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叶周】点妖星

一叶知周

2024/11/15 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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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那蛇生得极为庞大，几乎如同皇宫里的盘龙柱一样，蛇身鳞片之中还隐隐泛出金光，显然功德深厚，甚至显出几分化龙的前兆来。

大蛇将岸边的胡姬吓得一个哆嗦，径直拜倒在地，一动也不敢动。天上的九尾扬唇一笑，似乎早已料到此情此景，她抬剑仍旧指向身前逐渐发出金光来的天师，神情中带着些势在必得的笃信。

天师此刻境况已是相当不乐观，金光自他丹田透出，很快蔓延全身。金光与他本身黑红血气相克，很快便将他力量压制住，迅速蔓延全身，天师疼得面目有些狰狞，嘴角却仍噙着笑，一瞬不瞬望向身前九尾。

“好好，竟在我眼皮子底下来了一出声东击西，九尾，倒是我小瞧了你。为了杀死我，你连最珍爱的妹妹也能牺牲吗？”

九尾眼中闪过些许痛惜，余光瞄向匍匐在地的胡姬，不发一言。天师却一下点出了她的痛处：“如何？怕不是在你闭关其间，你那小狐狸妹妹遭人打杀了吧？”

九尾再不忍他，把剑便向天师刺去。一剑没入心口，天师的身形却是逐渐消散，化成一道黑雾，直直冲向冰潭裂隙。

缝隙中的大蛇于是摇身一变，肃目站在冰层之上，通身黝黑，唯有发间一枚枫叶火红，瞧着很是不寻常。可不就是周泽楷。

他冷静望着眼前黑雾，亦没有开口的意思，抬手便是一记妖法打了过去。

黑雾却没躲闪，似乎变了形状，又很快冲向周泽楷面门。就在即将碰上时，周泽楷面前倏然出现一道金红色光幕，将他与外界隔绝开来。黑雾没能得逞，其中却传来了天师的大笑声。

“我还当是何方神圣，原来是大废物养出来的小废物。怎么，你以为你能救得了他？”

黑雾声音愈发诡异，笑声也逐渐化作凄厉的尖啸。它自如有实质的浓郁的黑散成了薄纱般的模样，却将周泽楷连人带光罩包裹起来，一道跌入冰潭裂隙之中。

就在周泽楷完全没入水中的一瞬，水面上的冰缝也立时关闭，不给外面的两人一点跟入的机会。

潭中的周泽楷开始觉得冷了，又有一股暖意自胸口涌向身体各处，将他温柔包裹起来，没留一点空间。

失去光源的潭水之中变得更加黝黑，四周阒寂无声，方才还狞笑着的黑雾似乎失去了踪影。

许久，才有天师的声音传来，轻之又轻，就像响在周泽楷耳边。

“凭你也想救他？你只不过是天生天养的一只小蛇妖，哪里能跟他一个仙界龙君相提并论。”

周泽楷闭眼不答，周身妖力散出，却没捕捉到分毫属于黑雾的恶意。

“你以为你能救他？你不过是芸芸众生中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他生来就是仙龙，你如何可比？”

在哪里？周泽楷聚精会神寻找声音来处，然而众多纷杂声音连绵不断在他耳边响起，扰得他不得安宁。多是贬损他、叫他认清自己与叶修的一些话，周泽楷听来却不觉得心底分毫不快，他只觉得吵闹。

他与叶修云泥之别？他自然知晓，仙龙与小蛇本如天堑，可叶修既从天边落下、坠在了他身边，他就断没有白白推出去的道理。他周泽楷喜欢的人，便是需得历经千难万险才能比肩，他也义无反顾地选择前行。

周泽楷确信终有一日他能站在叶修身边，与叶修比肩，他一定做得到。

他心念一定，耳旁纷扰的纷扰瞬间安静，像是天地初开一般，一切归于死寂。

“我生来是蛇。”周泽楷缓声开口，手中妖气凝结为剑，凌空一劈。

“但我未必，做不得龙。”

黑暗霎时被他斩断，缝隙之中露出白光来，周泽楷走近，骤然像是魂魄离体一般，被吸了进去。有了芸梦之乡的诸般遭遇，他已熟悉了幻境之象，也不挣扎，从容跟进，只待瞧瞧里面有些什么。

幻境中似乎是一处集市，人声喧闹，摊贩的吆喝声与买主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周泽楷自己似乎站在高处，一间茶楼栏杆边。楼上的竹帘随风而动，雅座之中似乎坐着一位白衣公子，独自饮茶，不发一言。

