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叶周】点妖星

一叶知周

2024/11/15 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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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枫叶一路飘摇，动作十分缓慢，像在等待着周泽楷的步伐。周泽楷走得并不快，许是因为足下云阶太过轻盈，又或者是为印证胸中某些猜想。

他料想来必然还有仙家以外的某人操控着芸梦之乡，既然卷入了叶修，没道理将他孤立在外，独独收走叶修的性命。他在等，等那人发难，等这个芸梦仙乡褪去它如梦似幻的表象，露出其下狰狞的本质来。

他要清理完一切缠身的麻烦，要变得无比强大，然后回到叶修身边去。

他只是周泽楷，是龙鳞点化的妖，是一只小蛇。

仙阶似乎迈向无尽虚空，云层变得极为稀薄，宛如雾霭萦绕在侧，堪堪组成他足下瘦薄不堪的云梯。周泽楷看似迈向无尽虚空之中，实际每一步都是对世界法则、对至强权威的挑衅。这一次没有身后不断断裂的台阶逼迫他前进，一切皆是他自己所想所为，尽皆出于本心。

他要走到天地的最高处，叩问此地天道之下的第一人。茫茫众生，人族妖族不计其数，尸山血海与白骨累起来的至高宝座，不知那位天师大人可还坐得安稳。

云雾渐渐消散，却似乎有无数如真似幻的景象朝他涌来，一一如水流过。周泽楷看见他在佘山未开蒙时餐风饮露的日子，看见他得龙鳞点化一朝化人、初对世间的迷茫，看见他与叶修相逢相知相守，又看见终于骨肉离别，他们来此人间，又一道归去，再无隐瞒，仅剩两个仙途未成的肉体凡胎，同去同归。

叶修如此珍视他、爱护他，一点危险也不愿让他遇见，人间妖族发生这许多事，可周泽楷在人间时居然分毫也未察觉。叶修也敬他，历练劫难从不为他一手包办，而是放手让他历经风雨，直到他如今羽翼渐丰，才将世界的真貌一点点展现给他看。

他们之间仿佛被无形的印记牢牢捆绑着，每每想起叶修，周泽楷都是心口一热，似有无数暖流涌过，经遍四肢百骸，化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们是点化与受恩的仙妖，是阵前点兵的双生将军，是芸芸众生间凡俗的两个人，是再普通不过的爱侣。

虽不知“心爱”二字何解，周泽楷却先体会到了这份滋味，似如三九暖阳，又有烈火烹油的热烈，此时他算不出什么天数命理，他只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想见叶修。

诸般幻象再不能动摇他本心，他定定走上长阶最后一级，无尽虚空之中，似乎除了他本身之外，再不存在除他以外的任何。周泽楷闭上眼睛，却见诸天尽是望着他的目光。

世人窥测他，仇敌惮视他，仙家目空一切，却也有云流连，轻轻引向他。于万万人目光之中，周泽楷只专注地寻找某一个，不曾为其他停留。

他在找那双爱人的眼睛，带他离开诸法幻象，回到红尘之中。

那双世间最温柔、最坚毅，只注视他的眼睛。

枫叶无声引着他，周泽楷提袖而起，指尖已然脱出凡尘，隐隐有了仙意。枫叶牵引，一路来至天官之位，接着便幻化成一颗闪烁的小星，随着这一刻星子点亮，虚空之中忽然闪出了漫天星子，繁复不可计数，看一眼都要叫人眼花缭乱。

周泽楷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处，满身修为凝为仙法，周天运转几乎将他满身修为榨干，里有不足，甚至将他骨血之中潜藏的力量也调度出来，这才堪堪凝成如有实质的一滴仙露。

随着他指尖轻轻推出，仙露瞬间撞向天官星，霎时宛如山呼海啸一般，所有星子被一股无形的波浪荡远了去，呼啸的风与雪沫自那星点中吹出、扩散，直到将周遭的虚空尽皆吞没。

周泽楷终于落在了实地上，他已经没有了站直的力气，膝下一软，便坐在了雪里。

四周白茫茫的，天上雪飘得十分和缓，寒冷却是一点不留情面地直入骨髓。周泽楷似乎在一处山道上，盖没脚背的深雪之中隐隐还能看出马车的车辙，向上的山路通向一间小山门，一个童子手抱拂尘，昏昏欲睡。

