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面镜子

【枫恒枫cb】命题人生

pendulum-

2024/12/14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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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之后，丹恒给自己买了许许多多的镜子。大的足以靠墙摆放，中等的可以挂在墙上，小一些的可以置于床头桌面，枕头底下也能塞几个。他把自己的卧室改造成了光怪陆离的镜室，随便走两步就能看到无数个自己的倒影依次出现、按序消失。他的初衷只是想让与丹枫的交流变得更加便捷，却意外地发现这种做法很大程度上消解了得知真相后的孤独感。每时每刻都有数不清的影子陪伴着他，与他一同微笑或发愁；有时他甚至会觉得自己变成了影子，而那千万分身中的某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 丹枫依旧会如愿现身，从不爽约，比神灯中的魔灵还要尽责。有一次丹恒甚至心血来潮地在半夜呼唤他，几秒后那张脸便出现在丹恒的身后，目光经过镜面的反射投入丹恒的双眼。
> “你不用睡觉吗？”
> “不太需要。”他这么回答，“于我而言，休息时间意义不大，昼夜的分期也是无用的概念。”
> 丹枫又一次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他开始用剩下的十天为丹恒讲述他所知的一切。第一天，他叙述苍蓝色的大海，它咸涩的味道，海底深处冰冷幽暗的环境和奇形怪状的生物。“有一种动物，它浑身长着尖刺，没有眼睛与口腔，却能在完全黑暗的海底精准地猎食。”他说到这里坏笑起来，“这种动物很好吃，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海洋动物。”
> 第二天，他描绘青翠的森林，它恣意生长的活力，林中复杂的生态环境和完整的食物链。“在这样的环境中，每种生物都无法独立存在，某种程度上它们都是森林的缩影，也是万物循环的一部分。当我们提及虎豹，便也是一并提及了它所捕食的鹿与兔，鹿与兔觅食的林地，林地所依托的广袤的大陆，大陆所在的星球，星球所在的天空，天空照耀下的森林，森林中的虎豹…”他看着半知半解的丹恒，“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来自于我生活的地方一位有名的诗人。他的故事，我过些天会讲给你听。”
> 第三天，他承接前夜对“星球”的提及，为丹恒讲述无数个球形的世界，它们在根据温度和日照时长划分的季节中流转，在不变的循环中展现出多变的面貌。“有些位置特殊的地方，一年内会有几个月身处连续的白昼或黑夜，当地的居民不得不想办法设计自己的生活环境，减少这种情况带来的不良影响。”
> 第四天，他叙述世界的划分，国家的概念，不同地区的风土人情，当地居民的行事作风。“有些地方也有像这座城市周围那样的沙漠，有时骑骆驼的商队会横穿其中，将一个地区的货物带到另一个区域。”他用手比划着，“骆驼的背上有鼓起的驼峰，可以满足它在沙漠中长途跋涉的需求。”
> 第五天，他讲述人类浩如烟海的创造物，情感各异的文艺作品。有些丹恒曾听说过，譬如破镜重圆的童话，以小见大的寓言，温柔清丽的短诗，意韵深远的长篇；有些他却闻所未闻，譬如跨越星海的游记，机械生命的自述，实验引发的悲剧…“它们是真的发生过，还是只是作者的想象？”“一开始或许只是幻想。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的事在现实当中已经俯拾皆是了。”
> 于是第六天，他讲述远超丹恒想象的发达的科技，在虚空中巡游的舰船，被改造成半机械的星球，可让思念在几秒内横跨数个光年的通讯技术，可以修改有害基因的伟大权能…讲到这里时丹枫皱了皱眉毛，面露忧色。“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看人们如何利用它。”“没错。一旦使用不当，甚至打算借这些技术满足自己的妄想，结果只能是贻害无穷。”
