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ack 04 乘着风伴着鸟飞向海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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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中出现的对手是第42组】

离开北京前往下一站的路上，飞机飞过中国上空，朱莉从舷窗里望向下方广袤的国土，脑中在想着Caster说的“地域纵深”。这是她的祖国所无法拥有，也无法企及的禀赋，只有这样厚重的山川河流能阻挡住侵略者的铁骑，也能滋养一个民族和她的文化从古老的时代一直存续至今。看着飞机下方的土地，朱莉心中生出了一股歆羡，大约数百年前她的祖先也曾同样地歆羡与仰慕过这片大地，才会主动称臣，服从于这片广袤土地的荣耀，她甚至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理解了日本对这片陆地的野心——那是岛国对大陆天然的自卑与不甘。
但朱莉本人并未对生为岛国人感到任何不满，她爱她的岛，也愿意为她的岛的自由与和平奉献终生，只是她因为Caster的一番话而对她和同志们的未来规划产生了一丝疑虑，这丝疑虑被她带入了在到达圣保罗后接到的一通视频电话中。
“迄今为止的旅程怎么样？演唱会都还顺利吗？”视频对面的美弥子问朱莉，只不过她今天不是以朋友的身份，而是以《琉球新闻电子报》记者天海美弥子的身份来对朱莉进行专访的。
“演唱会还算顺利吧。”朱莉笑道。除了有一次炸了音乐厅，还有一次差点炸了钟楼之外。
“德太郎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他要是敢欺负你，回来之后我帮你教训他。”
“怎么会呢，有德太一起出行真是帮大忙了。”朱莉瞥了一眼摄像头范围外正在背对着她组装枪支的Caster。自己这一路都在仰仗德太郎在魔术界的人脉和他的治疗，要是缺了这个帮手恐怕就寸步难行了，只不过德太郎因为他的身份只能处在跟随者的立场，有些问题无法与他讨论，这时候美弥子打来的电话简直就是天赐的良机。
视频里的美弥子笑得很灿烂，她清了清嗓子，略微收敛了笑容，换上半带严肃的职业表情：“那我可就不多占用你这个大忙人倒时差的休息时间，直接开始对‘青春的海岛之声’新垣朱莉的世界巡回演唱会进行中途采访了。”
“好啊。”朱莉坐直了身子，拢了拢头发。镜头之外的Caster把喷火枪的燃料罐挂到腰间，出门去酒店的天台上调试火力了。
专访进行得很顺利，朱莉隐去了与魔术和圣杯战争相关的部分，单论演唱会本身还是很成功的，不但与各地的歌迷加深了感情，推广了新歌，甚至也在世界各处吸引了一些此前从未听过岛歌的人来了解岛歌，了解琉球。朱莉只是个歌手，只能在歌曲中含蓄地表达对故国的留恋与对侵略和占领的不满，她能做到的也只有通过自己的歌声让世界知道琉球的存在，期盼着或许能有人因为她的歌而去了解其背后的文化与历史，了解琉球人的苦难，虽然在复国组织的成员中她也许是最出名的一个，但她本人的能力也极其有限，组织中真正的中坚力量其实是那些默默无闻扎扎实实在基层做着工作的人们，例如朱莉的朋友石垣久芽和与她共同努力拯救琉球语言和历史的同行教师，还有像美弥子这样通过网络不懈地向世界传递琉球的声音，为岛内与流散在世界各处的复国力量搭建沟通渠道的记者，“新垣朱莉”的招牌或许是她们最响亮的门面，但也只是一张门面而已。
“哎，美弥子，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也让我反过来问你一个问题吧。”采访结束后，看着视频另一边的美弥子整理提问的笔记，朱莉说。
“好啊！怎么突然问得这么正经，搞得好像是你在采访我一样？”美弥子被勾起了兴致，抬头看着朱莉，“我还没怎么被别人采访过呢！你想问什么？”
“我们进行复国运动，为的是建立怎样的琉球国？”朱莉问。
