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灯火阑珊的那一座

百浮城

Pryd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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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水户湿透的头发早就干了，现在披在肩上显得格外红，“我已经是新的镇海人了。糟糕的是，从现在这样活蹦乱跳到半步离不开海岛，通常用不了很长时间。所以，我得趁这几年尽快……”
敲门声打断了她。她微微偏头，一看清来人是谁，身体便不自觉离开了椅背。对面的柱间倒是维持着原本坐姿动都没动，只问了一句：“你是来执法的吗？”
日向华旸脸上没什么表情，反问水户是不是柱间的朋友。水户还记恨她朝自己一连射出那么多支箭，忍不住呛了一句，换来对方淡淡一瞥：“别逞强了。你查克拉那么混乱，再打一架赢不了的。”
水户被气笑了，刚想说话，华旸抢先一步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说是长孚镇负责通信的千手族人托她转交的。信来自青阳城，斑的鹰或隼最远只被允许到长孚镇，信要到柱间手里，总得几经波折才行。
柱间示意了一下旁边，她只得转头递给一直没作声的扉间。水户因为这个小动作啧了一声，换来华旸一记压抑的怒视。柱间看在眼里，问她还有什么事，她便说要送菖蒲回去。

“那是扉间的朋友，”柱间说，“我们因为有点事要谈，先让他在对面厢房等。就算要带他走，好歹也容我们招待一下吧。”
华旸避开他的视线，只说守护代下过命令，没通关文牒的人一概不能放进来。柱间像是觉得很好笑，让扉间带他去见嘉木守，说兴许她还记得菖蒲呢。等华旸自讨没趣地走了，水户才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问：“你讨厌她？”
“算不上，”柱间神色如常，“甚至不是很熟。”
他们回到了之前的话题。水户原本满怀的期待被一下浇灭：她想找的人不在筑江，甚至不在火之国。那个能设计出特殊大封印的咒术师，应该就是斑的堂姐少云，现在正跟着军队在嘉平藩和筑江交战。

“……我来太晚了，”她连连摇头，“五年前我才十二岁……不，就算当时年纪再大一点，我应该也没法去找她——都是命。”她挫败地捂住脸，长叹一声，突然间又福至心灵，直起腰说自己还有两个妹妹，她俩之一还是可以按约定和柱间结婚。或者，看她比较喜欢谁，和扉间也——
扉间不得不举手阻止蔓延到自己身上的话题。他才明白，五年前水户母亲所谓“不希望女儿走这条路”是什么意思，并惭愧自己如此后知后觉。他斟酌了一下，希望听上去尽可能有点人情味：
“我确认一下——你不想一辈子做这个镇海人，所以想参考她的封印术，好设计一个无需人力维护的机关代替自己；同时，你还想让全族永久离开涡潮列岛，换个更好的住处……是这个意思吗？”
水户对他的领悟力表示赞赏，说会在妹妹面前替他美言几句。柱间笑了，接上话头说唯一的问题是南贺现在在打仗，他们全族都忙着，不是提亲下聘的好时节。
她有那么几秒望着他没有说话，最后站了起来，向年轻的族长伸出手：“你说得对。那在当姻亲前，我们先做战友吧。”

天已经黑了，湖面上吹着凉风，不过已经不怎么冷。菖蒲一边驾船向湖岸寻找泊位，一边连连叹息自己还是没能赶在琼华城春社祭开始前回来。他从今天一早就开始念叨，担心赶不及，最后果然没赶上，又埋怨自己乌鸦嘴。水户听了一天不胜其扰，甚至有些后悔没中途把他嘴封上。
“你不明白，”菖蒲悲戚地叹道，“我本来有个重要角色要演，出风头机会就这么没了！”

扉间倒不是特别在意，他又不是没参加过，无非就那些东西。他是作为水户的队友来的，除了确保她的安全——包括不被当做非法入境者抓起来——以外，也就是在她听不懂方言的时候提点两句，核心任务反倒帮不上什么。一个月前她加入兴庆山的嘉木军后，很快就为他们运输系统的杂乱而大感吃惊，并以极快速度重新设计了一套方案拿给柱间。
“你们自己好多粮草要从别处运，还要支援凌日城，凌日城还在敌占区，补给线还时刻被敌人威胁，”她每说一句就难以置信地摇一次头，“你们怎么撑到今天的？”

没人知道，但他们就是这么撑下来了。千流主力和嘉木军实际分在了两个战区，而且，因为各种原因，嘉木军的粮草、器械、资金和兵员只能自行筹措。他们在南贺的姑姑千手彦固然可以提供一部分支持，但南贺在战争中本来就丢失了一部分产粮区，现在自身也需要支持作战，并不能供给太多。于是除了本地筹措以外，还有一部分资源是向筑江借的。筑江征用了大批民船，靠境内强大的商人们组织船队，以斑的三江为转运枢纽，最终把补给送到兴庆山。
这在扉间看来已经是了不得的壮举了，不过看了水户改进的方案之后，他也承认至少在计数和调配资源上可以清晰方便很多，而且一趟能运更多东西。对远在敌后的凌日城，这可能是事关生死的大事。

“无论如何，”水户走下船，活动僵硬的关节，“希望那个叫什么三江的，有几个懂封印术的人。”
这倒完全不用担心。按菖蒲的说法，琼华城三江有宇智波本族人在，即使不怎么熟悉封印术，原原本本复制她的操作还是可以的。那套方案在往凌日城的运输线上效果不错，而琼华是境外比较重要的集散地之一，他们打算先和这里的三江商量试用，效果要是好，再推广到筑江其它地方。
“不过，”菖蒲停好了船，冷不丁出现打断他们，一左一右拍了他俩肩膀，“今天晚上他们十有八九是不开门的，”他笑眯眯地说，“毕竟大家都想趁机玩一玩嘛。”

