正在朝他们嘁嘁喳喳地靠近。克罗因目露警惕，握紧自己的战斧。
斯科特最后询问他：“你确定附近就有陨金？”得到了肯定答复：“除非我想让我们的氏族蒙羞。”
“那真是……我日！！！”斯科特正半开玩笑，一股刺耳的尖啸从他们身边距离几寸的脏淤中破土而出，震得他俩都后退了几步；斯科特抬头去看——那是一只硕大的节肢昆虫，但与人类已知的任何一种虫类外形都不同。那些虫子不会长得和人一样大，双翅锋利无比，复眼滚动着令人作呕的危险黄色，口器交错滴落着腐蚀性的毒液——
“……蜚螋。”苏格兰低声说，随即大发雷霆：“我操这里为什么会有这种虫子？？？”
“这他妈不应该问你吗？伟大的苏格兰！”矮人朗声道，近墨者黑，短短一个下午也学会了他们发泄情绪的粗口。他一斧头劈开一只虫子的脑袋，边砍边抱怨：“你的城市底下越来越多这种古怪邪恶的生物——他们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大概是……垃圾。”斯科特用魔法破开另一只虫子的胸腹，目睹里面流淌出惊人的橡胶等化工材料，甚至还有麦当劳快餐盒。把这玩意抓去做研究说不能为塑料降解事业做贡献……斯科特分神思索着，差点被一坨黏腻的堆积物质绊倒，低头看时才发现那是震颤蠕动的卵鞘。
红发男人面露嫌恶之色，不再废话而直接放火烧了这玩意。
克罗因始终根据矮人的魔法探寻道路、深入前进着。斯科特断后，帮他清理沿途的蜚螋。令人绝望的是，根据斯科特对这种虫类的了解，一人高、长翅膀的虫子才相当于亚成年，成虫大概得有整个坑道这么高，而如果运气不好遇到一只繁育后代、掌管虫巢的母虫……那就自求多福吧。
蜚螋自海而来。风暴凯尔派曾负责与之抗击，但随着海洋的污染加剧，他们的防线最终失效。近两百年，矮人发现了蜚螋上岸的踪迹。斯科特早就忘了自己上次接触这种虫子是什么时候——开玩笑，人类天生对害虫抱有恐惧和恶意，谁会愿意记得自己和虫子相处的经历？又不是蝴蝶和蜜蜂那种无害小昆虫！
直到此刻他还能提出质疑：“他妈的，他们要金子做什么？”
“邪恶的生物……贪恋而吞噬光明是他们的本能。”克罗因说。地下空气污浊，而他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强撑着喘息了一会儿，继续坚定不移地前进。周围的虫子越来越多，仿佛在拼命护卫什么，阻挡他们深入。斯科特踩着未知黏液一路狂奔，跟在克罗因后面大喊大叫：“喂到时候我要找你家长要精神损失费的啊！”
矮人嘲讽大笑：“等你能从这鬼地方逃走再说也不迟！”
斯科特正准备回喷一句他不需要逃跑，眼前景象让克罗因不再作声，也令他瞬间屏息凝神：
四通八达的坑道汇聚到一处巨大的空洞，其中正趴卧一只全身漆黑、硕大无朋的蜚螋。它的腹部肥大鼓鼓囊囊，浑浊的翅膜如同披风覆盖在身上，看起来鳌牙尖利，护甲坚硬。这只大蜚螋的爪子下，各类垃圾与骸骨堆积如山，而其他对比之下显得小型的蜚螋正悉悉索索地爬过来给它提供食物，巩固它的台座。
“操……”斯科特说，“……他们把这底下挖空了做巢。”
克罗因观察了一会儿，做出判断：“这是他们的母虫。”
“这玩意儿可比白蚁的蚁后还难对付。它很能打，毒性太强，还会控制其他小喽啰。”话虽如此，斯科特像在寻找什么东西般四处张望。克罗因看了他几眼，突然径直出手往洞内丢了一大袋石头。
矿石落地爆燃着火，虫子惊怒尖叫，一下子炸窝四散飞开勘查进攻者。然而这种紧急情况下，斯科特还在东张西望，努力在乱七八糟的蜚螋卵和分泌物里辨别：“我的蛋糕呢？”
克罗因张了张嘴，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被虫类的毒液给喷傻了，这里面的东西难道还能吃吗？
他懒得管脑子缺根筋的苏格兰，也管不了，从背包中拿出短弩朝母虫左上角的洞穴壁发射绳索，纵身一跃向母虫的眼睛滑索而去，挥舞斧头在那只闪烁转动的复眼上狠狠砍下！