> 第七天丹枫换了个话题，不再讲述繁荣世界美好的一面，而是将黑暗的另一面搬了上来。他讲很久以前人们用尖刀和长矛与同族搏杀，然后是会燃烧的火药和会爆炸的炮弹，再然后是相隔甚远也能精准命中的枪支，一直到不发出任何声音和亮光就能抹杀生命的新型武器…他说宇宙已经容不下人类对于互相争斗的执念，他们能想出各种各样隐秘的方法对付同胞，而引发一切的根源可能是一个嫉恨的念头、一份冲突的利益，又或者只是纯粹却可怕的本能冲动。“可争斗是无法避免的，这世上总有人心存恶念。你或许会感觉自己的生活无比平静，那是因为创造者为这个世界寄托了美好的愿望，去除了孕育邪恶的可能性。”
> 第八天丹枫开始讲死亡，正常的、不正常的，被期盼的、不被期盼的。“人的死亡如果能受到广泛的哀悼，那便说明他的生命充满价值。”但怎么会有两全其美的事呢？有价值的人总是在世界做好准备之前过早地死去，不该存在的人却在阴沟里苟活。“你认为我是哪种人？”“至少对我来说，你是前一种。”“是吗？但我从未过早地死去。”
> 第九天——丹恒觉得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仿佛有人拨快了钟表的指针——他们一开始什么都没聊，只是沉默地对视着。丹恒突然觉得可惜，又觉得遗憾，他和丹枫认识了这么多天，却从来不曾亲自触碰过他的手，听他胸中的心跳，感受他随生命起伏的呼吸。明天他就要离开了，将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届时若他心生感念，又要去向谁诉说？
> “你真的非走不可吗？”
> 丹枫在镜子里笑了起来。“我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部告诉了你。对你来说，我已经没有可以利用的价值了。”
> “我不是这个意思。”丹恒低下头嗫嚅着，“我只是不希望你离开…对我来说，你已经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了。”
> 他看见丹枫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一手搭上自己的肩膀。
> “还记得我之前问你的那个问题吗？”他的声音很轻，像春日的晚风，“你觉得人是否能主宰命运？”
> 丹恒叹了口气，疲倦地合上双眼。“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一直在思考我究竟是谁。我是活生生的人，还是别人虚构出来的造物？我的身体内流动的是血液，还是数字和电火花？我的生命真的是生命吗？我真的能影响世界、能控制自己的行为，能操纵自己的生活吗？”
> “但后来我想开了。我的本质是什么真的很重要吗？我能感受到自己活着，能跑能跳，能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与情感，这就足够了。至于外界的影响，我随时可能到来的结局，那都不重要。我只要好好活着就行，充分利用每一分每一秒，从而不辜负我所见所闻的一切。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也是必须要做到的事。”
> 丹枫做了个深呼吸。丹恒看到他的眼中闪着清澈的光。
> “而你也是我所见所闻的一部分…尽管你很神秘，甚至是有点故弄玄虚，对自己是谁绝口不提，总是用各种车轱辘话来搪塞我。”丹恒的眼皮颤动了两下，“但我赞赏你的诚信，喜欢跟你对话，舍不得你就此离开。…可是我根本阻止不了你，在这件事上，命运一直都在与我作对。”
> 丹枫长久地沉默着，仿佛陷入了沉眠。“对不起。”他叹息道。
> “你不用道歉。”丹恒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这个动作倒映在镜中就变成了他在轻拍丹枫的手背。“明天…我听天气预报说是个晴天。我想带你去阳台上看月亮——我们这个世界的月亮。可以吗？”
> 丹枫抬起脸，微笑着点了点头。
> “好。有你陪着，月亮一定会很好看。”
> 
> 第十天，丹恒将房间里最大的镜子带到了阳台上。风拂动他的衣角，天色逐渐变得昏暗。他望着没有云翳的澄澈的天幕，心中又是不安又是忧愁。月亮升起时，他最后一次敲响了镜面。他来来回回地扫视着丹枫的面庞，努力地记住他容貌特征的每一个细节。
> “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丹枫摸摸他的头，“不用这么难过。”
