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今日生

【恒刃】譬如今日生

须知

2025/03/02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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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喧嚣之声渐渐远去，唯有潺潺流水声逐渐清晰。刃睁眼起身，他早已多次来到此地，这是生死之间的幻梦，是到达不了的彼岸，是无法越过的忘川之河。河边的曼珠沙华一如既往盛开，很难言说这是因他的丰饶诅咒还是向来如此，毕竟他能保有意识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被丰饶缠上之后的事情了。

有时候河边并不会只有他，那是熟悉的、陌生的，形形色色的生命从这边渡过河流，彼岸静默地接纳他们。从彼岸被拽回人间时，总像是灵魂上被拖拽，意识的撕裂与肉体还未曾修复的疼痛一同找上了他，无一不在提醒着他再一次被迫回到了人间。

就像是复生时丰饶终于出了什么问题让他得到了不应该得到的能力，或者让他产生了什么奇怪的幻觉。刃评价道，不然他怎么会在某一次复生后突然看见本该早已蜕生的丹枫正站在某个建筑的阴影下，远远地从某个角落盯着他。

刃也曾向其他星核猎手的同伴询问过，甚至也曾查看过监控，但无一例外除了他没人能看见丹枫，若不是他发现丹枫确实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现实，他都要怀疑自己真的被丰饶修坏了产生了幻觉。

发现丹枫可以对现实有所影响是什么时候呢，是某次任务结束后刃发现丹枫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笑意盈盈的望着他，刃同一起出任务正在做收尾工作的银狼交代了一声便提起支离向丹枫所在的位置跃去。

刃到达丹枫所在的位置时丹枫仍然在那，阴影之中属于不朽龙裔的角与眼眸幽幽的发着光。刃不由得想起过去应星曾调侃丹枫若是这角再亮一些大半夜不用开灯也能看清他的脸了，日后龙尊若是大半夜上街被人看见了怕是要被以为是岁阳作祟。

现如今看来这死了百来年还突然还魂几乎每天都在某个阴暗角落盯着他的持明龙尊可比岁阳恐怖多了，好歹他在朱明待过那么久，怎么对付岁阳还是有点心得的，哪里像如今这不知是真是假是死是活也不知是以什么形式存在的龙尊一样不知道该如何对待。

刃举起支离对着丹枫斩去，丹枫却不管不顾站在原地只是盯着刃，支离从丹枫身上穿过，就像是没有东西在哪存在一般。刃沉默片刻收起支离，打量着丹枫，他疑心这是幻觉，毕竟这玩意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监控和其他人的视角里都没有他。前几天还去追杀吓唬了一下丹恒那小子，现如今这丹枫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幻觉，怕是丰饶诅咒又加重了。

正当刃纠结片刻决定转身离开时，一直未曾有动作的丹枫却动了起来，

“……应星。”

刃猛地回头，被云吟术操控的水流却将他双手束缚在一块，被匆忙唤出的支离剑也被迫插入地面，“……不是幻觉…”

丹枫摇摇头，伸手将刃甩到身前的长发拨到身后露出他的面容，水流被操作着爬上刃的身体，衣服与绷带被迫吸满了水，刃只感觉身上的衣服变得湿漉漉又沉重地贴在皮肤上令人不适。那龙从来如此，自顾自的突然行动又不做任何解释，早在还是应星的时候他就已经领略多次。

丹枫不再动作，只是望着刃逐渐挺停止挣扎。刃望着丹枫，他现下已确定这个丹枫既不是他臆想出来的幻影也不是纯然的活人，更何况前段时间刚追杀过丹恒，怎么说也不可能丹枫看见他之后立马就回魂夺舍，毕竟之前吓唬过那小子那么多次也没见丹枫突然还魂。
  刃盯着丹枫，尽管他如今正在被拟成绳索的水流束缚着，但却没有太过于紧张，毕竟当年丹枫经常这样突然运用云吟术将需要转移的其他人带走，甚至于有时需要快速行进时其他人也会被这样带走，例如曾经有一支丰饶小队摸到后勤来，他刚驾驶金人把脸上的步离人揍成步离人卷饼，丹枫就急匆匆地冲进来把步离人乱杀一通然后用云吟术把他从金人驾驶舱绑出来检查有没有受伤。这一来二去的都习惯了，哪怕是多年之后再次面对这不知是龙是鬼是死是活的丹枫也在潜意识中放松了一部分，现在想来甚至可能还有些怀念。