“和平自由的国家啊，”美弥子马上回答，“我们都已经受够了战争，也受够了被外国占领和驻军，所以当然是要建立和平自由的国家。”
“那我们要靠武力斗争来获得独立吗？如果有一天我们成功地独立了，我们需要有军队吗？”
“不要吧，”美弥子回答，“一定有能够和平复国的方法的，独立之后我们要做永久中立国，我们的愿望是用和平的交流取代战争，让武器全部化作乐器。”
“你不觉得这样的想法太天真了吗？”朱莉问，“如果没有军队，谁能保证我们不会再一次被外国侵占？”
“怎么会天真呢？有国际法保护我们，现在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占山为王的混乱黑暗的时代了啊。而且，这就是我们琉球人的做法，不是吗？”
是啊，这就是我们琉球人的本性，也是Caster哂笑的对象。朱莉在美弥子“你怎么了？出国巡演了一圈被什么奇怪的外国思想感染了吗？”的追问中摇头，说自己只是在练习怎么应对别人的提问，就结束了这个话题。这时德太郎正好敲门进来，一边推开门一边问：“朱莉你一个人在啊，殿下呢？”
视频通话中的美弥子听见他的声音，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殿下？‘殿下’是谁？”
德太郎走过来，看见朱莉面前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美弥子，才意识到在预定的采访时间之外她们的对话还没有结束，马上咳嗽了两声试图蒙混过去：“咳咳，‘殿下’不是谁，只是问我能不能进来的意思……‘垫下呢’是关西方言，对，是我老家的关西方言。”
“好啊，你们两个背着别人有黑话是不是？”视频另一边的美弥子顿时来了精神，眼睛里露出八卦的光。
“妹有！”德太郎红了脸，慌不择言地说起了关西话，“你想多了，真格的。”
“行，德太郎，你等着啊，”美弥子笑道，“回来有你好看的。”
“为嘛老是我啊！”
时间已经不早，美弥子说着让朱莉早点睡觉倒倒时差，就挂断了视频通话。德太郎这时才有机会问：“殿下不会又一个人碰到什么御主或者英灵了吧？不知道她这样走到哪儿都能碰上敌人，到底是该算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朱莉本人也有类似的疑问，不过她并没有感受到从Caster那里传来的魔力波动，应该至少没和别人打起来。过了一会儿，Caster带着她的武器回来，似乎是对在当地买到的新制枪材料很满意，甚至开始考虑通过某些渠道买一把正规的枪，但德太郎只是个魔术师，不是军火商，制作魔术道具的材料他能联系人搞到，军火就做不到了，于是Caster只能作罢，并对在这种不严格控枪的地方弄不到一把真枪表示了遗憾。
夜里朱莉躺在床上，回想起自己和美弥子的对话。据美弥子说，新学期开学之后，久芽任教的中学里已经在按照修改后的内容教授历史课了，也有学生自己建立了琉球文化社团，在社团活动中练习讲琉球语，弹三线，唱岛歌，美弥子的工作也小有进展，她们所属的复国运动组织也在年初成功举办了岛民大会，发展了更多年轻人加入她们的事业中来，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在朝着乐观的方向发展，可是为什么百年之后琉球的复国还是没有成功？果真是如Caster所说，因为她们一直寄希望于纯粹的和平独立，而没有组织起武装，通过战争夺取独立建国的机会吗？
带着这些疑惑，她进入了梦乡。到达的第二天白天的安排是与当地的同胞会面。一百多年前日本政府为了减少琉球岛内的琉球人数量，曾经动员大量琉球人漂洋过海来到南美洲追求“高薪的工作”，经过百余年来不断的移民与出国务工，如今巴西已经成了全世界除琉球群岛以外琉球人最多的地方——又或许已经是琉球人最多的地方了也未可知。在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排除“日裔”的运动与现代化发展之后，昔日先辈在南美种植园中做苦力的辛劳已经被如今的富足取代，当地的琉球人后裔也已经几乎与日本人族群融为一体，虽然会讲一些琉球语，传承下来了琉球的文化，甚至也培养出了属于自己的岛歌歌手，但他们的国族认同已经是日本人甚至是巴西人了。朱莉与他们握手，交谈，交流音乐，却觉得同胞也只是同胞而已，大概不会成为同志了。