母虫吃痛，发出剧烈的嘶吼，扬首抬起爪子要去抓矮人。其他悬停半空中的蜚螋立即调转攻势，集中喷出毒液袭击他，张开钳子般的口器撕咬。克罗因躲避的同时掏出一串符文石直接捏碎，释放符律魔法将虫子震得晕头转向迷失方向的同时，朝旁观的斯科特大吼：“快废掉它的另一只眼睛！”
“……干啥。”斯科特看起来莫名其妙，“每次都等着老子出手，老子是什么魔法安全开关还是救火大队长？”
“什……”克罗因差点从半空中摔下来。此时蜚螋们已经开始用毒液灼烧他的绳索，他不得已松手直接跳向母虫的后背；虫类的翅膀振动，嗡鸣作响，飞掠而过时割伤他的脸颊和衣物，他也毫不躲闪，如同一枚精准的炮弹直击对方的攻击盲区，在母虫的壳甲上好不容易站稳后，才对斯科特怒吼：“贪生怕死、背信弃义！——你就是这样承担你作为国家的职责的？”
斯科特挠头：“你家长也没说要老子帮忙啊。你说这是你的职责，又不是我的。如果不是你带我过来，我也不知道这里会有蜚螋——”
他一把拍掉发现他的行踪而对他吱吱乱叫的小虫子，抬头观望和母虫缠斗的矮人。
“我早就说过矮人的缺点除了记仇，就是贪婪。”斯科特的声音微冷，“贪婪意味着过度，越界，索取不属于自己的——如果不是你刚刚贸然进攻，或许还有更妥当的方法对付这只肥婆，而不是落得如此地步。”
而矮人已经放弃与他辩驳，集中全部精力对付眼前这只恐怖巨物，以及它无数的子孙后代们。
但寡不敌众。以卵击石、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之类的词汇大概就是形容这种场景：克罗因只有一个人，且身高不足一只蜚螋长，面对数量众多的虫子猛烈袭击，很快就要败下阵来。母虫的肢体够不到自己的后背，它便指挥其他蜚螋将这个矮人赶下去。如果不是微弱的魔法庇护，矮人大约就要命丧当场。
红发男人持续作壁上观，在昏暗潮湿的洞穴中，他的绿眼显得尤为暗沉，宛如被云雾遮挡的明星。
最终克罗因摔落在地。他的口鼻流血，视野颤动，衣衫破裂，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因毒液喷溅而溃烂。
然而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站稳了，吐出一大口淤血后抹嘴，抬手捏碎最后一颗符文石，瞬间照亮整座洞穴。
“我从未奢望过我能得到什么宽恕或自由……”他喃喃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说这与你无关，可我一直记得啊……记得你怎样对蓝山的子民举起屠刀，记得你因为金子的诱惑而抛弃高地的信条。”
“我会为我是一个高地矮人而自豪……我会为我生在这个了不起的国度（land）而自豪。”
他平心静气，分开双腿站立，下沉重心，双手持握卷刃的斧头，以矮人战士的姿态直面狰狞凶恶的母虫。
庞然大物伸展翅翼而腾空，爪肢碰擦出恐怖尖利的噪音，口器大张似乎要迫不及待享用这个不知死活的猎物。
与巨大的母虫相比，矮人的身形太过渺小，就像一个人和一粒石子的对比一样。但此刻他迸发出一往无前的勇气，几乎和他的符文最后的光辉一样明亮，也令掩埋在污秽之中的陨金闪耀。
“……哦，操你妈的。”克罗因意识模糊之间，听到斯科特在痛苦地呻吟。
然后是在场所有生物都意想不到的暴怒——国家意识的愤怒达到顶峰，莫过于此：
**“我的蛋糕！！！那是亚瑟给我做的生日蛋糕！操你妈的！！！”**
克罗因恍惚地朝某个方向辨认，依稀看出类似他们老家喂羊的饲料面团一样的东西，其上正有金光闪烁。
这是英格兰亲手制作送给苏格兰的“蛋糕”，也当属于阿尔比恩的赐福。他使用了寸金寸土的珍稀陨金作为装饰，因此其中魔力充沛，也被需要力量的贪婪虫类盯上。
“……但那是亚瑟送给我的！你们这帮傻逼虫子、倒霉催的——那是我的东西！！！”
苏格兰出手了，并非仗义相助，只是为了一己私欲。但他倒底在紧要关头动了真格，手中的魔法聚集而成一柄如风似电的无形剑刃，劈头朝母虫受伤的复眼砍去——
