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对决

雪国来客

我是懒

2024/11/22 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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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恒循声找去，刚刚被挡住的另一方玩家席上走下了一个汉子。一场完胜的赛事结束显然消耗不了汉子多少精力，他的小臂肌肉横张，在平缓的呼吸频率下隐隐埋在粗糙皮肤下的血管褪去了颜色，重新藏进肌肤里。汉子仍拿着自己的弓，弓身奇长，竖起来堪比一只巨型金雕，弓臂并无花纹雕刻，但汉子手背一动，灯光映射在弓臂上闪出油亮光泽，可见主人必定对它保养得当。

丹恒见到弓，立刻浮起不远的记忆。那时他初入森林，在寻路的时候偶然遇到一个猎户。猎户得知他是外邦人，很是热心地教他如何用弓狩猎，最后还送了他一把猎枪。而当初他用的猎弓，正是汉子手上这把。

巧了，来者正是送他猎枪的那个猎户。

汉子刚赢了比赛 ，此时被人里外围了好几层。他喊丹恒的时候，还在努力地挣开章鱼一样吸得紧紧的人群。丹恒见人多就想躲，只是一看向他，马上就被汉子脖颈上好几圈的花环吸引住。这一停，汉子也挣脱了祝贺的人来到他面前，也没看丹恒反应，自然地给了他一个熊抱：“小子，你还活着！”

丹恒几乎要窒息在汉子下巴密丛般的胡子里，他拍了拍汉子的背，勉强挣扎出来：“都活着，而且活得不错。”

他边说边看向汉子的脖子。汉子跟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到那几串挂在脖子上的花环，才颇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这是奖品，往年都是酒水之类的，今年情况特殊，改成花环了。大家又热情，多挂了几个哈哈。”

“这是？”丹恒示意花环上的花骨朵。

“哦，你说这个。”汉子扯起其中一个花环，“这是骨架花，好看吧，说来你当时就是为了找这个才来我们这吧。”

原来这就是骨架花。

花瓣晶莹剔透，呈菱形状，编在绳上随着动作摇晃时，就好像一阵风串起冰晶。离远了看，像落在温暖室内的雪，被按了暂停键，停在最美的姿态，永不融化；离近了看，却发现花是动态的，能映出自己的身影。这其中有几个还未盛开的花骨朵，菱形花瓣合在一起，与六相冰几乎一模一样。

丹恒游荡宇宙时见过不少奇异古怪的物种，然而面对这串冰雪相交的花环时，他竟不自然地屏住了呼吸。他无法用言语形容出这种美丽，只能小心翼翼地沉进这份惊艳里。这个时候，随着呼吸的停断，大脑也被一键清空。

他有意识的第一个想法是，这果然是很适合三月七的花种。

第二个便是，我们要去见证这种花的生长，我们——我和刃——应该去见证这一份最原始的美丽。

大概是他的视线太过于明显，汉子明朗地笑着拍了拍丹恒的肩膀，邀请道：“想要这个吗？和我比一场，这花环就给你了！”

丹恒挥挥手哑然一笑：“你拿营生的技艺和我比，太高看我了。当时你送我猎枪的时候，我才刚摸清弓的用法。”

大汉也不在意，爽朗地乐道：“小子，你太谦虚咯！就那会儿你甩那绿色的长杆子——那力度、那准度，如果不是你说不在我们这久待，我一定好酒好肉把你哄下来做我亲传弟子！”

他转手从路过的服务员的托盘上顺了杯啤酒，一口气干完，豪爽地抹掉嘴角的啤酒沫：“看你现在还留在我们这，指定是还没找到骨架花。“汉子没错过丹恒不自觉抿住的嘴唇，接着侃侃道，“这玩意，本地人都知道在哪，但具体到哪片森林哪块山崖，就只有药农知道了。你说巧不巧，今年这些花环，就是我家妹子采来的。”

话一出，丹恒不免被勾起了兴趣。这些天来，除了整理笔记，他还先后进出森林三次，可惜全是无果而终。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大汉，心想不管如何，呈了人家赠枪之情，总该还人一份。想至此，他便问：“就和你比一场吗？”

