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兔】Mel Bomba

纸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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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熟的优质蜂蜜在冬天就会结成白色的细粒，仿佛可以握在手里，稍微挤一挤，就噗地一下爆开来，沙沙地在掌心和手背上肆意滑动，显得又黏腻又滞涩，如此不堪。

那一天的一切都像是灰蓝色的，但是没有人去注意这些。桥下的河流有没有结冰，地面是否铺上了霜层，呼出来的热汽会不会攀升到半空紧接着很快就消逝，角落旁生的灌木是不是又谢了一片干枯的叶子，这些都没有人在意。就算空气再冰冷，也不如那一刻，他们共同目睹蓝羽死亡的那一刻，心底陡生的寒冰刺骨。
其实当时并没有下雨，但是当战兔露出惊惧的眼神，双眸震颤几下，嘴唇抖动着向他爬过来的时候，龙我感觉自己应该是见到了大片大片的雨幕的。那景象太过令人惊痛，在他腹里那株山樱树上旁生了不知多少枝节，骇得他下意识地后退，不敢去看战兔的眼。战兔颓然地垮下去，化作被雨打落的花瓣，不知所措地寻找着自己的方向。龙我见他僵直了身体，回过头，用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承接北都人的怒火，声气不稳地颤声问道：“这是我做的吗？”①山樱花就在狂风暴雨中零落。
在北都人愤怒地冲上来的时候，龙我抿紧了嘴唇；当战兔呲歪着牙齿、扭曲着一整张脸抓扯自己的头发时，龙我捏紧了拳头。有人扭打，有人痛哭，有人对天嘶吼……在所有人都感到崩溃而颓然倒地的一瞬间，他恶狠狠地捶了一下地面，留下通红的印子。血液集结到那块地方，一时的冲动促使他向前爬去。他闭着眼，并不知道方向，但是他似乎就是明白战兔在何处。若有似无的山樱花味道好似路标一样将他指引，他克制住犹豫，伸出了双手抱住那具僵住的躯体。他把双手紧扣在战兔的身前，手指紧张地掐进肉里。这就好像是一个拥抱了，但又更像是一种特殊的捆缚，他此时压根就没有办法辨别这些。
总之不过是想把战兔留困在这里，不至于连灵魂都流离失所。
他其实是怕战兔抗拒这个怀抱的，他刚才的拒绝恐怕已经让战兔寒到了心底。但是战兔丝毫没有动弹，就像连呼吸的能力都丧失了一样，只是抱着头蜷缩在原地。龙我收紧了臂膀，下巴抵住战兔的后背，眼泪掉了一滴下来，差点在空中结成冰。它落进战兔的脖子，淌过皮肤，留下透明的、咸湿的痕迹。
然而，即便是这般冰凉的刺激也没能唤回战兔的魂魄。他仿佛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株默然耸立的山樱树，叶子掉了个精光，枝杈尖利地伸在半空，没有人能把暖意带回来给他。
龙我解开了手上的封锁，右手五指颤抖地摸上战兔的脸颊。不知是想要安慰还是别的什么，他深吸了两口气，含混着哽咽在战兔耳边叫了他的名字。
“战兔。”
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

天气越发地冷了起来。
咖啡店nascita的装饰偏向暖色调，并不会叫人担心，反倒是底下的基地，充斥着冷淡的光芒，让人觉得好像光是走进去都会冻成一块冰雕，不由得就会打心底里发憷的。
战兔陷入灰暗的情绪不过几天，一直没能走出来，所有人的心也都跟着揪了起来。一方面希望他赶快振作起来，一方面又不希望看到他竭力背负起一条沉重的生命，露出难看的笑容继续奔波在终结战争的路途上。时间漫长得宛如已经凝固，他们在几近冻结的狭小空间里奋力挣扎呼吸。
美空想要敲打冰箱门的手拿起又放下，几次反复，最终还是颓然地坐回了凳子上。纱羽走过来，掌心贴在她的发丝上，传来几许微不足道却在此时显得分外宽慰的温度。
龙我的感触或许要更深一些。差一点亲手触碰死亡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但他只是“差了一点”，战兔却是完完全全地直面了那种感觉。他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可怕的感觉。他现在已经夜夜做噩梦，如同被阴魂纠缠不放。假如是战兔呢？他的情况该有多么糟糕？比起自己来应该要更加难以忍受吧？可龙我暂时没有办法知道，没有人能够接近现在的战兔。

