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人3

《七爷》无常

竹叶青嘎嘣脆

2024/12/21 0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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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习了半天书，终于到了午膳的时辰，景王妃挽着景七的小手缓步到桌旁坐下。景琏宇早早等着了，冯元吉和冯小舒也各自在一旁落座。

相互打过招呼，景涟宇和冯元吉聊起了南疆的异域风情，景王妃对这些见闻甚感兴趣，不时地追问细节，向往之情不言而喻。

景七目光扫过桌上精致的菜肴，望着眼前的一幕，不禁有些感概。

本来景冯两家关系应该是不错的，只是过往那两世，他的父王母妃走得太早，冯家也因为南疆一战就此落寞，唯一的女儿被养在了后宫惠妃的膝下，故而到他这一辈，两家交情已经淡如白水。

“北渊，这道鲑鱼羹是你最喜欢的，快尝尝。”景王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把一碗鱼羹推到景七面前。

“谢谢娘。”景七随口应了一句，拿起汤匙慢慢送入口中，鱼肉的鲜香在口中弥漫开来。

景琏宇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在景七脸上驻留了片刻，随后与景王妃交换一个隐晦的眼神。

景七假装看不见，心道你们瞅来瞅去的，当我是瞎的么？

这半天来，他的言行举止确实不像个孩子，这几个人嘴上不说，怕是心里吓得不轻吧。

景涟宇轻咳一声，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道：“北渊，为父与冯将军商量了一下，继续让舒儿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你看怎么样？”

“哦，这事由爹娘做主就是了。”景七神色淡然地回道。

如此平常的回答，却让在场的人都沉默了，冯小舒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像看他魔怔了似的。

廊外的风吹动庭院里的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说不尽的往事，在空气中回荡着。

景涟宇稍稍端正了坐姿，语气中多了几分关切：“北渊，舒儿年纪与你相仿，住在王府多一些时日，你们之间也好有个伴。我跟你娘总是担心你少与人亲近，有时候心事埋得太深，也不好。”

景七对此只是笑笑，仿佛压根不当回事儿，心里总算明白为什么冯小舒对他这般态度了。

一年前冯小舒来到王府住下时，那时的“他”恐怕是十分抗拒的，或许还发生过不小的冲突，才至今令人如鲠在喉。

冯将军要出征，景琏宇陪同南下。对于一个从小在蜜罐里泡大的孩子而言，突然要接受父亲远赴沙场，还不得不与一个年纪相仿的“妹妹”朝夕相处，无异于晴天霹雳，哪里肯服气？与冯小舒的关系自然不可能融洽。

也许冯小舒本也想和南宁王府的小世子好好相处，后来渐渐放弃了。彼此之间明明住在一个屋檐下，却隔着千山万水，谁也不愿主动迈出那一步。

景七目光淡淡地在景涟宇与景王妃之间扫了一圈，放下汤匙，语气不急不缓：“爹娘放心便是。舒儿妹妹住在这里，我这个做哥哥的自会好好待她。”说着，他朝冯小舒微微一笑，又看回景涟宇，继续道：“至于心事……孩儿若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自会向爹娘请教。”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景涟宇和景王妃互视一眼，脸上仍是讶然更多。冯小舒被他这么一下弄得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颗一颗地跳了出来，抱着胳膊打了个寒战。

冯元吉倒是接受得很快，在一旁叹道：“北渊果真是长大了。如此，冯某也能放心了。”

冯小舒安静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爹，我想回自己家。”

冯元吉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但语气仍是温和：“舒儿，不是爹不让你回去。只是这次回来也不知能在京城待多久，你独自在府里，爹总不放心。”

冯小舒倔强地咬了咬嘴唇，眼神直直地望着冯元吉，仿佛在抗议什么。景七在一旁看着，笑着打圆场：“冯将军说得对，舒儿妹妹留在这里不是挺好么？王府地方宽敞，有什么不习惯的？”

冯小舒转头狠狠瞪了景七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哪里不习惯？吃饭的时候有人假笑着叫我‘舒儿妹妹’，我哪儿都习惯不了！”

景七挑了挑眉，觉得这小姑娘倒是有点意思，年龄不大，脾气倒不小。他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道：“这可是冯将军与我父王两人安排的，我们这些做小辈的，总得配合吧？舒儿妹妹要是觉得不舒服，那也是没办法，谁让你爹和我爹是好兄弟呢？有什么事自然要相互帮衬一下。”

“景北渊！”冯小舒气得站了起来，眼眶微微泛红。“你少拿这些话来堵我。我在这里是因为父亲的安排，不是为了陪你装模作样。”