不知是不是听见周泽楷摔下来的动静，小道童忽的惊醒了，看清雪地里有个人，他连忙开门进去，不多会工夫叫了两个人出来，两大一小围在周泽楷身边，却都没能搀动他。

不怪他们，眼下周泽楷灵力枯竭，身体比之凡人还要更重十倍百倍，哪里是几个道士能够扶动的。

他们连忙又进门喊人，不多时道观里走出来一个须发尽白的老者，还有一个功德加身、眉眼清俊的年轻和尚。

从和尚身前的佛珠周泽楷认出，这人便是菩提寺中护住九尾狐妖的住持。

这人年纪远不似看起来那般年轻，气息十分平和，虽是居身道门，身上却还有些隐隐檀香，显然是佛法高深之辈。

他一见周泽楷，合眸片刻便参透了前因后果，半屈膝蹲下身体，将手伸出，点在周泽楷眉心。

周泽楷点头，他感受到一股温和之力自额间流入经脉，纯净无比，还有几分佛法平和宁静的意味在。

半晌周泽楷终于缓过劲来，他试了试能发出声音，便立即开口问道：“有没有人来过？”

“施主问的可是仙龙？”一旁白须道士问。

周泽楷忙不迭点头，就见老道士抚须片刻，轻轻叹了声气。

“他被那妖道以法则之力囚困。凡人未得大道，受法则之力尚且不深，因此你才能出来，他却不好说了。”

周泽楷听完就着急了，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为他灌注灵力的和尚眼疾手快打出两记，成功将周泽楷动作制住。周泽楷一下动弹不能，只得乖乖听着。

“年轻人就是着急。”老道呵呵一笑，“仙龙出不来，你却是可以自外解开桎梏的。”

“有什么办法？”周泽楷忙问。

老道不再回答，反倒是一直沉默的和尚为他传完功补足了灵力，这才开口：“毁去结阵之人便是。”

话说得轻松，做起来却一点也不容易。周泽楷清楚知道那个结阵之人必然就是上一世直算计叶修到死的那个妖道，此人实力已然半步登仙，他不过是个化形百多年的小蛇，他哪里能敌得过。

可周泽楷却没有生出怯意，他知道和尚既然把话说出来，就必然有办到的法子，因此一点也不插话，只安静听着。

和尚见他聪慧，便也不卖关子，自半披的袈裟之中掏出只白色毛球来递给他，说：“此是白狐信物，她自有办法将你带去妖道身边，至于如何杀他，便是你们要做的事了。”

“天道有常，自会损有余而补不足。施主切莫太过担忧，车到山前啊，必有路！”

老道说完这话，便与和尚头也不回地踏雪离开了。三个小辈望着自家师父，又看了看还呆坐在雪地里的周泽楷，一时不知帮是不帮。

周泽楷愣神片刻，握紧手中信物，当即站起身子，朝着山门一拜，便就转身，走进满山风雪里。

两个年长些的道士望着他的背影，没说挽留之词，小道童抱着师兄们的腿，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小蛇离开的背影。

“那就是将要化龙的蛇啊，瞧着也不怎么厉害嘛。”

小道童说完这话，被两个师兄一人提一边，拎回门里去了。

大雪未歇。从前在这样的大雪天里，周泽楷都要一觉睡过三春去的，后来与叶修常伴的那些年岁里，他都习惯了榻上多一个温热的人，再没怕过冷。

如今他独自走在这茫茫雪野之中，竟是分毫也没觉得冷困。反倒是心口炽热无比，像燃着一团燎原的火。

佘山之上、红尘之中，从前看来无穷无尽的岁月，如今想来竟都弥足珍贵。

北地落下大雪时，他们若未行军，叶修便会在房中烧上浓浓的炭盆，一个翻着兵书、一个翻着食谱，盘算来年的收成足够他们收复几分失地。

暮年山野间，大雪来时他们便会歇下锄禾教书的行程，坐在小屋里赏雪。雪会在窗前堆成一座座小山，山外的孩子们燃着炮仗，欢唱说瑞雪兆丰年。

似乎遇见叶修之后，周泽楷这个本体冷血的小蛇妖再也没有怕过冷。

风雪拂向周泽楷，却又一一绕过，没有一片雪花落在他身上。雪渐渐下得大了，仿若飘落的鹅毛，却没有一片沾到周泽楷的发丝，他清楚知道是身上的护心鳞庇佑着他，虽未见到叶修，心中却是满溢的思念。

他想见到叶修，他们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说。偏偏他们身上已有的羁绊清晰将叶修的心意也传达过来，感受到那样炽热浓烈的心意，周泽楷还没红脸，先红了眼睛。

他的心意自诞生以来，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哪怕排除万难，他也一定要救叶修出来，因为他是叶修的副将、是爱侣，也是唯一的护心鳞。

他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万事便再阻拦不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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