一月底的圣保罗街道上张灯结彩，是在筹备三年疫情萧条之后的第一届狂欢节，被称为“东方街”的自由区则是一派庆祝农历新年的热闹景象，到处挂满红灯笼、“福”字和兔子灯的样子让朱莉不由地想到北京，南半球夏季温暖的气候则让她想起了家乡。在这一派繁华的街景之下，路边零零星星地躺着几个流浪汉，支着几顶帐篷，还有人在暗处悄悄地看着朱莉一行人。同行的当地同胞提醒他们看好自己的财物，不要走散了，朱莉拍了拍负责掌管钱物的德太郎的肩膀，自己乐得清闲，Caster从短外套的下摆底下露出一点枪口，很快就没有人再盯着她们了。
当晚的演唱会上难得没有发生事故，朱莉簪了一朵粉红色的毛蟹爪兰，久违地穿了一身清凉的琉球民族服装。演唱会在一家日式风格的live house里举办，她邀请了当地的岛歌歌手一起合唱，观众中有不少琉球裔，也有在自由区常见的日裔、华裔、韩裔、朝鲜裔与一些混血或是普通的本地巴西人。台上唱起欢快的歌曲时，各民族的后裔跳起自己民族的舞蹈，连最腼腆的华人面孔也染上了笑容，跟着挥舞起双手，本地人则是跳起了热烈奔放的桑巴，演唱会愉快而平稳地过渡到结束，连朱莉自己都觉得顺利得不可思议，倒好像在演唱会里混进来一两个魔术师和英灵才是正常现象似的。
演唱会的第二天她们先不急着离开，就继续在城市里闲逛。这一天参观的富人区不像市中心那样随处可见流浪汉和盯梢的小偷，形态各异的高层建筑错落地散布在宽阔的街道与种类丰富赏心悦目的大片绿色植被之间，但从高楼大厦与树木的缝隙间望过去，不远处就是一片低矮的房屋，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灰色与砖红色形态单调的小方块彼此交叠，只有偶尔能看见一点毛茸茸的绿色点缀其中，仿佛不是树木傍着房子，而是房屋就寄生在树上一样。朱莉以前听说过这里著名的贫民窟，但还从没想到过，原来所谓的贫民窟与富人区的分别就在这咫尺之间。
吃过午饭之后，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像是要下雨了。因为富人区看起来比较安全，不需要担心独自行动会被人抢劫，德太郎就主动离队一个人去买雨伞，朱莉和Caster行至一栋被绿树环绕的高档酒店附近时，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她们的声音。
“你好，”叫住朱莉的女孩表情和语气都有些冷淡，明显并不是她自己想主动打招呼的，但她的态度彬彬有礼，也不令人觉得厌烦，“打扰一下，你最近偶尔觉得肩上很重吗？”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接下来要演变成“请来我店里占卜”或是“给我十万雷亚尔，我可以为你消灾”，可从她的表情上来看，事情似乎与金钱无关，并且似乎也与圣杯战争无关——朱莉已经认出了她是个魔术师，她身边穿着华美和服的少女则是她的从者——女孩看起来像是单纯的关心，而朱莉确实自从离开北京后就时不时地觉得肩头有些沉重，只不过她自己以为是长时间坐飞机造成的劳累，并没有当回事。
“你身上有鬼气，”见朱莉两人都没有回话，女孩又补充了一句，“我无意与你争夺圣杯，只是不忍心看到有人身上沾着鬼气走来走去。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把它消掉。”
朱莉不知道女孩口中的“无意争夺圣杯”有几分是真的，只能说至少看起来很真。她略一思索，爽朗地答应了下来。女孩走过来将双手搭上朱莉的肩，与此同时Caster在一旁掏出霰弹枪对准了安静站立在原地等待御主的日本人Saber。
几秒钟之后，朱莉的肩上确实轻盈了许多。自称可以驱鬼的女孩松开朱莉的肩膀，却被朱莉抓住袖子，夹在两指之间的一张坚硬锋利的符纸抵上她的喉咙，同时Caster也对Saber开了枪。