> 丹恒用力地眨着眼睛，眼中的干涩却依旧未被缓解。“今天的月亮确实很漂亮，”丹枫在镜子里伸了个懒腰，“那抹皎洁的白色看着让人心安。不像那些猩红色的星星，总是会让人想起充满警示意味的红灯，想起鲜血和危险的死亡。”
> 而丹恒只是绝望地盯着月亮的中心，辨认着那些模糊的灰影。他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今夜的月亮了；它将与丹枫的形象和声音联结在一起，那些灰色的月海中将盛满离别的悲愁，还有自己心底难以诉说的苦涩。
> “时间不多了。我会争取在半小时内讲述完我的一生。”半小时！他难道不会意识到这是多么短暂，一晃神就会流逝而去吗？“开始讲之前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不要那么看着我，不要觉得厌烦。我以后可没机会问你问题了，就当是满足我这个小小的心愿吧。”
> 丹恒倔强地别过头去。“你对我的印象是什么？就说第一印象。”
> “...长相很年轻，但是眼神看起来很疲惫。”丹恒顿了顿，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像活了很多年一样。”
> 丹枫如他所想那般朗声大笑。笑过之后，他转过脸去，平和地道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 “完全正确，丹恒。因为我是长生者，如假包换的长生者。”
> 
> 对于自己的前半生，丹枫一直感到乏味，就像一篇老生常谈的说教寓言，嚼透了也只能得出少得可怜的干巴巴的感想。他一到五岁的记忆已经尽数遗失，五到十岁的记忆也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影子。然而那些影子是明亮的，有着鲜艳的色彩；在那段时间里，父母将他捧在手心，兄弟姐妹对他关怀备至，连不太熟悉的远亲近邻都对他多加照顾。那是他活得最快乐的几年。
> 后来到了十岁的某一天，他陷入了一次深度的睡眠。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睡了很久很久，或许有好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月。他做了许多时断时续的梦，梦见有人靠在耳边对他说话，梦见自己站在冲天的烈火中，梦见有白色的蛇顺着自己的手臂向上爬。他尖叫、哭泣、到处奔跑，却总是找不到出口。等他终于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边围着自己所有的亲人——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隶属于一个多么庞大的家族。他们的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笑容，有人的眼角还闪着泪花，甚至有人声嘶力竭地抱头痛哭，让丹枫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过了一回。这时父亲挤进人群，欣喜若狂地抓住了他苍白虚弱的左手。
> “丹枫，你将成为真正的人类！”
> 那时他还不知道“真正的人类”意味着什么，继续懵懵懂懂地生活下去。长到十六岁的时候，他渐渐发现了自己身上产生的变化。相较十岁之前，自己变得更能跑、更能跳，好像总是有使不完的活力，受伤也总能很快痊愈；但他没有当做一回事，只当它是成长带来的蜕变，就像青春期时出现的第二性征一样寻常。
> 命运的转折点降临于二十二岁的某个周六的下午。穿着黑衣、带着面罩的人冲进了家中，推倒长桌和书柜，破开每一扇上锁的门，精密的电子设备被扔在地上，泛黄的纸质资料却被小心地保管起来。他的家人也都被带走了，母亲在被发现前推他从后窗翻出，声嘶力竭地大喊：“逃，丹枫，逃得越远越好！”
> 于是他逃走了，身上除了恐惧和迷茫别无他物。那些黑衣服的面罩人依旧在追捕他，于是他隐藏自己原先的面容，将头发剪短，总是戴着长得能遮住眼睛的兜帽外出。在某个拥挤的街头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都经历了什么，因为他看到了在大屏上反复播放的紧急新闻。某个科研世家试图破除生命的限制，开展了对长生基因的研究与开发，并将该种基因敲入了亲族内的某位受试者体内。如今犯罪成员均已落网，只剩下那位受试者尚未抓捕归案。丹枫目瞪口呆地望着屏幕上大声呼吁市民积极提供通缉犯线索的主持人，当即回转身向着远处仓皇奔逃。