“就一场！你赢了，花环和路线都是你的；你输了，就把你当时露过一手的甩杆子教我。“大汉见丹恒要应了，双眼发光得如同饿狼，”老实说，你那一手，我回家后老念念不忘，馋得我啊······要学会了它，我也弄个杆子，又能近战，还能远程，到时来几只穴熊我都不见怕的！“

”好。“丹恒学着汉子，也要来杯啤酒，仰头喝尽。他扫了眼刃，男人躲在凑热闹的人群外围，虽然被层层人影盖去了照明，但他还是捕捉到了刃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心情在这一瞬雀跃起来，丹恒收回目光，看向大汉，问道：“还是一样的规矩吗？”

“一样。三盘定输赢，开门红不算分，三盘下来双方都零分，开门红就是你的胜负手。”

汉子说话的同时，丹恒的余光注意到人群的角落被划开了一条道，刃慢吞吞地从深处走来，却也不走到他身旁，反而躲进一个离丹恒最近的包围圈，抱着臂盯着汉子的弓眼也不转。于是丹恒补了一句：“弓也可以送吗？”

汉子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炸开了：”什么？“

”没什么。“丹恒瞧见刃听到他的话后慢吞吞地朝自己蹭来，便改了口，”给我一分钟，我想我的朋友有事要和我商量。“

话语间本就离丹恒不远的刃正好挪到他身边，汉子看见刃，挑起眉朝丹恒吹了声口哨，便退到别处准备场地了。丹恒装作没听见，转头看向刃，平静地等他开口。

刃微微垂下头，刘海遮住了光源，没了眼神光的他现在看上去又像个死人了。他沉默地看着丹恒，像是打定主意不会先开口说话，又像是不确定是不是要开口说话。丹恒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自己退让了一步：“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直到这时刃才张嘴：”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拿。“

”拿什么？“丹恒满头疑惑，“你说花？”

刃点点头，还添了一句：“弓也可以。”

“你说的是拿，还是抢？“丹恒忍不住皱起眉头，感觉又要犯偏头痛了，”不用。这个人送了我那把枪，我理应陪他一局。“

刃很快地接上：”那你要留意他的弓。“

他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露出身后汉子的半边身躯，正好是拿着弓的那半。丹恒跟着刃的指示探去，只见弓还是丹恒眼熟的那把弓，沉色的弓身与他平日见到的别的弓并无区别，倒是有着不一样弧度的弓弰有点说法。

刃在一边问道：“你对弓了解多少？”

“并不多，只大概知道一些不同星球的不同类型。”丹恒看着那段弓弰，记忆回转到某篇文章的附图，“这把弓应该是一种反曲弓，我曾在书中见过，这类型的弓应当更偏短窄，这把倒是长得奇特。”

“这是反曲弓的一种变种。没有学名，一般统称长猎弓。这类弓专门为打猎而造的，不同星球会根据当地的地理环境有不同制造格式。仙舟曾经也盛行过，只是后来因为它的不稳定性，很快便被别的弓种淘汰了。现在他们更偏爱改良版的直弓，你没认出来也正常。“

刃停顿了一秒，快速地总结道：”这类弓射程更远。“

但丹恒从这短短一句话里精准地领悟了刃的意思：”你是说，就算不可能会射中的坏箭到他手上，也有可能射中吗？“

刃不说话，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丹恒皱起眉头，拿过镇上配给他的弓，也是一把与汉子手上别无二样的制式。他不禁不解道：“可这种弓是这场游戏标配的，他能射中，我也应当······”

“仙舟淘汰它是因为它的不稳定性。“刃打断道，”因为这类弓对弓手拉力和身型要求很高，而大多数仙舟人的身体条件不能很好地掌控这类弓。更何况是这里当地的长猎弓，但是普通仙舟人的臂长就不够把弓完全拉开。“

他又一次问道，只不过这一次不免带上一丝不怀好意：”如果你实在想还这份情，需要我帮你上场吗？”

话到这份上，就连丹恒也平静不下来。他先是阴测测地盯着刃好几秒，随后伴着背景里汉子喊着准备的声音，彻底收回了视线———彻底，就像刃这个人不存在一样，丹恒执起弓，直直略过刃走向射箭区。

