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相见欢

岁长梦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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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甘堕落，结交匪类……
温客行抱着自己的双臂，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而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的父母一生行善，整个江湖各门各派，谁不曾承过他们的恩情。可他们却不得善终，连死后之名，亦被污蔑。身为人子，又怎能不为父母伸冤报仇、洗刷污名？就算倾尽所有，也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圣手甄如玉一生救死扶伤，活人无数。偌大一个江湖，在我甄兄弟面前，谁敢称高洁？正是因为他高洁过甚，赤子之心，这浊世才容不下他。等这些消息再传到龙渊阁，甄夫人已带着伤残的丈夫和幼子，不知所踪。我怕江湖上的人打上如玉的主意，就放出风声说龙渊阁另有办法打开武库，可我只懂些机关之术，若是他们找上龙渊阁，我也无力护住阁中弟子，便将龙渊阁迁居此处，设下重重机关……甄兄弟他们音信全无，只盼他们一家好好地躲起来了，从此不问江湖纷争。”
话已说到此处，便是周子舒再后知后觉，也明白了温客行的身份。他看着温客行，对龙雀道，“龙伯伯，你放心吧，甄家夫妇他们早已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归隐田园，安度晚年，他们的孩子也已长大成人……”

“哼——”叶白衣冷笑了一声。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江湖人寻不到龙渊阁，自然是找已经武功全失的甄如玉来得容易。后来的故事不必龙雀说也能想象，甄家侠侣带着幼子躲避江湖人追杀，终被私下出了鬼谷的恶鬼屠戮，然而他们寻不到武库钥匙，便留下了温客行，带入鬼谷之中。一个稚童身若浮萍，在炼狱之中如何保全自身？温客行能走到今天，手上一定沾满了恶鬼的鲜血。他恨世人贪婪，便利用这人性，做了假的琉璃甲散播于世间，所有垂涎琉璃甲的人都会死于贪欲，可他又太过善良，在目睹了自相残杀的一场江湖闹剧以后，又会反思自己是否疯得太厉害。他真心想做一个济世救人的大善人，所以才常将温大善人挂在嘴边，可世道残酷，不曾给过他一点机会。
叶白衣坐在角落里，伸着手虚虚扶着温客行的影子。神医谷式微的背后，竟是这样惨烈的故事。追根究底，都因为容炫异想天开建武库，才招致这么多祸患，而他这个师父没有将人教导好，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温客行。

龙雀没听到叶白衣的轻哼，只是连忙问周子舒，“当真？莫非是秦兄弟救了他？”
“是，师父替他们易容改面隐去踪迹，将他们的孩子纳入师门，成为了我的二师弟。”
还真是年幼故交啊。叶白衣也是没想到，秦怀章居然把人收进了四季山庄当徒弟，还能让人流落鬼谷去。张口就想质问周子舒，又顾忌龙雀已是油尽灯枯之象，不必再为此事难受，离了龙渊阁再问也不迟，终是没有开口，只冲着龙雀道，“姓龙的，你是个好人，我那徒弟对不起你，你若是有什么心愿就说出来吧，我必为你达成。”

“叶前辈，吾生所欠，唯有一死，还能有什么心愿啊。容兄弟对当年做错事，一直懊悔歉疚，他嘱咐过容夫人设法将琉璃甲钥匙送至您足下，将事情告知前辈并磕头告罪，只是后来容夫人离世，甄兄弟杳无音讯，我虽应承了容兄弟，却实是有心无力。您的六合心法这么多年，一直被好好地保管在武库之中。”
叶白衣半是恼怒半是伤心，“容炫是个傻子，你也是。什么武库钥匙秘籍，难道我稀罕那玩意儿？”
“前辈武功已臻化境，自然不会将武库放在眼里。这只不过是容兄弟自己心中的一个遗憾罢了……我如今只有一个疑惑不解，容兄弟天赋高绝，您是他的恩师，既然您已经练成了六合神功，为何不教他呢？容兄弟盗书背师而逃固然不对，但也不难理解，莫说容兄弟是一生武痴，但凡习武之人谁又能抵抗得了天人合一的诱惑？”
天人合一，何尝不是一种天意弄人呢。“长明山上，寂寞清冷，为了哄他开心，我把所有武功都教他了，唯独没有六合心法。那小畜生就跟我闹别扭，盗书下山，也是我和他爹爹当初太宠他了，本来以为过些年他再回来便是，谁知再得到消息，便已是死讯。天残地缺六合魔功，如果真是好东西，我又怎么可能不给他呢？”
温客行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之中，忽然听到这句话，抬头去看他，正看见一滴清泪从叶白衣眼中滑落。“老怪物……”温客行极轻的一声喃喃自语，洞中几人心思各异，都未听到，只有叶白衣功力深厚，飘入了耳中。
叶白衣心中微暖，举目看向他，温客行也正盯着他看，两两相望，似乎近在咫尺，又仿佛远隔天涯。
龙雀长叹一声，“原来答案这么简单，为人父母者，如果是好东西，又怎么会不给孩子呢？还是天意弄人啊……阁中书库有两张地图，一张是龙渊阁的，一张是武库的机关图，机关图还请叶前辈收下，子舒，龙渊阁这点走江湖卖艺的本事，我集成了两卷书也放在里面了，念在我和你师父的一点香火情上，帮我找个传人吧。”
周子舒一一应承，将张成岭介绍给龙雀，应龙雀的请求，替他砍去锁链，料理了后事。叶白衣枯坐于龙雀墓前良久，思忆旧事皆作尘土，感慨万千。

