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英】众望所归

林恩-Lynnsky

2024/11/20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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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们希望我们也要接种这些疫苗？”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交叠双手问道，语调毫无波澜，虽然使用的是问句但语气更像是陈述。刚才还在视频里慷慨陈词的卫生大臣在他们的柯克兰先生终于开口后突然哑巴了，哼哼哧哧求救般地望向他身边的首相。
首相正在玩狗，满脸慈爱地给小狗举高高并发出诸如“哦呦宝贝小可爱”的谜之声音。
“……”亚瑟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威严瞬间崩塌，砰地一掌拍在书桌上，“首相先生！”
“在！随时为您服务！”那个一如既往乱糟糟的金毛脑袋和杰克罗素㹴的小脑袋一同转过来，透露出无法言说的蠢劲让亚瑟一哽，屏气凝神后才慢慢道：“就算这是非正式小型会谈，您这样也太自由了吧。”
视频里的卫生大臣猛点头。
“别露出那种幸灾乐祸的表情，汉考克先生。”亚瑟说，“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大臣开始拿手帕擦额头，看到首相事不关己就差把腿架在茶几上了，痛心疾首最终决定卖掉队友：“其实最开始这便是首相的建议……”
首相笑而不语，亚瑟同样哂笑，他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礼拜他的政府对他倒是安分守己客客气气，没有搞大新闻或者把他气到肺疼，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就在十分钟前，卫生大臣提出希望他与他的兄弟们都接种最新一批疫苗的建议，罗列了一大堆保障公众卫生安全提高国民健康与免疫力之类他都听烂了的理由。亚瑟一直欣赏人类的异想天开，但涉及到他的那几个好兄弟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往后靠着沙发跷起腿，一只手撑头另一手拿起文件继续审视，问的话漫不经心，而那种矜傲的架子又重新端起来了。
“好，既然你们喜欢谈公共卫生和国民健康，那么我们就来拿数据说话。目前的传染率R值是多少？”
“全国R值在0.8到1之间。”卫生大臣赶紧回答，他对这部分还是熟悉的，“其中英格兰地区是0.8到1，苏格兰和威尔士是 0.8到1.1，北爱尔兰是0.6到0.9。”
亚瑟奇怪地看他一眼。他又没提到分地区回答，大臣这么积极地捎带上那几个家伙更让他心生疑虑。他把视线重新投向文件：“感染率呢？”
“英格兰地区是1/55，苏格兰是1/100，威尔士是1/70，北爱尔兰是……”
“1/60，比两个礼拜前的1/200大幅度上升。”亚瑟接着他的话说，又翻了一页文件，“我就不问你死亡率了……疫苗接种情况如何？”
“单日接种人数接近4万9千人，是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先生，我们已经有超过580万人接种了疫苗，如果继续按照这个速度接种，我们就能在六月底之前完成所有人的疫苗注射，比咱们预计的九月提前了3个月呢！”大臣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激动之情。
这的确是个新奇的消息，金发青年掀起眼帘扫了他的大臣和首相一眼：“那又如何？”
大臣明显愣住，像是被突然扼住咽喉一样动弹不得。
亚瑟合上文件轻轻抚摸封皮。“当然，我赞赏你们为此付出的辛勤努力，我的政府为国操心，人们也积极响应，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情了。但是这和**我们**接种疫苗有什么必然关系？这是你们制定的计划，也是你们的职责，我没有看到我们也要去打一针的必要性。”
“哎呦，话可不能这么说柯克兰先生。”首相终于开腔了，然而他的那个语气词过于黏糊，令亚瑟回想起他把玩小狗的场景并一阵恶寒，嘴上还是说：“愿闻其详。”
“必要性还是有那么一点的，您瞧，上个礼拜苏格兰政府把咱们的疫苗接种计划泄了个底儿掉是吧？”首相不愧是首相，第一句话就石破天惊。大臣胆战心惊地看着英格兰先生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
首相说的那事也的确是真的，亚瑟为此发了一通大火、两地之间的关系骤然紧张暂且不提，这会儿一听到有人提那家伙和他的政府，亚瑟就忍不住想打人。
“所以我决定下个礼拜四去苏格兰访问！”首相高兴地宣布。
“这件事您三天前就……等等这跟打疫苗又有什么关系？您的上下文之间有什么因果必然联系吗？”亚瑟差点没跟上他跳跃的思路。
“当然是众望所归啦！”首相义正言辞，“国家是人类的集合，可有时候好像只要一小撮人就能代表整个国家意志。真实的情况又是如何呢？现在有多少人都盯着我们巴不得出笑话呢，您的那位好兄长也真够调皮捣蛋的（亚瑟又打了个寒战），疫苗计划一旦暴露，欧盟那边山雨欲来啊！”
亚瑟深呼吸理清了思路，劝自己心平气和。“所以您想去北方安定人心，毕竟那里还有我们的疫苗工厂。”
“赞美您！但只有我做出表率是远远不够的，鉴于还有你们这样的特殊存在，您最好也得同行才是，不然那位先生可能都不会让我出机场……”
“我不想去！”亚瑟脱口而出，在大臣惊疑不定的目光和首相惊奇万分的眼神里又赶紧解释：“……那个家伙，我怕我见到他就会一拳揍在他脸上。”
“哎，哎，不管是兄友弟恭还是兄弟阋墙，没有什么比家人之间沟通亲情更打动人心了。”首相赞许道，“可是不行啊，我还仰仗您劝他们三位接种疫苗呢。”
“……？？？为什么你会冒出这种想法？”
“你们是兄弟嘛。”
“呵呵我觉得那个词读作‘仇人’也未尝不可。”
“也可以读作‘冤家’！”首相最擅长胡搅蛮缠和胡说八道，亚瑟防止他又蹦出什么惊人之语，摆摆手让他立即住嘴。
他陷入沉思。其实他能理解首相的用意，感染率下降而接种量上升，这是个好兆头但远远没有达到“最好”。国家和政府总会希望事情变得“更好”，因此他们不择手段甚至会牺牲眼前利益，往往只是为了那个更好的但同样缥缈的未来。
“……我可不知道我们接种疫苗会发生什么事。”良久后英格兰沉声说，“你们还在讨论变异病毒的感染率和对疫苗有效性的影响吧？任何试图把一个国家作为群体免疫实验体的行为都是危险的，希望你们明白这一点。”
大臣低下头，首相又变成一副恭谦的样子：“那是自然。如今内忧外患，我哪敢越殂代庖呢！最近党内都跟魔鬼催命似的警告我，让我心有戚戚然……”
这话算是说开了，亚瑟随意道：“哦，想不出好办法就滚吧，我对哪个党派领袖上台都一视同仁。”
“完全冇问题！”首相冲他比大拇指，“办法总会有的，大家都充满期待。我们完全相信您一个出马就能顶俩，那些个凯尔特人都将拜倒在您的西装裤下！”
“你信任关系也完全搞反了吧还有最后一句话什么鬼？？”
被忽略的大臣小心翼翼在快活的空气里插话：“那么您是……”
“这个，我待会去跟威尔士聊聊。”亚瑟说，“至少跟他说话我不会三句话不和就想打人。”
大臣立即欢欣鼓舞：“我这就去准备！”随后便下线了。
“他可真是迫不及待！”首相也充满欣慰。
亚瑟心说看起来更迫不及待的是您才对。他喊了服务生去煮茶，等待期间当真开始斟酌疫苗问题来。正当他不由自主遐想如何把斯科特那混账东西揍到脑袋开花，脚踝传来毛茸茸的触感，低头一看正是首相的小狗在围着他转。
他拎起小狗的项圈把他放到一边，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狗也需要接种疫苗吗？”
首相的眼睛一转，笑眯眯道：“或许有这个必要也说不定，听说俄罗斯已经开始研发宠物疫苗了。”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之前不是有媒体报道你家迪伦也感染了么。”
亚瑟转而看向十号办公室窗外的长路和夕阳，这条掌握全国最大政治权力的街道即将失去日光的庇护，可谁又能说清楚太阳照常升起之前，这黑夜之中蛰伏多少隐匿不展的羽翼呢？
他哼笑一声收回了目光，绿眼里恢复波澜不惊，拿过平板电脑开始写群发邮件。