汉子见丹恒朝自己走来，身边却不见了那个帅气得有点阴郁的瘦高个，不禁乐呵呵地调侃道：“咋了这是，和同伴商量着能商量得不见了个人的。”

丹恒干巴巴地摆出一个公式微笑，摇摇头：“他不爱凑热闹。”

汉子还想说什么，丹恒知道汉子肯定对他和刃的关系有什么误会，为了避免汉子再爆出什么惊天奇句，丹恒忙堵了他的话：“我们直接开始吧。先抽箭？”

“那我们来。”汉子成功被转移走注意力。他朝隔壁摆摆手，就有一个服务员一手抱着箭筒，一手托着骰盅，走到他们面前熟练地把物品安置好在一个小木台上。他灵巧地把两个骰盅倒扣在台上两边各朝一方，大力摇了几下，然后各朝丹恒和汉子投了一眼：“赌大赌小？”

汉子客气地让丹恒选，丹恒毫不犹疑地回道：“大。”

服务员没有收回视线，手上开了骰盅，眼里紧盯着丹恒的脸。只是见丹恒神色淡然，他转而谄媚地笑道：“恭喜恭喜。”

服务员转身去拿箭筒，顺势瞥了眼台上的骰子，看见丹恒那边骰盅下的一个六，这才松了口气，把箭筒递到丹恒面前，逐一讲解道：“箭筒里抽三支，抽的时候不能多看不能多碰，只要碰到哪一支箭就必须拿那一支。行了，抽吧。“

丹恒别过头不看箭筒，手伸进去随手抓了三支，便立马抽了出来。他拿着自己的箭便退到一边等汉子抽。汉子同样很快抽了三支，抽完后对着丹恒喜气洋洋地笑。丹恒毫不示弱地看了回去，面上仍是平静，只是心里忍不住诽谤：这算哪门的试探。

因为就在摸上箭的那一刻 ，弓手都会立刻发现这是好箭还是坏箭。所谓的心理较量其实早在服务员上场的时候就已经揭开序幕，只是丹恒和汉子都颇有自己一套玩法，所以双方好像什么都处在一个保守的位置。直到刚刚汉子对着他露出了个傻兮兮的笑脸，才算是发起进攻的号角。

“这一轮决定先手。”服务员重新摇起手上的骰盅。丹恒沉默地看着服务员熟练的动作，拿箭的手垂在身侧，拇指状似无知觉地摩擦过箭头，下一秒就恢复原位。

两支好箭。好开头，但还不够。如果汉子有概率能射中坏箭，那他毫无疑问多了一张决胜的筹码。那要把胜利赌在箭术、还是心理战术上？不，胜利不会靠赌来拿下的，不会是由他来赌。

丹恒大脑运转飞快。汉子不会永远是冠军的，这里的人都能掌握长猎弓，也就是说实际所有人都在同一条起跑线。那他们靠什么赢，真的就是比拼硬技术？如果是这样，那一条多出的规则岂不毫无意义？

电光火石间，丹恒如同被连上最后一根导线的闭合电路，思维一瞬间都通了。开门红，那条开门红的规则才是游戏的关键！

“赌大赌小？”服务员精准地停下了摇晃的骰盅，这次他把头扭向汉子的方向，“这是决定整场比赛先后手的唯一机会，希望大家谨慎地做出选择。”

丹恒微微偏头扫了汉子一眼，平日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汉子也小心对待起来。他思虑了几秒，最后作出决定：“小。”

服务员耸了耸肩，掀开了两边的骰盅。汉子方向是一个四。汉子窒住了一刹，忙转头看丹恒的，却见那边的骰子缓缓落下又一个六。场上小小起哄了一番，丹恒看着自己的第二个六，也无可奈何，不知道这算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恭喜恭喜，您一定还是老样子了。”服务员转头殷切地说道，“那这位先生就是先手了。”

丹恒瞧见余光里汉子又傻笑起来。这次他该是真乐了，一份宝贵的主动权落在他那金银璀璨的筹码盒里，无疑又为胜利多添了一个重量级的砝码。

天花板上挂着的输送带被重新启动，一个个玻璃酒瓶沿着带子晃动起来。汉子听见声，便张扬地向丹恒大笑：“来吧小子！给大家整个开门红热闹热闹！”