冯元吉见状，出声喝道：“舒儿！”

冯小舒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坐回到座位上，低着头不再言语，碗筷也没再碰。

景王妃看了景七一眼，轻轻摇头：“北渊，别惹舒儿了，她一个姑娘家，哪儿经得住你这般捉弄。”

景七吐了吐舌头：“是，娘。”

冯元吉叹了口气，对景涟宇说道：“舒儿性子直，难免有些任性，还请王爷和王妃多担待些。”

“兄弟之间何必说这些。”景涟宇摆摆手，“孩子们闹闹小性子，没什么的。北渊性子跳脱，舒儿爽快伶俐，王府也能热闹不少，就让他们慢慢磨合吧。”

冯元吉点点头，端起酒杯：“如此，冯某便先谢过了。”

景七瞥了眼冯小树气得通红又有些委屈的小脸，低头笑笑——他懒得跟小孩儿计较，也不想为他没做过的事儿买账。

小时候想不明白的事情，长大后见得多了自然就懂了，也不会再往心里去。一切顺其自然就是了。

王爷回了府，景七自然要搬回自己房里睡。

午睡过后他在院子里胡乱转悠，却总觉得自己被什么人盯着似的，连带着看洒扫院子的小侍们都仿佛个个贼头贼脑的。

他这算是初来乍到，虽然还是那个熟悉院子，熟悉的王府，可这里的人却都不是他熟悉的人，心里总有些空落落。

随便拿本书翻着，浑浑噩噩地在房里待到掌灯的时辰，竟也没人来打扰他。晚膳的时候景七只是闷头吃饭，王爷和王妃见了忍不住多问了两句，确认他只是有些乏了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天还未亮，景七便早早地在自己房里醒了，他翻了个身想再眯上一会儿，外间传来的鼾声不停，回笼觉只好作罢。

他悄悄爬下床，点了灯，惦着脚走到外间，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仆睡得正香，鼻涕泡随着他的呼吸一鼓一瘪，教人一看就想笑。

母妃未曾早逝，父王亦未在他十岁时郁郁而终；冯将军凯旋而归，刀枪未寒，仍是天下无双的战神——这世间，竟会变成另一副模样。

他心中做出种种假设，可这一世与上一世早已大相径庭。过去十年间发生的一切，他可谓是一概不知。白日里一直没机会逮个能问话的好好打听一下，现在正是时候。

他轻轻地拍了拍小仆的脸颊，鼻涕泡一破，小仆迷迷糊糊掀开眼皮，看着面前南宁王府的世子，半晌才反应过来，一骨碌坐起身，手忙脚乱地擦了擦嘴边的口水，结结巴巴道：“主、主子，您怎么、怎么醒得这么早？”

景七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还不是被你呼噜声吵的？别怕，我就问你几句话。”

小仆揉了揉眼睛，似乎还有些不清醒：“问我？问、问什么？”

景七道：“父王和母妃一年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不然父王怎么舍得离开母妃，去南疆那鸟不拉屎的地界？”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有数——他的父王可是个情痴，离了王妃，就像是个丢了魂的空壳，连儿子都可以不认，又怎么会轻易离开王府，随冯将军去那偏远之地？这其中必然有别的牵连。

小仆一听这话，眼神闪躲，犹豫着低头搓了搓手，小声道：“主子，这话可不能乱说，王爷那是为了大局，才不得不去南疆的……”

景七眯了眯眼，语气平静却透着威严：“我问你话呢，别绕弯子。父王离开之前，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仆不敢接话，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似乎怕说错什么引来麻烦。

景七无赖地道：“你要不说，我就教管家扣你月钱，饿你肚子！”

小仆迟疑了好一会儿，最终抬起头，小声道：“主子，奴才不清楚具体的，只听说……一年前，王妃无故病重，宫里的太医也看不好，王爷在家里吃斋念佛，没几天，便进宫里自请去南疆了。神奇的是，王爷出发没多久，王妃的病就好了。”

景七疑道：“太医都看不好的病，父王一走就自己好了？这么蹊跷的事，你没听说过什么原因？”

小仆连连摇头：“主子，奴才真的不知道哇。府里的人私下都说，王爷一定是许了什么重愿，这才换得菩萨保佑王妃健康平安。”

景七越听越觉得荒唐，这个小仆恐怕来王府的时间不长，从他口中大概问不出什么靠谱的事儿，便道：“行了，你继续睡吧。这事儿我今天没问过，你也没答过，明白么？”

小仆如释重负，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奴才嘴紧得很，主子您放心！”