如他所愿也在他意料之内，第一个对邮件做出反应的果然是他的大哥。只不过威廉发来视频连线请求时亚瑟刚刚洗完澡，看到消息后连忙接通。结果对方看到他湿漉漉的头发就皱眉：“这是……你没吹头发？”
“啊……抱歉。”亚瑟还以为长兄在诘问他仪容不整，正准备解释就听到他说：“赶紧去吹吹，即使家里有暖气也不能大意，你要是感冒了我们可都担待不起。”
“哦哦哦。”亚瑟抱着脑袋跑去吹头发了，心里头跟吹风机的热风一样暖烘烘的。
等他收拾好后再出来，威廉正在气定神闲地喝花果茶，背景样式像是在他自家的壁炉旁，腿上还搭着毯子，一只红龙蜷缩其上呼呼大睡。如果不看他同样年轻的外貌，那种悠闲气质简直就像是居家老人养老。
“邮件我看了，你的首相鬼点子还挺多。”他笑道，“我也去咨询了卫生大臣，看来我们的疫苗储备量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出不少。”
亚瑟挪开视线：“这个嘛……”
“看唐宁街的意思，似乎是希望你来监督此事？”
“这个我倒能理解。”亚瑟说，拉开椅子同样坐下，“他们敢想又不敢干，胆大又怕事，不就得我亲自上阵了。”
虽然说着奚落的话语，他却莫名放松下来甚至轻轻摇晃双腿，对未来做着远大设想。
“首相对魔法一窍不通，不过政治嗅觉挺敏锐。我也想看看……对面那些家伙到底会做到什么程度。”
“嗯。那你什么时候去接种疫苗？”
“明天。”
威廉呷了一口热茶。
那一瞬间亚瑟好像看到有火光在他的淡绿眼睛里跃动，不知是壁炉火焰的折射还是什么。而后威廉才慢悠悠地开口：“你也是跟以前一样……行吧，我也同意这件事。”
亚瑟顿时对卫生大臣的激动之情感同身受，尽管他很快就掩饰下去了，但还是情不自禁地在长兄面前挺直腰杆。
“你可以在这个礼拜的任意一个工作日来卡迪夫。具体行程等你确定好时间后我来安排。”柯克兰家最可靠的长兄说，“早点去睡吧，祝你有个好梦。”
视频通话结束了，威廉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喝茶。红龙阿尔伯特这才悠悠转醒，却立即竖起头部的角羽张开翅膀，龇牙咧嘴地对着什么挥舞爪子。
威尔士人沿他的脖颈随意摸了几下安抚他，对着空气呵呵地笑：
“看完热闹了？你也该回去了。大晚上的还到处乱逛，我这儿又没有处女。”
他又像想起什么，补充说明：“别跟他多嘴说他才洗完澡，不然他肯定得炸。”
空气似是扭曲了一阵，白光闪过很快恢复如初。
虽然威廉给的口风好像很松，实际上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第二天就是周五也是最后一个工作日，亚瑟一个电话连夜把首相从床上喊了起来安排相关事宜。聊天软件不停跳出私信他也没空回复，终于躺进被窝后他才看到诺斯用相当少儿不宜的恶毒言语骂了他整整三页，斯科特却难得地言简意赅，虽然内容同样少儿不宜：
“你穿情趣护士装来给老子打针老子肯定同意。”
亚瑟差点把平板电脑摔到墙上去，最终还是忿忿地关机拉灯睡觉了。
可能是因为心里压着事情，他醒得很早，神清气爽穿戴整洁去白厅，打完卡后就到唐宁街等待接种疫苗。相关工作都是经过严格检查并保密的，进展也出乎意料地顺利。亚瑟按着棉球向医务人员道谢，肩上披着的西装外套差点滑落下来，被助理扶住了。
“您感觉如何？”忠心耿耿的助理担忧地问，亚瑟摇摇头。
“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他开玩笑道，“我去坐着等一会儿。”
应用于人类疾病的疫苗打在一个国家集合体的身上会发生什么事？就像亚瑟所说谁也不知道后果，所以威廉才说首相出鬼点子，剑走偏锋往往有奇效，但无法预料结局。只不过现在他们有了英格兰自己的担保，似乎底气也足了不少，那位尊敬的先生还在和蔼可亲地询问医务人员关于疫苗的质量和配给情况，看起来似乎并无不适。
医务人员观察了一小时，没有发现异常情况就离开了。亚瑟也穿好衣服去吃午饭，着手准备下午就出发去见威廉。
“您还真的亲自去呀？”首相这会儿却惊奇得很，亚瑟瞟他一眼后就立马改口了，“啊，多么伟大的亲情！”
他们的柯克兰先生嗤笑，弹开餐盘上一朵雕刻精美的胡萝卜雕花。“亲情，要是我们这些老怪物真的存在这种东西就好了。我不过是担心这当中出了什么差错……必须得我亲自看着才行。”
“道理是这样没错……”首相拿起那朵雕花插在餐桌小花瓶上，仔细端详，“现在我也觉得我有些强人所难了，他们能够做到同意这一步也很不容易啦。”
“听到你为他们说话可真难得。不过不是他们，只有威廉。”
“那其他人该怎么办？”
亚瑟不再接话，绿眼睛微微眯着，这显得他的神情居然有了那么一丝狡黠，如同一只精于算计的小动物，似乎连整个人都灵动起来。

他坐了两个多小时的火车就到卡迪夫了，火车站已有专人来接他。这座首府和它的国家本身一样气质朴实恬淡又充满老成，因为封锁措施街上的行人不算太多，却也看不出紧张气氛来。亚瑟坐在车里注视着城堡和公园远去，再一抬眼已经到达市政厅。威廉和他的首席大臣正在门口等待他，圣大卫的雕像俯视他们，来自海湾的风吹动旗帜与他们的头发。
他们互相打了招呼，亚瑟没看到阿尔伯特。
威尔士的大臣是一位白发苍苍面容愁苦的老人，即使他可能并非心情忧郁但容貌依然显得很悲伤，以至于他问亚瑟话时都让人觉得语气沉重：“您是一个人来的吗？疫苗在哪儿呢？”
“一个人。”亚瑟拎起他带了一路的手提箱，“疫苗在这里。我一共带了四支，每一支都经过国家药监局和牛津大学生物实验室的检查，具体批次和接种情况我已经发给你们了。”
“先进去说吧。”威廉看起来和蔼可亲的，为他们引路时对亚瑟说：“这么看来，你是从医生那儿学到了如何接种疫苗？”
“呃，这倒没有。”亚瑟反而有些不自在，“战争时期我接受过专业的战地医疗培训，也给士兵打过针。接种疫苗后我也咨询过医务人员……原理应该是相通的。”
威廉淡淡一笑。“我明白，毕竟像咱们这样……越少人知道越好。”
市政厅内空间很大，有时甚至还可以用来做考场或婚礼现场，没人时就显得宏伟空旷。威廉将他们带到一扇大门前停了脚步，身后的大臣突然开口了。
“我十分相信您的保证，您以身作则同样使我钦佩。”面色忧愁的老人说，**“但是这并不够。”**
亚瑟转头看向威廉，对方只是对他微笑。
“这是涉及到国家安全的事情，我们当然会很小心。”威尔士把手搭在门把手上慢慢扭开，“所以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你的担保，还必须有英格兰的承诺，一个类似于古老契约的无法违背的承诺。”
亚瑟没出声，因为随着大门逐渐打开，他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条龙。
一条身形巨大足有整座大厅那么高的俯视他的威尔士红龙。
“不许使用魔法，不许动用暴力。阿尔伯特最近睡眠很充足，所以其实心情不错也好说话。”威廉在他身后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温和，“现在离下班还有三小时不到的时间，在那之前让他乖乖缩小吧，英格兰，那样你就可以在大哥身上打一针了。”
他伸手轻轻一推就将震惊的亚瑟推进了大厅内：“去吧，弟弟。”
“等、等一下！”亚瑟终于回过神抓住门框叫道，“只是让他变小就行了吧？没有其他的什么奇怪要求了吧比如还要来场生死决斗之类的——哥——大哥！！！”
都开始喊大哥了，看来的确被逼急。
“当然了，你只要做到就算数。做不到的话……也不丢人。”
大门被无情地关上了。
许久之后大臣小声询问：“……咱们这样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威廉则维持笑容不变。
“如果这点小事他都做不到，那他就不是英格兰了。”
此时被大哥寄予厚望的金发年轻人找了个地方藏好手提箱，起身对始终盯着他看的巨型红龙干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啊……阿尔伯特。”
红龙从鼻孔里喷出黑烟。亚瑟立即往后退了一步。
他可太清楚这种幻想生物的本质了，虽然平时缩小的阿尔伯特看起来就像宠物蜥蜴似的人畜无害，但他终究还是龙，还是最凶猛的那种喷火红龙。在他们的文化中龙大都是被屠杀而非驯养的对象，也有国家把龙作为象征勇猛的徽章。而现在的问题是：他怎么如威尔士所说让这一国之兽乖乖地变小？
更何况……站在这里的可是曾经的那个“盎格鲁-撒克逊英格兰”（Anglo-Saxon England）啊。
亚瑟·柯克兰在阿尔伯特朝他低下头颅时绝望地回想起[notes=[马比诺吉昂][Mabinogion，西方古代神话集，包含了关于威尔士红龙（Y Ddraig Goch）的最早描述之一，讲述了不列颠之王露德（Llud）看到家乡的龙和外国的龙互相争斗直至精疲力竭后、把龙埋在Dinas Emrys的故事]]或者梅林传说之类的神话故事，无一例外都描述了那两条龙如何相斗争，又如何被杀死和埋葬。他可以肯定的是以现在人形的他是绝对打不过对方的，红龙一道火焰或者一个巴掌就能伤到他。体型相差太大，他迅速地跑到演讲台上想要观察全貌。
变大后的阿尔伯特似乎反应迟钝，在他跑开几秒后才扭过头抬爪向他爬来，那场景简直恐怖极了：冠羽怒张鳞甲坚硬的红龙朝他而来，尾巴一甩就横扫一片桌椅，翅翼也刮到屋顶的吊灯摔碎一地。那双金色眼球和狭长瞳孔完全看不到平时的人性，獠牙锋利鼻孔里也一直有黑烟缭绕。龙的咽喉处闪耀着火红的光斑，那是他吐出烈焰的前兆。
英格兰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在红龙进行下一步动作时跳下高台。
奔跑时他看了眼手表，还有两个小时。
阿尔伯特的确变迟钝了，人类修建的大厅对他来说还是过于狭窄了些，令他无法舒展身形。他愤怒地抬头长啸一声好像想要喷火，亚瑟朝他挥手：“嘿——看这儿！”
放任一只巨大幻想生物在这里喷火会有什么后果？他敢说明天卡迪夫市政厅就得登上全世界的头条。
此时他甚至有些迁怒于长兄了，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捉弄自己——他的手机响了。
亚瑟看到通话人后表情变得更加微妙：
——那是斯科特·柯克兰。

