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人1

《七爷》无常

竹叶青嘎嘣脆

2024/12/19 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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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景七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灰蒙蒙的荒野之中，周围散布着破碎的石碑，碑文模糊不清。

这是轮回之境，生与死交替的罅隙。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他依旧是他，没有失去那一世的记忆和情感。

远处传来低沉的铁链声，只见一个朦胧的身影正立于薄雾之中。心有所感似的，他似乎知道对面是个什么东西。

“我死了？”景七冷静地问道。

对方默然片刻后才答：“是，也不是。”

景七微微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那道黑影反手一挥，长长的铁链化为一副画卷，画中是一片繁盛的京城，但城中气氛却显得异样压抑，百姓匆匆而行，似乎都在避让着什么。他的视线很快被画卷中心的一处宫殿吸引，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皇宫的金銮殿。

大殿内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乌黑不打眼的衣服，眼神冷峻，嘴里正在说着什么。景七心里微微一紧，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想看得更清楚，画卷却被撤去，变回冰冷的铁链。

“你本不该知道这一切。”对方的声音骤然变得低沉，“可你一生未竟，命数未满，我将你送入轮回，你的命魂竟未消散，又执念未清，回到了此处。”

景七怔愣了一下，脑中却只浮现一个画面——那一夜在林间，那人将他拉上马时眼中那不曾掩饰的恐惧与悲痛。

“乌溪……”景七目光陡然一柔，“所以，我还欠他一个答案，是么？”

对方沉默了，似乎在凝视着他，最终平平白白地道：“七爷，若你执意重返阳世，便需以自身命运为赌。若行差踏错，你或许将永堕轮回，再无归处。”

景七却轻笑一声，仿佛早已想通：“黑无常大人，轮回于我而言，早不是什么稀罕事。若有门路重来一遭，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黑无常无言，只是挥手，指向荒野尽头的一道血红色的裂隙。

景七没有多问，深吸一口气，抬脚走向裂隙。那处看着远，没走几步便被血光吞噬。

裂隙尽头，是一片血池。

红光刺得景七不得不眯起眼。他抬脚踏出池中，身体陡然一沉，耳边喧闹声不断，混沌中摸不清东西南北，直到身体终于有了实感，眼前仍有些发黑。

鼻间弥漫着柔和的香气，一边的手臂紧紧贴着柔软的身体。

作为常年泡在脂粉堆里的京城第一纨绔，景七可太熟悉这是什么，当场一惊便弹坐起来，却是一阵头晕目眩。

身旁的人也被景七的动作惊醒，握住他用力按揉太阳穴的手，纤细、温暖、柔软的触感让景七一瞬间怔住。

那声音轻轻柔柔，带着一丝困意与亲昵：“怎么了？是不是梦魇了？”

景七对上的，是一双满含关切的眼睛。

这是一张陌生而美艳的面容，看着不过三十多岁，却带着几分红尘外的超然。眉目间透着几分清雅，又含着几分焦急，身上一袭绣着暗纹的薄绸寝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白皙的脖颈。看着不像世间的红尘女子，倒像是不曾沾染凡俗的仙子。

他愣住了片刻，猛地抽回手，声音哑得紧：“你……”

她轻轻抚着他的额头，语气中满是疼爱：“是不是昨夜又贪凉了？我让人煮碗姜汤来……”

景七只觉脑中嗡鸣一片。他再扫了一眼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装饰奢华的房间，檀木床柱上挂着细薄的轻纱，檀香幽幽，暖炉燃得正旺。

虽然房间布置得稍有不同，但确实是他熟悉的南宁王府。

那女子似乎被他的东瞧瞧西望望的反应弄愣了，随后温和地说道：“北渊，莫不是还在梦中？”

景七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稚嫩的双手，心里暗道罪过。身边躺了个女人，竟先入为主地将对方当成风尘中人，果然最脏的还是人心。

