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俞亮时光】寻常歌

漆玥爱吃草莓

2025/05/29 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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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走马去兰台，灯火连天阔，看不见悲欢离合**

回程路上两人坐在出租车后排，冷漠淡然得像陌生人，中间的空位塞得下一整条银河。
      时光时不时用余光打量俞亮的脸色，眼眶通红，刚刚他哭得那样惨，俞亮明显故意对时光欲言又止的样子充耳不闻，于是时光也垂下头不去看他了。
      这种死一般的沉默一直持续到酒店。
      六层电梯门一开，俞亮径直走出去，背脊紧绷，大步流星，快速刷开房间门，然后立马关上。
      这次轮到时光立在原地，来不及讲一句话，便被俞亮甩在走廊，他在自己不深的衣服口袋里摸索起来，还没摸到钥匙，先拽出事前藏在屁股后面的棋谱。
      封面上印着俞亮娟秀的笔迹‘妙步’两个字，里面是他亲手抄写的两人一齐下出来的几十盘棋，这本棋谱作为时光去年24岁本命年的生日礼物。
      当时俞亮在日本横滨比赛，礼物掐准时间在时光生日当天送达。
      他们一起少说下了都有不下一百局棋，能够记在里面的都有格外的意义。
      比如两人人生中的第一盘指导棋完整记录在扉页，俞亮的记性真好，过了多年落子顺序还是一子不差。
      还有北斗杯双人棋棋局、时光的妙手转圜局势、俞亮以退为进收官险胜时光、两人碰撞出的新招数···
      时光翻看了几页，心里越发难受，索性一把合上掏出房卡回到房内。
      平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周围热气腾腾，得益于酒店中央空调的功劳，驱散时光身体上的寒冷。
      等了半天，时光换了个侧躺姿势，后知后觉感知自己的心口怎么都捂不热，一阵阵发凉。
      怎么会变成这样？时光的神情没有太大变化，眼眸深处似乎翻涌着难过情绪，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很多东西，在忽然之间会变得不一样。

那时他们进行完各怀鬼胎的对话，气氛格外悲伤。
      路灯自上而下投射昏黄光柱，额前头发的阴影遮住了两人流过眼泪浑浊的瞳孔。
      时光上次有机会见到俞亮哭成这样还是高中围棋联赛，记忆太久远，很多细节他都忘了，俞亮流过的眼泪说过的话，时光却能记得一清二楚。
      原本时光打算揪住俞亮的衣角，他哭得太过伤心，时光担心他会撅过去，俩人仅隔着一步之遥，可时光莫名觉得距离好远，手插兜犹豫半天没敢动。
      “时光，回去吧。”
      时光静静等着他调整情绪，俞亮哑着声音终于肯说话，他立马答应，和俞亮踱步至医院大门外。
      俞亮抬起手，引起红蓝出租车注意。
      几台潜伏在马路上的出租车见有生意，争着抢着朝着两人飞扑过来，一时间喇叭声与疾驰而来的风流声乱作一团，时光望着俞亮挺拔修长的背影，强烈疏离感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顿时没来由地惊慌失措，做了亏心事的时光忍不住心虚扯住俞亮的小臂。
      俞亮前进的步伐顿了顿。
      刚刚没机会开口，一句话绕在心间，缠得时光喘不过气，此时他迫不及待问：“俞亮，我们还是一辈子的朋友，对吧？”
      问得小心翼翼，官方客气。
      “你想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吗？”俞亮淡淡地转过头，漆黑的眼眸没有让时光察觉到他的情绪，可被他拽住的小臂微微抖了抖。
      “嗯。”时光在他的注视下木讷地点头。
      时光自然想跟俞亮做一辈子朋友，刚刚在那边他抬头望着俞亮流眼泪，感知到他们回不到曾经亲密无间的关系了。
      他们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奇怪，一个好似放弃了，一个终于明白了。
      时光清楚，是他亲手安排的这一场故意错过。
      “好，那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
      轻飘飘地话扔在空气中，传到时光耳朵里并没有多高兴，取而代之的是零零碎碎的痛，他认真感受了一会，并不知道具体哪里最痛。
      直到第二天时光出门看见俞亮房间门边扔弃的一束火红的玫瑰和糊成一团的蛋糕，那刻心痛到了极点。