很好，现在情况乱成了一锅粥，他在被一条大型红龙追赶，他的一个兄长在外面看热闹，另一个兄长、敌人兼丈夫给他打电话。这里面要是没什么阴谋就有鬼了，亚瑟直接按掉电话继续夺路而逃。
他的运气不错，找到了一个小门进去就是储物间和厨房，想来是用于准备宴会之类的。门外的龙吟不断，追赶目标消失之后阿尔伯特也逐渐安静下来。事情似乎又回到了起点。
亚瑟这才平复呼吸，把那个该死的电话拨了回去：“斯科特你他妈什么毛病——”
“听起来你像是来了场剧烈运动，是老子这儿满足不了你了吗？”
“滚啊！”亚瑟怒不可遏又尽量压低声音。他没忘记龙类的听觉十分敏锐，连金币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只好忍住怒气轻声道：“你又有什么事？我现在很忙没事赶紧滚蛋。”
“我怎么好像听到你那儿有龙在叫？”斯科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的不怀好意，“难道说……人形生物都已经满足不了你了？”
“……”
就在亚瑟差点挂断电话时，他的视线落在小门上。脑中思绪千回百转，他揉了揉眉头就近找了处空地坐下来。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在被大个头的阿尔伯特追着跑。”他咬牙切齿道，“你又有什么高见要发表？”
威廉限制了他的能力但没说不许请外援，斯科特同样豢养了作为国家象征的幻想生物，或多或少都会起点作用。亚瑟会苦恼于他作为“敌人”与威尔士红龙的特殊关系而不好施展拳脚，而斯科特某种程度上还是他们更亲密的亲族。不管怎么样，是他先来招惹自己的，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果然斯科特在听他简要说明来龙去脉之后好好嘲笑了他一通，亚瑟都忍了。放肆大笑之后苏格兰人懒洋洋道：“不许使用武力……那就投其所好呗。他作为红龙还能被饲养肯定是有弱点的，你还记得龙喜欢什么吗？”
“金子？”
“还有珠宝。龙是热爱收藏和誓死守卫的贪婪生物，如果你不去招惹他，他根本不会来找你。”斯科特说，语气还是那么欠揍，“他或许把你那漂亮的头发当成了黄金也说不定呢？你就不如一直躲下去直到认——”
他的话还没说完，亚瑟又挂掉了电话。
他是鬼迷心窍了才会产生相信这混蛋的想法！
*天上又现出异象来。有一条大红龙，七头十角，七头上戴着七个冠冕。*他默念圣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抹了一把脸慢慢站起身。
诚然，斯科特的话还是提醒了他不少。投其所好，投其所好，他飞快地思考。阿尔伯特作为一条特殊的红龙最喜欢什么？他需要做些什么……可以引诱他自愿缩小身形？
*……它的尾巴拖拉着天上星辰的三分之一，摔在地上。*
不久之后，盘踞在大厅中正在休憩的红龙突然抬头，警觉地环顾四周，看见角落处的小门开了一条缝……
丢出一块牛肉。
龙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点燃的星辰，他快速爬过去张嘴，舌头一卷就吞食掉了牛肉。然而他的体型太大，对比之下那小块牛肉一扫就没了，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品尝美味如何。
阿尔伯特泄气地缩回脖子，低头想要探视那神奇的小门里还有没有其他好吃的。那门对他而言太小太窄，他努力地往前凑，又怕把门板抓坏了而用爪子扒着地板，喉咙里发出难耐的低吼声。
好着急，太小了，什么也看不到。
门突然又被打开了，这次丢出的是一大盆羊肉卷，当然和龙相比就是小儿科。阿尔伯特一口就整盆吞了下去，还把盆子吐出来。他左看右看，凑近了用眼睛贴着门往里瞅。
亚瑟关上冰箱门转身就看到一只硕大的龙眼瞪着他，深吸一口气又摊开手：“这里还有很多肉……但是你太大了。”
也幸亏他身处宴会厅，这里有个厨房还剩了些冷藏肉，不然他就得另想办法了。
阿尔伯特龇牙，龙息呼之欲出。英格兰冷静地注视他，眼看着他突然低吼一声趴下身子，身形逐渐又努力缩小成将近一匹马的大小，支起前身差不多有他一个人那么高了。
红龙瞪着他张开大嘴。亚瑟只是拉开冰箱翻出剩余的肉，阿尔伯特立刻冲上去把脖子探到冷柜里，又嫌弃地挪开头。
冰火相克，这个冰箱对他来说太冷了。他也可以一口火焰让那儿变得不那么冷，可肉也就会被烤成焦炭。他不满地冲亚瑟唧唧叫，那样子像极了一只讨食的宠物。
亚瑟打开了炉灶。
“……好吧。如果你再变小一点，我不仅给你烤肉，还帮你淋酱汁。”
 他的话音刚落，红龙就自动变成几乎和平时歇在威尔士身边一样的体型，摇摇晃晃飞起来趴在炉灶边，长尾巴拍打着流理台，似乎在催促他。
亚瑟一愣，随即试着伸手触碰他的头。阿尔伯特往后一缩警告性地对他发出咕噜声，于是亚瑟又去拿了一块肥牛在他面前掂量，他便放松下来，连张开的鳞片都服服帖帖地闭合了。
英格兰将牛肉摆在平底锅里，稍微弯下腰，再次慢慢朝他伸出手。
红龙回应了他，一脑袋拱在他的手心里。
离下班还有二十多分钟，门外的大臣正在坐立不安时，宴会厅的大门打开了。
大厅里几乎一团糟，因此和走出来的年轻人就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亚瑟被灰尘呛得咳嗽，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捧着红龙，那家伙正抱着一大块比他体型还大的黑椒酱汁烤牛肉狼吞虎咽，一点也不顾面前是他的主人和主人的上司。
“喏……还给你。”亚瑟把阿尔伯特递给威廉。
他灰头土脸的看上去狼狈了不少，但神情还是相当矜持，绿眼睛也依然透亮。
对方只是失笑，接过贪食的红龙说了句威尔士语。亚瑟听懂了意思是“你这家伙”，也不知道是在说阿尔伯特还是说他。

事情的后续是亚瑟在卡迪夫歇了一整整天，龙类的精力太可怕了，他被折腾得昏昏欲睡；而且接种疫苗后本来就不适宜过度劳累和剧烈运动。他在威廉家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为他打了疫苗之后又留下吃午饭，在市里闲逛直到晚上才回到伦敦。
他可能高估了自己的心理预期，面对威廉时还是有些尴尬，不说战战兢兢但也十分小心了。威廉倒是坦然自若，接种前一边卷袖口一边问他：“一战还是二战？”
亚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在问什么，低声回答：“二战。”手上注射器抽取疫苗的动作不停。
“我想也是，那时我们还没有发现青霉素。”威廉笑笑，伸手臂给他，“开始吧。”
接种结束后亚瑟陪威廉聊天，也是观察他的情况，对于刚刚的那个话题欲言又止。好在长兄看出他的踌躇，接着话说下去：“我有些好奇，现在是和平年代。但看你打针的手法，你还记得战场急救的全过程吗？”
“嗯……我记得。”亚瑟说，“我处理最多的是枪伤，把伤员带到较安全地带，用磺胺粉和止血带止血，注射吗啡镇痛或者乙醚麻醉，开刀取出子弹或者弹药。之后就是战地医院的事情了，盘尼西林很珍贵，通常我只会带两支，有时候用了……也是浪费。”
炮火和流弹在身边炸裂、四散溅落，谁在对他大声嘶吼，谁在呻吟哭泣。他弯曲的膝盖旁有士兵身体血流如注，年轻的面容痛苦扭曲。
“……而且我不觉得现在有那么和平。”他抹了一把脸用手撑着头，“现在我们是在和看不见的敌人作战。”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威尔士说：“倒也不能说是浪费，战场上你的所作所为总会有所意义，现在同样如此。”
“谢谢大哥。”金发年轻人抬头对他笑了一下，宛如二月初。
他没再问阿尔伯特突然的失控变形，也不再追究苏格兰人那个莫名其妙的来电。第一次给兄长接种疫苗的成功却让他心事重重的，南方冬末初春的海风也没能缓解他的思虑。病毒是看不见的敌人，和炮弹一样致命，比战争更无孔不入。首相的安排向来有他的道理，他也的确能够理解并给出建议或亲自执行。只是涉及到骨血至亲时，他总是要停顿一下面对那些质疑：这样真的好么？必须由我来做么？他们……会在意么？
事情会做完的，疫苗会接种完的，疾病会痊愈的，太阳会照常升起的——世界会完蛋的。
幸运或者不幸，亚瑟在周末晚上突然出现了一些临床反应，实际上只是稍微发热而已，也足够使他心神不宁赶紧给威廉打了个电话，又顾左右而言他试图套话。威廉听他扯了一大通废话之后直接问：“疫苗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亚瑟揉着眉心苦笑，“可能是我有问题。”
威廉也瞬间理解了，用他常用的安抚红龙的语气劝他：“你的心思太重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我现在想到那些破事就头疼。”
“那就下个礼拜再想。”威廉笑道，“诺斯最近挺安分的，你可以先去见见他。”
长兄的话正中他下怀。他实在是不想理那个混蛋了，相比之下北爱尔兰可能还是比较好交流的一个。反正诺斯总是直来直往，谈不成就直接开打也不是不能接受。
亚瑟危险地察觉到自己的处事方式可能正在被这些不靠谱的兄弟们逐渐扭曲。
诺斯自从上次骂了他三页信息之后就再也没了声，地方部长报告也没有其他什么差错，除了这位奇特的先生常常翘班酗酒不接电话。亚瑟和两地政府通气之后在周三出发前往贝尔法斯特，经过几天的调整他的精神好了很多，坐飞机时也没有不适之感。
北爱尔兰可能是他们当中旷工最为彻底的一个，地方部长见亚瑟时是真正的满面愁苦。当地的感染率此起彼伏的如同心电图，欧盟又因为疫苗供给问题虎视眈眈，诺斯·柯克兰自己还经常看不到人影不知道在哪儿瞎混。亚瑟认为最后一条才是最严重的问题，跟部长打包票保证能把人揪出来打疫苗。
全国封锁期间酒吧禁止开业，然而亚瑟在贝尔法斯特的大街小巷绕了又绕，最终停在拉根河畔旧城区的一个小酒馆前。锈迹斑斑的酒馆铁门藏在墙壁深处，周围满是脏兮兮的涂鸦标语，缺了口的灯泡有气无力地挂在门口，随风摇晃。
“谢了，伙计。”亚瑟随意丢出一个金币，明显不是人类货币的金币很快被地里突然伸出的细长手指抓走了。妖精窃窃私语一番后忙不迭逃开，仿佛这里是恶魔之地。
金发年轻人敲了敲铁门，没得到回应就闲庭信步推门而入。酒馆内如他想象般狭窄破旧，灯光昏暗又有烟雾缭绕，即使外面是白天也看不清顾客的脸。柜台内只有一个独眼老头儿颤颤巍巍地用脏抹布擦杯子，几个大块头挤在油腻的小木桌旁沉默饮酒，没有看一眼这西装革履的不速之客。
亚瑟提着箱子从杂乱的桌椅间挤过去，引发躺在地板上的醉汉不满地呻吟。而他只是整理自己的衣衫，拿出前襟里塞着的手帕擦干净那个靠墙的座位，自顾自地坐在拎着空酒瓶瞪着他的年轻男人面前。
“防疫期间非法经营、兜售酒水、没有保持社交距离也没戴口罩，可能把这地方变卖了都交不起罚款吧。”英格兰慢悠悠地开口，听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高傲且志得意满，“我猜你下一秒要把那个啤酒瓶砸在我的头上，不过我建议你最好别那样做，弟弟。”
“滚。”诺斯又重新低下头，把对面的人当成空气，“再让我听到那个恶心的词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我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来，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亚瑟皮笑肉不笑道，“你也一直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你——”
他环顾四周，声音很轻但充满不屑一顾。
“我根本不会踏上这座恶心的岛。”
诺斯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显然在压抑怒气没把酒瓶掼在他头上。亚瑟饶有兴趣地观察他的反应，有那么一刻突然对斯科特那套“欺负弟弟很爽”的操蛋理论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不不不，他才没有那混蛋那么变态流氓不要脸。
“我只是来给你打个疫苗。”亚瑟说，“这不是征求意见而是通知，你最好乖乖回办公室去等着我给你打一针，然后好好工作。部长先生已经快要被你熬到过劳死了。”
话虽如此，亚瑟把箱子摆在桌上朝向他打开，直接露出那几只玻璃瓶子，只要对面的人瞬间暴起就能将它们全都砸碎。
而诺斯只是皱眉，起身来回扫视英格兰和疫苗。“这就是你们弄出来的那个救命神药？”
亚瑟平稳地陈述：“疫苗的作用是预防而非治愈，我想你不该沦落到让我来教你中学生物健康知识。”
诺斯恢复坐姿，却也突然放松把酒瓶丢到一边，甚至懒洋洋地抻了抻手臂，就像豹子收起了獠牙和利爪在那儿伸懒腰。
“那我也得告诉你，完全寄希望于这玩意儿不是什么好事。”他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病毒要是再来个超级大变异你就完蛋了，咱们都得完蛋，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亚瑟注视他：“我记得你去年这时候还在痛骂斯科特的防疫工作没做好来着？”
“你觉得我消极怠工？”诺斯嗤笑，“要我说，你最好也别对我太多期待，不然你会更失望。”
话已至此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了，但亚瑟只是摇头，又抬首对他微微一笑。
在年轻的北爱尔兰人察觉到不对劲前，他听见英格兰这样轻声说：
**“我从未对你有过期待，所以我觉得对你最好的方式就是这样。”**