虫子喳喳乱叫，嗡地四散开来对他形成包围；但斯科特的动作比他们更快——他身手敏捷地踩踏成虫的脊背，腾空而上不顾割伤，抓住翅膀径直甩向母虫正面，在虫子准备撕扯他时放火点燃他们的身躯，在火焰焚烧恶臭汁液的蒸汽当中挥剑而起，面向母虫另一只眼睛大力劈下！
而后他转身，电光火石之间趁虫子因疼痛而防备不及，抬腿踩在母虫的后背上，运用克罗因之前想要使用的战术一剑刺穿脊椎。他干净利落地转动剑柄，在气流飞旋和虫类尖叫当中直直往下切割，等他落地时已经划开母虫的整块壳甲与一条脊背，白花花的柔软脊髓翻涌而出，如落雪般伴随虫子的坠落溅在地上，化为泥土。
“吃你妈的排泄物去吧，傻逼虫子。”斯科特唾弃道，直视蜚螋的身躯轰然倒地，迸发出无数金属光泽——
火焰蒸腾的剑刃划落腥风血雨，在矮人无神的眼中逐渐形成久远记忆中的火光和血迹。
克罗因生于火与煤的蒸汽时代，这个时代意味着好坏并存，富贵踩踏贫穷，文明抛弃落伍。而高地的魔法族群中，最残酷、最血腥也最不为人知的蓝山之役就是爆发于此时。
斯科特曾经说他不明白为何克罗因对他的敌意如此之大。克罗因同样有一千万个理由如此对待他。
他出身于高地氏族中最大的蓝山支脉，其下的鸦岩分支。在他还没到五十岁时，他作为家中幺子带领年幼的妹妹前往蓝山做客。
然后他们被蓝山领主欧门森作为人质软禁在当地。但说是人质，待遇并不差，欧门森只是拿他们做筹码，以对抗人类帝国咄咄逼人的入侵。
彼时，高地的森林已被砍伐大半，羊群吞吃山川，轰鸣机械不计代价掘开祖辈珍贵的土地，不顾后果。帝国的功业建立在无数抛家弃子残酷剥削的枯骨之上，于是矮人中的蓝山领主揭竿而起，反抗阿尔比恩对高地魔法族群的暴政，并拿走了矮人三宝物中仅存的“星晷”，自封至高王。
蓝山之役就此爆发。长达四十九天的征战中，蓝山一脉几乎断绝，高地一族的族长吉利汀引咎退位。人类军队和枪火无法抵挡矮人精湛的弩斧技艺和凶猛的盘羊军队，精灵遵守了最后的盟约拒绝参战，于是那丧心病狂的帝国指派他的兄长前来镇压暴乱。
红龙的火焰倾泻，所有参加反抗的矮人悉数被屠杀。最后决战中，藏匿深山中的宫殿陷落，欧门森领主终究死在苏格兰的剑下。
克罗因怀抱着妹妹躲藏在宫殿桌下，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遍地都是火与煤……血与酒的气味刺激得他几乎流泪。但他仍偷偷向外窥探，在欧门森爆发荒唐大笑之时。
于是他看到年迈的矮人领主被一身披甲的红发男人，一剑刺穿肩膀钉在墙壁里。他仍然大笑不止，血沫混合嘶哑的嘲讽喷溅在矮人粗糙的胡须上。
“伟大之人，自由国度啊！你为何沉沦至此？你这护佑万民的，为何与那魔鬼同流合污？！”
欧门森狂笑着，目眦尽裂；而苏格兰不发一言，面容冷峻，手中剑往里又深入一寸。
矮人领主就竭尽最后气力对他下达诅咒：
** “诅咒你们……诅咒你……你会失去一切，你将失去所有……！你所有珍视的都将离你而去，你所有羡慕的都将求而不得，你所有在意的都将恨你入骨，你所有喜爱的都将死去……我诅咒你，苏格兰……到那时，你必然为你的所作所为抱愧蒙羞！！！”**
“……你的证言我收到了。”克罗因听到那个男人淡淡地说，手起剑落，给对方留了全尸。
年幼的矮人瘫坐下来，冷汗直流，簌簌发抖，怀中的妹妹仍在安睡，他的脸上满是泪水。
就是这样。当年这个人也以这样的姿态站立，横剑相向反目成仇的乡族。而如今，他嬉笑怒骂之间，斩杀的仿佛也是与过去割席的罪恶。
“日冕”失落，“月晕”失踪，“星晷”失窃。我们的太阳陨落了。我们的月亮消逝了。我们的星辰碎裂了。所有人说这是我们罪有应得，但我们何罪之有？
等到光明都彻底消散，我们最终还会剩下什么？
苏格兰，苏格兰——伟大之人，自由国度：你为何对此视而不见，闭目塞听？
于是他在此时此刻，快要气绝之时，终于聆听他梦寐以求的答案，近在咫尺：
……我曾直视高高在上的炽烈太阳，那月亮的清辉已入我怀中。
现在，你我的头顶之上，漫天星光，驻足之下，满地河汉。
日月同辉，星辰交错——邪恶虫类的尸骸被尽数焚烧，偶尔喷溅的毒液形成绚丽的光线，也仿佛烟花在为节日喝彩。