“我说，你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吧？”对面岳智鼻孔朝天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拽，见到时光脸上的黑眼圈，判断他昨夜根本没有好好休息，更来气了：“我知道你已经提前出线了，故意这样羞辱我？”
      天地良心，时光昨天忙到根本没有空关注第二天的对手是谁，何况是天公不作美，怕什么来什么，前几日调侃岳智的话历历在目，此刻他真坐在自己对面，时光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昨天我确实没有休息好，不过你放心，我会全力以赴的。”时光揉了揉太阳穴，平时健康粉嫩的皮肤也随之毫无血色，面对岳智，他明白对方希望他以最好的状态对局，现下只好略带抱歉的笑笑。
      “你们动静闹得很大，”岳智的脸色微微好些，桀骜不驯的姿态也低了低，“俞亮看起来也不太好。”
      毕竟他们是一个市的棋手，还有同窗友谊，岳智还是不希望他们出现问题。
      “嗯，不过已经解决了。”提到俞亮，时光心里又翻滚起来，朝他的方向看去，俞亮在 座位上正戴着耳机闭目养神，乍一看跟平时差不多。

早晨起床时，时光习惯性拿起手机打开微信，里面空空如也，他的头裹在被窝里，盯着发亮的屏幕，心里也空落落的。
      昨夜时光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深知这个漫长的夜里俞亮也不好受，可他们谁都没有找彼此。
      连复盘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都没有。
      那么近，那么远。
      又赖了十分钟床时光的大脑渐渐清醒，后悔着不如前段时间一整年根本见不到对方，现在见着了有什么用。

“喂，你又走神了，分先。”岳智不耐烦地叫住神游的时光。
      “不好意思。”
      远处的俞亮已经走起子来，时光迅速收回视线，朝着岳智憨憨一笑，拿起手边的棋子开始猜先。
      岳智打量了时光好几眼，终是叹口气，进入比赛状态。

一天的赛程过得很快，也许是最后一场比赛，平均速度都慢了下来，棋子下落的声音零碎，慢慢随着时间渐渐减少。
      “我输了。”岳智挣扎许久，他的局势从中后期开始全面崩盘，苦苦撑到现在再无出路。
      话是这么说，对面的人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并没有轻松半分，只是蓦然反应过来已经结束了，放下手中准备继续往棋盘放置的棋子。
      啪嗒一声，棋篓发出细小响动。
      “恭喜你，进入决赛了。”
      “嗯···谢谢。”
      似乎也没有时光想象中那么高兴，毕竟前几次参加都顺利进了决赛，结果不尽人意。
      结束第一时间时光瞥见俞亮那桌早就人去桌空，失落感充斥心头，他不动声色垂下眼。
      “我不明白，你棋力这么高，为什么前几年不去北京呢？难道你跟俞亮有过节？”
      记谱员记下成绩走开后，岳智反常地输了棋没愤然离场，还拉着喝水的时光聊起天。
      前半句时光听着还有些沾沾自喜，听到后面他差点被水呛死，干咳了几声。
      “不是，怎么会有过节，只是家里有事。”时光不假思索地回答。
      “真的？就这么简单？”岳智神情一改往日的不耐烦，反而正襟危坐压低声线质疑起来，顿时严肃地让时光感觉此时像为数不多见过的酒桌商业谈判。
      商战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字里行间就有可能被对方吃掉，可这不是岳智该跟自己攀谈的方式，时光本意想打趣几句，看着岳智较真的眼睛，忽然反应过来了。
      这人不会是以为俞亮怕自己抢风头背后捣鬼故意不让他去北京吧？
      “ 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时光挠挠头解释起来，很走心的说：“前几年我家爷爷身体不太好我就先拒绝了，现在他老人家好多了，以后有机会再去也一样嘛。”
      听到这岳智才松开眉头，将信将疑点头，环抱着手：“我只是觉得你要珍惜机会，别浪费天赋。”
      “是是是岳老板，您句句箴言我铭记在心。”
      “时光，我是认真的，从定段赛到现在仍旧打不败你，你千万别放弃也别懈怠···”
      “ 你怎么回事？拿错剧本了？”
      时光赶紧打断他的话，这种教育孩子的口吻什么意思，婆婆妈妈的，这还是岳智吗？
      “不，”岳智停了停，嘴角飞快抽动了一下，眼镜框后的眼里透出怅然，“只是我可能以后没办法一心一意下棋了。”
      别的话无需多言，这么些年时光或多或少听说过岳家的产业，庞大复杂，他瞬间懂得了岳智话语中的重量。
      岳智热爱围棋，更爱爷爷。
      他会为爷爷选择不去北京，岳智也能为爷爷早日接手生意，续写荣光。
      “岳智，你···”时光卡了壳，骄傲如岳智，他不可能出言安慰，于是话锋一转，“我会好好下的。”
      岳智似乎上下扫视了时光一圈，一时间好像两人坐在这聊这些话题很怪异，看着看着，都笑了起来。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臭屁。”时光嘴里蹦出一句嘲笑的话，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能这么心平气和的跟岳智走心攀扯。
      “希望你以后能灵光些，”岳智重新恢复成以往的臭脸模样，用商人口吻说道：“围达呆着不舒服，可以考虑考虑我们战队。”
      “哎哟，合着您是来挖人的，不过您多虑了，现在围达我待着很好。”时光摇着扇子笑了一句，岳智要说的话都讲完，头也不回地离场。
      时光留在原地看着岳智远去的身影，场馆内只剩下两三人，热闹不再，他内心不知名的伤感情绪涌了出来。
      时光忽然感觉岳智一夜之间蜕变为一个真正的大人，有血有肉，内心坚毅果敢，延续家族荣耀。
      洪河和沈一朗，接替了道场两位恩师的位置，成了光荣的围棋老师，为国家储备人才大计奉献青春热血。
      当年围棋社的其他朋友，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圈子生活。
      形形色色的人们进入了围棋的世界，又在不同的分岔路口毅然决然选择了自己的路。
      仿佛只有他一个人置身于此，时光苦笑一声，在褚嬴曾经描述中，没告诉他围棋的世界会如此孤独。