丹枫似是对刃盯着他却明显神游天外而不满，动动手忽然间就将被捆着的刃拉近，两人距离一下便拉近了。刃被突然拉扯过去被迫与丹枫脸贴脸的动作拉回注意力，此时丹枫正与他额头抵着额头双目对视，刃垂下眼眸不再直视丹枫的双眼。
  那是过去他们常用的表达方式，有话要谈时丹枫往往会创进他的工坊，将他从中拽出来，如果拒绝的话丹枫便会让他直视他。或许是短生种特有的潜意识，对丹枫这种非人的部分尤其敏感，往往他都会被丹枫盯得受不了而后放下手中不那么要紧的工作，但若实在是要紧的工作丹枫也不会强迫他如何，但不知为何应星就是能从龙尊大人那张无甚变化的脸上瞧出来些许可怜感。

但如今他已不是应星了，不去回应丹枫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丹枫虽然对刃逃避的行为有些气恼却也无可奈何，又盯着刃一会后长叹一声，挥挥手将云吟术散去，望着刃因束缚导致四肢麻痹暂时无法平稳落地而只能摔倒在地上，丹枫轻笑一声凑过去。刃一边心中痛骂这条龙还是这样有仇当场报不满意了当场就给他找不痛快，一边努力调整姿势以缓解麻痹感，刚刚调整好姿势后便被捏住下巴被迫抬起头望向丹枫，丹枫神色晦涩不明，刃却莫名觉得这条龙一定没憋好事，指不定又在想什么令他难堪的坏主意。

丹枫摩挲着刃如今年轻光滑的脸庞，不知想到什么又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刃直觉要避开，却被捏住下巴动弹不得，只觉丹枫突然贴上来后灵活的长舌绕过齿关，被迫唇舌交缠后长舌又不满足于此，往更深处探去。刃只觉得它要往深去咽喉处探去，如过去丹枫每次故意折腾他时那样，故意以一种超过短生种承受程度的方式与他唇舌交缠，只令他觉得像是被盯上的猎物一般难以逃脱。来不及吞咽的唾液沿着嘴角流下，不得不张嘴呼吸却被丹枫堵的严严实实，咽喉处被触及导致的哕感令他眼中不由得积蓄起泪水。

待丹枫索取足够终于放开他后，刃弯起腰咳嗽不止，缓过来擦干眼泪后才发现丹枫已不见踪影。若不是身上那吸饱了水的衣服和自己如今被丹枫折腾的模样，恐怕他还真没办法判断丹枫是否是幻觉。刃抹了把脸，冷笑一声，这条龙还是这样会折腾人，他死了又怎么样，他蜕生身还在。他迟早从那小子身上报复回来。

再一次和丹枫产生交集互动是什么时候呢，是从仙舟罗浮的任务完成之后，是同过往故人相见之后，抑制不住的魔阴身与纠缠混乱又破碎的过往记忆。丹恒那小子在见过镜流之后又想起了什么东西，犹犹豫豫地凑到他身边，而那莫名其妙出现的丹枫又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如今刃被两条龙包围，但好在丹恒看不见丹枫。刃参照着剧本向丹恒说出了那句话，“…这就是你我应付的代价。”丹枫在一旁仗着丹恒看不见他，便站到刃的身边用龙尾缠在刃的腰间，刃不动声色地在丹恒看不见的角度用手拍了拍腰间的龙尾，却被缠得更紧。刃一时之间有些无语，听见丹恒憋了半天说出一句奉陪到底时更是无语至极。