丹恒朝他礼貌地点头，一边手上把坏箭搭到弓弦上：“不才，给大家献丑了。”话毕，他一气拉开长弓，瞄准天花板离他不近不远的一个瓶子，等了约莫两秒才松弦。只见飞箭光一般闪过，只是箭头碰到玻璃瓶壁便软了下来，轻飘飘掉在地上。“可惜了，是坏箭。”丹恒看起来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这场开门红还是得看东道主了。”

话音刚落，汉子早已开弓松弦，他甚至连停顿都没有，箭就已经离弦飞向瓶子。只是箭头也是轻轻撞下玻璃便落在地上，连瓶身上都没擦出一丝痕迹。

“哈哈。”汉子倒是毫不可惜的样子，“我也是坏箭。”

现场已经陆续响起一阵嘘声，只是不用细听都能辨出里面激动和调侃情绪占多。汉子颇为挑衅地看向丹恒，只见年轻的黑发少年面无表情，倒是握弓的手总三两下地摩擦着弓身。随后他似乎是注意到自己的目光，连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逃似地避开了眼神接触。

汉子心里得意，同时也浮起了一层警惕：“来吧，还是你先手。”

丹恒点点头，搭箭拉弓，又是一声破风响，众人的眼睛甚至追不上箭的影子。只是久久不闻玻璃碎声，大家才明了——又是一发坏箭。

丹恒眉头微微打耷下，苦笑着朝汉子耸耸肩：“看来运气是站在你这边了。”

几乎如投降一样的话激起了众人的情绪。人群中逐渐喧闹起来，断断续续响起几声清脆的口哨响，甚至有人挑衅地对着丹恒发出“嘘”声。

站在刃隔壁的镇民也在为明朗的局势欢呼起来，不过他的手一放下，便留意到隔壁的长发男人颇为从容。镇民热情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邀约道：“怎样？还是得我们星球的人更强吧！你同伴看起来也不差，就是可惜了。”镇民直啧啧，“今天幸运女神没有赐予他祝福啊。”

刃不着痕迹地甩开了镇民的手，仍然保持着他的沉静。镇民见他闷得很没意思，转头也不搭理他了。只是当他把目光移向汉子时，眼睛却不由地睁大。

只见不同于人群的狂欢，汉子也是镇静，甚至基本没挂下过的笑容仿佛被按下停止键般卡在脸上，变成一个尴尬的假笑。汉子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中带了点埋冤：“丹恒，咱们说好不来这套虚的。”

丹恒微笑地回他：“弓在你手上，你才是握着主动权的那位。”

汉子极无奈地长叹着，拉开了弓：“你们外邦人套路真多啊！”

话音一落，长箭射出，精准地击破一个随着带子飘荡的玻璃瓶。人群中立马爆发出震耳欲聋般的欢呼声。

“开门红！”记分员夹在欢腾的人堆里嘶声喊道，“暂不计分。如果下一轮再无人射中，则开门红者胜！”

丹恒冷静地搭上箭，伴着人群一边倒的呼声，长箭飞向碎掉玻璃瓶的方向，直直穿过后面的玻璃瓶。箭头落下时，碎玻璃一同落到地上。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你一开始就想好把比赛拉入平局。”汉子的叹气打破了场上的一片死寂。他看向丹恒，黑发的外邦人一如既往保持着自己难以撼动的冷静，汉子不由咂嘴，心里直后悔。这种人，走一步算八步，恐怕早在抽箭的时候他的如意算盘就打好了。“你是笃定了自己的好箭比我的多吗？”

“多？”丹恒挑起眉，“不。我不知道你有多少好箭，但我知道如果我不想输，那只有拖入平局才有最大胜算。”

“你发现了。”汉子紧皱着眉头，“开门红不是一个好兆头。拿一支好箭换一个不确定有效的一分，完全占不到便宜。你都知道这条潜规则，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但是你是先手，你要想拿分，总得要射中。所以你只能拖，无论如何都不能比我先射中。”

“但是。”汉子话头一转，“你怎么保证我不会跟着拖到第三轮？”

