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邪】囍

【花邪】囍

落花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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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因为家里的原因，我的爱好和寻常年轻人不一样，喜欢收集老物件。这种老物件并不单单指古董文玩，也有上了年岁的老宅和绵延数百年的村落。
可现在社会化进程越来越快，藏在深山老林里的东西越来越少，我只能往更深的地方走。这个爱好很烧钱，经常出现周转不开的情况，幸好我有个土豪朋友时常救济，才勉勉强强维系下来。
在我最穷困潦倒的时候，连泡面都快买不起了，只能厚着脸皮到这个土豪朋友家里蹭吃蹭喝，用我三寸不烂之舌，哄骗他在休假时和我一起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当然，旅游的费用由他独家赞助，我负责陪玩。
坐着朋友改装过后的陆巡，我内心十分惬意，忍不住摸出一根烟，为自己的机智洋洋得意。香烟叼在嘴里还没点上，余光里就瞥见朋友凉凉的视线，我知道他不喜欢烟味，只好忍痛松开了打火机，叼着烟过干瘾。
我们这趟的目的地是我朋友的一处旧宅，据他说是祖上添置的私产，很有历史，因为太旧了，前两年他还抽空找人翻修了一下。在不破坏原本构造的基础上，用了最好的木头，也请手艺人重新描了梁木上的彩绘，算下来所出的费用并不比新买一套商品房便宜多少。他讲给我听的时候，我非常动心，这次闲下来便撺掇着他一起去看看，顺道住两天。

2
老宅距离城区很有一段距离，车开了很久，我和朋友倒换过两次，手机早就没了信号，就在我质疑他路走错了的时候，远远看到了一处破落的村庄。说是村庄未免有贴金之嫌，这里只有四五处茅草房，周围的庄稼地已然荒芜，里面杂草丛生，只有靠近房屋的几处田里种着些青菜和番茄。
我们开车进去，扬起的尘土几乎要把黑色的陆巡变成土黄色，想到朋友古怪的洁癖，我估摸着这辆车回去后的命运就是永远封禁在车库里不见天日。
到了老宅前，我把车停在一旁的空地上，取了行李和朋友一同往里走。看宅子的是个有点疯疯癫癫的老头，猛地钻出来时吓了我一跳。他一头乱蓬蓬的花白头发，佝偻着腰，从眼睛上方看人，浑浊的眼睛里有种阴森之气。我听到朋友叫他七指，这才留意到对方与众不同的手指。
老头有七根手指。
七指老头话不多，引着我们到后院的卧房。我边走边瞧，这座宅子很大，是与四合院不同的建筑风格，院落间以游廊相连。除了脚下的地砖外，几乎都是木质结构，梁上的彩绘很新，但样式却很古朴，我拿出相机拍了几张，正待仔细研究时，听到朋友在很远的地方叫我，这才赶忙跟了上去。
因为我们到访的比较突然，而且预计留宿的时间不长，所以只收拾出了一间卧房。朋友把行李放在擦拭干净的太师椅上，对我说，“委屈你这几天要和我睡一张床了。”
我赶紧摇头，我不像他有洁癖，一起睡难受的是他不是我。
趁朋友收拾行李的空档，我在卧室里好生参观了一番，主要是看那张很讲究的拔步床。我只在一些展会上见过类似的，但没有这个大。这个两进的拔步床几乎占了卧房三分之二的空间，木质的床体刷着红漆，上面雕着百子千孙图。我走进去，在铺着丝绵被单的床铺上按了按，很硬，不知道我这种睡惯软床垫的现代人能不能享受古时候的骄奢淫逸。
时间已经不早了，村里没有通电，太阳一落山，整栋宅子就陷入一片沉沉的昏暗。七指老头给我们送来了蜡烛，红色的，我用打火机点着了，把灯罩套上，卧房内亮起了昏黄的光。
这里远离人烟，自然也没什么美食可供享用，我们简单吃了点带来的干粮后，就枯坐在房间里面面相觑，黑灯瞎火的也没人出去溜达，夜生活实在单调乏味。
朋友看着我直乐，说，“你不是一直觉得城里灯红酒绿让人静不下心吗，如今到这里体验生活，内心宁静不？”
我苦笑道，“太他妈宁静了，我可算知道为什么古代生育率高，他们吃了晚饭闲得没事干，只好光办事了。”
朋友听了我的话笑得直不起腰，他拍一拍我的手臂，冲我眨眼睛，“那咱们也洗洗睡吧，亲爱的？”
我被他叫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依言站起身准备洗漱。宅子里没通电，自然也不会有热水，我怕朋友嫌弃我，就着院里的井水仔仔细细擦了一遍，这才重新回了房。
前半夜，我有点失眠，原因无他，床板真的太硬了，我躺在上面，感觉骨头缝都是疼的。我左右翻身，另一边的朋友却似乎睡得正香，没有丝毫不适，我心里感叹对方不愧是从小练过功的，能吃苦的时候丝毫不含糊。不像我，我从小就会偷懒，还娇气，别说硬板床，光线不合心意也会失眠。
我直愣愣地躺着，睁着眼睛，视线里黑漆漆一团，一点亮光都没有，屋子内陈旧气味很浓，周围静得出奇，只能听到朋友细微又均匀的呼吸声。
不知怎么，我对于这种极致宁静下的黑暗有种恐惧感，可能源于小时候，我爷爷经常给我讲一些僵尸鬼怪一类的灵异故事，吓得我嗷嗷叫，夜里一个人的时候总担心暗中有双大手把我扯进去，然后生吞活剥。我往朋友的方向蹭，数着他的呼吸声，他身上有种很宁静的感觉，经由呼吸传递给了我，我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意识逐渐变得昏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慢慢消失，最终化为了一片黑暗。