这条龙无论是蜕生前还是蜕生后都是这样自我，当年丹枫就是这样顶着一张没什么变化的冷脸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和做些突兀的动静，不熟悉他的人都以为这持明龙尊这样做必是有他的缘由的，若不是他知道这条龙是什么德行还真是要被唬过去了。丹恒如今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哪怕是刚刚重拾了些丹枫的记忆，这条小龙还是没能改变潜意识里的某些东西，它们没有随着蜕生散去。

刃冷哼一声，景元刚刚带着他的徒弟彦卿坐星槎离去，偌大的鳞渊境此时除去他俩却也再没有其他人。刚经历过一场死而复生的他也暂时没有心思陪那小子上演一场你追我逃的戏份，再说日后还有足够长的时间去吓唬他，更何况，现在旁边还有个丹枫。

丹恒直愣愣地站在那望着刃的背影，望着刃的衣摆随风飘动，却发现衣服的褶皱有所不同，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缠绕了一般。正想开口询问时却突然直觉之间感觉到了什么，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刃转过身直视丹恒，催促他若是不想此时再面对犯了魔阴身的他那就赶快离开，否则他不介意现在就拎起支离同他再做过一场。丹恒久久地凝视他，却也不只是看他，一时之间刃差点要以为丹恒也能看见丹枫了，但最终丹恒只是什么都没说，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了鳞渊境。

刃望着丹恒背影消失后叹口气，而后咬牙切齿地呼唤从刚刚开始就用龙尾缠住他，甚至在他和丹恒对视时整个人都压在他肩上的丹枫，“…丹枫…！”

丹枫只是从刃的背后伸出手来挤进他的手心，刃低头望着自己被握着的手，一时之间不知应该生气还是该消气，最终也只是长叹一声。“…你到底想做什么。应星已经同你一同逝去了，现如今在这里的就只是刃。”

刃感受到丹枫松开了龙尾，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推力，他被丹枫摁倒在了地上。预料之中的痛感未曾传来，丹枫还是用龙尾垫了他一下，只是如今他被丹枫的龙尾捆住双手，被迫躺在地上。

刃不由得回想起当年应星随丹枫进鳞渊境时其实也曾被丹枫带到某个角落中望向天上星辰，尽管那是虚拟天幕的模拟，但或许千百年前正是有人与他们相望同一片星空。

他们讨论了过去，讨论了现今，唯独没有讨论未来，寿限是横跨在他们之间的无尽鸿沟。他不愿被转化为长生种，无尽的寿数也只是折磨罢了，而丹枫却一反常态不曾随之否认，仅仅是低声应和了一声。他知道的，丹枫不会放弃，那是丹枫的责任也是丹枫的私心，但他也知道丹枫一定能过明白他的骄傲与底线，他们是如此的相似又不同。

…他明白个屁，他分明是心有不甘。刃唾弃当年的他，他真的以为丹枫会放弃那个想法，会放过他与她。……尽管那也有他自己的责任，若不是他当时思虑许久觉得自己已是即将寿终之人，再陪丹枫一次也不错。

他当年确实认为自己与丹枫的方案已尽力而为万无一失，也自然认为他们两个在一起做的这项研究凭他俩的能力自然是不会出现差池，只可惜却是千算万算没算到最后一步出了乱子。…当年之事已过去数百年，现如今知晓此事内幕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能看清此事背后争斗之人不在少数却也无可奈何。

刃闭眼平息因回忆往事而翻涌的情绪，魔阴身就是如此蛮不讲理的机制，一旦过往旧事从记忆深处追上他，一切情绪都被转化为负面情绪，令情绪失控，令嗔念占据躯壳。他听见丹枫带有笑意的轻哼，听见丹枫与应星过往在此的对话，听见鳞渊境中波月古海潮起潮涌，听见古海中不朽遗留的声音，听见仙舟机关部件运转的声音，听见战斗遗留的霜寒迸裂，听见衣料摩擦，听见血液流动，听见心跳如鼓…刃睁开了双眼。