若没猜错，眼前便是那位倾国倾城，引得无数英雄折腰的南宁王妃了。

现在他理解老皇帝当年能放手的原因了。真正的绝色，并非让人心生占有之念，而是让人甘愿成全，亦无怨无悔。

景七心中一阵恍惚，揉了揉眼睛，假装有些迷糊地唤道：“娘亲？嗯……父王呢？”

女子听了面露迟疑。

景七心道，莫不是已经归西了？

正当他胡思乱想着，景王妃握住他的手，捏了捏，缓缓说道：“你父王啊，他昨儿传信回来，说他们已经快到京城了，算算时辰，最多不过两日便能回府。”她又轻轻理了理景七脸边的鬓发，哄孩子似的继续道：“这次带回来的，可有不少南疆的贡品，听说有不少稀奇玩意儿，想来你一定会喜欢。”

景七听了一时无言，没想到南疆一战已经结束了，而且听景王妃的语气，战况似乎不像上一世那么惨烈。

这一世有太多不同，其中的奥秘自是难以参透，不过，一切看起来不算太糟，甚至是称得上受宠若惊。

他又忍不住暗自唏嘘，南疆那边无端遭受无妄之灾，也不知道乌溪现在怎么样了。

似乎是看他想得太久，景王妃对他好一顿安抚，又哄着他喝下姜汤，母子俩才再次睡下。

景七已经完全没了睡意，心思越飘越远。

若是他想见的那个人没来京城，那么他就先安安稳稳度过一段时日，等个一二十年，待一切都平定后，他便想个法子去南疆转悠一圈，也算是了了自己当年的承诺，至于其他事……只能顺其自然了。

一直到天光大亮，他才睡意上涌，忍着倦意晨起更衣，用过早膳后，被景王妃带到书房里听她讲书。景王妃念一句，他便要跟着读一句，完了景王妃再讲解句中含义，竟比翰林院的那些人还要有模有样。

书房布置得典雅大气，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落在摆满点心和果盘的桌案上，色香诱人，琳琅满目。过了一会儿，景七便乏得不行，央求小憩一会儿，随便拈了块红枣糕，配着热茶，一手撑着小脸慢慢地嚼着。

景王妃像是习惯了，点头允了，一盏茶的功夫频频朝着大门的方向张望，景七心里便忍不住笑，看来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不只他一个。

秋风卷起落叶，带动的沙沙声撩得人心痒痒，总觉得下一刻有什么人就要出现在那里，携着风尘归来。

一边添茶的侍女瞧见王妃坐立不安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打趣道：“夫人放心，王爷一定比您还要着急，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进城了。”

景王妃假意嗔怪地瞧了她一眼，嘴角带笑：“你这孩子，嘴巴真是越来越快了。”

景七侧头看向景王妃，只见她垂下眼帘，并没否认，她若有所思地道：“等他回京，还要先进宫复命才能回来。”

侍女眨了眨眼，调皮地笑道：“夫人真是多虑了，王爷最挂念的岂不是您。”

“行了，别逗我了。”景王妃回道，又转向景七，认真地道，“北渊，等你……父王回来，不要再闹脾气了。这一路上最不容易的就是他了。”

景七突然被点名，微微一愣，随即坐正了身子，点了点头，只应道：“是，我明白的。”

倒不是他喜欢装孩子，只是他发现景王妃似乎有些心事，对他说的话不知道在心里滚了多久了，此时神色也不太正常，不知在烦忧些什么。

一个小侍突然跑来：“夫人，王爷回来了。”

景王妃脸上顿时悲欣交集，立刻起身向门口跑去。一群人前前后后一齐围到王府的大门。

景七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远远看见两个高大的男人被簇拥着。一个自然是他那个死鬼老爹景琏宇，大概是思妻心切，提前赶回来了，不过，他没想到，大将军冯元吉也一同来了。

三人不知交谈着什么，神态自然，似乎十分放松，然而景七知道，这样的场面绝对不简单。

不知是哪里遭受了变故，每个人的命运似乎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景七觉得自己一个孩子，过去也是多余，便只是远远地观望着。这时，身来传来一声吸鼻子的声音，他这才注意到，一个小丫头站在他的后面，也在远远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多了个妹妹，但很快又意识到不是。