3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暗红色，像是眼睛被蒙了一层红布，什么都看不清，但能够感受到周围聚集着很多人。他们在说话，声音不大，窃窃的私语声让我觉得很吵。梦中的逻辑很乱，而我的身体也不受控制，被人推搡着晃来晃去，我被晃得晕头转向，而后，一股力量推向我，我仰面倒在一处软绵绵的地方，像是棉花堆。
接下来的情景变得十分模糊，我依旧只能看到一团暗红，但红影在摇晃，也可能是我自己在摇晃。我感觉到有人在摸我，耳朵里能听到极近的喘息声，很沉，还夹杂着细微的呢喃。熟悉的热意往下走，我的手脚也变得软绵绵的，感官则变得迟钝起来，全身像是泡进了温泉，暖洋洋的，舒爽至极。
梦境的最后，在我沉浸于绵长又无尽的极乐时，我听到有人在叫我。
吴邪。
吴邪。
我想回应对方的呼唤，却惊诧地发现，自己能发出来的，只有一声声饱含情欲的呻吟。
我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猛地睁开眼睛，正看到朋友的脸。他正在叫我起床，手还悬在半空没落下，被我猛然睁眼吓了一跳，好半天才说，“吴邪，做什么梦呢。”
我眨眨眼睛，心跳得飞快，好一会儿才醒过神。他拍拍我，让我赶紧起床。我动了一下，感觉到身上有些难以启齿的异状，便让他先出去，我换个衣服就来。等他走后，我才捂着脸检讨，大龄单身男青年思想过于活跃，以后那些片子还是要少看，伤肾。
等我把自己收拾妥当后，已经是快正午时分了。我竟然睡了这么久，怪不得朋友要来叫我起床。