丹枫的虚影正拥抱着他，冰凉却无甚实感，如被冰冷的海水淹没，拟造的太阳也无法驱散这如同浸泡在刺骨寒潭般的冷意。他想起来以前其实在外面拥抱的次数其实并不多，尽管他们都无意遮掩，但丹枫本就是个冷清的性子，更何况当久了高高在上如天上月高不可攀的持明龙尊饮月君，他早就没有能够肆无忌惮与交好之人亲近的权利，一言一行皆被束缚，若非私底下亲近之时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机会同他人亲近。

而他、应星，虽不惧流言蜚语但也没有那个心思在大庭广众之下同丹枫亲近，便是私底下同云上五骁其他人相聚时也不过是同丹枫坐得近些，他当时最想的便是在有限的生命中留下足够的研究与神兵，哪怕寿数尽后也能继续斩杀丰饶孽物以报他幼时仇怨。

刃感觉丹枫在他唇上留下一个冰冷的吻后便消散了，他不确定丹枫究竟是彻底消失了还是躲起来了，但刃此时却决定不再深究了。那是丹枫，那是他作为应星的过往，那是他们两个共同犯下的罪孽，但那也是他们意气风发，是他们无言之间便互通了心意，是他们成对而戴的饰品。八百年间已将过往痕迹侵蚀，但此地千年万年万万年未曾变动，无非是岁月将后人留下的寄托藏入记忆，记忆将过往美化，当年他和丹枫难道没有争吵过吗？他们两个是同样骄傲的人，怎么会没有。

只是一切都已逝去，只留他不得不苟活于世，渡不得那河，到不了那彼岸。  刃站起身来望向那状似无边的古海，持明蜕生过往尽断，只是仙舟和持明要让丹枫蜕生，要让丹恒即是丹枫又不是丹枫。

…但无论如何那小子还是接下了丹枫的遗留之物。刃嗤笑一声，既然丹恒选择承接丹枫的因果，那他自然也不会放过他。刃收起之前被抛在一旁的支离剑，转身离去。

若非必要，刃确实不会踏上仙舟。姑且不论那张通缉令，光是因过往旧忆所引发的魔阴身躁动便令他不能过久停留于此，只是仙舟举办演武仪典，这人多眼杂正是光明正大伪装一番混入其中的机会。至于那有些刻意的布防与检查…刃冷笑一声，定是景元那小子又打什么鬼主意要借着演武仪典布局发挥，不然他一个星际通缉犯星核猎手哪怕伪装一番也没那么轻易就能登上罗浮。

刃这次来仙舟除去给同事顺手带些特产之外，还要解决一下那条纠缠不休的龙。在他看来应星早就随着丹枫逝去了，过往的一切也随着饮月之乱而埋葬，现如今八百年后丹枫突然还魂还缠着他作甚，丹枫难不成还要来带着他魂归彼岸不成？…若是丹枫真能做到带他魂归彼岸，那待他履行诺言后自然愿意跟他归去。只可惜丹枫做不到，他此时也无法抛下一切跟他归去。

刃熟练地东拐西拐穿过小巷翻进一座小院中，小院四下还算整洁，约莫是定期有人打扫。这小院是当年他们在罗浮上相聚时常住的小院，他常在罗浮与朱明走动，镜流常在军中，白珩更是自由的飞行士无名客，唯有景元与丹枫两位一个作为将军晓卫一个是持明龙尊，不得不留在罗浮上，久而久之他们五人若是小聚便都定在罗浮了。

这处小院当时是丹枫寻找的，想来也是罗浮龙尊的私产，有时相聚欢饮太晚便会在此留宿，因此屋中也时常留有他们几人的物品。自出事后此处便荒废下来，如今这副模样大概是丹枫将此处房产交给了景元，而景元又时常雇人洒扫此处。

