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Jinco】机械心

小锦干十碗_

2025/01/03 2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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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明白我是为了什么！”
　　是谁的声音，将膨胀的岩流压抑进骤缩的喉中，宛如一头快要爆发的野兽。叫嚣着、吐息着，将气流腾升的轰响刺入他耳膜的嗡鸣，浪花卷起尾尖托起那片片砾岩，高耸的云把他推入山谷。
　　希尔科骤然睁眼。
　　滋啦啦的电流在他的脑内四处乱窜，如果那还能称为他的大脑的话。奇异的网格线路在他的视网膜内均匀平铺，偶有绚烂的烟花在角落突兀炸开，可等他仔细注视，那些萤火像被蚕食的腐草散在无人经过的荒原。
　　希尔科睁眼时说不迷茫是假的，蓝色的辫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让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尽管他早就该同这些血肉身躯的器官痛说永别了。
　　他努力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这种感觉很怪异，像是数据流在芯片内部串联汇聚，但他又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暗无天日的梦。赤红的潮流从台阶蜿蜒而下，滴到乌色的云，在他死去的躯壳上晕开泡沫。有人曾把那些泡沫洗去，用厚重的水泥淹没他的口鼻，呛进肺腑的铁锈从不会令他溺毙，可他倒宁愿在满地的浮羽里就此长眠。
　　而在不知多久前的以前，他似乎真的做到了。雷鸣与腥咸，仿生人不该有的嗅觉和意识消失前快要散去的听觉，希尔科曾经真的认为自己那滑稽的后半生终于可以落下帷幕，哪怕它不再体面，但也不会再饱守折磨。可命运像在和他演一出荒诞至极的喜剧，否则他怎么又能重新睁开眼？
　　诚然，他在辛吉德了然的注视下依旧兢兢业业地扮演一个刚被修好的仿生人，这倒是没什么难度，因为不同于人类的一二三木头人，他需要做的只有隐藏自己的想法与内心，再结合恰如本分的反应即可，哪怕他有时来不及应对所谓“主人”的指令，误打误撞把他修好的蓝发小女孩也仅会认为他又出故障了。
　　“劣质芯片就是难用！”
　　瞧，她又开始发牢骚了。
　　实际上希尔科真的觉得自己出毛病了，他能记得自己的名字，还没变成铁皮人的来历，以及那个最先将他造出的人。可是记忆却像落进水里的相片，泛黄的胶底被水泡得软烂，只要稍加触碰就会散成棉絮渐渐沉入遥不可及的深处。
　　这种感觉令好不容易苏醒的男人很不好受。他听不见自己的心跳，摸不到活人的温度，看不透过往的时光，仿佛世间一切都和他隔着金属的厚度，硅胶捂住了他的嘴，熟悉的窒息感令他想起刚醒的时候，那坠着璀璨的屋顶又是哪里？希尔科伸出手，握住的又是一片虚无。
　　“这破芯片还会影响行动路径吗？”
　　于是小女孩又咔吧咔吧地把他的机械胳膊掰回到原位，哪怕这不需要她亲自动手，一个简单的口头命令就能做到，但她还是如此兢兢业业。
　　说实话，金克丝是他看不透的人。噢顺便一提，金克丝这名字还是他在实验室那五彩斑斓的涂鸦里所看到的，毕竟你不能盼望一个沉浸于研究的小女孩会对着一个没有自我思维的仿生人进行某种正式的自我介绍。而金克丝的难以捉摸也正因为她纯粹得有点过头，一时让希尔科难以分辨这究竟是不是她惯用的伪装。她热衷于研究各类机械，按理来说这出色的科学造诣会让她轻而易举地被各大高等学府录取，然而她并没有像个普通人一样按部就班地过日子，只是困在这片小小的天地。
　　说到这里，希尔科在庞大的数据库内默不作声地“打量”起这个对他而言已然陌生的城市，祖安的吞并他早有耳闻，数年前在他冲出那间冠冕堂皇的乌托邦后，仅是未知的一个个街角就将他的退路围困，之后的画面像是磨毛的镜子，又或是雨天抹不匀水汽的镜子，而他只好在卡壳中退回金属的保护色，身旁的清嗓声却骤然把他拉回现实。
　　“咳嗯。”
　　他看到小女孩正在装腔作势地以拳抵唇。
　　“我似乎还没提说我叫什么？”
　　她挑起眉，嘴角也拉起一个陡峭的弧度。
　　“好吧，我叫金克丝。”她顿了顿，又猛地泄气，“...算了，别太在意。”
　　这下他得收回之前那句话了，小女孩原来真的会对没有情绪的铁皮人做自我介绍。于是理所应当地，他尽量以一个无机体那样机械地回复，而看对方的表情，希尔科觉得自己表现得还不错。
　　做完这些，小女孩又去鼓捣她的新作品了。但其实金克丝并不小，起码她的外貌看着符合青少年的水平，只是有些瘦削的身板总会令人怀疑她在成长期究竟有没有好好吃饭，但希尔科转念想起这座城邦的过去也一时没什么兴致在心里同自己打趣了。索然无味间，他突然感到头部有细微的闷痛，也许那是人类常常在嘴边念叨的幻痛，可他又在因为什么而痛呢？是断锯切割碎玻璃迸出的残渣，还是余烬中不甘熄灭的烛火，或是他脑内最后仅存的求生欲。
　　
　　...
