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刃】落花暧暧

橙子味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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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策府的雅苑中便种许许多多的花草，其中最吸人眼球的，便是一颗亭亭立在雅苑正中的玉兰树，花瓣如白玉般珠润，重重叠叠随夜风微动，飘散出沁人心脾的味道。

只是这雅苑建在神策府的深处，幽僻得很，只有少数几人知道府中有这么一处地方，彦卿寻不到景元的影子时，就会来这里看上几眼。

作为仙舟将军，景元的日程通常是满满当当的，六御议会、操练云骑、民间暗访……虽然忙碌，但作为彦卿的长辈和师傅，他总是会寻着时间尽可能的参与彦卿的日常点滴，给他挂上长命锁，教导他剑术和策论，陪伴他学习，会夸他有天赋，夸他聪明。

在幼小的孩子眼里，景元总是带着一股自在的从容，仿若无所不能，一切难题在他跟前都会迎刃而解，是顶天立地的巨人，是定海针，是无所不能的，就连长乐天的祈愿池都比不过他。

可就是这样的景元会对着一颗玉兰树展露点点哀绪。

景元向来懂的收敛情绪，不动如山，站在玉兰树下也是和平时一样的表情。

一开始彦卿其实是没有察觉到异常的，他也很喜欢这颗高大且美丽的玉兰树。

可将军的喜欢却是与他不一样的。

景元心里喜欢着这颗树就像是挂念着一个人，亲自设置了防虫浇水施肥的法阵。若是这树有一丢恹恹的迹象，还会翻阅专门的典籍或是请相关专业人士来看看，但只是如此还只算是一般宝贝。

只是偶然的一个夜晚，彦卿四处找不到景元，最后打算去雅苑碰碰运气，走过弯弯绕绕的小路，站到苑门外，刚要迈步进去，他便看到将军独自一人坐在玉兰树下独酌，月色凉凉，倒是衬得簇簇相拥的白玉兰花染上属于夜的淡淡碧蓝，仿若鳞渊境的潮水浸过，风吹香散，纷纷扬扬，落下一波白瓣的雨，景元置身其中抬头笑着，用手心触碰着树的躯干。

莫名的，彦卿觉得很难过。

有些事情发现了，便别扭了起来。

彦卿想了解那玉兰树与将军之间的渊缘，可面对景元时总是开不了口，思来想去，思到穷观六合，法眼无遗。便决定去太卜司找符太卜。

再说符玄与景元相识也有好几百年了，说不定了解一些内情呢。

值班的卜官听闻他要找太卜，便先将彦卿引至会客厅让稍作休息，然后去通报了。

会客大厅内侧摆着一面雕刻着帝弓司命开弓追猎之景的屏风，很是磅礴，彦卿欣赏了一会，随后开始数书架上层层叠叠的卜卦书简，数到六百八十三时，粉发娇小的女子终于出现了。

听了彦卿的来意，符玄有些诧异，随后淡淡道：“正巧，本座曾听将军说过那树的种子是哪来的。”

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彦卿喜上眉梢：“彦卿就知道太卜大人神机妙算！请赐教！”

符玄不为所动，哼了一声，“无事献殷勤，彦骁卫，你何故想了解这事?”

想起那日将军摸树的模样，彦卿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只是眼巴巴的看着符玄，“彦卿只是关心将军……想知道将军为何这么珍重这颗玉兰树罢了。”

符玄定定的看了他几眼，神色稍聚，“本太卜也不好透露将军的隐私啊。”

气氛分外凝重，彦卿生怕错过，急道：“彦卿发誓若是说了出去，将来定是做不了剑首！”

这誓发得诚恳，符玄纠结了片刻，对彦卿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彦卿靠近，紧张的竖起耳朵。

符玄：“那种子是将军身上生出来的。”

彦卿：“哦哦，将军生出来的。”

彦卿：“……等等。”

彦卿的尖叫声响彻云霄。脑内阵阵风暴，种子竟然是将军生的，不对，将军怎么会生呢，人怎么会生……

符玄喝了一口茶，看着彦卿的蚊香眼转完了，悠悠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彦卿声线颤抖：“那颗树怎么看都不像是人啊？”

符玄的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开，得亏她茶已经咽下去了，彦卿怎么就没和景元一样多几个心眼子呢。她吐了一口浊气，“那只是一棵普通的玉兰树。”

她继续说道，“这是本座与将军一同办公时，将军亲自说的，虽是玩笑语气，但是后来本座无……咳、闲暇时，掐指一算，此乃话不假。”

彦卿捂了一会脑袋，还沉浸在被冲击的余韵中，别说继续询问符玄了，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离开时连剑落了一把都没发现。