“……好了，战斗结束咧，按F拾取，按E登入载具。你们是不是还没用过电脑？那你们的技术还是不如人类啊。”
那个聒噪的声音还在持续作响，似乎要将他徘徊不定的灵魂从高堂拉扯回森林，大山，高地……他无颜回归而去面对的，家乡。
“你这斧子太旧了，小矮人用不太合适，给老年人刚刚好。我拿走了，就当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
他的身体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抬起，他的口中被塞入一枚南瓜味道的糖果。他的鼻腔里有人类城市的气息，虽然让他不喜，但仍冷冽清新。
“我已经通知你的家长嘞，他们应该明天赶到。真可惜，你们吃不到老子的生日晚宴了。”
有人往他手里放了什么东西，棱角分明，重量轻浅，暖意结合清冷的触感一同流转。
“……我们大概一天之后再见。”苏格兰对他轻声说，“晚安，克罗因，克洛泽的勇猛之子——祝你晚安。”
三，二，一——他仿佛陷入光怪陆离的声音与色彩共同交织的漩涡，裹挟他的身体和记忆重新构造未来的光景，向前，向前，持续下落……
待到他轻盈落地，一条精美的宝石护符正从他的手中滑落，其中星光璀璨，仿佛汇聚整条银河，在族人的惊呼里共襄盛举。

有人需要诗歌，有人喜好美酒，而他都要。适当的留白有益于想象力发散和身心健康，而他现在最需要的是能够烤火的壁炉……还有休息。
等他送矮人和男孩各回各家，眼皮都开始打架。他困得不行，累得要死，矮人们还喊他喝酒，但他对钟爱的酒精都敬谢不敏了。他也想回家，只想回去，他的房子里会有温暖的壁炉，和裹着羊毛毯子对他颐指气使的金毛蠢货。今天是他的生日，为什么只有他要遭这个罪？
啊……他甚至连摩托车都送走了。公交车和地铁早已停运，他只能被独角兽驮回家。
他来到卡农盖特大街上，诗人和城市一同沉睡。金发年轻人没有睡去，他正依偎在灯火阑珊的房屋门口，披着毛毯，并起膝盖，百无聊赖地小声播放手机音乐。从《奇异恩典》到《高地大教堂》，从《卡里多尼亚》到《友谊地久天长》，一首又一首的风笛曲，正被他循环播放。
“……亚瑟。”斯科特唤他，又被冷风刺激得咳嗽。
于是亚瑟抬头，绿眼倒映出他弯腰过来拥抱自己的模样。
斯科特看起来像去打了一百个架。他的脸上有刮伤和血痕，绷带松垮了露出早上他留下的齿印。身上更是乱七八糟，最喜欢的裙子也像被什么腐蚀性的东西溅到，灼烧破洞。他的疲惫和率真都呼之欲出，整个人都快压倒在他身上，埋在他的颈窝里蹭蹭。
而他只是说：“累死我了，给我抱抱。”
亚瑟就嗯了一声，回抱回去轻拍他朝自己弯下的高傲脊背。
他们一同回家，刚进家门就被喷洒了一堆五彩缤纷的彩带。苏格兰的老助理对他们大喊：“老板生日快乐啊！”而英格兰的年轻助理面露尴尬，手持彩带筒僵直地站在一边，显然还不习惯如此出格的举动。
斯科特哈哈大笑，对道格拉斯比了个大拇指，和亚瑟互相搀扶着进了隔间整理衣物。
他对亚瑟讲述自己一天的奇妙大冒险时，亚瑟神情淡淡，时不时地听着，在斯科特口若悬河之时拿来一个礼盒给他。
“你的新礼物。”他看似不在意道，“本来是你的圣诞礼物，是霍华德的父亲打造的，现在工期提前，就送给你了。”
斯科特拆开一看，是一件做工精湛的随身铝壳酒壶，拉丝的技艺即使在国家看来也是上乘。不过与商品不同的是，这个酒壶外面还套着一层蓝色毛线的针织保护套。
红发男人的眼睛转了转，没直接戳破而亲吻他，向他道谢。
于是亚瑟也笑起来：谁说斯科特吃亏了？这家伙最擅长的就是不亏待自己，瞧他是不是还在回程路上买了啤酒享受？
但随即他反应过来这家伙嘴里的味道……“斯科特！你酒驾了！？”
“没有！”苏格兰人立正了，“矮人请我喝的我直接走回来了所以才那么累啊！”
他倒打一耙：“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惊奇？这几件事哪个单拎出来都非常的重量级！还有天使——我没看出来是天使为什么你就知道了？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算盘？”