随着几声巨响，诺斯甚至还来不及起身之际就突然有全副武装的黑衣蒙面士兵破门而入，步枪瞄准器的红外线锁定酒馆内所有活物连门口准备逃走的猫都没放过，为首者同时大喊：“所有人都双手抱头蹲下！！！不许动——全都蹲下！”
“什——”诺斯满脸真实的震惊，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暴起反抗而是回头瞪视看起来还是那么淡定自若的亚瑟，随即因为错失了这几秒逃生的时机而被冲上前的士兵兜头撞翻掀倒在地。他立刻愤怒地挣扎起来，因为力气过大而有好几个士兵一同合力将他双手反剪按在地板上，毫不客气地任由他的脸和沾满灰尘的老旧地板亲密接触。
诺斯挣动时目光还在疯狂地寻找，看到士兵臂章上的双翼短剑与绶带图案后瞳孔骤然收缩，终于失控地大喊起来：
“亚瑟·柯克兰我操你妈——我操你妈的靠！！！我他妈做了什么你他妈的要带[notes=[SAS][英国第22特别空勤团，全英最精锐的特种部队，也是世界上第一支正规的特种作战部队，曾执行过解救伊朗驻英大使馆人质、打击爱尔兰共和军、马岛战争登陆战等作战任务]]来对付老子！？操、操你疯了！英格兰你这个疯子、恶棍、混蛋魔鬼——放开老子！操这几天我他妈什么都没干我没抽烟没嗑药没赌钱我他妈连女人都没睡过！！！”
黑衣士兵尽职尽责地压制着他，像是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一双沾了泥点但仍然能看出做工精良的皮鞋出现在他挣扎的视野里，金发绿眼的年轻人俯下身来注视他。然而那种居高临下的样子和表情，一刹那居然让诺斯在惊怒之间不可抑制地回想到了另一个混蛋或者恶魔，海峡对面的那个——
“你这样就有点丢人现眼了。”亚瑟的叹息落在他的耳边，“本来我还想着跟你好好聊聊，看来你还是喜欢更强硬点的。”
……干！连这种欠揍的语气都很他娘的像！
他没有注意诺斯的神色变化，对他最精锐的特种部队队长说：“劳驾清一下场。”
队长沉稳地点头，指挥士兵将酒馆里的酒鬼和醉汉都带出去，一直在擦酒杯的独眼老人迷惑地左看右看，在士兵的“护送”之下晃晃悠悠地走出去了，手里还在擦杯子。
“我他妈喘不过来气了……”倒霉弟弟还被按在地板上艰难地呻吟。
“那就少说点话，省着点氧气。”亚瑟回应他，手疾眼快地抽取好疫苗，单膝跪在他身边拉开他的衣袖，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猛地一针扎下去。
一回生二回熟，整个接种过程不到一分钟就已结束。亚瑟示意士兵松开他，诺斯狼狈地歪倒在地上大口呼吸，缓过劲儿后突然暴跳如雷：“我他妈刚刚喝了酒啊你给我打这玩意！！！”
“那就让你做个实验组，正好看看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反应。”亚瑟回答他，有点惊奇怎么自己到了这儿就自动变得无耻了。
无耻但颇有成效，倒也不错。
诺斯气急败坏想要给他一拳，士兵端着枪横在他们之间。于是他骂骂咧咧地蹲在地上抱住头，看起来又急又怒又……委屈？
亚瑟走过去大胆抚摸他的狗头，语气跟威廉驯养红龙似的一样轻柔：“我当然知道你什么都没做，这些日子你在洁身自好的方面做得可比对面那家伙好多了。”
“那你还他妈的拿特种部队对付老子！！！”
“先礼后兵不是社交常见手段么。”
“操……”
诺斯胡乱揉了把眼睛和鼻子。他也知道英格兰就是故意的，而他现在偏偏还不能做出些什么。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回斯托蒙特，还要被部长忧心忡忡地说教，整个人垂头丧气如同大雨浇头还回不了家的大狗。
他已经选择被套上绳索，就不能胡乱张嘴咬人。有时他也明白这个道理，但看到亚瑟那种趾高气昂的样子……还是很生气！
于是亚瑟的行程又被活生生地耽误了一天。诺斯开始无理取闹，声称自己的生理和心理因为过于暴力的疫苗接种受到极大伤害，他只好在贝尔法斯特也住了一晚上。这样他的日程安排也被彻底打乱了，首相明天就要前往苏格兰访问，他再回伦敦显然是得不偿失的。
亚瑟甚至都没意识到他的潜意识已经自动认为他就**应该**去一趟苏格兰，他把这都归结为他还得给柯克兰家的最后一个大麻烦接种疫苗。
然而一想到斯科特那张欠揍的脸，他的胃部就一阵抽搐……紧接着是心脏。
细如发丝的针管穿刺血肉，带来的却是生的希望。火焰灼烧心脏，收缩泵血之后却使他坠入更深的空洞。
他越想越心烦意乱，醒得很早便在诺斯的小房子外面喝茶看海。诺斯的住处可能是他们兄弟之间最寒碜的一个，他选择在贝尔法斯特的海边定居，两室一厅的双层房屋装修风格简单粗暴，倒也适合这个曾经无家可归的小子歇息。屋外还有小花园，虽然花卉死得都差不多了但也无杂草，看来诺斯和这里的地精关系依旧不错。
他看了一晚上诺斯并没什么大毛病，就明白他也只是来故意刁难自己的。亚瑟和几个兄弟好像总是这样针锋相对，此时靠在椅子上看远处海浪舒展又离去，居然也生出点难得的惬意来。
诺斯有正当理由不上班直接睡到天色大亮，那时亚瑟已经做好早饭准备离开了。大个头的弟弟睡眼朦胧哐哐哐地跑下楼，看他收拾妥当提着箱子一副要跑路的样子，明显一愣：“你要走了？”
亚瑟饶有兴趣：“你想让我再陪你一会儿？”
“滚蛋。”诺斯摸过来一只牙刷塞在嘴里，声音模糊对他说，“现在是全境封锁海关管得严，你如果没正当理由就算有证件，苏格兰那边事儿逼也不一定放你过去。我去找条直达航线的船，送你离开这座恶心的岛啊。”
这下亚瑟反而被他的一大段话弄得愣神了。“你怎么知道……？”
“得了吧，你一想到那家伙眼神就会变得很恶心，跟思春少女似的。”诺斯开始洗脸换衣服，神色匆匆话倒是说个不停，而且还扎心。
亚瑟耸耸肩不再接话，回到客厅内坐到沙发上等待他收拾完毕。厨房里又传来叫骂声：“干啊你做的什么玩意儿齁死老子……”
金发年轻人低下头去，肩膀也忍不住抖动起来，和他压抑但还是泄出来的笑声一样快活。