看得符玄连连摇头。

在她看来，彦卿就是关心则乱，虽说仙舟之上皆是天人，可只要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爱恨嗔痴。哪怕是罗浮将军也不例外。

符玄不禁摸了摸额间的法眼。

如此漫长的生命总是需要一些东西来作为慰藉的。

不知为何，自家徒弟总是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自己，彷如在观察一只珍奇异兽，却又饱含忧郁。每当景元看向彦卿时，小孩便立马端正神色，但是他一移开视线，小孩又看着他，然后一阵叹气。

景元的反应也从一开始带着疑惑的从容微笑变得凝重起来。最初，他只是以为孩子买宝剑把这个月的例银花光了，不好意思开口，可后面抽空查了查，发现工造司这个月的订单并没有彦卿的。

孩子这是有心事了啊。虽然工作之中彦卿仍然尽职尽责，并无差错，但是长久这般是万万不能的。

神策将军决定要和孩子好好聊一聊。

正巧今日师徒二人在云骑校场内给彦卿磨炼剑技，比试几番后，金光一闪，景元收回了石火梦身，“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是，将军。”彦卿心念一动，一息之间，六柄飞剑便立马归鞘。

两人一起坐到了树下的石凳上，景元摸了摸彦卿的头，“彦卿真是进步神速，学习的进度总是比我预想的快了很多。”

“军中向来有奖有罚，近来你为我分忧良多，还这般苦练剑术，进步有度，作为师傅，我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彦卿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彦卿不过总角之年，听到表扬，脸上的忧愁瞬间散了大半，扬起了笑容，“为师傅分忧是彦卿该做的！我并无想要的东西……”他有些犹疑，“只是……彦卿有一些问题、嗯……想要请教将军……”

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飘忽得又要看地了。

景元用眼神鼓励着彦卿：“但说无妨。”

彦卿弱弱道：“那将军听了……不要生气。”

景元乘胜追击：“不会的，说吧。”

活了八百年，他已经见怪不怪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搞清楚孩子究竟怎么了。

沉默了一会，彦卿颤了颤嘴唇，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军，可以和彦卿讲讲玉兰树的事吗？”

一阵风吹过，校场中央的战旗猎猎作响。

景元以为前尘种种，他已经埋得够深了，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喉咙蓦然生出一丝痒意，他轻咳一声，联想起彦卿之前的种种表现，了然一笑，“原来如此，是我让你担心了。”

“抱歉，彦卿只是……如果将军不想说……”彦卿有些手足无措，但眼里尽是关切。

景元笑着摇头：“我说过，但说无妨。”

“只是若要仔细说给你听，那可是讲不完的……长话短说，那棵树的种子确实是从我的血肉之中而生，我种着它是与一故人有关，那人和我在过往有着扯不断的连系……只是……”

石中火、梦中身。

景元怅然地看着彦卿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金色眸子，随后像是告诫一般对少年人说，“彦卿，务必把握好当下。”

彦卿有些疑惑将军为什么不去找那个人呢。但看着景元的模样，年少的孩子懵懵懂懂之中好像猜到了答案。最后，他只是点了点头。

师徒两人默默看着天边的霞光把一切都染成了昏黄的颜色。

小插曲被成功解决后，生活一如既往，只是彦卿在工作上更加积极了，连带着青镞不甘示弱，加上符玄偶尔从太卜司过来帮忙，三个人一起努力把景元的工作时间缩减了不少。

今天又是提前下班的一天。

盯着办公厅内空空的桌案，景元撑着下巴，久违的有些放空，另一只手颇有韵律的点着桌面。这些天总是提前下班，他本想利用这段时间再去六司视察一番，但是总有人带着他到处逛，有时是彦卿推着他、有时是符玄带着他、甚至青雀还邀请他去搓风靡仙舟的帝垣琼玉牌，景元品尝了金人巷最新口味的鸣藕糕、听了长乐天西衍先生新编的说书、看了流云渡来来往往成片飞过的星槎，走到哪里都有人认出他，热情的给他塞东西，可谓是欢声载语，好不热闹，每天打道回府都是满载而归。换下将军制服，泡完热水澡躺到柔软的床上时，看着家里的天花板，景元眨了眨眼睛，愉悦之余骨子里的疲惫都消减了不少，他心如明镜，自然清楚这是大家对他的担心和体恤。

可惜人上了年纪，连着逛这么多天还是有些耗费心神的，今日他还是在神策府中歇息吧。

算一算时间，今日的导游也要来了。

习武之人，耳听八方。来人脚步轻快，景元微微一笑，停下手中的动作，偏头看向紧闭的大门，悠悠道：“符卿，看来今日是你啊。”