“谢谢你，”朱莉横下心对她说，“但我非常需要圣杯。只要你能在我的从者杀死Saber前保持不动，我保证不会杀你。”

女孩眨了眨眼睛，没说什么，只是伸出食指按上朱莉的唇。朱莉一瞬间眼前一黑，耳中一片寂静，像是突然陷入了真空，只能猜到自己大约是中了那个女孩的魔术，连她什么时候从自己身边逃开了也感受不到，张嘴想叫Caster也发不出声音。朱莉在脑中呼唤Caster，得知她也和自己一样被剥夺了感官，Caster的第一枪被从Saber身上浮现的某种东西挡住了一部分，第二枪则是在失明与失聪的瞬间发出的，很可能因为感官的缺失射偏了，不知道发射出去的钢珠打中了多少。
眼下朱莉和Caster两眼一抹黑，动弹不得，好在方才女孩按住朱莉嘴唇的手势对上了朱莉夹着金符的手势，她现在可以听见女孩微弱的心声：老师，往北边走！
朱莉把女孩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了Caster，因为她自己也分不出来哪边是北边。她听不见Caster朝那个方向追的声音，只盼着Caster作为一个英灵可以摸黑追得上那两个人，她自己则留在原处，努力破解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魔术。
先解开的是对视觉的封锁。朱莉把自己恢复视力这件事通过魔力连接告诉Caster的同时，看见不远处那对主从脚下扔着的自制霰弹枪，Caster手中另一把相同的枪枪口里冒出黑色的烟。对面的主从开口不知道说了什么，Saber抬起右手，扬起的袖口中闪过一串珠串，紧接着半空中就现出一只戴着手镯的大手，将Caster整个人按在了地上。
“发生什么了？”Caster问朱莉，“我现在只恢复了听觉，看不见外面，我被什么压住了？什么形状？什么方位？她们有什么后续动作？”
“目前没有后续动作，”朱莉上下打量着那两个人和压着Caster的那只手，“那像是一只手，一只……佛像的手。”
看清那只手的面貌让朱莉不由地心头火起：“明明是个日本人……能名垂青史的日本女性多少都会和当权者有关系，那女孩不是妖怪就是个贵族，一个侵略者有什么资格以佛自居！”
她这么想着，捏紧了手里的金符，借助周围植物的遮掩往正在撤退的那对主从外围包抄。朱莉虽然足够小心翼翼，但失去听觉让她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对方很快就发现了她，另一只佛像一样的巨手将她攥在手心里，挂在了一棵高树上。
“先放一下你的国仇家恨，想想办法，”被压在地上的Caster动了动，大约是听见了树上的响声，“你现在能动吗？我枪里还有一发子弹。”
“我动不了了！”朱莉回答。
“那就想办法解开封在我嘴上和眼睛上的魔术，让我发动宝具。”
能够在短时间内释放出足以改变从者状态的魔力量的方法朱莉只知道一个，上次使用时招致了Caster的反感，但这一次Caster知情并且默许了。朱莉后颈上的令咒燃烧掉第二条之后，借助令咒的力量破除了魔术影响的Caster立即开口咏唱。被挂在树上的朱莉刚刚努力恢复了一点听力，就听见阴沉的天空中响起一阵滚雷，雷声渐渐演变成滚滚的马蹄声，接着是战马的嘶鸣，一队手执长矛身披甲胄的骑兵仿佛从云雾中走来，整齐的马蹄声与从空中降落的雨点一同砸在地面上。队伍中为首的一骑披着紫色的马鞍，身披银甲脚蹬紫靴的骑手挥舞利剑将压制着Caster的佛手劈成了两半。他伸手将满脸喜悦的少女拉上马，用手臂把她圈在怀里，带领骑兵队冲向她的敌人。
朱莉还是第一次看到Caster露出那样快乐的神情。她知道Caster并非真正的幼女，而是用魔力粉饰了自己的样貌，选择了以幼女的形象示人，然而此刻的Caster脸上洋溢着如真正的儿童般的幸福、仰慕与欣悦，看向男人的双眼澄澈无瑕，仿佛在他的面前变回了备受恩宠的女儿，可以在他怀里尽情享受父爱的浸润。朱莉自己没有父亲，也从未想过追寻自己的身世，因此无法与Caster共情，只是看着Caster在马背上笑着向那对逃走的主从开枪，军队掷出的长矛被Saber召唤出的佛手扫掉，马上又有新的长矛飞去，将两个人围在中间，矛身在她们身边组成密不透风的墙壁，甚至连雨滴都显得无处落脚。
