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 【APH雪国组】时间之岛

【APH雪国组】时间之岛

2

Prydwen

2025/03/03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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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伊利亚似乎进入了梦乡。他走在一条尘土飞扬的宽马路旁，水泥铺的人行道上散落着行道树几团可怜的阴影。路面晒得发烫，行人寥寥无几，空气闻起来像远离莫斯科的、不大的工业城市，陈旧而昏昏欲睡。建筑风格没有地区特色，店铺门牌上只写着“肉铺”“鲜花”“香烟”这类随处可见的功能性名字，没有路牌，辨认不出这究竟是哪儿。他沿人行道向前，此时正是春天，天空湛蓝晴朗，树冠还有些秃，一些灰乌鸦三三两两落在枝头。他环顾四周，马路另一侧矗立着一栋接一栋用沙土色砖块砌成的居民楼，有人加装了防盗网，有些窗户半开着，但燥热的寂静中没人出来，窗口也听不见一丝一毫声音。在靠人行道的这一边，枯草丛长了有快半人高，里面也一片静悄悄。时间仿佛在这个小城中凝固了。站在枝头的鸟群静静注视着他，忽然像接收到了什么信号一样集体腾空，打匀质的寂静，四下飞散，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喳——喳——喳——

伊利亚被吵醒，随即意识到噪音是哪儿来的：就在他早些时候穿过的那片树林里，此时乌鸦正大叫个不停。地铺又冷又潮湿，他无心再睡，起身来到门外，发现东边天已微微发蓝。田野像浸泡在墨水里一样昏暗模糊，正是中世纪的一天开始前最安静的时候。
在这万籁俱寂中他忽然明白了乌鸦为什么叫，树林传出微弱的血腥味，那个方向似乎有人。昨晚术赤的存在感太强烈，他完全没感觉到。他轻手轻脚地绕到柴房，拎起劈柴的刀在手心里掂了掂，又点燃一根火把，朝林中走去。

在火把照亮的弱光里，他隐约看见一个人被吊在树枝上，看起来是某种私刑现场。走近一些，他又看到那人背对他，衣着不太像农民，身材不高，被一根粗麻绳吊着颈部，应该已经死亡了。乌鸦在尸体附近的枝杈上落下，试探着靠近，绕着它飞来飞去，最后落在尸体头上。血腥味充斥鼻腔，伊利亚下意识地上前挥动火把将它们赶远些，结果在就着火光看清那人颈部翻开的创口和被血染透的前襟时吓得后退了两步。仿佛觉得还不够似的，那被吊着的、一头白金色发丝的少年忽然睁开眼，用漏风的嗓音乞求道：
“救……”

伊万·布拉金斯基从树上重重跌下来，立刻本能地用他开了个洞的气管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伊利亚爬下树，将柴刀放在树根旁，走过来摘下他脖子上那已和血肉粘在一起的绳套。不料他的手忽然被牢牢抓住，伤口大开、浑身是血的伊万跳起来抢他的火把。他仗着体型高成功闪开，将火把朝对方脸上招呼，伊万松开抓他的手，朝旁一滚，瞥见不远处的刀便伸手去拿。伊利亚从后方拽他，被一脚踹开，叫他成功夺了刀，回身朝自己杀来。但他忌惮火焰，始终不敢靠太近，想把对方逼到树林外面去。伊利亚自然不能叫他如愿，一边小心着不要点燃树林，一边利用自己仿佛能和森林直接对话的感知竭力闪避，终于逮住机会让他一刀深深砍进了树干里。趁对方因被卡住而疏忽防御的当儿，他从树干另一侧绕过来，一把用手臂勒住对方的脖子，两人一起栽倒，伊利亚翻身用体重压制他。
“我不是敌人，”伊利亚气喘吁吁地说，“只是有话问你！”
伊万充耳不闻，继续挣扎着要掀翻他。伊利亚勒紧了胳膊，对方被压到伤口痛呼了一声，他感觉又有血从那个巨大伤口里涌出，润湿了他的手臂。
“我叫伊利亚·布拉金斯基，”伊万顿住了，“术赤说我跟他到萨莱才能见到你，但你却被吊在这儿。这莫非是他做的？”
伊万从他的钳制中脱身，坐起来就着火光看他，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警惕地开口：“你是什么人？”
此时晨曦降临了，林中也渐渐亮起来。眼前的万尼亚看上去年纪和术赤差不多，十三四岁上下，尽管灰头土脸、满身血污，但一张脸上神采奕奕，脖子上本应致命的伤口也在肉眼可见地飞快痊愈。一个还没有不怒自威的、生命力像蓬勃春草的少年意识体。伊利亚舒了一口气，露出了来到这里以后的第一个真诚的笑容。
“你好，万尼亚，”他说，“我们会在很久之后才遇见。但现在我意外……”
他话刚起了个头就被打断，伊万把他按倒，一支金属箭“嗖”地一声飞向他脑袋刚在的位置，钉进了不远处松软的地面。
“坏了，”伊万从地上弹起来，朝树林深处窜去，“别愣着，跑！”