周子舒走向温客行，“师弟，我们一起回四季山庄吧。”
温客行避开他的眼神，“阿絮啊，你混叫什么呢。”
“你还不肯认我吗？”周子舒又上前一步，“我半生飘零，四季山庄只剩我一个孤家寡人，没想到收了成岭，又能将你寻回，师父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了。”
温客行转身欲走，却被周子舒拉住衣袖，“是我一叶障目，一直把你当容炫前辈的后人，原来你是我甄家弟弟，怎么改姓温了呢？”
记起神医谷老谷主当着他的面将父亲手筋脚筋挑断废尽武功，母亲一身的伤带着他们仓惶躲避江湖追杀，父亲哀叹怨恨所有知己故旧在他们一家遭难之时一言不发，父母横死在那个农家小院之中，桩桩件件皆是深入骨髓的痛。孟婆汤发作，似有惊雷从脑中炸开，“我本来就姓温！” 温客行猛地甩开周子舒的手转身离去。
周子舒正待去追，被叶白衣拦住了去路。“你说秦怀章那小子收了温客行做你的师弟，为何你们会互相不认识，直到如今才认出他来？”
周子舒叹了一句，“也是天意弄人，当时师父有要事在身，不便带着受伤的病人，只好把甄家侠侣安顿在一个农家小院。只是三个月后办完了事情，再回去时，整个村子都被夷为平地了……师父派人去寻，一直也没有消息。”
“四季花常在，九州事尽知。”叶白衣冷笑，“这是你们四季山庄安身立命扬名江湖的本事，要寻几个人，会寻不到？”
周子舒张目结舌，再怎么巧舌如簧此刻也是半句都吐不出来。三个月后师父带他回到那个村庄，村庄早被夷为平地，他们心里都猜测甄家已经遇害，说是派人去寻，实际也没有抱多少希望。再遇到温客行时，他没想到这个师弟竟然尚在人间。
叶白衣自是不会给他留什么面子，“寻个人也寻不着，我看啊，四季山庄应该改个口号才是，就叫‘四季无花开，万事尽不知’吧。”
“前辈！”周子舒满面怒容，手已抚上腰间剑柄，辱及师门如何能忍？若不是打不过叶白衣，此刻他早已拔剑。
叶白衣不屑地看了看他的手，不得不说白衣剑落在这样的人手里让他很是气闷，只是送出去的东西他拉不下那个脸抢回来，“我说的难道不对？现在门派没落了想起来要把人认回去替你们收拾烂摊子了，早干什么去了！温客行可不欠你们什么！”
“前辈！”周子舒梗着脖子，毫不回避地直视叶白衣，“我师父无论如何也曾救过甄前辈一家。前辈可不要忘了，甄家一家的悲剧，皆因容炫而起。教徒无方，你这个做师父的也难辞其咎！”
叶白衣又何尝不知道呢。
那是他情愿为之食冰饮雪远离人间烟火只求长伴余生的人，他不仅亏欠着他一个幸福美满安宁的前半生，还妄图他后半生同他困守长明山。此生总是阴差阳错，空享了个剑仙之名，上天可从未眷顾他叶白衣。
“我欠温客行的，自会赔给他。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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