双方战斗时握着朱莉的佛手有所松动，朱莉缩着身子从里面退出来，勉强抱着树枝站住脚步。离她不远的地方就是分隔富人区与贫民窟的高墙，站在这样的高度，不但能把战况尽收眼底，还能清楚地看到一墙内外的巨大反差。带着Caster的男人策马冲到那对主从近前，挥起手中的剑劈向长矛阵中的Saber，这时巨大的佛手再次显现，并且这一次手中多了一把巨剑。两剑相交产生的气浪荡得空中的雨滴都横飞起来，朱莉站立着的树木和富人区与贫民窟之间的界墙都被冲击震得倒塌，朱莉跟着树冠一起落到了贫民窟的地盘里。
落地时朱莉从树冠上被甩了出去，因此没有被树枝砸伤，只是被飞起的树叶和地面上的碎石刮破了皮。脚下的积水里混着尘土和垃圾，踩在上面泥泞不堪，对面的御主也被气浪冲到了界墙这一侧，抬起沾了泥水和污水的精致皮鞋，面带不悦地皱了皱眉。
刚刚的一击使双方都消耗了大量魔力，各自召唤出的佛手和军队像雨中的烟雾一样渐渐散去，那位自称能驱鬼的御主踩着泥水里的树枝，沿着压倒断墙的树干往稍微干净的地方走，界墙另一边的Caster则从背后取下喷火枪，要与Saber继续战斗。Saber转身逃向倒下的大树，在Caster的火舌扫向她时纵身跃起。一条发带自她头上脱落，两侧的羽毛装饰在空中化作展开的翅膀，紫色的丝线向后延展成伸长的双腿，整条发带变作一只仙鹤，载上Saber，飞越倒塌的界墙。
朱莉撅下大树一根顶端带着树叶的细枝，在上面贴了一张金符，挥舞着相当于长柄锤功用的树枝砸向另一位御主。这时她明明有机会在树枝的前端再加上一张火符，如果她这么做了，她就可以借助树枝的长度够到女孩，将符咒贴在她身上，让女孩和她的从者以及那只鹤一起被雨水也浇不灭的火焰烧成灰烬，但朱莉没有忍心。挥出去的树枝擦过女孩风衣的衣角，割断了一角布料，女孩横着抬起一条手臂，飞来的仙鹤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带离了现场。Caster从另一侧追过来，顺着树干攀上界墙，用喷火枪朝着天空喷射火焰，但已经晚了，朱莉和Caster只能站在原地望着两人乘着鹤飞走，贫民窟里的人们听见外面的声音赶出来，端着枪朝朱莉喊话，接着不等她们回话就开始了射击。
朱莉用带着树叶的树枝当做屏障挡下了几颗子弹，Caster喷火枪的火舌扫过去，逼退了追上来的居民。对方不敢再追过来，又继续放了几枪，朱莉边挡边逃，还是在翻过界墙时被射中了右腿。抱着三把雨伞跑过来的德太郎正好看见她们翻墙的一幕，赶忙撑开一把伞罩在朱莉身上，自己拉着她过了界墙，两个人一起滚在地上的积水里。
朱莉的右腿没什么知觉，但血涌出来染红了树倒时飘在地面上的落叶。德太郎马上用魔术给她止血，一边查看创口一边询问Caster能不能唤出上次的那个紫盒子，暂时遮挡一下雨水，也防备贫民窟的居民翻过断墙来伤害他们，遭到了Caster斩钉截铁的拒绝。
“子弹埋在了伤口里，这下必须得去医院才行……”德太郎试图从地上抱起朱莉。可想到后天就该离开圣保罗，飞往法兰克福了，如果此时去医院取出子弹，惊动了警方，或许就不得不取消行程，甚至赶不上圣杯降临……朱莉摇摇头，递给德太郎一张折成了长长尖角的金符。
朱莉本来就没有恢复说话的能力，因此被纸张扎进腿里剜出子弹的过程中，她一声都没有叫。德太郎不算一个优秀的魔术师，家族传承的魔术他大部分都没学会，但唯独使用魔力促进细胞分裂生长的魔术运用得炉火纯青，因此他可以算得上一个好医生。好医生颤抖着双手挑出子弹，用魔术帮助朱莉的伤口恢复，还顺便解除了施加在她声带上的魔术。朱莉看着额头上雨水与汗水齐流，倒不知道与自己相比谁更像个伤者的德太郎，动了动因为肌肉缓慢生长而开始发痒的腿，对他笑了笑：“谢谢你，德太。”
“伤口长好还需要一段时间，”好医生随即下了医嘱，“明天别想从酒店里出来了。”
“后天就能好了吗？”
“后天就能正常行动了，”德太郎回答，“以这个伤口的深度，完全恢复大概需要五天。我先加速治疗，让你至少能站起来，但还是需要静养几天，让里面的组织自己慢慢长到一个健康的状态。为了保险，最好一会儿再去医院打一针破伤风疫苗。”