4
老宅的厨房用的是村里那种土灶，不知道七指老头跑去了哪里，我没找到他，只好自己生火烧水，企图做顿热乎饭。奈何我没干过这种活，我朋友更是从不进厨房，鼓捣半天后，除了弄出一团呛人的浓烟外，我一无所获，只好回去翻自己带的零食，凑合着又吃了一顿。
这样的生活让人忆苦思甜，不过我本来也不是为了体验农家生活，而是参观这座老宅。这样的老建筑很吸引我，毕竟，想这么一座大型的木质结构建筑已经很难见到了。我一边仔细观看拍照，一边在笔记本里记下结构的细节，朋友陪着我，我便给他讲这些建筑的有趣之处。
时间过得很快，一入夜，我们就躺在了床上，周围实在太黑，加上手机没有信号，能玩儿的只有朋友手机里的俄罗斯方块。我用他的手机打了几局，没能超过他的记录。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习惯了硬板床，困意比前一晚来得凶猛，我打了个哈欠，很快沉沉睡去。
这一晚，我照例做了个春梦。
梦与昨夜的一模一样，只是补充了很多细节。
我听到了有人在唱赞礼，周围影影绰绰很多人，依旧在絮絮低语。我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的，被人牵着跪拜叩首，像个小陀螺。
梦到了最后，依旧是软绵绵的一处地方，我陷进去，动弹不得，有冰凉的手钻进我的衣服，我打了个寒颤，意识却逐渐模糊，温吞的快感潮水般涌上来，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我努力从令人昏聩的快慰中挣脱，想要看清上方的人，可视线里依旧是混沌的红。
等我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朋友坐在小花厅内喝茶，我感觉很不好意思，和他打了声招呼，好在他没有多说什么。我在他旁边坐下，伸手就去拿杯子，睡醒后太渴了。不知为何，我感觉朋友阻挡了我一下，但我的动作快，他还没开口我就已经把一杯茶喝了个精光。喝完后我打了个哆嗦，一股寒意一直凉到心口，我不解地问他，怎么喝冷茶。他凉凉地看着我，说，“你去烧水吗。”我赶紧摇头，土灶我用不来，烧柴这种事儿还是找行家来吧。
不知怎么，今天也没找到七指老头，他好像并不是一直都待在这座宅子，朋友说他应该是去田里鼓捣蔬菜了。我虽然疑惑，但也不好打扰人家的正经事，毕竟我只是来参观的。

5
之后的三天里，我依旧夜夜做着同样的梦，梦境越来越清晰，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皮肤与丝绵被接触后的战栗感，但我依旧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不过我可以肯定，那是个男人。
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别人的春梦对象都是大胸妹子，而我则是个大老爷们，难不成其实我内心里隐藏着不正常的性取向？比这件事更严重的是，梦境对我的影响已经蔓延至了现实，我甚至在白天都是浑浑噩噩，经常性的断片，已经无法提起精神去看我感兴趣的古建筑了。
终于在第六天，在我差点将木门撞散架前，朋友拽住我，将我带到了卧室里。我迟缓地看着他，他伸手，在我眼下点了点，表情很严肃，问，“你这几天怎么了，眼底乌青乌青的，失眠？”很快，他自己就否认道，“不对，我没听到你失眠的动静，所以，到底为什么？”
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讲，毕竟，做春梦做到精神恍惚这件事很难跟人说，但他执着地看着我，我自知拗不过他，只好和他讲了进入这座大宅后梦里的经历。
他听完后陷入沉思，大概一支烟的功夫，他想到了什么，对我说道，“你的经历让我想到了这座老宅的传说，我一直以为是我祖父编的故事。”
他这么一说，我顿时起了兴趣，赶忙催促他说下去，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和我讲了一个清末民初的小故事。
故事就发生在这座宅子里。宅子之前的主人是个地主，有个独子，地主有钱，也学着有钱有势的人家送儿子去留洋。可谁知，这个儿子留洋归来，正经本事没学多少，却学着洋人搞起了婚姻恋爱自由。原本这事对于地主而言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可千不该万不该，这位少爷爱上了一个男人。地主老爷完全不能容忍，说什么都不同意儿子娶个男人进门，少爷便要和爱人私奔，彻底离开这里。地主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可能放任他离开，便派人将他看管起来，可谁知这个少爷相思成疾，没过几天竟然就死了。地主老爷痛哭不已，伤心欲绝之际做出了违反祖宗的决定，他打算成全儿子。
说到这里，朋友顿了一下，我听得入神，便追问道，“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成全？”
朋友冲我神秘地笑一笑，问，“你听说过结阴婚吗？”
我一愣，随后头皮跟着一炸，立刻想到了曾经在民俗展会上看到过的配阴婚的记载。结阴亲，除了死人和死人之间，更恐怖的是活人与死人，朋友所讲述的故事中，明显是要拿活人与死人相配，一些地方的民俗中，活着的一方需要被缝嘴巴，以免下到地府后去和阎王爷告状，更有甚者，还要用桃木钉将活人的四肢钉住，是怕来日变成鬼后回来找主家报仇。
朋友接着道，“据说，这栋宅子就是专门为他俩配阴婚准备的，再之后，这个村庄就开始人烟凋零，偌大的房产也折价出售，我先祖图便宜，便把这座宅子买了下来。”