树林本应能有效拖慢追兵，可术赤动作异常地快，身边还跟了三五个人，不一会儿身后甚至传来了他们挥刀斩断树枝和高声叫嚷的声音。伊利亚在领主权的指引下拉着伊万寻找穿越昏暗树林的捷径，一边躲避箭矢一边冲出树林，但对方紧接着也追了出来。他推开伊万回身，还没看清动作就觉得对方逼到了面前，堪堪提起柴刀勉强格挡了一下。术赤的脸孔在他眼前放大，脸色冷若冰霜，看起来是真动了杀心。他力气比伊万大得多，伊利亚被震得一个踉跄，还没站稳对方就又到了跟前。他听到一声惊叫，只觉腹部传来剧痛，疼得头昏眼花、天地失色，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整个人已经瘫倒在地。术赤踢开他的身体，从被贯穿的腹中抽出刀，甩掉刀上的血。伊利亚沉浸在急速失血带来的彻骨寒冷中，听见对方质问道：“你怎么回事，昏头了吗？”
然后他意识到问的是伊万。他没趁机逃跑吗？一个活了几百岁的意识体，不会被区区这种场面就吓傻了吧？但视觉已离他而去，他不是很清楚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或许有人抱起了他的上半身，或许那只是他一点微薄温暖的幻觉。但他的手臂已沉得抬不动，只能在幻觉中摸了摸那颗柔软的白金色的头。

※

那天晚上，他们走到了距离萨莱还有一天路程的另一个村庄。收留他们的住家不同意伊万背一具尸体进门，尽管他再三解释伊利亚的情况只是受了重伤陷入昏迷。无奈之下，他只得将伊利亚背去马厩。术赤找了个人帮他，放下后对方叫他去喝茶，但见伊万一副不想理自己的阴沉模样便由着他自生自灭了。
伊万在被裹尸布包起来只露了张脸的伊利亚身旁坐下，那块布被他的血染红了一半，此时已经开始发黑变硬。伊利亚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伊万也不希望他这个时候醒。同伴抛下他是对的，在短短两天之内经历了被蒙骗、找术赤兴师问罪演变成械斗、打输了被吊起来受罚、逃跑未遂并被一个陌生人挡刀以后，他巴不得有段自生自灭的时间。赶了一天路让他其实很饿，好在饥饿感反倒让他忽略了环境的恶劣和身体上的不适。天才刚开始擦黑，他就在马厩外边倚着稻草堆睡着了。
这种麻木带来的安逸持续到半夜，马厩传来的响声让他醒了过来。他被夜里深重的潮气冻得打了个哆嗦，紧接着，伴随着饥饿带来的心慌，马粪的恶臭也一股脑儿钻进鼻子里。他屏住呼吸揉了揉眼睛，看清了响声的来源，不禁有些意外：“怎么是你啊。”
“一路都是我在喂，你睡太死了没发现。”术赤拿铁叉叉走一把稻草，放进马厩的食槽里，然后专心致志地盯着它们吃夜宵。
好吧，伊万想。他早就知道大兀鲁斯精力充沛得有点过剩，过去五年里他不是在镇压叛乱的路上就是在联络忠诚于可汗的部下，同时还被赶鸭子上架负责在一轮轮权力斗争中维持文官系统的运转。每天半夜爬起来亲自给全队马匹加餐这种事，完全像是他的作风。