待转到正面周泽楷才认出，此人居然是他自己。

此时的周泽楷身上没有半点妖气，分明是个人类，瞧衣着装束应是人间富贵家的公子哥，手上一只白玉扳指成色比楼里最好的玉杯还甚三分。

这小周公子细心品着茶，忽然望向窗外。只见原本人来人往的街上忽然攒聚了一批人，正在指指点点地议论什么。人群的最中央是一个彪形大汉和一个瘦弱的孩子，那孩子脸上蒙着块布，正拼尽全力扯着布，不肯让人揭开。

可他的力量哪里能敌过大人，不过片刻功夫，布便被扯开，露出孩子脸上形状怪异的鳞片来。大汉此时干脆将那孩子揪住衣领提了起来，对着四方说这孩子偷盗被当场捉住重重，人群又是一阵喧哗。

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小周公子却在此时起身，独自走下楼去，在人群惊讶的目光中为那孩子还上了两个包子的钱，又将小叫花子般的孩子领走了。

这孩子初到周家还是一副蓬头垢面的模样，待洗干净又养了些时日，周泽楷方才看出些端倪来。这孩子与叶修眉眼间居然十分相似，竟像是叶修小时候。

又跟着幻境看了片刻，周泽楷终于能够确定。因为那孩子不似寻常人类孩童，仅仅七八年便长成了弱冠模样，他脸上的鳞片悉数收去不说，心智似乎也长成了。

这些年他跟着小周公子同寝同食，最初便连说话都是小周公子一个字一个字教的。好在他天生聪慧，诸般学问皆是一点就透，不多久在外人看来便已很有世家公子的雍容气度了。

只是在面对小周公子的时候，他才露出些许往日模样来，有时是如孩子一般撒撒娇，也有些时候叶修会变出一双龙角来问小周公子好不好看。

他一点也不藏着自己非比寻常的身份，因为他知道小周公子不会害怕。

小周公子生在世家大族，家中有爵位需要承袭不说，他还得有真才实学以备入仕，日子过得很辛苦。只有在叶修相伴时，这位文雅安静的小周公子才会活泼片刻，展露出笑颜来。

他们有过一段相依相守的美好时光。后来小周公子入了仕途，凭着真才实学与家中庇护直上青云，朝中一时风头无两。可朝中许多人认为他行事作风过于刚硬不知变通，心中对他生出不满来，不过碍于权势虚与委蛇，其实已然矛盾暗生。

变故发生在叶修入周府的第十年。叶修在一次出府去给小周公子买点心时，不知为何灵力暴动，一时控制不住，当街显出一对龙角来。

此时一下在京城中传开了，不少人都认得叶修是借宿在周府中的门客。周府因此被发难，又因叶修冒出的龙角生出种种说辞，一直传到了皇帝耳中。

皇帝大怒，立时就要处死叶修。小周公子的一众政敌趁机攀咬，竟是将事情引到了周家满门之上。

为平皇帝怒火，也为救下周家与叶修，年仅廿二的小周公子在狱中饮下毒酒，以死证明家族清白。那一日京城下了大雪，据传周府那位门客戴着铁镣铐，赤足自西街一路走到皇城天牢之内，将小周公子接回了家。那日北风都似龙吟一般，老人传说是皇城中显形的那位真龙发了怒，要变天了。

几日之后，皇城角楼处莫名烧起了一团野火，大火顺着宫墙一路烧至宫内，最终将整座皇城尽皆吞没在了火海之中。火一连烧了三天三夜，城中许多大官也凭空遭了横祸，不知怎么便横死在家中，许多人甚至死不瞑目。

京中一时人人自危，都传说是小周公子蒙冤而死回来报复。大火结束那日，城中百姓许多都见到了一只金色巨龙腾入空中，传说一直延伸了许多代，失去皇帝后一时天下大乱，很快国土便被邻国吞并了去，开启了人族史中极其晦暗的一段混战时代。

那日叶修烧了皇城为小周公子报仇之后，便被仙界收归天庭，押入苦牢之中，判罚禁闭八百一十年。这还是顾念叶修从前孤身流落人间无人教养才从轻判处的结果。

可叶修所作所为到底是影响了周泽楷。因着叶修杀业过重，尚为人身的周泽楷与他羁绊又深，便被天道一并牵连，打入轮回井中，要他历尽十世劳苦疲敝方能得道解脱。

于是这二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数百年光阴过去，叶修成了仙龙之中处理重重麻烦事物的“戴罪之身”，周泽楷历尽人世种种，忘尽前尘，托身成了一只小蛇。

一只朝生暮死的，与叶修本该永世不再相见的小蛇。

当他们被凡人种种非议构陷之时，周泽楷无能为力。当叶修迷障蒙心大开杀戒时，周泽楷无能为力。他在苦牢中饱受皮肉之苦时周泽楷无能为力，后来叶修独身闯入人间，以身殉道之时，他们之间的缘分已经浅到只够护下叶修一片龙鳞。

周泽楷还能做什么？他能做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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