6
可能是朋友的故事骇人听闻，我夜里便梦到了此情此景。
梦中，我被人架起来，套上了鲜红的吉服，也可能是嫁衣。我拼命挣扎，大喊大叫，被几个壮汉牢牢按着，用纳鞋底的针一针针将嘴巴密密缝住，随后，鲜红的盖头落下，我的视野里便只有一片昏暗的红。
接下来，我被强行带着，按肩膀，踢膝弯，整个人重重跪倒在地，脑袋被强压着磕了很多个头。
到最后，我听到一声尖锐古怪的笑，紧跟着人一晕，转眼就被扔到了婚床上。床下垫着的花生桂圆红枣硌得我浑身酸痛，我说不了话，嘴巴也痛得要命，只好在床上翻腾。很快，我感觉到有人靠近，一双冰冷的手往我衣服里钻。我怎么也挣不开，那人的力气很大，手指像是铁钳，贴着我的身体游走抚摸，我直打寒战，周身都是冷冰冰的。
这种冰冷感并没有持续很久，梦境开始变得和之前一样，下腹腾起的微妙热意让我的意识浮浮沉沉，外界的冰冷和体内的灼热相互交织，两种极端的感触让我更加晕眩。我半睁着眼，红光在我视线里摇晃，似乎整个世界都在跟着奇妙的律动摇摆不定，我用力去甩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幅度一大，竟然将脑袋上的红盖头甩掉了。
视野立刻变得无比清晰，而我最后看到的是一张很熟悉的脸，这张脸让我即使在梦中都明显怔愣了一下，而后，我叫了他的名字。
小花。

7
我是被人推醒的，脑子还有些糊涂，呆呆地看着叫醒我的朋友，犹犹豫豫地叫他，“……小花？”
朋友将手背贴上我的额头，脸上是很明显的担忧，道，“你状态不对，又梦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我抬手搓脸，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把昨晚的梦详细说给他听。他听后脸色很不好，对我说，“可能是这座宅子影响到你了，你自小就爱招惹这些东西。”
我苦笑，确实如他所说，可此时我也没什么办法。
朋友想了想，道，“既然宅子里的东西对娶亲有执念，不如我们就来办一场婚礼，你出嫁后自然不会有人再来惦记了。”
“出嫁？我？”我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嫁给谁啊？”
朋友冲我笑道，“算我吃亏，你嫁我吧。”
我连忙摇头，“咱俩都是男的！”
朋友挑眉，道，“结阴亲的也都是男的，怎么，你想跟这宅子里的鬼结亲？”
这回，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妥不妥，十分不妥，鬼大哥还是应该好好在地府找个妹子，不不，小伙子，阳间不适合他。”
朋友莞尔一笑，“所以嘛，我就委屈点，咱俩结个亲，骗一骗他。”
我还是很犹豫，“这能行吗，骗鬼，不好吧。”
朋友让我放宽心，绝对没有问题，而且事情宜早不宜迟，我的身体状况也再经不起消耗了。

