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相见欢

岁长梦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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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温客行有些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跟着叶白衣回了客栈，当他知道周子舒就要死了的时候，似乎生命中那一点微弱的光芒就熄灭了，心力俱竭了无生气，可仿佛突然又有一扇窗被打开了，他忍不住要向着那个光源走去，就这样被叶白衣牵着回了客栈。
他早上醒了推开门，就看见叶白衣坐在院中喝茶，晨光落在肩头，泛着淡淡光芒。初次见面时，叶白衣虽坐在人群之中，却隐隐有一种随时飘然而去的不真实感，今天再见，那股冷清飘忽的感觉似乎减弱了不少，是他的错觉么？甩走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温客行施施然走到叶白衣旁边坐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噙了一口，有些不解，“老妖怪，这茶都冷了你还喝。”
叶白衣轻笑了一下，“习惯了。怎么，小蠢货娇气，还得喝热茶？”嘴上是在嘲笑，手上却很自然地拿过温客行手里的茶杯，运起功温了一下，再给温客行递回去。
温客行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盯着手里的茶杯有些愣神。他自是冷茶热酒都能喝，小时候在鬼谷有口水喝就不错了，谁还会挑挑拣拣冷的热的。出谷之后，喝什么是随他吩咐，阿湘便替他安排。回想起来，自从父母去世以后，还没有人这样不待他说便自然而然地主动为他热一杯茶了。
叶白衣见他端着茶杯愣神，就知道这小崽子过去定然很苦，恐怕也没怎么被人关心过，不然也不至于盯着个周子舒就不舍得放开，人家心里还没他。凑了脑袋到人跟前，“哎，小蠢货，你跟那个秦怀章的徒弟，小时候认识？”
温客行看着凑过来脸庞皎皎若九天之云，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停了一拍，身体还是反射性地往后一倾，一展扇子将两人隔开，“老妖怪哪来的奇谈怪论，我跟阿絮前段时间在越州认识的。”
叶白衣挑了挑眉，撤回了身子，“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啊，就什么都能看透了。”
“切”，温客行不屑，“就你这小白脸能有几岁，在我这充前辈高人呢。”
叶白衣得意地道，“我可不是什么前辈，我是你祖宗辈。”
温客行被气的无法反驳，只好呼呼的在一边生闷气。叶白衣含着笑欣赏了一会儿这带着三分薄怒的美人，悠悠道，“这秦怀章的徒弟可是早就把你忘了。”
温客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老怪物虽然说话没个正形的，却没说错。这个事实他心中何尝不明了呢，从他刻意暗示他知道四季山庄和白衣剑，也了解四季山庄的易容术，到在义庄里装中毒叫出周子舒的名字，再到见到高崇时的种种举动，周子舒却还是在猜他是容炫之子。且不说江湖上未曾传言容炫有后人，周子舒他就没想过，能叫出他原本名字的人，必然是他曾经认识之人，可他认识容炫之子吗？他于周子舒，不过是一日的玩伴而已，十几年间认识的江湖朋友那么多，谁还会记得小时候这一点短暂相逢。可周子舒于他，却是二十年无尽黑暗中的一点光芒，支撑着他从鬼谷的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终于走到今天。所以当再次遇到这一点光芒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凑上去。
叶白衣虽不知道温客行心里具体在想些什么，大概也能知道自己猜对了，又给对面补了一刀，“他不光忘了小时候的你，就算是现在，心里也没有你。”虽然他堂堂剑仙在背后说小辈的坏话不太敞亮，可谁说他叶白衣就是磊落君子啊，他困在长明山就罢了，难不成还要困在这个剑仙的虚名里。为了眼前人，偶尔做一次小人也没什么关系。
温客行似乎觉得有些热，扇子猛扇了几下，避开叶白衣的眼睛，“老怪物胡说什么呢，我跟阿絮可是生死相交的知己。”
“生死相交”，叶白衣嗤笑一声温客行的自欺欺人，“他若是真的当你是知己，定会想尽办法活下去，哪怕是废了武功，就不能重新练吗？他不愿意，不就是想随着自己的意愿恣意活上几年有人作伴的日子，然后把你一个人丢下。”
就算嘴上不愿意承认，温客行也知道叶白衣说的是对的。他这么通透的人，又怎么会想不通呢，只是这个事实太过于扎心，他不愿意去接受罢了。当他知道周子舒乃是名震江湖的暗杀组织天窗的首领时，还以为他们是同一种人，可杀人如麻的天窗首领，却像个圣人一样觉得江湖上尽是无辜之人，还是颇为可笑的，周首领平生所杀，不乏无辜之人吧，而他散播琉璃甲，不过是添了一把柴火，把人心中的贪欲放大罢了，心怀鬼胎之人，合该是这般下场。
可周子舒却说，“你是真疯”。
那时候，他们就已该分道扬镳了。
到安吉四贤死于琉璃甲时，周子舒再次弃他而去，他心里如明镜一般，安吉四贤隐居便好，跑到这岳阳城里来凑琉璃甲的热闹，为了高崇的义也好，为了自己的贪欲也罢，哪一块琉璃甲到手不是沾满了别人的鲜血，凑上来的人，哪有一个是无辜的呢。所以周子舒走了，他也没再想要挽回，只是因救成岭，二人再次相遇，再见时他仍免不了贪恋那一束光，明知是飞蛾扑火也忍不住扑过去，勉强算是和好。可直到昨夜才知，那一束光已经要熄灭了，他就算倾尽所有去追逐，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而周子舒不愿意为了他，做些牺牲，再让那束光多亮一会儿。
温客行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忧伤，被盯着他的叶白衣精准地捕捉到了。真相往往伤人，可是一直沉浸在编织的自欺欺人的美梦之中，也不是什么好事。叶白衣不忍看到这样明艳的人如今脸上这样郁郁的颜色，可这些事情不戳破，他更怕温客行余生都要这般郁郁。
叶白衣认真的看着温客行，语气郑重，“温客行，不论是想废掉武功活下去，还是想留着武功早早死去，皆不过是一种选择罢了，于个人而言，没有对错，只凭个人好恶罢了。可若是这个选项放在两个人之间，需要思量的东西便更多了。孰轻孰重，在做出选择时，已分出高低了。”
“这尘世之中，若是一定要寻一人相伴，便要选一个会和你做同样选择的人。”
温客行抬眼看着叶白衣的眼睛，这双眸子明如秋水，世事洞察，仿佛能将所有的东西都揉进去。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问，叶白衣，你会怎么选？
但他最终没有问出口。
这世间武功能够胜过他这么多的人，只余长明剑仙了。一个正道魁首，他一个恶鬼头子，又有什么资格肖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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