海滨城市的天气变化莫测，海上大风起，卷起千堆雪。阳光躲在云层后若隐若现，偶尔也会落在他们身上带来些许暖意。亚瑟和诺斯并排站在港口不远处的沿海柏油马路上，眺望海天一线等待那艘远航的船只归港。
“喂，英格兰。”
“嗯？”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像是在并排小便。”
“……”
亚瑟狠狠地捏了一把自己的手臂，强忍把这家伙揍一顿的冲动摇摇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完全不觉得。”
诺斯双手揣兜吹起口哨，曲调杂乱无章断断续续的，衬着清凉潮湿的海风却显出一些苍凉的意味来。他们的头发都被吹乱，亚瑟的目光随着飞舞的白鸥一直落在广袤的海平面上。直到诺斯停止吹口哨，挥舞手臂并大声呼喊：“喂——老鱼头——！”
一艘小渔船灵活绕开港口的大型客船与货船，慢悠悠地停泊在离他们不远的水道上。
“老费什（Fish）是只猫妖。”诺斯说，“但他是整个贝尔法斯特港最好的船夫，能把你安全送到苏格兰还不会被海关检查，除非你拿了他的鱼他才会把你掀到海里去。”
亚瑟挠挠头：“我好像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绿岛上你没听说过的东西多了去了，反正你也不喜欢这儿，行了快滚吧。”诺斯开始轰他走，又对探头出来的老渔夫喊道：“老鱼头！你把我这个贵公子哥哥完完整整地送到卡里多尼亚，我回来请你喝酒！”
老渔夫醉醺醺地举起酒瓶向他们致意，亚瑟看得眼皮直跳。
他半信半疑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问：“具体的下船地点在哪儿？”
诺斯已经准备离开了，听到他问话又站住脚，转身不屑道：“搞笑吧你找不到回斯科特家的路来问我？船到卡琳赖安，坐大巴去埃尔，后面还要我教？”
亚瑟若有所思地点头：“谢谢关心，弟弟。”
“别阴阳怪气恶心老子了。”诺斯做了个呕吐的表情，“滚吧滚吧，我这次只是想看你和他打起来打得越凶越好。”
“那你可能也要失望了，我这次是去叫他打疫苗，不是和他打架。”
“谁信你们啊死基佬。”
诺斯摇摇晃晃地回家去了，留给他一个潇洒不羁的背影。亚瑟下了港口钻进载沉载浮的渔船。
老渔夫开动马力启航，船只渐行渐远，年轻的北爱尔兰人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踽踽而行，没有回头看一眼。
然而他突然说：“他已经滚了，你怎么还不走？”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隐约的鸟叫和他兀自发笑：“得了吧。这里可是贝尔法斯特又不是英格兰，那家伙眼瞎又不代表我也是。这儿是我的地盘。”
“看你这样子，我倒是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变态了。”诺斯继续说，脚下步伐也不停，“好色又喜欢偷窥，你们简直就是一个德行嘛。”
他猛地站稳脚跟又往旁边一闪，好像有谁要踹他而被他躲开。
“他已经自投罗网，你还假惺惺地待在我这儿做什么？走吧，走吧！”
海滨山间的道路传来一阵大笑，惊起一林飞鸟。
船上的亚瑟对此一无所知。他抓紧栏杆在马达的轰鸣声和海浪翻滚之间大声询问掌舵的老渔夫：“您这船到卡琳赖安需要走多长时间？”
“哎呦！回禀殿下，两个小时！”老渔夫浑身酒气朝他行了个滑稽的礼，花白胡子一抖一抖的。
亚瑟对他上个世纪般的老套做派产生了好奇，一联系到诺斯说他是猫妖也能理解了。看他老态龙钟的样子，可能活了一个世纪都不止。
他们远离绿岛前往另一个兄长的辖地，渔船虽小却能劈波斩浪，很快就望不见陆地了，四野茫茫尽是海洋。海鸟不停追逐他们的船只，飞翔的姿态从容自在。
亚瑟在摇晃的船舱里打了个盹，又随意在甲板上走动。两个多小时后他们果然接近了海岸线，虽然海滩上沙石遍布崎岖荒凉，但也意味着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四下无人，只有风声和海水拍打鼓膜。老渔夫敏捷地跳下船扎好锚，又在海滩泥沙上铺好木板后喊：“殿下，咱们到啦！”
亚瑟犹豫了一下，同样跳下船站在他身边环顾四周。
他从来没有以这种方式到达过苏格兰，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问老渔夫：“我该怎么去车站？”
“您往上走就会有条马路，朝南沿着路走个一刻钟就到车站啦。”
亚瑟用剩下的金币作为感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沙滩里去寻找那条路。风太大了，太冷也太寂静，荒凉贫瘠得连只山羊都寻不见，他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只有伏地的针茅和帚石楠。
这里是苏格兰的海岸线，嶙峋凸起的岩石一如他的脾气那样坚硬。古怪的天气和汹涌的海浪被亚瑟抛在身后，直到他终于有了一条马路，仿佛重新回归现代人类社会。
他像个风尘仆仆赶路的跨国游客来车站买票（虽然某种程度上的确如此），窗口检票员拿过他的证件，用浓重的地方口音问他：“您是英格兰人？为何来这里？”
“噢……是的。”亚瑟说，换上一副悲戚之色，“我的哥哥在爱丁堡，他得了很重的病。我急着赶路去见他最后一面，飞机却耽搁了只能坐车。”
检票员顿时心生怜悯，加上这里检查本就不严格，很快便出票还为他指明从这里前往爱丁堡的路线。
一切正如他所料，从卡琳赖安坐大巴去埃尔，从埃尔坐火车，经过厌恶他的格拉斯哥，横穿广阔的中央低地，穿过农田与河流如同沿着血脉越过肌理直达心脏，最终抵达北方的首府爱丁堡。他总是在不停地忙碌不停地奔波，走啊走也不知道何时何处是个尽头，满身满肩都是来回赶路的疲惫，还有北方岛屿赋予他的雨雪风霜。路途太遥远，天地很宽广，如果没有发达的科技手段，人类的交通工具，走上一辈子都没法去见那个人。他会被拦在城墙外，淹死在海水里，冻毙于冰天雪地之间，没人为他撑船或举火，也无人帮他指路或照明，抚摸他的头顶，亲吻他结霜的眼睫。
亚瑟微微睁眼，打了个寒战从座位上坐直。他又睡着了，一直以来的过度思虑让他在火车上也只能短暂喘息，一开手机就是首相和大臣们铺天盖地的电话短信。
他不耐烦地回了句“我马上到爱丁堡火车站”，首相立即给他发来大哭和大笑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悲伤还是高兴。
他走得脚踝疼痛，口里发苦，站在火车站里居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那偏僻的荒野和繁华的城市同属于苏格兰，他用坚硬的岩石垒起营地和城堡。
十几公里之外的机场，几小时前首相同样被灌了一嗓子的北地寒风，媒体记者拍到他下飞机时头发在风中凌乱的场景。接机者寥寥数人，这里的大臣并不欢迎联合王国的首相此时访问，然而他还是眼尖地发现了那个红色头发的男人。
对方只是隔着很远在他身边扫视了一圈就转身离开了，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一副兴意阑珊的模样。但如果首相还能看见魔法生物，就会见到一只通体洁白的独角兽正从空中轻巧落在男人的身边。与此同时一条身份信息从遥远海岸边的车站汇入庞大的信息流，纷繁错杂经过数据分拣与网络传输，最终显示在手机屏幕上，倒映在他的深绿眼睛里。