…他想起来了，当时丹枫将房产交给景元时白珩还调侃景元小小年纪便已在长乐天拥有一处独门独院，这可得感谢慷慨解囊的龙尊大人啊。他当时也跟着起哄说景元日后可要好好收拾这里，不然他们下次聚会发现院子里乱糟糟的镜流可是要摁着你加练收拾的。丹枫与镜流当时站在一旁，看着景元反驳说自己会好好收拾这里的，又保证自己肯定不会让这里荒废，以后可是要一直在这里聚会。

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桂树随风摇曳，圆月高挂天边。刃将手中的酒放于石桌之上，他虽无意在仙舟放任自我，却也触景生情忍不住带一壶酒祭奠过往。他为自己斟上一杯，又为空杯也斟满。他来此就是要让丹枫现身与他谈谈，谈什么都好，总之要让丹枫回去别再执念于他了。

只是等待许久丹枫都未曾出现，刃一杯接一杯将酒逐渐喝完小半，他本无意如此，然丹枫久久未曾出现令他不由焦虑。刃将贴在后颈上的头发撩起，如今已有些热，长发黏黏糊糊的贴在后颈处，他抬手将树上一处枝杈折下，用生疏的手法为自己挽发簪枝。如今他挽发远不如当年柔顺规整，也无当年精致花簪，只是枝杈自发生花，桂花自落发间。

他听见背后似有脚步声，那是他熟悉的脚步，是丹枫每次来找他时故意踩出的脚步声。毕竟龙尊大人若是想不被人发现，他大可用飘的，他当年在工造司里赶工时可是很多次都是因忽略龙尊大人的脚步声而被绑出去吃饭休息，久而久之他也会在丹枫把他绑出去之前停下工作了。

“丹枫，你来了。”刃没有回头，他知道丹枫会坐到他旁边，一如过去那样，圆月高挂。他听见丹枫的脚步渐近，丹枫的话语与记忆中的话语重叠，“应星，今夜怎在此独酌？”

刃没有回头，那是应星的事，而不是刃的。

丹枫没有得到回应也不恼，只是坐在一旁握住刃方才挽发后束起的长发发尾，放在手中把玩。刃握着酒杯不再开口，只是望向天上月，偶尔想起过往又有些茫然，过往既定，然八百年后他又在此来到了这里。曾经置办的石桌仍在此，曾经比试时留下的划痕也仍保留着，桂树也仍在此生长，宛如八百年前的那一夜，只是树更高大茂盛，物件更残旧罢了。当年若真是置办了木桌，如今怕是留不下什么…也不一定，毕竟那可是丹枫从鳞渊境带出来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杯中酒已饮尽，梢上月也悄然偏移，刃叹口气，终是转头伸手将发尾从丹枫手中解救出来，“丹枫，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知道的，应星。”丹枫任由发尾从手中溜走，望了眼空无一物的手心后抬头直视着刃，“你了解我的，就像我是如此了解你一样。哪怕是百年后，你也依旧如此。”

“……你还是这样自我，丹枫。”刃握紧空杯又松开，“你明知自那场祸事后你我都再不能回头了，现如今去谈过往又有何用。祸首饮月与从犯应星的过往早就随十王司的判词结束了。你已蜕生，前段时间你也见过那上了星穹列车的小子，而我本应魂归九泉，却被丰饶拖拽回人间。丹枫，应星早就随你逝去了，现在留存于世的只有名为刃的躯壳。”

丹枫眼中翻涌着刃不愿去深究的情绪，“你明知我不愿你被困于过往，正如你当初不愿待你寿终后让我余生皆沉溺于痛失所爱，我同样不愿让你被那些拖入泥潭，应星。”丹枫凑近，抬手捧住刃的脸，大拇指摩挲刃的眼角，“如今你正处人间，尽管非你所愿，但你仍成为了长生种。只是可惜，我早已被迫蜕生，无法与你相伴。”

刃抬手握住摩挲自己眼角的手，“你明知这非我所愿，丹枫。你怎么会认为我会愿意独自背负罪孽行走于世，这漫长无用的生命与我而言又有何用。我以前曾说过宁如飞萤赴火，不做樗木长春，可现如今我也成了那拥有漫长无用生命却无法终止的长生种了。丹枫，你明明知道的。”