8
结亲的时间定在了当天傍晚时分，遵循古礼。
我扯了扯大红霞披，又看了看自己，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苦着脸对他说，“真要我穿啊，太瘦了吧，我看你比较合适。”
朋友提醒道，“可是鬼大哥看上的是你，不是我。”
我只好作罢，把衣服往身上套，穿好后在镜子面前照了照，感觉自己更像是一根哈尔滨红肠。
朋友没有发表评价，而是捏着我的下巴要给我化妆，我反抗无效，被他好一番描眉画眼。我在心里疯狂吐槽，良久后，他握着我的下巴端详一阵，总算是满意了。
时间一到，朋友把红盖头盖在我头上，我的视野里顿时变成了一团模糊的鲜红。这种感觉与梦中很相似，我心底深处的不安开始扩散，现如今，我只能寄希望于朋友比较靠谱。
因为视觉受限，朋友紧紧握着我的手，他的手有点凉，可能也是因为紧张。我在朋友的牵引下，迈过高高的门槛，最后停在了一处点着蜡烛的房间。
我们两个并排站着，可能是我心理压力太大，产生了幻听，我总感觉周围站满了人，都直勾勾地盯着我们。我握紧了朋友的手，在他的指引下同他一起跪拜行礼。礼堂内只有我们两个，没有傧相，赞礼是朋友来，他熟悉这些风俗，声音又亮。
一拜天地。
二拜双亲。
夫妻对拜。
礼成。

我站起身，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想要摘盖头，被朋友阻止了，他说，还有一件事没做。我问是什么，他说，洞房。
我愣住了，随后脸烧得通红，不是说骗骗鬼吗，有必要这么真实吗。
朋友却说，这是最关键的一环，可以让他彻底绝了心思。
我听罢内心十分复杂，朋友上来牵我的手，我犹豫片刻后，还是把手递给了他。
我们往卧室的方向走，七指老头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了两支大红龙凤蜡烛，此刻正插在烛台上，烧着两团极喜庆的烛火。
朋友把我引到拔步床旁坐下，我紧张到手心出汗，感觉自己当真变成了新嫁娘，居然对掀盖头有了那么一点点期待。
红色一点点在我眼前消失，昏黄的烛光中，我看到朋友正俯身，认真地看着我。我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我几乎能数清他睫毛的数量。我不自觉地吞口水，一时之间竟然不太敢看他。他轻声笑了一下，柔和的眉眼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得非常完美，我一直知道，他是一个相当好看的男人。
“吴邪，”朋友伸手摸我的脸，我没有动，他继续说道，“你愿意吗？”
我知道他在问什么，其实我对他也一直存着不敢说出口的感情，我很喜欢他，从小就是。他可能也是喜欢我的，看我的眼神很难让人不动容。
我闭上眼睛，很郑重地说，愿意。
再之后就像是梦中经历过的事情一样，只是这一次没有红布的阻隔，我能够完全看到小花的脸。他的体温偏低，即使在情热时也依旧如同玉石般温凉。我紧紧攀着他，感觉整个拔步床都在摇晃，我低声呢喃着他的名字，他抽出手，掌心向下，盖住了我的眼睛。
黑暗再次覆上来。