电梯门刚开时光迎面碰上推着行李箱的俞亮，两人偶遇的分外尴尬，时光垂眸望向他手边的黑色行李箱，莫名有些愤怒。
      “你去哪？”时光咬牙切齿地问。
      这问题显而易见多余了，俞亮只给了他一个看我手上拿着什么的眼神，他想进电梯，可时光死死堵着门，一时间进退两难。
      “不是，”时光抬起手抵住门，俞亮哑巴样子令他气不打一处来：“说话，你要去哪？”
      “你是在闹脾气吗？故意躲着我？”
      什么意思，赛场上不愿意理人就算了，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吗？
      俞亮见时光一副不肯让开的架势，无奈开口：“我回北京。”
      “···这么快吗？”时光语气软了软，摁在门上的手也松开了。
      有了空隙俞亮拖着箱子走进来，离时光远远的，也离楼层按钮远远的。
      电梯门自动合上了，里面的人谁也没按楼层，就光干站着。
      宛如两个雕像。
      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俞亮平时不会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起码得给自己发个微信吧，时光的大脑飞速运转，有种错觉两人像回到最开始关系水火不容的时候。
      “你还有事吗？”俞亮冷冷的话打断了时光的思绪，又轻咳了一声，“再等下去要误机了。”
      “俞亮，你不是说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吗？”时光背对着俞亮，声音打着颤：“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哪样？”
      “就是现在这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是···”时光越说越激动，眼里闪着点点光，喉结在脖颈上下起落。
      你以前一定会跟我说的，而不是现在这样，让我觉得好陌生。
      ···好冷。
      “时光，这就是我跟朋友的相处方式。”
      时光默默走出电梯，俞亮盯着他起伏的身影再没有多言，伸手关掉电梯门。
      原地不动的时光极力忍住不哭，眼泪还是一直往下掉。
      可能是跟自己相处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时光忘了俞亮从来寡言少语。
      棋坛贵公子、高岭之花、西装暴徒、不近人情，向来是他的外界评价。
      他不会跟别人斗嘴斗到脸红脖子粗，也不会随意和人身体接触，学做家务做饭，明明比自己小却更会照顾人。
      时光是那个例外，赖在俞亮身边惯了，有一天竟然会得意忘形到被打回原形。

“一个伟大的棋手，他的心里只有棋，绝对不会受其他的感情所支配。”
      “那他下出来的棋，得多冰冷啊。”

最后一个陪着时光的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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