最终他们还是被菖蒲拖去看了。城里挤满了周围镇和村的人，火把如同漩涡，车马像鱼，欢乐的乐曲和鼓点成为涛声，盛美酒的大车和满载点心的篮子就是波涛和泡沫。张灯结彩的道路变成海岸，满树白花掩映的天守阁是海浪背靠的高山，而中央两支相对的盛装人马，就是海中升起的月亮。筑江人也演夏之日战胜冬之夜的戏码，也选了个少女头戴花环，洁白的琼花缀满长发，硕大的面具脸颊飞红，象征女神永远娇美年轻。
筑江方言扉间还是能听懂一些，女神要率领军队击败他，而冬将军时日无多，面对盛夏温暖夺目的光辉，再守不住他冰天雪地的城池。他的华服和兵器被一件件剥夺，神力也纷纷离他而去。
而女神还要彻底的胜利，她唱道，请离开吧，国王啊！你的时日将要结束。把大名告诉我，因为凡被呼唤真名的，将会获得长生。
好吧！当最后一件华服剥落，冬神挫败的声音从缀满胡须的面具后传出，允许她知晓他的名字，让自己的节日成为她的节日。歌队在一边唱：明亮的女神啊，慷慨的赠予者！凡生必死，你也将有终结之日！

他被打倒了。夏天高举胜利旗帜，人群欢呼，祝福即将到来的这一年树林茂盛，稻谷成熟，瓜果甘美，水质甘甜，风调雨顺，不热不冷。菖蒲在屋顶上惋惜，说今年这剧目的台词还是他写的，结果他自己居然没有机会说。乐队重新奏起节日音乐，华服代表凛冬被投入火堆，水户颇为好笑地问他到底要演什么了不得的角色，菖蒲指着火葬堆说当然是冬将军，你不觉得结尾是点睛之笔吗。
篝火升上云霄，美酒和点心被分给众人，扮女神的少女摘下面具，花环投入高空，人们围着火庆祝。扉间注视着下方欢乐的景象，随口问最后找了谁替他演。菖蒲也很纳闷，估计是他不在的这一月间，剧班的朋友临时叫了谁的表兄弟之类，他还没来得及去问。
“我这次真是给人添了大麻烦，回头得请他们喝……啊！”

人群和他一道发出惊呼，扉间也睁大了眼睛。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祭火一跃而起，腾空盘成火柱，显出龙形，又眨眼崩解成无数火星金屑，飞入琼花碧叶，散进夜空。
“你们看见没有！”菖蒲不可置信地指着火堆，看看扉间又看看水户，“这是什……这也太厉害了！他们哪里找的？！”
水户匆匆在人群里搜索了一圈，但因为太嘈杂而一无所获。她伸手越过菖蒲碰了碰扉间，想叫他用感知来找，却意外发现他心不在焉，双腿曲起，一副要站不站的样子，一双眼睛也好像紧盯着漂浮在人群头顶上的什么东西。
“奇怪，”扉间大惑不解，“我居然也看不见。”

炒货店老板娘早早关了店门，到巷口和几个朋友支了张桌子，喝点小酒，猫钻在底下拣剩菜。泉奈碰见她还有点意外，她端着酒杯说打发孩子折腾老公去了，祭典人那么多，她才不凑那个热闹。
“倒是渡先生，也这么早就回来了？来和我们喝两杯？”话音刚落，她又注意到泉奈手中拿着一个古怪的面具，就问那是什么。泉奈说是菖蒲的，之前花了好多时间做这个面具，应该还是别一把火烧了好。
“您可真是好人，”老板娘丢了块鱼骨头给猫，“他要再不回来，我房子就要租给别人了。”
“别呀，”泉奈仍然带着笑，不紧不慢地说，“还指望他平常帮忙看家呢，我再多交点钱也行。”
老板娘赶紧摇头：“别别，您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哎，真不来一杯？好吧，那您忙。说真的，要换个人租，您也能少破费……”

泉奈溜达远了，没听她后边的话。这当然是个要紧问题，像菖蒲这么凑巧合适的同居人再没有了，他甚至合适到有个多余名字可以借给自己。要是下次委托回来发现屋里换了个不熟的，他视情况严重程度说不定会选择杀人灭口……不，开玩笑的。
镇上难得显得冷清，他也难得有空沿着安静的街道慢慢走。凉风穿过湖面，拂过他的脸颊，吹得整颗心轻盈而飘忽。祭火和炬火尚有光斑映在眼底，唤起他一些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的遥远记忆：那个篝火变龙的小把戏，是不是见哥哥玩儿过？那时他们多大？三个弟弟还在不在人世？
一边想着，他一边到了家门口。远远见有个人在，本以为是出来乘凉抽烟的邻居而没当回事，等看清是谁已经晚了。

扉间站起来，在原地等他一步步走近，穿过一千四百次落日和四个冬天的冻雨，穿过车马、泥泞、城头飞箭、马嘶战吼、连绵阴雨中隐隐作痛的刀伤，经过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映入眼帘的窗棂，那里谁都没有，谁也不会来，永远只有一角小小的、星斗密布的夜空。可是现在他突然出现了，纠缠不休的梦就此结束，迷宫解开，路重新通往无尽远方，远方又有了清晰的面容。
他满肚子话到嘴边，却只冒出一声对方的名字，真正的、过去四年中很少有人喊过的那一个。
“真是的，”泉奈拎着面具在他面前停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要是眼神好一点，就不用和你打照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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