“…是，我明明知道的，应星。”丹枫勉强勾起嘴角笑了笑，又迅速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我只是…心有不甘。我不甘心你就这样被寿命所束缚，我不甘心白珩那样的人就此死去，我不甘心持明再无延续的出路，我不甘心云骑军中千千万万的人死去。应星，我只是不甘心。”

刃叹口气，他又何尝不知呢。尽管他身为百冶却无实权，可他仍是联盟的百冶，朱明烛渊将军怀炎的弟子，那些没有闹到明面上却仍暗流涌动的东西他也多少是知道些的，更何况他还是丹枫的挚友，持明的困境整个仙舟又会有多少人不知呢。

正因他知，所以他才会同意帮助丹枫研究化龙妙法。若是成功了那便是他短暂生命中又一足以名留青史的成果，也是帮助丹枫减轻龙尊压力的办法；若是失败了，他也相信丹枫有能力控制局面。只可惜，他们失败了，而失败的代价也远比设想之中的沉重。

“…丹枫。”刃丢下酒杯，酒杯从石板滚入一旁的草丛边，“我如今只想寻求应有的死亡。我已被迫停留在人间太久了，应星短暂的一生比起这浑浑噩噩的几百年就像是一场幻梦。尽管人生仍有不如意，但却有师傅、有好友，有愿意为之付诸一生的目标…那是刃没有办法触及的东西。”

丹枫垂眸不语，刃知道丹枫明白他想说什么，也知道丹枫尽管明白但仍不会放弃他要做的事。毕竟丹枫就是这样固执又自我，如难以抗拒的潮水般裹挟着所有人随他的朝向而行动，无论是否愿意。按丹枫本人的话来说，就是：“那又如何，我的目的达成便是。其余人又与我何干。”他明知道失败的后果，他明知道那巨大的风险，他明知道他极大可能会…入灭。

应星当年也曾如此吗，刃其实不太记得了，他与丹枫向来被熟知他们本性的人评价为一类人，他们两个也确实乐得自在地成为了挚友。但应星也和丹枫一样明知后果却仍一路孤行吗？

刃不得不承认，是的，因为他们两个确实是一类人。他被丹枫告知过后果，也深知此事的危险性，但他仍义无反顾地跨越世俗伦理，放弃累积的名利，越过劝他回头放弃的人，与其他人背道而驰，只因丹枫在尽头邀请他并肩同行。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件事，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他只是对其他人抱有愧疚。

刃长叹一口气，他总是先妥协的那一个。丹枫带着果然如此的神情抬头，凑过来把头搁在刃的肩膀上，这是一个带着凉意的拥抱。刃无奈地伸手轻轻推了一下丹枫，丹枫顺势被推开些许，与刃额头贴着额头，刃低声唤了他一声：“…丹枫。”

丹枫眨眨眼，“应星。”  刃皱起眉，他可不是来听丹枫撒娇鬼唤的，“…你想让我在这里找什么，说吧。”

丹枫晃晃悠悠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动作间有意无意又摸了几下刃的身躯后才站稳，丹枫立在庭院之中一副仪态端庄的模样，丝毫不见方才趁乱占便宜的样子。刃望着丹枫这一如既往死装的模样只觉头都大了，只想像过去那样拿起手边的锻造工具就砸他头上，只可惜现如今没这个条件。

丹枫假装没看出来刃脸上一副想动手敲他脑瓜子的表情，故作矜持地走进院子里他自己的房间，指挥着刃从房梁暗格中取下一个木盒子。刃望着手中积灰的木盒与干净的地面，一时半会也没想清那暗格怎么设计成这样。丹枫轻咳几声，拉回一脸一言难尽的刃的注意力，“这是我以前藏在这的，当年我曾想过假如你当真寿终，我便将这木盒里的东西按照你讲过的习俗烧给你。只是如今反倒是我先离去了，但里面的东西也终于是给了你。”