9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主要是因为浑身散了架般，又在硬板床上睡着，哪里都不舒服。我蛄蛹着爬起来，却没有见到小花。
这货该不会是睡了我就拍屁股跑了吧。我胡思乱想，木头桩子似的一小步一小步往房间外挪动。
内宅在阴面，今日又是阴天，房间外光线暗淡，有种影影绰绰的朦胧感。我顺着廊下寻找，喊了一声小花，四周荡开古怪的回音。这种感觉有点恐怖，我立刻就安静下来，慢慢沿着厢房一处处的找。
走到角落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上锁的小屋，里面隐隐透出些微光。这间屋子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尝试着碰了碰门锁，发现那锁头就是个摆设，一拆就开。这实在不能怪我，我把锁头挂回去，推开门往里走。
出乎意料的是，这竟然是一间小小的祠堂。祠堂内摆满了密密麻麻的木质牌位，我对此没什么忌讳，仰头便仔细打量起来。
这些牌位都是出自一个家族，这个家族姓解，我数过去，竟然有几十个，算一算年份，最早死的那个距离现在一百多年了。
我又上前一步，看到牌位上面篆刻着的小字，记录了亡故的时间。我一一看过去，最新的一个竟然就是在今年。我连忙去看牌位上的名字，情不自禁地低声念，“解、雨、臣。”
此时，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叫我，“吴邪，你在看什么呢？”
我正在思索这个熟悉的名字，被小花吓了一跳，边回头边跟他说，“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有没有什么同学叫解雨臣啊，这个名字很耳熟。”
说着，我想把最下面的牌位指给他看，然而当我与小花的眼神相触的那一刹那，他苍白的毫无血色的面容让我心里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我放慢了声音，道，“我是真想不起来了，而且他还是今年亡故的，说不定……”
刚说到这里，我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地，小花的表情也变了，冲我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我头皮一炸，情不自禁地往后退，恐惧感瞬间填满了我。
那根本不是什么陌生的名字，而是小花的本名！
他小时候和一个戏曲大师学艺，起了一个解语花的艺名，叫得久了，我把他的本名给忘记了。
可是，小花明明就站在我面前，为什么祠堂的牌位上会写着他的名字呢？
如果这是个恶作剧，未免也太过火了，谁会为了一个恶作剧而把自己的名字刻在牌位上啊。我又退了一步，后腰已经撞在了香案上，上面的长明灯被我撞得滚落在地，烛火闪了闪，彻底熄灭了。
我眼睁睁看着小花跨过门槛，向着我走过来，我实在没有什么防身的家伙，情急之下竟然拿了牌位举在手里对准他，他歪头冲我笑了笑，说，“怕什么啊，吴邪，我们已经拜过堂成过亲了。”
我顿时冷汗直冒，之前所有的异常都有了解释，可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在距离我一步的位置处停下来，漆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我，依旧是我自幼熟悉的那张脸。我想到了之前的拜堂的一幕，还有更早前与小花的每一次相触，举着牌位的手不住颤抖，终于是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
小花看着我，片刻后轻轻地笑了，说，“因为我爱你啊，吴邪。”
我顿时心神大乱，小花又往前走了半步，对着我低沉又缓慢地说，“我爱你。”
这么一瞬间，我感觉一股寒意自脚底板向上升，嗓子也仿佛被人捏住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我看着小花的眼睛，那两点漆黑的瞳仁正缓慢扩大，逐渐变成了漩涡般的黑斑。极度惊骇下，我丧失了求生的本能，对于小花的种种疑虑也随着意识的昏聩而缓缓消散。
最后，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我听到了小花的声音，遥远缥缈。
他说，吴邪。
吴邪。

FIN

【尾声】
听筒内依旧是电话未接通的忙音，吴三省挂掉电话，听旁边的解连环问，“还没有联系到小邪吗？”
他叹口气，摇了摇头，“没有。”
“原本想着两个孩子关系好，总要等他来见雨臣的最后一面……”解连环抬手看时间，对一旁候着的人说，“时间到了，起灵吧。”
一众候着的人抬起了硕大的棺木，往解家的墓地走去。吴三省在后面看着，心里觉得不对劲，扯过解连环低声问，“怎么棺材这么大？”
解连环看了他一眼，同样压低声音道，“是合葬棺，自然做得大。”
吴三省闻言一震，惊道，“合葬？配了阴婚？什么时候的事？”
解连环摆摆手不再言语，眼瞧着棺木被抬到了早已备好的坑土中。
第一铲土盖下来的时候，有人看到棺椁动了一下，那人赶忙揉眼睛，害怕自己眼花，而一旁的解连环则连声催促他们快些填土。
封土很快被填满，大把的纸钱在半空中飘飘扬扬落下来，竖起的招魂幡迎风飘荡。
白发人送黑发人向来是件悲伤的事，吴三省不忍多看，把手中的黄纸烧完了，便起身到一旁抽烟。
纸钱的灰烬被热气卷起向上飘，解雨臣的黑白相片在烟气中若隐若现，与其他年轻的亡者不同的是，年轻人的脸上，正浮现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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