　　和金克丝相处的一周内希尔科并没有太多机会去接触外界，虽然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必需品。但偶尔他会被小女孩带着去周边转几圈。只不过第一次临近出门的时候金克丝对着他的脸皱着眉端详半天，宛如看到铁皮人脸上爆出一颗红肿滚烫的青春痘那样困扰又不解。
　　她用两根纤细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左右反复看着，距离近到几乎要让希尔科感到不适，然后他便想起自己感知不到活人吐出的热气，一方面他在陡然间放松些许，可隐隐的失望又让他的眉宇间积起微不可见的焦躁。金克丝便瞪大眼睛转身往工作台跑去，长串的噼里啪啦声伴随几件物体的坠地，一件小巧的面具便被扣在他的脸上。
　　他听见女孩在嘟囔，诸如人啊，认识啊，麻烦啊之类的抱怨，免不得在面具下无奈笑笑，这里哪儿还会有几个人认识他这个不知所踪数年的老古董。
　　出行的路程很简单，有时是辛吉德那家老得掉牙的店铺，他会感到背后有如芒的针扎，即便这可能也是一种幻感。有时是黑巷里蒙着面来往的商人，这里同样会有不善的目光，毕竟仿生人对祖安来说还算是少见，那些上城人才用得上算是消遣的玩意对于吃不饱饭的人来说怎么可能消费得起。但最令他意外的是一家古董店——事实证明金克丝的担心是有必要的，当门帘掀开时好友那张熟悉的脸径直撞入眼帘的冲击力实在令他有些错愕，好在面具下的表情没人能够看到。
　　本索的啤酒肚比以前还要大了不少，神态倒是和早年那样没多大变化，他在看到金克丝时不怎么意外，仿佛小女孩早就是这里的常客，而对于希尔科这张“生面孔”也只是挑挑眼皮问上句不咸不淡的话。金克丝则在调笑中夹着防备，不出两句话又切回她趟出行的目标，一块特殊的芯片。
　　希尔科对于这款芯片的认知固然是陌生的，但商家在生产时总会给出点似曾相识的字母拼凑，以至于琢磨两回就能猜出相差无几的含义
　　——情感学习。
　　但为什么是这个？他在淡薄的记忆里不停挖掘，几个零星的单词混着声流从坚实的土堆中露出半角。
　　“这不值几个钱。”
　　“早就被上面那帮货色喊停了。”
　　“它的功能没你想得那么好。”
　　是的。残次品、违禁物、劣等货，仅仅三个贬义词就能将它的价值说得一文不值，但如果真的确有其事，为什么本索要选择保留这块芯片？
　　环环相扣的问题宛如交叠拍打的海浪不停地冲击希尔科的记忆，他正牢牢攀附着这根名为“IM-800”的浮木，却发现这最多就是根稍显扎实的木头，它无法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港湾，更不要提引领他远离风浪的导航。吸饱海水的衣服圈着他的腰身鼓得发涨，顺着洋流不停歇地想要将他往深渊下拉，又一波潮水吻上他的口鼻，希尔科却在昏暗晕眩间看到一只打着哈欠的蓝毛猫。
　　她轻盈地落在浮木的另一端，身上的毛发干燥又卷翘。
　　原来这也是一种将死的幻觉？希尔科有些混乱地喃喃，却见她交错着步伐正朝他恣意走去。
　　一步，
　　又一步，
　　直到蔚蓝的眼瞳映照在他的眼底。
　　“晚安，我们一会儿见。”
　　而他在无知无觉间松开紧抓不放的手指，于骤然平静的海面中央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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