死神的袖摆在他脸上拂过，腐朽的气息从空落落的骨架里钻出来急切地挤进他的鼻腔和口腔，漆黑的恐怖笼罩在眼前，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液冷掉、皮肉萎缩、骨骼被蛀空腐烂，最终这个人只剩下一片空白。一幕幕，在他眼前持续不断地上演……一切都是灰蓝的、绝望的。
战兔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是冰室首相，他也很清楚对方的诉求是什么。他如今的状态就好像是整个灵魂被分成了两半，一半飘在半空冷冰冰地注视着四周，一半则失魂落魄地栖居在那具空荡荡的躯壳里，缩在角落畏缩不已，对任何人或者事物都给不起反应。坐在那里的躯体，那两只眼睛已经看不见什么东西了。他注意不到美空的指甲油是什么颜色，也看不出桌上摆放着的相框是什么颜色，他的双眼全然都被死亡占满了。很快死神就会再度逼近他，压迫他的心脏，让他只知道痛哭流涕满心忏悔，却连赎罪都做不到。
那是北都人。不，那是人类。
那是我们的敌人。不，那是人类。
那是被利用的人，他们都被北都政府和Master利用了，你可以责怪他们的。
不——
“我不能。”他低着头，思绪颤抖乱作一团，以至于根本无法有效地发出声音，但是他努力挪动了嘴唇做出了形状。他的双眼潮湿得好似蒙着一层厚重的雾。
“我已经，不想再战斗了。”②
龙我在一旁垂着眼看他，嘶嘶地吸进去一口寒凉的空气，眼睛霎时间像是被雨水擦洗过一样，露出光点来，好像盛了一湖的咸水进去。美空站在后面，睫羽扇动了两下，就像雕塑似的站在那里无法动弹。

龙我端坐在那，视线落下去，停留在那个安稳放置于桌面的挤压驱动器上。他思考了很久，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完全没有办法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战兔去承担。自偷听到战兔和石动惣一电话的那天起，他就已经失去了将战兔推拒在外的勇气。他想要接纳战兔的一切，包括他的悲伤与绝望。
他们早就变成了一体的存在，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从拯救与被拯救的那一刻开始，在每一天的相处中沉淀，这个事实几乎快要等同于他们的命运了。睡在同一张床上，心脏跳动的节奏都产生了逐渐趋向一致的错觉——甚至可能根本不是错觉。
他下定决心，拿起挤压驱动器就向地下室走去。
刚一推开伪装成冰箱的门，就被信息素冲了一脸。前些天还不够稳定，曾经一度沉寂下来的恬淡味道此刻就像是在地下室里铺开了一场盛大的宴席。龙我甫一到来，它们就迅速地跃动了起来，仿佛在跳交谊舞。他正要下脚，被这动静惊得一滑，差点就从楼梯上摔下去。
一股粘腻的甜味悄然散发出来。
“战兔？战兔！”
被呼喊的人正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下室中央，大张开手脚，宛如被车轮狠狠凌虐过一番的花瓣一样凄惨地在那躺尸。龙我立刻冲了过去，随后就为这过于莽撞的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股淡得如同水痕的气味跟他撞在了一起，使得他脚下立时一软滑倒在地，整个人都叠到了战兔的身上。仓促之间，他只来得及支撑起一只手臂，算是减缓了一点冲击力。而另一只手则不知道搭在了哪儿，直到指尖触感终于传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摸到了战兔的腺体。牛奶、坚果的混杂气息，黏稠得如同胶质，浓重的Alpha气息就这样直接接触到了Omega最为敏感脆弱的地方。
身下的人正轻微地颤抖着，似乎也遭受了不小的冲击。但是很快战兔就强制自己平静了下来，他反手拉扯了一下龙我的衣服布料，由于没有什么力气，软软地擦了一下龙我的肚子就马上离开了。龙我吓得一个激灵，迅速地滚到了一旁。
“给我个临时标记。”战兔抱膝坐在那里，抬眸看他，语气有点严肃。他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让龙我不自觉地对他产生怜惜，又马上自省这样的认知是错误的，战兔……怎么可能？
“你和我的危险等级都到了4.0，你分化成了Alpha，而我成了Omega。现在只有你能做到这件事。”他毫不犹豫地拉开了领口露出后颈，同时补上了一句，“帮我。”
龙我意识到他是认真的。但是——
“你想用这样的状态去参加代表战！？”他甚至不敢问是什么原因让战兔转变了想法。他怕那个原因。
“废话少说。”
龙我听到这里正想不满地反驳，但是战兔没有丝毫商量的意思。他膝行到了他面前，一如灰蓝色的那天一般，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进了龙我的眼底。他沉下声音来，一字一顿地说道：“相信我，万丈。”
似乎已经不需要多余的解释和说明了。山樱花轻柔地飘散开来，落到牛奶和坚果组成的旋风中间，慢起缓落，节奏轻巧，仿佛永远不会停下。
雨又淅淅沥沥地落下来了，但是这次，会有新芽在地下萌发吧？

（完）
2020.01.12 - 01.13

【注】
①：TV第21集原台词。
②：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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