“你不会的。你在这场游戏里不但是玩家，还是代表本邦的冠军，并且对手是一个来自外邦、受过你帮助的旅客。如果我们一起拖到第三轮，你作为后手，不管我射不射中，你都会拿下起效的一分，但这样赢得并不够精彩，所以你一定会至少在第二轮就射中。”

“怎么会不够精彩。我大可以拖到第三轮，赌你三只坏箭，我用开门红拿下，照样精彩！”

“那你为什么刚刚射出那一箭呢？”丹恒终于扬起一丝快活的笑意，“因为你有两支好箭吗？”

汉子顿时语塞。他感觉自己额头开始冒出冷汗，喉咙也变得干涩起来——竟是全被他算对了！在最初他便想好，如果丹恒有两支以上的好箭，那开门红也归丹恒拿，这样他不是赢至少也是平局；如果丹恒只有一支好箭，那便拉到平局；如果丹恒实在倒霉，一支箭都射不中，为了游戏的精彩和玩家的体面，他也会尽力拖到平局。

突然一个画面如惊雷轰顶般从记忆里炸出——在丹恒射完第一轮，看似担忧地在汉子眼前磨搓着箭头，被发现后惊慌地藏起手——从这里自己就已经掉入陷阱了。汉子原以为丹恒这样明显的动作是一种拙劣的演技，是打算迷惑自己他并没有持有多少好箭。也就是从这一刻，汉子潜意识默认了丹恒至少有不亚于自己的好箭数。

他竟是连这一步都算到了！

酒馆内仍是静寂无声，只能听见传送带滋滋作响，和啤酒沫慢慢消溶的微响，构成酒馆里唯二的白噪音。记分员瞪大了眼睛，还在试图理解方才两位玩家的一番对话。忽然间，他的余光留意到场上健壮的汉子举起弓，紧接着一道破开玻璃的声音炸开，他连忙站起来，挤开还是木头状的人群，拼命探着身子看向声源。

随后，伴着计分员一声嘶喊，人群的死寂终于被撕破。

“一比一，平局，双方再抽一箭，进入最后加赛轮！”

*
“还是老样子。”服务员递出箭筒，“抽的时候不能多看不能多碰，拿到哪支就哪支。这次只有一轮，两位，请掌握你们自己的胜利吧。”

丹恒追问了一句：“先后手不用重抽吗？”

“不。”服务员耸起眉头，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很可惜，先后手是直到游戏结束前都不会变的。”

丹恒点点头，示意自己没有问题了。随后他和汉子分别抓住箭筒里的一支箭，快抽出时，汉子朝丹恒夸装地叹气：“丹恒小哥，这次一轮定胜负，咱们就别整那套了。”

丹恒也露出无奈的笑脸，投降道：“不来了，这次只比箭上功夫。”

他抽出箭，退回到自己的射箭区。人群已经重新热闹起来了，此刻都在络绎不绝地争论着刚刚他和汉子的那番对话。有几句声量大的，传到他耳中，也让他哭笑不得，想必汉子那边也是一样。忽然自己这片的群众议论声短暂地小了一刻，丹恒不由好奇地探了一眼，只见刃又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刃站在他面前，却又不说话，只拿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中那支决定最终胜负的箭。良久，才把目光转回自己身上。

“你想说什么？”丹恒心底飘起一点心虚，“已经最后一轮了，比完我们就可以回去。”

“……不。”刃眼眸中闪烁的光转瞬即逝，“你一定要通过这种方法拿到那些花吗？”

“花是其次，关键是他提到的线路。”提起花，丹恒若有所思地嘀咕，“骨架花按理来说并不是特别罕见，有记载的资料也说过这种花大量集中在森林内圈，也有部分分布在内外圈的交集处。但这几个月我几进森林都没摸到一点线索，很明显这些花是被本地人有意保护起来的。难道是因为磁暴的影响吗？但什么规模的磁暴能在短短一两个月内物理转移这么多花从……”

“如果你输了呢？”刃打断了丹恒控制不住蔓延的思维，“没有线路的话你打算怎么找到这些花？”

“继续找，但不是这次了。信号彻底恢复后，列车应该会加入周边星际的援救行动。下一次来，得等下一个冬季年了。”