“那演唱会上就只能坐着唱了，”朱莉说，“不过幸好中弹的不是胳膊，现在这样至少还能坐着弹琴。”
“老实会儿吧你。”德太郎用空着的一只手拍了下朱莉的头。
先前德太郎带来的三把雨伞中，架在界墙上的那一把已经被子弹射穿了，没法再用，富人区的地面纤尘不染，Caster从积水中捡起一把伞，甩了甩，打开了撑在自己头上，德太郎捡起另一把，用自己的身体和伞共同构成一个挡雨面，将朱莉保护在断墙下的区域里。
相对于坐在地上的朱莉和跪在旁边将手覆在她伤口上的德太郎，原本身材娇小的Caster反而显得高大起来。她与两人分开了一点距离，声音隔着两重伞面传过来：“你放走了敌人。你根本不是真心想赢。”
“那女孩不是坏人。”朱莉回答。但她自己也知道，追求圣杯的坏人一共能有几个？每个人都不过是阻挡在别人胜利之路上的绊脚石，在这之中实在没有多少正义可言。
“如果你对每个敌人都这么同情心泛滥，那就不要参加圣杯战争了，”Caster冷冷地说，“我不需要软弱的合作者，你要是那么厌恶暴力，以后的战斗就由我一个人完成，你们躲在安全的地方提供魔力就够了，不要拖我的后腿，阻碍我的大业。”
“殿下，您这话不能这么说，”德太郎在一旁替朱莉辩解，“我可以作证朱莉是真心想要得到圣杯的，她心中有比谁都更强烈的愿望，也为实现那个愿望做出了努力。”
“我不觉得自己与为了一己私利追求圣杯的人相比有什么值得惭愧的地方，”朱莉扶着德太郎的肩膀站起来，看着Caster，“我的所作所为全都问心无愧，也不曾拖累过你，你没有立场这样指责我。”
“什么叫为了一己私利？”Caster显然被触怒了，“我本就该是皇帝，罗马原本应当在我手中走向兴盛，而不是在别人的统治下灭亡！我追求帝位为的是罗马的未来，怎么能叫一己私利？”
“不，你追求圣杯根本不是什么为了罗马，你只是想实现自己没能完成的皇帝梦。”
“你有资格指责我？”Caster立起双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参加圣杯战争？作为同样掩盖了真实外貌的人，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在藏着什么？你那么努力地复国，不就是因为你想在‘琉球人’这个身份中寻得一席之地，为了让自己有个归宿？为了获得别人的认可，你必须比真正的琉球人更像琉球人，必须必其他人更积极地追求琉球的独立，你越是努力，就越是彰显出你不是真正琉球人的事实，你口中的所谓理想，难道就不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利吗？”
Caster愤怒地伸手指向朱莉，激昂的话语如弹丸般接连射出。在连绵落下的雨水中，朱莉的头发散落下来，乌黑的发色在Caster的指控下渐渐被雨水冲刷下去，原本仅在头顶的发根处隐约可见的一点金色逐渐延伸至发梢，塑造出漆黑双眼的美瞳也应着Caster的声音从她眼中脱落，露出了她最真实的样子——被打湿了垂在肩头的金发与海洋般的碧蓝双眼，这是她从十年前出道时起就再也没有被外人看到过的，新垣朱莉真正的样貌。
Caster见自己的话得到了验证，露出了一点得意的神色。朱莉身边的德太郎则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只是将雨伞遮在了她头上。
被揭穿了伪装的朱莉沉默地望向Caster，看着她的表情由得意变成冷漠，又由冷漠变成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朱莉才幽幽地开口：“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并非纯粹的琉球血统。可是，以私心为起始的土壤中，为何不能生长出真正的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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