“亚蒂。”斯科特·柯克兰轻声念。

亚瑟·柯克兰怀疑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尽管他此行的目的极其明确，他也不想往前挪一步了。
“斯科特？？？”他听到自己的嗓音因为长时间没有饮水而沙哑，但仍然充满警惕和质疑，“你不去陪首相参观疫苗工厂跑到我这儿干什么？”
斯科特兴趣缺缺地打哈欠。
“太扫兴了，老子还以为你会质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干脆自己上前一步熟稔地勾住亚瑟的脖子，在他的挣扎间拖着他往车站外走。
“陪那老家伙哪里有欺负弟弟爽啊？你说是吧弟弟。”
“滚！放开我！”亚瑟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在斯科特面前只要一秒钟不到就会被欺负成这样。
他完全抛弃了在威廉面前的乖顺和在诺斯面前的高傲，脸庞被憋得绯红整个人都被最混蛋的兄长带着走。斯科特扳过他的脑袋拉下他的口罩亲了他一口，亚瑟瞬间宕机了。
这下好了，那些社交距离、独立公投数据和疫苗供给计划通通都被他抛在脑后。他像丢了魂似的任由斯科特牵他上车，拉他下车，攥着他的手穿过街道，堂而皇之地把他带进政府大楼的办公室里。
等到地方大臣听到这一令人震惊的消息时，英格兰已经自身难保了。斯科特把他按在书桌上对他动手动脚的，他终于回过神来大叫道：“等、等等这是你的办公室！？”
“常任秘书长先生可真健忘，我还记得你挺喜欢在那个沙发上——”斯科特态度恶劣且意味深长地捏他的腰间软肉，亚瑟满面通红地捂他的嘴防止他越说越离谱，结果被他一口叼住了手指。
“松、松开！”犬齿摩擦指节，温热的气息在指间流淌，亚瑟整个人都快要烧着。
他好歹还记得自己另一手里拎着个箱子，想要扬起手臂砸下去，就被紧紧攥着手腕拉到一边，箱子也掉在地上。于是他又被全方位压制，上半身往后仰差点直接倒在桌面上，又如同跌进一个陷阱或罗网那样落入男人的怀抱里。
然而亚瑟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手提箱上，身子一拧直接推开男人的狗头想要反手去捞那箱子。斯科特手疾眼快扣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扬起脖颈，用不甘心甚至带着怨气的表情面对自己。
亚瑟还准备抬脚踹他：“放开我啊混蛋我来这儿不是为了跟你打炮！”
“也不是打架，更不是打疫苗。”斯科特慢悠悠地陈述，“首相的迷魂汤把你灌得一愣一愣的，你真的相信那玩意儿能够一劳永逸？”
“你的言论简直反智得令我发指，现在我警告你最后一遍：**放开我！！！**”
金发年轻人怒视他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样子。斯科特松开手——也仅仅只是松开手，臂膀将怀里人圈在身前，膝盖也不怀好意地顶开他的腿间。他们以一种奇怪且暧昧不清的姿态对峙着，直到亚瑟突然泄了气，摘掉半挂的口罩做出最后让步。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他揉捏刚刚被斯科特掐出印子的下颌，语气抱怨，“先给我一杯水，我五个小时没喝水了。”
他的动作把那道痕迹弄得颜色愈深，斯科特看了几眼后冲他龇牙，终于起身去茶水台前倒水。亚瑟连忙拎起箱子。
“要喝茶吗？”混蛋哥哥难得好心询问他的意见。
“不需要谢谢。你泡茶怕不是掺了海水。”亚瑟拒绝，顺便还讽刺了他一把。
斯科特递给他一杯白水。亚瑟已经把箱子摆在桌上打开了，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说到海水，你今天从北海峡偷渡过来的？海关没有你的出入记录。”
亚瑟很庆幸他把水喝完了，免得听到斯科特这欠揍的问话被水呛到。“我怎么来的关你什么事？反正整个苏格兰都不欢迎我，现在我来都是抬举你们！”
斯科特义正言辞：“还是很有必要的，这关系到老子得罚你多少钱，视情况严重程度说不定还要拘留几天。”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但亚瑟怀疑自己甚至从那双深绿眼睛里看出了食肉动物面对猎物时冒出的某种诡异绿光……
“滚蛋！你想要钱去找首相别来找我！”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什么，“你把首相晾在机场了！？”
“老子有那么不友好吗？”斯科特朝他摊开手，“他直接去格拉斯哥了，这会儿估计正在疫苗工厂闲逛吧。他还让我转告你不要急慢慢来，晚上再电话联系。”
“噢，疫苗，多谢你还认识这个单词。”亚瑟瞪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这支疫苗就是你家的工厂上个礼拜生产的？”
“有点意思。”斯科特说，“前段时间你跟撒鱼饵似的在国内到处安插疫苗工厂，你看到了什么……或者说，你在担忧什么？”
亚瑟转身拿起那只药剂瓶摆在左手手心里，展现在兄长的眼前。
“你看到了什么，我就看到了什么。你要是想听好听话，我也能假装说给你听。”
他的语气不无高傲，像极了一位盛气凌人的国王发号施令：“但你没得选，斯科特，因为这是众望所归，也是你我身为国家的义务而非权力。特立独行在这种时候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显得你很蠢。”
“让蠢货来说老子蠢还真是贻笑大方。”斯科特欣赏地看他这种心高气傲的姿态，“不过天下没有免费午餐也没有赔本买卖——你告诉我，亚蒂，好处是什么？”
他没说定语却突然叫了那个昵称，亚瑟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在气氛越来越微妙前他终于恢复强硬：“没有！你什么时候废话这么多了？”
“老子什么都没捞到还要被扎一针不太好吧——”斯科特一边胡搅蛮缠一边却朝他张开手臂，一瞬间就像悬崖上的巨鹰迎风展开了羽翼锋利的翅膀。
亚瑟顿时充满戒备，下一秒听他笑道：
“那么老弟——就来个抱抱？”
金发青年愣住。
他慢慢放下手，小心地把疫苗摆在箱子里，又抬头看他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哥哥，这种姿势摆久了不动甚至有些滑稽。但他仍然望着他，神色里再无平时尖锐的嘲弄和刻薄。他们就这样彼此对视，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正在逐渐变得柔软。
亚瑟慢慢往前挪了一小步，只是这一小步也足以成为某种信号了。斯科特的眼睛顿时亮起，亚瑟幡然醒悟慌忙左顾右盼，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几乎只有两人的呼吸声，门外也没有人，好像这一切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一天。
他停顿一下狠了狠心，三步并作两步像一只收翅归家的鸟儿般扎进兄长坚硬的怀抱里。
男人沉声地笑，胸腔震颤连带着他的心脏都蓬勃跳动。
“你摸起来好像又变瘦了。”
“闭嘴……”亚瑟闷声说，他都不敢抬头了，自暴自弃把脸埋在斯科特的颈窝里。但从斯科特的角度看，还是能一眼望见那红透了的耳朵尖，他也管不了了。
他怎么就走过去了呢！？怎么就和他抱了呢怎么这么快就认了呢！？他的脑袋晕晕乎乎仿佛一团浆糊，任由对方慢慢梳理他凌乱的头发。
“小蠢货。”
斯科特同样稍稍低下头，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手臂也垂下来环绕他的脊背慢慢收紧。他这个弟弟的身体和他比起来太单薄，被正装包裹着也能摸到纤细的肌理和骨骼。然而一想到最近他都在忙活什么，始作俑者之一的眼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逐渐变深。
“……抱完了你也可以滚了吧。”亚瑟的声音还是闷闷不乐的，“我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
“跟老子待在一块儿你永远别担心浪费时间。”斯科特亲吻他的头发，亚瑟一哆嗦就要推搡他：“走开啊我两天没洗头了！”
这人脑袋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斯科特锲而不舍地把他按在怀里，此时目标达成的他就跟赖在人身边不走的大型动物一样，说话倒是慢条斯理，尽管内容简直不堪入耳：“在这儿你也永远别担心脏不脏，反正老子总有办法把你弄得更脏。”
亚瑟几乎就要听到自己的脑子轰的一声烧着的声音，完蛋了。
他完蛋了，这简直就是自投罗网，斯科特就是在这儿守株待兔等着他，而他明知如此还是跳了进来。他张开嘴呼吸就有人吻他的嘴唇，伸手就有人和他互相拥抱。他只能攀住男人宽阔的后背如同藤蔓攀附岩石，微微眯起眼连眼角都变得潮红。
他的思绪在低沉的呼吸声里翻飞起伏，最终落在几天前的一段对话上。