亚瑟只好叹息，给他顺毛：“还真的没有，我就是临时起意。我又不是每时每刻都在计划什么……那样很累的。”
斯科特顺势又抱住他哼哼：“总有一天我要建个大社区让所有飞车党都去义务劳动。”
“想法很美妙。”亚瑟笑话他，“但现实中你哪来那么多钱来落实？
“这不是有你上个月发的34亿嘛。”斯科特大言不惭，暂且松开他去找吃的。亚瑟喊他回来，烤炉里已经准备好新的蛋糕，虽然时间紧张被他做得很粗糙，但至少能吃饱，还有他下午烤好的奶油小饼干……
斯科特就抓着饼干盘子大声嚷嚷：“我喜欢奶油味的。我要这个！给我奶油味的！”
亚瑟瞪着他：“斯科特，你几岁了？”
这厮当真开始计算：“我也记不清了耶，两千多？也可能三千？新石器时代我们在干啥来着？”
“哇，那真的好棒哦。”亚瑟微笑，“要我给你封个爵位吗？”
斯科特却低头，亲昵地抵住他的鼻尖。“我已经得到的够多了。尤其在今天，我最高兴的就是你在这儿，陪着我。”
“……能看到你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还真难得。”亚瑟说，在耳朵发热被斯科特识破之前，挣脱他要去煮红茶。
虽然这蠢货的厨艺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但他对红茶的口味感知反而是正常的。斯科特紧随其后：“大晚上的喝红茶，你不想睡觉了？”
亚瑟莫名其妙：“原来你还想好好睡觉？”斯科特就笑。
他们边吃饼干边喝茶，继续谈论那些神秘事件。说到天使的现身时，亚瑟在路过街口、遥遥望去时就意识到对方是何存在。他也没贸然上前，因为他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天使可不会用什么奇技淫巧来谋害国家意识，他们更常见的状态是作壁上观。所以，这些异常并非他们所为。
与以斯帖的交谈印证了他的猜测。有什么东西正在搅动浑水，蛊惑人心，蜚螋都开始在城市的地下出入繁衍。好在情况仍然可控，斯科特还在他身边。
而苏格兰却说：我并非伟大。我的所作所为担当不起阿利斯泰尔之名。
他不知道的是，英格兰却这样对天使说：
鉴于我们犯下的种种罪恶，我已经不企盼被原谅，也不奢求幸福快乐。
但我仍然心存妄想……我只希望他平安。
壁炉的火光照耀他们绿色的眼睛，亚瑟凝视那一簇火苗，茶杯在他手中热气腾腾。
“我期望自己对这座岛上的每个生物都一视同仁，就像纳尔逊将军所说，英格兰期望每个人都恪尽职守。”他轻声道，“因为我知道我根本无法与他们产生长久稳定的联系。”
然后他回头，对苏格兰莞尔一笑。“但实际上，你也看到了，这根本不可能。我对待女王的态度，肯定和对待入室抢劫犯的态度不一样。”
斯科特则朝他侧头，像在思索一道难题。
他说：“我没有想过那么多。作为一个国家，保持日常运作已经很烦了，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容易把自己逼疯。”亚瑟点点头，在哥哥身边小口喝茶。
“但老子的梦想之一是写一本狗狗编年史耶。”斯科特拍手道，“那才是真的很了不起。”于是亚瑟也笑了。
“我想跟你说的不是伟大（great），也不是奇幻（fantastic），也不是非凡（excellent），你知道么？”
“嗯哼，老弟。你知道我英语不好。”
“……Wonderful，哥哥。这就是我对你的评价。”
“精彩。”
这里是魔法的国家，魔法意味着现实里的童话。他们可能再也无法看到那了不起的朝阳再度升起，月亮也对他们的所作所为缄口不语。但此刻，他们就这样依偎在一起，共沐隐匿星光，共赴风和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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