“对不起。”他拖着脚步来到对方身边，垂下头说。他希望术赤不要心血来潮逼他讲讲自己为什么错了，他又冷又饿，身上没那个力气。
术赤握着铁叉纹丝不动，等食槽里的草快吃完才转过脸：“所以你为什么要跑？又跑不远，只要还在领地上就会被我察觉，你明明知道。而且我们约定过，愿赌服输、犯错受罚，事后我从来不为难你。难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伊万摇摇头：“没有，他只说他叫伊利亚·布拉金斯基。我想……我想等他醒过来再问几句。”他瞥了一眼对方的神色，术赤看起来既不反感也不支持。
“受了致命伤，他大概活不下来吧。”他转身又去叉了一把草，见伊万目光追随着自己，补充道，“我按他的说法猜的。”

伊万叹了口气，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坐下，看了一会儿对方一丝不苟地完成工作，他再一次开口：“你为什么要特意把我引开，隐瞒伊拉被带走的事呢？”
术赤捋了捋马背上的鬃毛：“告诉你也没用啊，那是可汗和立陶宛大公决定的。”
“可是如果当时我在，我至少能和她好好道个别！”伊万的声音因为忿忿不平而有些拔高，指缝里攥紧几根被露水压弯的草。伊琳娜是基辅大公国的意识体，伊万和她以姐弟相称，她在前段时间大兀鲁斯输掉战争后成为了立陶宛大公的战利品。此时的伊万被术赤带去访问一位宗王的领地，对整个协议和立陶宛使团的到来全然不知情。如果不是昨天傍晚信使赶来、向术赤报告了她已经出发的消息，他直到返回萨莱都会被蒙在鼓里。
术赤闻言放下了铁叉，靠在支撑马厩的柱子上，在胸前交叉起双臂：“你好像有点自作多情。我也有兄弟姐妹，他们变脸变心都很快，从亲密无间到反目成仇甚至只用两三代人的时间。我只是让她和你都没负担地分开而已。”
他的傲慢让伊万很生气：“你懂什么，这又不是你的事！”
术赤耸了耸肩。“我是你们两个的主人，可汗会问我的意见。”
草叶被伊万连根从地上拽了起来，但术赤没给他接话的机会：“再说，你们之间哪有什么幸福回忆？我明明记得是你侍奉的大公毁灭了基辅，她把你赶走，隔了一百多年后你们才在萨莱再见。你在基辅只住了十来年，非要说有什么长久的共同生活经历，那也是在萨莱的经历。你应该感谢我。”
“感谢你？！”伊万被他理直气壮的无耻震惊了。
“不然呢？你侍奉的弗拉基米尔大公们打了基辅那么多次都没能让她搬到你的城市长期生活，反而是我做到了。感谢我吧。”
伊万本来都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和他再起争端了，此时实在气不过，爬起来朝他脸上挥起一拳。术赤躲开第一下，接住了第二下，和伊万僵持了一小会儿，最终在伊万卸掉力之后放开了他。
“你真是没有心的魔鬼。”伊万恶狠狠地吐出一句。
术赤微皱起眉头瞧着他，眼瞳深处的金色像烛火一样闪着幽微的光：“你才真奇怪，竟然要给自己找普通人才有的不痛快。”