“您还真的亲自去呀？……啊，多么伟大的亲情！”
“亲情，要是我们这些老怪物真的存在这种东西就好了。我不过是担心这当中出了什么差错……必须得我亲自看着才行。”
“道理是这样没错……现在我也觉得我有些强人所难了，他们能够做到同意这一步也很不容易啦。”
“听到你为他们说话可真难得。不过不是他们，只有威廉。”
“那其他人该怎么办？”
亚瑟没有接话，直到用餐结束后才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双手交叠抵着下颌。
“我的这些好兄弟性格各异，您是知道的。”
首相点点头一脸期待之情。亚瑟又是嗤笑。
“威廉很好说话，但不意味着他好欺负。这次他这么轻易就同意了，卡迪夫说不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他在首相开口之前竖起食指制止，继续说：“我能应付……只要是他给出的问题，我一定能解决。”
“威尔士吃软不吃硬，但北爱尔兰和他正相反。他是绿岛上的石头，非得硬碰硬了你死我活才能让他……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的？”金发青年歪了歪头，嘴角稍微扬起，“啊，‘听话’。”
“诺斯不会听话，可能连他人在哪儿都找不到。说老实话，我养着他这些年，时常产生我在驯养暴躁烈性犬的错觉。
“但不管是狗还是人，都会有软肋，或者应激点或者心理阴影，小诺斯当然也有。
“我会直接使用武力。军队、警察乃至特种部队都是为国家服务的，我这么做本来就无可厚非。但现在是和平年代，当然不会弄出流血事件……只是打个疫苗而已。”
首相一阵恍惚，好像在亚瑟淡淡的笑意里窥见了曾经那个嗜血帝国的光影。
他肃然起敬：“我待会儿就去联系陆军。”
亚瑟摇了摇头：“直接找特别空勤团。”
首相对他更加敬佩就差竖起大拇指了，又满怀期待询问：“那么那位……”
出乎意料的是，亚瑟沉默了。
他接过服务员端来的茶杯并道谢，用勺子漫不经心地搅动深红的茶水。
“……斯科特啊。您还记得您以前对他的评价吗？”
首相一头雾水，几秒钟后恍然大悟，露出难以言喻的坏笑来。亚瑟低头慢吞吞地喝茶。
“他是个王八蛋。”他冷淡的声音在茶水模糊的热气中响起，仿佛在陈述一件无趣的事实，“而且是个好色的王八蛋。”
“欲望深重，色利熏心，好高骛远，眼高手低。这种人会很凶猛也很狡猾，所以跟他们打交道很危险。然而同样的，他经不起诱惑。”
亚瑟盯着茶杯里掀起的小小漩涡，仿佛有什么遥远往事漂浮其中令他的身体微不可见地震颤，而后又若无其事恢复冷静。
“他对你穷凶极恶龇牙咧嘴的样子就像又恶又饿的狼，但丢给他想要的肥肉他就会失了方向变成盲目从众的羊。他其实也很聪明，只要找到那个欲望的去处……他会在你手中所向披靡。”
餐厅内没人说话了，只有其他人默默进餐时刀叉与瓷器碰撞的轻微响动。
亚瑟半眯着眼睛。
斯科特轻轻噬咬他扬起的脖颈也让他不得不发出闷哼。男人的眼角余光还能望见那颤动的喉结与耳垂的一抹嫣红，看不见那秀气的脸庞上即使同样布满绯色却逐渐镇静，如同被水光浸润的碧绿眸子慢慢朝下瞟着。
*那个欲望的去处……*
本该情动的绿眼早已恢复清明，被眼睫遮挡的正是某种意义不明的目光，带着些许骄傲和算计。
*……千百年来，他们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亚瑟仰着头，环抱兄长的手臂在他背后悄悄伸直了，从衬衫袖口里划出一支注射器拢在手里。
……是了，是了。之所以他给斯科特看的疫苗只有一支，另一支在他使唤对方倒水时就已经抽好藏在袖子里了。
对待斯科特这种老色鬼王八蛋就不能按常理出牌——什么来个抱抱还他妈的玩温情，抱完了就得打炮了是吧混蛋！他才不信！
疫苗计划的破事他还没跟这狗男人算账，亚瑟对此简直嗤之以鼻。他要做的只是给这家伙来一针，目标达成后好好嘲笑一下色利熏心的后果，仿佛看到对方愕然又愤怒的表情他就能笑出声来。
他悄悄摸摸地拔掉了针头盖子，在男人持续不断的骚扰中将针尖对准了他的上臂。
像棋手落子，猎人开枪，船夫拉起远洋的风帆士兵鸣响战前的号角，他一针扎了下去——
“……小蠢货。”
斯科特低声说，同时突然绷紧手臂再次反手抓住了他的右手手腕！
他慢慢抬头直起上身，在亚瑟难以置信的眼神里对他露出一个笑。
“现在是防疫期间，违规者要被罚款，不听话的弟弟也要好好调教，你说是吧……弟弟？”
“老子还挺奇怪你怎么突然转性了变得那么乖，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也歪了歪脑袋毫不留情地嘲笑，“不听话……你待会儿想怎么做？桌上还是沙发上？”
亚瑟敢肯定他问的绝对不是接种疫苗，当机立断用尽全力踩了他一脚，扭转局势趁机挣扎着把注射器直接狠狠扎在他的手臂上。斯科特立即抬手要握住他——
针头断了。
断掉的针头埋在皮肤里。
“……”
“……”
两个人的表情都崩裂了。
[b]“操！！！”
“靠！！！”[/b]
“亚瑟·柯克兰你他妈的——！！”
“我、我怎么了如果不是你乱动——别动了流、流血了啊！！”
“弄掉现在就给老子弄掉——操啊！老子倒了八辈子霉摊上你这么个蠢货——”
“混蛋你还好意思说啊！！！”
…………
办公室内好一阵鬼哭狼嚎，屋外经过的公务员神情各异，又不敢上前只得匆匆离开。

“嗷！”
斯科特十分男人地嚎了一嗓子，张大嘴的模样就跟没吃饱的狼似的。亚瑟坐在他旁边，神情冷淡地给他的伤口涂消毒药水。
这家伙完全就是小题大做，好像那断掉的一针把他给怎么着了。亚瑟看那么一点点的口子，放着不管大概只过半天就好了。然而斯科特强烈要求指名道姓要他来涂药，美名其曰赔偿精神损失。
“要加钱！”狗男人还在那儿絮絮叨叨的，“老子的生理和心理受到了双重打击必须要加钱！”
亚瑟又踹他一脚：“你得寸进尺了是吧？”
他的面色不虞，以这种荒唐的方式失败是他完全没料到的，堪称他和斯科特斗争之史上的一个污点。不过斯科特也没好到哪去，为了让他擦药上衣乱七八糟地敞开套着，露出精壮的手臂和腹……咳咳。
亚瑟挪开视线，右手手指不由自主地搓了搓。
斯科特敏锐捕捉到他的小动作，嘿嘿一乐：“你还不死心呢？”
“我多带了一支疫苗就是为了预防这种情况。”亚瑟冷笑，“胡搅蛮缠没有意思，苏格兰，我还没问你家大臣干的好事呢？”
斯科特已经开始不紧不慢地穿衣服，看他那懒洋洋的姿态就好像他俩刚刚完事一样。亚瑟迅速把这个糟糕的联想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并暗骂自己，就听到他说：“她做什么老子管不着啊，就像现在她也管不着老子把你叼回来。”
“别转移话题！别躲开视线！”亚瑟真的恼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他戛然而止甚至发出一声呜咽：斯科特顺势蹭着他躺下来了，把脑袋搁在他的双腿上。
亚瑟的手停在半空中微微发抖，不知所措放也不是抬也不是，并拢的大腿上隐约传来对方的热度让他全身僵直又发烫。混蛋兄长倒是舒舒舒服服地躺着拿他当人肉靠垫，甚至双手交叠扣在胸口前，闭着眼语气悠闲。
“游手好闲不好吗，是个人都想摸鱼吧。就是因为有了这些期待才会有负面情绪：得不到就骚动，没有回应就失望，事与愿违了就会焦躁伤心愤怒。现在我直接把它都做了，这样不就更爽了。”
“……那你就再也没有期待了，你还活着干什么？”亚瑟脑子一抽就反问他。
斯科特伸出一只手指按住他的嘴唇。
“你啊。”他悠悠道，“有你啊。”
他睁开了眼捕捉到金发年轻人低头望他的视线，他略显凌乱的头发，碧色透亮的眼，身上还有远道而来的水汽和灰尘。于是他也弯起深绿色的眼睛，声音和微微眯起的眼角一样隐含笑意。
“有你这种对手可太棒了，英格兰。因为你谁都不能相信，谁都无法与你相爱，只有你的敌人和仇人永远不会背叛。他会在你死后用子弹和鲜血装点你的遗体，他会永无止境地恨着你。自此以后……你将永垂不朽。”
亚瑟快被他诡异的逻辑绕进去了，稀里糊涂地注视他。
而后他反应过来，一巴掌糊在斯科特欠揍的脸上气道：“……油嘴滑舌！”
只有加快跳动的心脏和炽热的指尖不会欺骗他，刚刚有那么一刹那他差点真的被斯科特忽悠到了。即便如此他还是莫名地燥热，好像将要沉溺在那深邃的视线里再也无法自拔。
斯科特把他的手拿开又捉着他蜷缩的手指，亲吻那枚铂金戒指。
“不管怎样，我很高兴你能迈出这一步。欢迎来到苏格兰，柯克兰先生。”
“……呵呵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今天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还不清楚？”亚瑟只能以嘲笑回应他，尽管他连声音听起来都外强中干极了。
斯科特不依不挠：“想给老子打疫苗也算是为了老子。”
“不要再废话了！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打疫苗！”
红发男人撑起上身凑近他，如此之近的距离他连对方额前的发丝都看得一清二楚。随即又是一个吻，使他终于将高傲的头颅低垂下来了，金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在脸颊边，眼睫簌簌颤抖表情似乎还是不甘。
他在被推倒在沙发上时恍惚听到这位兄长低声笑道：
“你扎我一针……我就插你一下，这样咱俩就扯平了吧。”
……等等你那玩意儿是能用针来形容的吗！！？
这里是办公室啊混蛋！！！
别乱摸……
然而亚瑟的质问很快就被淹没在翻天覆地的亲吻之中了。
还在兢兢业业干活的首相直到晚上也没接到他们柯克兰先生的电话，倒是有另一位年长的柯克兰先生神清气爽地通知他明天再说。首相是何等机灵之人顿时了然，笑眯眯地和苏格兰人互相吹捧了一通，直接连夜打道回府了。
等到亚瑟得知这一消息时已经彻底和他的政府班子失之交臂，偌大的爱丁堡居然就剩他一个了。他被斯科特吃干抹净还没完成疫苗接种的任务，混杂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不堪，又急又气直接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冷静。
没错，卧室，他被他话语里的恶狼叼回了老窝，一切都是他的一时心软造成的。当时趁着斯科特放松警惕不注意再给他来一针不就完事了吗！
亚瑟坐在床上合好笔记本电脑，抱着手臂对自己生闷气。狗男人还在上班，他也可以现在就跑路，如果不看床边那只就算是趴下来身躯也占满过道的……
亚瑟搓了一把独角兽的脑袋，把他从睡梦中弄醒后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独角兽抬头对他喷气，嘴唇掀起露出牙齿，一副嘚瑟的表情完全不复作为国兽时的纯洁神圣。
“够了啊，我还没揭你的老底呢。”亚瑟警告他，“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吧。”
独角兽发出一声咴鸣重新趴下来，脸皮厚得和他的主人都有一拼。亚瑟也躺了回去闭目养神。
威尔士红龙低头注视他的目光和北爱尔兰人的叫嚷抱怨在他的脑海里交织，终究还是幻化成红发男人若有若无的那个笑容。那个人总喜欢笑成那种漫不经心的蠢样子，慵懒又危险宛如观看困兽之斗的猎手。他被他一口咬住了脖颈侵入了身体，动弹不得只能……
……不行啊。总是这样。
斯科特傍晚下班回家，蠢货弟弟还在生气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他敲了敲紧闭的房门。
“亚蒂。这是我家，我有所有房间的钥匙。”
独角兽已经跟他报告了亚瑟一整天的活动，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床上开着电脑工作，要不然就是睡觉，几乎没怎么下床也不吃不喝。他想了想，还是先去厨房做饭了。
等他做好晚餐上来，卧室内还是毫无动静。斯科特正准备拿钥匙，就听到里面传来干呕声和咳嗽声。
他神色一沉，抓住门把手用力一拧徒手将锁芯拧断了，直接冲进屋内。
“……”
亚瑟半蹲在地板上抬头看他，脸色不太好看，更多像是对他突然闯入的不满。他的手里还攥着纸巾，面前地上隐约可见污渍，可以想象刚才他正准备做什么。
他扶着床慢慢站起来，身上还套着被睡皱的旧睡衣，声音颇不耐烦：“有事？”
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刚刚就有点犯恶心，如果斯科特是来喊他吃饭的，他可以考虑一下大发慈悲地赏脸出门。
斯科特看着他。
这个蠢货弟弟，身子没以前结实，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倔强倨傲。看他面色空白，绿眼睛还是透亮见底；说他精神抖擞的，眼底却挂着青黑，脖颈上还有昨天留下的痕迹。但他在他面前的姿态依旧是随意的，可能连戒备都懒得伪装。就算他看起来像是被折辱的那个，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只有厌倦和不耐烦，正如同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破门而入，就好像他目前为止一切所作所为都在他的纵容之下，而他只是陪着他疲惫不堪。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明明他已经朝他迈出那一步了，明明他都越过山跨过海穿过平原和岛屿一直奔向他了。他总是心安理得享受他的身体和温存，拉扯他又推开他直到他如同精美的瓷器破碎一地，徒留白云苍狗。
他的他的目的地，却永远不是他的避风港。
虎口和手心隐隐作痛。突如其来的窒息沿胸膛直上扼紧他的咽喉，让他徒生出无法抑制的暴躁和恼怒来。
亚瑟要是知道了他暗地里把他比作瓷器或其他什么东西大概又要嗤笑。可现在苏格兰只是在恼怒，恼怒这个面对如此真实的英格兰时、咄咄逼人却不复勇敢连一点点感情都不肯表露出来的自己。