> 那驻足的数十秒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命运。他的血亲在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篡改了他本应平安无事的未来，而其他所有的亲朋都是这场罪行的帮凶。这种背叛让他感到愤怒，童年时代施予他的幸福都成了实验者对受试动物的怜悯，那些慈爱的目光和温暖的怀抱也不过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营造出的假象。曾有人说巨大的变故可以让人一夜白头；可丹枫无法白头，于是他的心脏代替头发变得无比苍老。
> 长生的基因改变了他生命的进程，却没有消解他求生的欲望。他离开了生他养他的故乡，逃到了一颗鲜有人迹的蔚蓝色星球上，那里有苍茫的大海，有繁茂的森林，有皮肤呈现古铜色的热情而善良的人们。他们为他燃起了生命的篝火，可追缉他的人依旧紧跟着他不放。于是他只能再次踏上逃亡的旅途，前往深空去寻找更合适的落脚点。
>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逃了多少回，在多少颗星球上停留过，见到多少或鲜艳或凋敝的景象，与多少相貌各异的人对过话，换过多少个名字，为了扮演名字所对应的身份自学过多少种知识…一切都在变化，连他的心都已经不会荡漾激情，只有他的容貌从未更改，依旧是那幅涉世未深的青年人的模样。他开始思考活着的意义，这才惊觉自己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总是被他人驱赶着四处流窜。他的愿望呢？在命运发生转折之前，他曾日夜牵挂的愿望是什么？
> 他想起来了；他曾在校园的湖边领悟到一个道理，这个道理为他人所不齿，却很可能在他这里演化出千种面貌。如今它因他奇崛的命运有了全新的象征与诠释，他意识到自己就像是镜像世界中的一环，被可恨的长生基因抹除了成千上万种可能性，只能受它摆布、被它主宰，活也活不精彩，死也死不甘心。
> 然而最后他还是被抓住了，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对没完没了的逃亡感到厌烦的潜意识让他选择了放弃。他们带着他来到了中央星系边缘的囚牢，旁边就是可怖的牧夫座大空洞，它曾埋葬罪行不一的许多囚犯，他的亲族中也有人消亡于此。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冷漠，推崇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处刑手法原始而残忍，而残忍正意味着蔑视。丹枫清楚这一点，违反规则是星际管理局最痛恨的事情，更别提有人想突破规则乃至另立规则。好在当局对囚犯的管理还算人性化，他的牢狱生活并不算难熬，可供自由支配的时间比他从前所有的加起来都要多。既然死亡已成定局，不如在赴死前实现自己的梦想，这样也算此生没有白活。
> 星际管理局慷慨地为他提供了基础设备。他在自己的记忆中寻找所见过的最美丽的世界，以它为蓝本创造出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一重镜像世界”。最初他想模仿传说故事的情节，将自己最初的名字和形象告知了第一批人类；结果人们就名为“丹枫”的神明的定义权吵起架来，很快毁灭于一场以他为名的圣战。
> 丹枫没有气馁，开始了他的第二次尝试。这一次人们成功度过了奴隶制时代，就在他以为一切都能顺利进行下去的时候，广袤的大地上出现了一位独裁者。他杀死与自己观念不和的人，斩下他们的头颅制成酒杯，动辄夷平村庄、摧毁城市，于是活人越来越少，死人堆积成山，大陆上硝烟四起，哀鸿遍野。在将世界上的人杀得只剩寥寥几个时，他的亲信用一把宝剑将他钉死在了王座上。世界第二次毁灭了，毁于人类卑劣的欲望。
> 此时丹枫已经对试验中展现出的人性感到厌倦，战争和人的狂妄让他回想起自己悲哀的一生。但他还是决定再试一次，却刚巧碰上恒星风爆发的时期，监狱的电力系统受到冲击，第三个世界还没迎来第一个日出就毁灭于一次大停电。丹枫气得发笑，怀疑老天是故意不想让他成功，好让他带着深深的遗憾死不瞑目。他花了几天时间冷静下来，最终决定再次尝试一遍。要知道，不断地重复自己的行为是他最擅长的事。