※

术赤叫他进屋里去睡，这次伊万听从了。他挤进随从们中间躺下，给自己裹上一条毯子。睡意很快席卷而来，他梦见诺夫哥罗德，先是清澈晴朗的蓝天上点缀几朵白云，然后是城墙外绿草如茵的山坡，细长的白色城垣，最后是面容已经模糊的亚历山大·涅夫斯基，披着一件缀满刺绣的暗红色斗篷，单膝跪在他面前。信使从南方带来消息，数年前毁灭他们故乡弗拉基米尔的大兀鲁斯在伏尔加河畔建立了新的都城，可汗点名要求诺夫哥罗德送一名意识体作为人质。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只能请求他，因为他只是被请来做王公，没有权力支使诺夫哥罗德的守护女神。
请你为我们去吧，他说，你像是我的兄弟，也像我的孩子。请你不要感到屈辱，不要为再一次背井离乡而感到悲伤，因为你本不应只属于我统治的卑微属国，而应当享有更伟大的命运。请你到帝国的中心去吧。伊万当时感到很悲伤，又有些感动，但最后他觉得这是人类君主的小把戏，将一次理性牺牲包装成为缥缈的远大前程做准备。但他想明白这一点要过很多年，在那之前他先到了萨莱，跪在了术赤面前。大兀鲁斯有明亮的黑色双眼和一副餮足的神情，比他还要年轻，像只羽翼光鲜的翔隼。
来吧，到你了，术赤坐在铺满锦绣的榻上悠悠地说，他们说你的城市被毁，田野被焚烧，随时可能肉身消亡。你想用忠诚换我的保护吗？我可以确保你不死，直到你获得新的领地。
不，我的主人，伊万恭敬地垂着头回答，我想用忠诚和服务换取您的教导。请让我留在您身边吧。
当心呀，他的兄长梁赞在耳边悄悄警告，不是说领主权会带来记忆的双向渗透，你和他接触越多，当心变得越来越像他了。
不会的，伊万回答，心中充斥着关于缥缈未来的宏伟图景、关于故乡的誓言、他深爱的人们的影像。我是绝不会忘记的。

※

第三天傍晚他们进入了萨莱城，术赤声称今夜是最后一夜，如果天亮时分伊利亚还维持着这种没死但也谈不上活的状态，就钉死棺材挖个坑把他埋了。伊万答应了，他守在床边等，天黑了就点起蜡烛。他因为害怕嘲笑或猜忌而没对任何人说，他认为在失去伊琳娜的同一天见到这个和他共享姓氏且看起来早就认识他的伊利亚是一种来自上天的启示。他仍然认为伊利亚能在死后三天复活，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
终于，天快亮时，他等来了伊利亚喉咙里发出的微弱的声音。伊万飞奔出去，半路撞见了穿戴整齐不知要去哪儿的术赤，激动地告诉他那人醒了，自己赌赢了。术赤看起来很诧异，但伊万没管那么多，飞快地取了水和食物，端回伊利亚的床前。伊利亚慢慢地喝了几口水，终于能开口说话，此时天色已大亮，伊万看清了他的眼睛。
“早上好。”他谨慎地朝伊利亚点了下头，挤出一丝微笑。
“早……！”伊利亚试图坐起来，结果疼得呲牙咧嘴，不得不在伊万的协助下完成了动作，“现在几点……”
“你受致命伤后三天，”伊万回答，“你替我挡了那一刀，我向你致谢。我是弗拉基米尔大公国，你已经认识我了。在这里如有任何需要……”

“居然真醒了。”术赤的声音把他俩注意力都吸引到门口，只见他交抱双臂倚着门框，有些玩味地打量着伊利亚。
“你是鬼魂吗，靠近都没有反应？”伊利亚有气无力但没好气地说。
术赤却笑了，摇了摇头：“我没刻意隐藏自己，是你的问题。我也没感觉到你，就像苍蝇还在屋里，但突然不嗡嗡叫了一样。”
伊利亚愣住了，而伊万被他俩夹在中间，一头雾水。术赤显然是还有事急着走，临走前丢下一句话，短暂地打破了沉默：“你还是快点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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