景七躺回床上，原有的鼾声迟迟没有传来，整个房间过于安静，倒让景七眼皮子开始打架，直到在睡意朦胧中，被人拉起来，耳边传来景琏宇的声音：“北渊，该起了。”

景七深深地打了个哈欠，嘟囔道：“别催了，这就起。”说着顺势倒回被窝里。

“就知道你起不来，”景琏宇不依不饶，一把掀开被子，“你不是要跟着去早朝么？我可告诉你，朝堂上的规矩多得很。迟到一刻钟，所有人都会盯着你看，到时候连皇上都得开口问问是哪个小毛孩儿不守时。”

一听到早朝，景七总算是彻底清醒了——今天是南疆巫童进京的日子，虽说是不大放心冯将军的处境，才想跟过去看看，但一想到很快要再见到那孩子，心里难免有些波澜。

晨起收拾了一番后，小仆动作利索，三下五除二便替他整理好了身上袖珍版的朝服。

“走吧，别发呆了。”景涟宇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些许玩味，“北渊啊，朝堂可是个看戏的好地方。你这张小脸，记得多装点听不懂的样子，免得被人盯上了。”

景七听了，朝景涟宇点点头：“爹说得对，庙堂是男人的戏台，想必比后宅那些女人的戏码更有意思。”

景涟宇一边领着他往外走，一边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倒是想得透彻。朝堂的戏虽然热闹，却一不小心就能把人拉下台，落个万劫不复的下场。咱们只看戏，不随便掺和。”

景七乖巧地应了一声，嘴角微微翘起。父王这话虽有道理，可他向来不信只做看客便能置身事外。

“北渊，愣什么呢？”景涟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来了。”景七快步跟上。

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候，景涟宇刚坐稳，便深深地打了个哈欠，似乎昨夜很晚才睡下。

“唉，鸡没叫就得起来折腾，真不知道那些老家伙哪来的精神头。”

景七坐在一边，瞧着他这位神色恹恹的父王，不动声色地问道：“爹，冯将军得胜归来，朝廷这次会怎么奖赏他？是直接封侯，还是另有安排？”

臣子功高盖主，向来都是皇家最忌讳不过的事。如今冯元吉风光凯旋，恐怕也逃不过皇上的忌惮。

景涟宇闻言摇了摇头，大概发觉景七这样一个十一岁的孩子，问这些问题有些老成过头，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昨天就想问了，怎么一年不见，你对朝堂之事这么有兴趣了？”

景七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冯将军在南疆立了大功，连您也跟着辛苦了那么久，孩儿只是觉得，陛下应该不会亏待你们吧？”

“嗯……”景琏宇挤眉弄眼地思索了一番，“是可以趁机邀邀功——让陛下免我上这个早朝。”

景七听了这话，轻笑出声：“爹您这算是捡芝麻丢西瓜吧？这么好的机会，就为了偷懒不上早朝？”

景涟宇捏了捏他的脸，半开玩笑地道：“你懂什么？这早朝就跟那菜市场差不多，吵来吵去也没个结果，等真有事了，再由皇上拍板就成。平日能多睡一会儿觉，比什么功劳都来得实在。”

马车空间不大，景七躲不掉景涟宇的手，笑得有些无奈，心里知道，景琏宇这话不完全是戏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避锋芒而后图之，确实是个稳妥的策略。

“爹若是真不想上朝，不如让孩儿帮您想个法子？”景七一本正经地提议道。

“哦？”景涟宇似乎真起了兴趣，“你倒说说看，有什么鬼点子？”

景七摊摊手：“装病啊，这不是最简单的法子么？”

景涟宇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你这小机灵鬼，连你老子都敢笑话了！”

爷俩斗着嘴，马车一路驶向皇城。景七一直拐着弯从景琏宇嘴里套些话出来，景琏宇插科打诨的本事不小，轻易将话题岔开，称得上是滴水不漏。这样的人，若有心隐忍，绝不会轻易让人牵着鼻子走。

到了皇宫，景琏宇拍了拍景七的肩，带着景七一同下车，刚走几步，就看到冯元吉从另一侧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随行的副将。

景七迅速打量了一眼冯元吉——神色瞧着比昨天还要疲惫许多，眉头微微拧着，可见昨夜睡得并不踏实。

景涟宇像怕他走丢似的，一边牵着景七的手，一边跟冯将军小声交谈着什么，来到大殿上，又开始向周围的人打招呼，景七就站在他身侧，笑着问好。虽说世子是可以上朝旁听的，但他这个年龄还是太小了些，难免引人侧目。

没多久，随着一声来报，众人的目光一齐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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