柯克兰先生换好衣服后才姗姗来迟，顺便帮白痴老哥联系了锁匠来换弄坏的门锁。于是表示狐疑的轮到了斯科特：“你怎么知道现在哪儿能换锁？”
“中国人有句话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苏格兰都是英国领土，你是我的爱丁堡也是我的，我当然清楚。”亚瑟说，谈吐得体举止大方丝毫看不出饿了一天的惨状，只是面前已经堆起了三四个餐盘。他一口咬掉最后一枚苏格兰蛋，将百香果气泡水一饮而尽后靠在椅子上，满足地抚着小腹喟叹：“味道尚可，多谢款待。”
他好像又恢复以前志得意满运筹帷幄的小模样了，斯科特龇牙咧嘴朝他比了个中指：“你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吗？”
亚瑟拒绝和他继续交流，轻车熟路地系好围裙挽起袖口，绕过他收拾餐桌去洗碗了。斯科特很难理解他是怎么把帝国主义精英公务员和勤俭持家贤惠主夫的形象结合起来的，不过这样……貌似也不错？
他同样不甘心，跟进厨房蠢蠢欲动，正在思考找什么话题来吸引亚瑟的注意力，就听到他说：“我明天回伦敦。”
厨房里只有水流的哗哗声。亚瑟把洗好的碗碟刀叉摆放整齐，又用干抹布擦了一遍流理台，洗完手解袖口时扭头一看，狗男人还站在门口沉默不语。但他整个人存在感强烈地杵在那儿堵着门，明显就是要他解释清楚。
亚瑟终于叹了口气对他摇头，说着的是相反的话：“你赢了。”
“你搞特殊一直是有一套的，哥哥，我只是没想到你在这方面还是那么莫名其妙地坚持。做也做过了……我也懒得和你再吵。不想打疫苗就算了，还不如留给其他更需要的人。”
他语气淡淡，只是说到某句时脸上还是隐约有红晕。斯科特这家伙老是不吭声一直盯着他看，他别过了头。
“这就够了？”斯科特说，“你这就放弃了？”
亚瑟下意识回他一句：“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办？”一看对方的表情就明白自己又上套了，顿时气结往后退了一步，说话却不饶人。
“我说了，我不想和你吵架，跟你吵有什么好的啊？浪费精力还要被你欺负。反正你也讨厌我，现在我走离你远远的还不行吗？我不会来打扰你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还不行吗？”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到最后甚至有些气急，连尾音都变得尖锐，就像奓了毛的猫科动物被踩到尾巴。
斯科特耸肩，那种不屑又不羁的作风好像又回到他身上：“可这会儿咱们就像是七年之痒的老夫老妻在吵架。你是焦虑抓狂的妻子，我是没本事的丈夫，随时准备闹离婚分配财产。”
他这个比喻过于惊骇，亚瑟一时半会儿没找到话接上，恼羞成怒地瞪着他。
斯科特也叹息，连肩膀都垮下来。
“威廉和诺斯的疫苗都是你亲手打的？”
“是又怎么样？”
“……那就不成。疫苗在哪儿？”
“……啊？”
红发男人上前牵住呆愣在原地的年轻人，牵他的手把他拉到客厅里按在沙发上，但并没有推他，而是让他坐下。
“我说，我答应你了啊，亚蒂。”他扶着他的肩膀轻声说，“我同意接种疫苗。”
过了好一会儿，亚瑟的表情从呆滞逐渐变成了不可理喻。他突然跳起来一掌劈在了斯科特的后脑上，斯科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他恼怒地叫道：“我他妈怎么知道疫苗在哪儿啊混蛋！你昨天满脑子那、那档子事情还他妈搞到家里来——我怎么知道你把我的东西丢哪儿去了啊！！！”
“……行都怪老子。”
于是事情演变成了两个不靠谱的家伙大晚上跑去办公室找疫苗。屋子里还留有昨天难以言说的……总之亚瑟的表情变得更加难以言喻了，终于从书桌底下翻出可怜的手提箱来。
罪魁祸首还在那儿傻乎乎地对他比划肌肉：“说老实话你真的得多加锻炼——”
“你再废话信不信我给你空气注射啊！”亚瑟一边拆注射器一边凶他。
斯科特老实了，抬头注视他神情又恢复认真的弟弟，目光专注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只看着他。
半分钟后这历经坎坷的疫苗终于接种完毕，亚瑟心满意足地甩了甩手，甚至大着胆子也搓了一把斯科特的红毛脑袋。
对方顿时开始大声嚷嚷：“你把老子当狗啊！？”
“狗有你这样的？又贪又怂的。”亚瑟不遗余力地嘲笑他，大功告成后他的心情好了许多，连身体都放松下来。
“事先声明老子没怂。”斯科特说，同样活动了一下手臂并无大碍后站起身面对他拿出手机，“但是你太会蛊惑人心了，昨天晚上老子被他俩给骂了。”
“……啥？？？”
斯科特似乎戳开了一个聊天界面的语音信息，手机里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正是他们的大哥。
“苏格兰，你也要做那只特立独行的[notes=[黑羊][black sheep，英文里有“害群之马、败家子、有辱家族之人”的意思]]吗？”威廉听起来总是那么温文尔雅的，但这个反问和用词已经足以证明他的态度了，“你一直喜欢找存在感，但显然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尤其是你的大臣惹了众怒的情况下。”
“他说得好。”亚瑟立即表示肯定。斯科特只是哂笑，又慢悠悠地戳开另一条语音。
死一般的寂静，然后是一阵急促的呼吸，亚瑟正困惑地望向斯科特，就听到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宛如觉醒的凶兽暴怒地张开血盆大口：
“**——你又和他睡了？！**你他妈又和他睡了还炫耀到老子头上来？！斯科特·柯克兰你这到处发情的死基佬不打炮会死的精神分裂症受虐狂！我他妈的把他送过来叫你俩来打炮的？啊？？？你们打个架还能打到床上去还真他妈的能耐！亚瑟·柯克兰——你没男人会死是吧被他一捅连自己他妈的姓什么都忘记了吧！操！！！噢你真可怜你爱上他了？冠冕堂皇地说着要去打疫苗就他妈的像是去奸夫家偷——”
亚瑟劈手夺过斯科特的手机直接关掉，平复呼吸后脸上扬起一个笑，声音听起来却咬牙切齿：“看起来我这个弟弟吃的亏还不够多……”
“我也是这么想的。”斯科特难得表示赞同，自来熟地揽过他的肩头把他搂在身边。亚瑟只是象征性地挣了一下就不动了，低着头不知再思索什么。
“……算了。”最终他开口，“我待会儿还得跟首相打个电话。”
“喔，他肯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
“你……现在有没有什么不适的？”
“老子很好，在这儿再干你一次也可以。”
“滚蛋！”
“回家吗？”
“……嗯。”
他还是低着头不肯露出视线，却慢慢地挪过来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念道：“……当然回家，哥哥。”
斯科特把那个金毛脑袋按在自己身前，慢慢拍他的后背看向窗外的城市夜景，目光深远。而后他也稍微低下头，将下颌搭在他的头顶上摆出一个相拥的姿势来。
“好。”他笑道。

不管怎样，首相和卫生大臣另一种意义上的全英疫苗接种计划至此终于圆满完成了，真是众望所归，可喜可贺。
而那咆哮的滔天巨浪终将平息，正如岩石堆砌的壁垒终将倒塌，花草也会泯灭成尘。他躁动不安的灵魂无法归宿到任何一个避风港，但仍将因为某种注定的存在而永恒，纵使山海枯竭，烈日成灰。

【END】

【苏英】众望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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