刃抬头看看丹枫，又低头看看手中的木盒，只感觉今天叹的气竟比流浪期间的数百年都多，“…所以你千方百计骚扰我只为了让我拿到这个木盒？”

丹枫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又说：“这里面本就是些想给你又没有机会给你的物件，后面几年战事不断，持明损伤过多使持明内部压力大增，我一时之间也没想起来。”丹枫伸手拂去木盒上的灰尘，“还记得接近鳞渊境边缘的那处偏远小院吗？”

刃低着头皱眉努力回想那所谓的偏远小院，零碎的记忆尽管已经梳理过了，但仍是难以一时之间从中翻出这个带有关键词的记忆来，他抬头望了眼丹枫试图得到些许提示，丹枫眼角那抹红色却闯入视野之中。

他忽然想起那些带有红色的记忆了，不是手持支离战斗时，不是被霜寒千刀万剐时，不是昏暗牢狱中受刑时，不是鳞渊境祸事那红色蔓延入海时，不是战场上云骑军与步离人撕裂肉体时，是什么时候呢…是昏暗房中那抹红色，是在被掀开红色时望见丹枫的时候。

他们曾经举办过婚礼，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偏远别院之中依照古国仪式而置办的婚礼。仙舟战事繁忙，他俩身份都不低，再加上某些考量，自然是无法光明正大宣布这些事情的，哪怕他们本身也没有遮遮掩掩。他们所谓的婚礼实际上也不过是约定好某个双方都处理完事物的夜晚，他去到被丹枫布置好的别院中戴上红盖头等丹枫到来，依照古国仪式拜天地拜星神与对拜罢了。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仪式，尽管有些简陋却也足够了，丹枫还取了锦囊将他们的结发收起。

刃忽然想到了什么，“…是那次仪式留下的信物？”他看见丹枫点点头又摇摇头，将木盒打开后便推开几步，示意他自行翻看。  刃低下头翻看木盒中的物品，最顶上的便是他当初打造给丹枫的耳饰，他自己也有一只，是同丹枫的耳饰是一对的。而后是仪式那晚丹枫用来收纳结发的锦囊，虽有些陈旧却仍保存完好，绳结内测布料上竟也绣着他与丹枫的名讳。再往下是他曾赠予丹枫的些许小物件，大多是成双成对的，还有些丹枫写给他的信件。

说来也好笑，仙舟早就普及玉兆，若有事直接通讯或发送消息便是，可这条龙偏偏不乐意，常常以各种理由让应星不仅要同他玉兆交流，还要书信交流。而他在工造司工作时工坊内虽不能说是一片混乱，但也绝不能算得上是整洁，于是便常常出现丹枫的书信送到了，回信三个星期还不见影，龙尊大人便从鳞渊境移驾工造司，捉到应星便压着他写信，直到拿上回信才心满意足的留下还未完成工作便被压着绞尽脑汁写回信的应星在工造司加班。

除去厚厚的一沓信件外，最底下似乎还有什么，刃走到石桌旁将最顶上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在石桌上。刃正想抬头询问丹枫时便看见一旁的丹枫早已不见踪影，刃无奈摇头，只得轻轻地将最底下的红色纸张拿起。刃翻开一看，映入眼帘便是周遭花里胡哨一片大红的装饰纹，随后才是内容。  只见边上并排写着丹枫与应星两个名字，再往起头处一看竟是婚书。

刃第一反应却不是这东西是丹枫什么时候搞的，而是师傅到底知不知道这事。再一想才反应过来如今丹枫已经死了，留下的是他的蜕生身，这张婚书已做不得数，自然是不会再让丹枫被痛批一顿了。只是越看越觉得丹枫此龙真是偷偷摸摸干大事，当年竟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写了这张婚书，最底下竟然还有他申请的结婚证。

刃一时之间有些无语，越想越气又发觉丹枫早已消失，只得咬牙切齿低声唤了一声丹枫。

“丹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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