虽然小丫头年纪尚幼，一张小脸嫩得能掐出水来，一双眼睛红红的，看不太出后来沙场女将的影子，但是她的面容和自己并不相像，应该是冯将军的女儿。想来是冯将军出征南疆前，知道自己此行凶多吉少，担心女儿未来无人照看，才特地把她寄养到了南宁王府中。

景七心中一软，走过去，摸出怀里的巾帕，递给她，温声道：“你父亲已经回来了，没事了。”

冯小舒转头看着他，没有接过巾帕，泪水止不住地涌出，眼里满是委屈。

景七自然不会跟一个黄毛丫头计较，好耐性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却不知怎么的，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便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冯小舒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被他碰一下便浑身不舒服。

如此，景七收回手，比起继续给人添堵，让她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更好。

他摆摆手示意自己要离开，转身向大门走去。景琏宇早就注意到了他，目光穿过人群与景七对视的瞬间，父子二人都愣了一下，眼里都带着几分审视。

景七快步上前，停在几步之外，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父王，冯将军。”

话虽恭敬，却难免透着一丝生疏与克制。大概是因为第一世这个男人只给他留过一个冷漠的背影，不曾正眼瞧他一下，所以即便明白这一世很多事情不一样了，他的心里仍然还是变扭更多一些。

景琏宇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睁大了双眼，随后，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王妃，后者轻轻颔首，也不多言。

反倒是冯元吉眼睛一亮，直白地说道：“北渊，一晃眼就长这么高了，真是越来越像明哲了！”

景七向来是最会顺坡下驴的，立刻微微一笑，回应道：“冯将军您说笑了，北渊还是更希望像娘亲多一些。”

冯元吉哈哈大笑，景琏宇听了倒是十分郁闷，他朝着周围的随侍挥了挥手：“进屋聊吧，外面风大，屋里暖和些。”

众人随即向前厅走去，景七对他们一路的上见闻颇为好奇，正要跟过去听个究竟，却被拉住衣服。

“北渊，”景王妃温和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不容置喙，“今天的功课还没完成呢，可不能因为这些耽误了。”

景七慢慢转过头，露出一个略显讨好的笑容：“娘，冯将军他们带回来的消息可是难得一听的好东西，就让我去长长见识吧，功课晚点儿再补也不迟。”

景王妃却道：“正因为是难得，你更应该先学好功课，再学会如何从这些故事中找到对你有用的东西。北渊，切不可本末倒置。”说完便攥着景七的小手径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景七不由地回头望了一眼，冯小舒已经止住了泪水，默默地跟着那些大人们一同去了前厅。他心中莫名泛起一丝酸意。

虽然他确实想趁机打听一些关于南疆的消息，但也只能作罢。他心下暗忖，冯将军今日前来，怕是要聊冯小舒的事情，这可能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话题，才要特意将他支开，免得添乱。

他抬头看了看景王妃，心中微微一叹，若他真的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儿也便罢了，不懂事便不懂事，可偏偏他看得清楚。冯将军奉命远征南疆是被人设计的，现在冯将军活着回来了，那些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冯将军身经百战，却也难防暗箭。

上一世他没能保下这个人，这一世可以提早做些打算，至少要保住像冯将军这样的人才。

景七随着景王妃来到书房，安静地坐下应付功课，心思却始终不在书本上。他手中的毛笔蘸了蘸墨，写了一行字，反应过来时，发现这一页字迹歪歪扭扭。

他有些心虚抬头偷看景王妃，她正在一旁专注地看书，倒是没注意到他方才心不在焉的模样。

景七暗暗揣测，景琏宇明日必定会上早朝，朝堂上必然也少不了讨论南疆和冯将军的情况。这一世他与景琏宇的关系似乎并不怎么糟糕，或许可以拿来利用一番。

他搁下笔，对景王妃道：“娘，你能不能帮我说服父王明日上朝的时候带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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