门被推开，来人一袭粉衣，正是符玄，她手持卦盘，轻哼一声，“将军倒是未卜先知。”

“哈哈，景某怎比得上符卿法眼无遗呢。”他轻咳几声，“抱歉，今日……”

话还未落，符玄便道，“本座自然是早已卜出将军意欲何为。”

“推占卜筮果真奇妙。”哪怕与符玄共事有几百年之久，景元还是不禁感叹，“那就有劳符卿了，我年纪大，就不送你了。”

“本座还没说完呢。今日午时本座给你占得一卦……卦落之间，鬼尽逢生，病体安而复作，世官伤用，重发昔日之灾。”符玄收起卦盘，视线扫过神策将军。

“你近来可有抱恙？”

这卜辞很是不妙。

景元摇头，淡淡道：“……这可真是一个惊喜。”

作为帝弓七天将，于他重中之重的就是仙舟罗浮 。能让令使受伤，看来罗浮又要有大事发生了。

符玄思索着，神色凝重，“命途中可能性的虚影模糊不清，千丝万缕，四处牵连，本座近来打算去穷观阵中多多观测。”

“将军可要照顾好身体了。”临走之前她强调道。

“那就仰赖符卿了。”景元喝了一口茶水，“最近天干物燥，我确实也要注意注意。”

符玄离开之后，景元揣摩着手里的茶杯，看着书架上一摞摞的战文宗卷。仙舟联盟遨游宇宙千年以来，经历过数多大大小小的战事，其中最多的便是与丰饶民之间的战争，那些硝烟战火哪怕时光荏苒在他心里也依旧清晰。

景元面无表情的想，插在药王秘传中的棋子是时候该用了。云骑操练的需要加强，仙舟中巡逻防备的路线也需要多规划几条路线，还要抽空去十王司和天舶司一趟……不知不觉他又工作了起来。

停笔之后，精神一松，胃部便传来一阵抽痛，往窗外一看，天色竟是不知何时黑了。

景元从怀中掏出一玉瓶，摇了摇，晃了晃，正好倒出最后一粒黑丸子，景元以水送服，不过一会，胃部的疼痛便消退了不少。

看来得去找龙女大人再开一些胃药了。他揉了揉额角，在明日的行程上添上了丹鼎司。

光吃药是不行的。幸而青镞总会定期在办公厅备着一些吃食，景元撩起珠帘走进了休息用的偏房，他隐约记得食盒是被放在了这边。

食盒有着保温保鲜的功能，打开时里面的貘馍卷和晴柔奶还是温热的，吃完景元感觉自己的身子都暖和了不少。在消食的时间，他又点了一盏夜灯开始翻阅与药王秘传有关的资料，感到些许困意后，他便收了东西，躺到了小床上，闭上眼感到些许的安宁。

平日景元入睡很快，不知为何，今日一合眼，神思竟越发清醒，困意全无，翻来覆去了几轮，景元从床上坐了起来，披了一件外衣决定散散心。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雅苑门外。粗略算算，忙碌之中，景元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但查看护树阵法的运作的锚石他一直好好的收着，每天都会查看一次。

苑中的花草生机盎然，开得愈发茂盛了，玉兰树也是如此，树身挺拔，繁花猗猗，冷月结露，风微香漫。

明明变了许多，景元却觉得它一如往昔。

坐在树下，被满园花色裹住，他心情略好，拾起一片鸟羽似的花瓣，轻嗅着，甜腻的幽香直冲灵府，就好似那人冲人的脾气一般，如果是他……

啪嗒。一滴露水砸到花瓣上，打断了思绪，回过神来，景元蓦地愣住了，捏着花的手顿时一僵，心中生出几分苦涩。

物是人非，他如今这般又有何用?

垂首望着地上被风吹落的玉兰花瓣，景元只觉得喉咙发干，痒意横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肆意生长着，咳了一阵。他不由得想起符玄所说的卜辞——鬼尽逢生，病体安而复作，世官伤用，重发昔日之灾。

仙舟人岁寿恒久，体质非同一般，景元不是天缺者，自出生以来除却战事负伤，他只得过一种奇妙的病症，能让人从口中吐出鲜花，但那病百年之前早已经痊愈，不然神策府的办公的桌案上早就堆满了他吐出鲜花。

景元不禁喃喃自语：“病体安而复作，莫不成这病还能复发?”随即他又否定自己的想法，睹物思人也得有个度，再来一次的话，对他而言已经没有解药了。

“诶，果然不能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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