刃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好像从一个梦中惊醒一样。他再次看向丹恒的箭，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这种游戏的箭头，基本是由木头制成，里面会加一点铅，这样它的重量刺穿一个玻璃瓶绰绰有余。但如果把铅取掉，它的重量只能支持一支箭飞到目标，但不能刺穿目标。”

他瞥了一眼丹恒掩盖不住、本能地因为惊讶而放大的瞳孔，继续解析：“但你知道如果一支箭重量变轻，它是可以飞得更远、和更高，它落下来也没有重箭快。重箭遇上玻璃，只能两败俱伤。但轻箭，它会以一种……更温柔的方式，和玻璃相汇。”

刃边说，边伸出手，左手拢成圈，右手作箭，插进左手的圈里：“射高点，落慢点。这就是坏箭也能射中的关键。”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丹恒握箭的手再次绷紧，但这次他知道，这不是为了迷惑对手的表演，这是他实实在在的本能反应。刃的目光飞速地闪过那只紧绷得稍微颤抖的手，语气不由添了一层柔和：“你那支是坏箭。”

丹恒握箭的手更加紧了紧，他深深地看向刃闪烁不定的眸光：“不，我是说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刃面对丹恒紧逼的追问，不住地皱起眉，话语中残存的温和也被重新藏了起来：“你一定要知道吗？”

丹恒没回答，但他眼睛中的坚定已经诉说了自己的答复。那一瞬间，刃的脑海里蹦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男人抱着臂戏谑地朝他喊着什么。刃不记得他，但他记得这个人，永远是这般说一不二，好似这首名为固执的旋律是这个人永恒的主题曲。在旋律结束前，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执行自己的使命。

那时这个身影和他说：“你该让步的，■■。”

刃感受到一顿长叹，穿越漫长的时光，直到此刻才落在他的心底，化开成一片寂寞、酸涩的满足。他注视着眼前青年的眼尾，那抹艳丽的红像是一张游说的唇，哄骗着让他弃甲曳兵。于是他便被说服，伴着这个穿越百年的即视感，刃告诉他：“我不想等到下一个冬季年，所有事情，都在这次结束吧。”

丹恒颔首，面上并没有露出任何表示满意或者不满的神情。他只是转过身搭上箭，留下一句平淡但实际重量非常的承诺：“好，那我会赢，然后我们把所有东西都结束。”

一边的汉子也搭好了箭。他看到丹恒，笑嘻嘻地问：“怎样，好箭么？”

丹恒看他笑得灿烂，不免也被感染了几分轻松：“看你的样子是好箭了。”

汉子笑得更是喜气洋洋，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我那分是拿定了。你的如何？”

丹恒笑着摇摇头，回了两个字： “倒霉。”

紧接着，他抬起手拉开直指天花板的长弓，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合起眼皮后的魆黑中，隐隐约约好像有一块闪烁的星星，在黑暗的尽头扑闪着，犹如一道指明灯，又如一颗北极星。丹恒放任自己的思维追上去，跨过不安的黑暗，和那些与时间同岁的孤独。这过程可能是一瞬，又像是倒转了两辈子的时光，等他终于抓住那粒琉璃碎光，才发现那是一只血红的眼眸在燃着紫焰。

他再睁眼，慢慢地吐出那口长气，连同旧日的苦涩或是别的老去、枯萎的情感，一并注入在手中的长箭上。随后，他放了手，一支飞箭破空而出，它直直地飞向终点，任由空气的摩擦也无法使它趔趄，如流星般划过瓶阵的上空。飞箭带走他的一部分，也带着观众的目光——收银员依偎在女友身旁，眼里明晃晃地露出诧异；服务员偷偷摸摸地数着手上的银币，眼里闪着精明的计算；汉子双手撑着腰，眼里快要溢出惊喜带来的兴奋；高个子的外邦男人，他的目光是众多眼睛里最捉摸不透的，但那双眼珠一直紧紧黏在长箭上，甚至一瞬都不曾离开过。最后长箭缓缓减慢了速度，仿佛星辰陨落失力地下坠。

“叮咚”一声，木质的箭头撞进了玻璃瓶口。这支承担着数多期待的长箭，最后安安稳稳落入瓶中。

9. 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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