> 他心惊胆战地输入程序，如履薄冰地设定时间、引力与人的寿限。新世界的第一天平安度过；第二天同样如此。丹枫加快了程序推演的速度，新世界便在漫天的雪花中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新年。
> 他知道自己成功了，喜悦之余又深觉怅然若失，仿佛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接下来的几天内，他每天都百无聊赖地观测这个来之不易的一重镜像世界，时而加速时间，时而令一切暂停。但无论如何，他从未干涉过世界演变的进程，因为这没有必要。一个能够自我循环的世界最大的魅力就是它的自由度；如果破坏了这份有限的自由，乃至让它成为供自己发泄欲望的工具，那就违背了他开发这道程序的初衷。
> 几天后，他发现了一件令人惊喜的事。一重世界顺利来到了高科技时代，有一群人聚在一起，打算启动一个推演新世界的计划。此前丹枫从未设想过这种发展，这意味着“二重镜像世界”将要自主诞生，它发生的概率实在太低，再给他同等长度的一辈子都不一定能遇上一次。如今亲眼得见，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命运似乎终于在他生命的末期眷顾了他，给了他一个觐见奇迹的机会。
> 他看着那群人开始搭建全新的世界。第一个世界毁灭于一场战争，第二个世界毁灭于一位专横的国王之手，第三个世界毁灭于一次电力故障…似曾相识的走向让丹枫感到心寒，世界在这一刻突然变成了一座复杂的迷宫，无论怎么东奔西跑都只是在原地打转。好在第四个世界成功诞生了，创造者以永恒的沙中圣城为其冠名，这个伟大的计划也因此得名“永恒”。
> 接着他们创造出了世界上的第一个人类，名字就叫“丹恒”。进行到这一步时，丹枫的好奇心彻底被点燃了。他想观察二重世界的第一个人类将会如何生活，想见证他在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每一个重大决定。他感到自己又有了生活的目标，于是他充分地利用起“镜子”——他为自己设立的可供跨维度观察的暗道——走进了二重世界，在某个无人的深夜第一次倒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 丹枫的初衷只是置身事外的好奇心，可当那个青年无视禁令接近沙漠时，他感觉自己的目的发生了变化。他在丹恒身上看到了漫长岁月以前的自己，看到了探索欲的力量，看到了人类稀世难寻的光辉的一面。丹恒如此执着于挖掘沙漠的秘密；那要是有人告诉了他真相，他会作何反应？这个想法令他辗转难眠，他翻来覆去地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做那传说中布道的先知，将秘密透露给勇敢的朝圣者。
> 这个过程颇为波折，只能在夜晚的镜中出现的设定多少有些令人畏惧，但丹恒显然是个善于吸纳新鲜事物的人，很快就接受了他的存在。他充分利用了暗示的技巧，采取欲擒故纵的策略，果不其然引得丹恒产生了兴趣，他自己却在丹恒直白的询问下怯了场。他提醒丹恒真相的残酷性，而丹恒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也彻底征服了他，化解了他内心的矛盾。他预料到丹恒面对事实会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恐惧，却还是在尽数吐露的那一刻体会到了强烈的悔恨，仿佛自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可丹恒的意志超出他的想象，让他在敬佩之余又重新思索起生命的本质。或许对生活的热爱和期盼可以胜过一切围绕命运的说辞，让人更专注于眼下的时光；在这种情况下，人的起源与结局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 丹恒带给了他新的感触。他曾拥有强烈的求生欲，后来逐渐被岁月消磨，如今它又卷土重来，让他对这个不完整的世界充满了留恋。从初次相遇到即将到来的离别，这中间于丹恒而言不过短短十来天，于自己大概还要更短，却让他们建立了无比深厚的情谊。知识在流动的同时，情感也在流动；有时他望着丹恒的脸，总是不无伤感地思索着：自己该用怎样的方式与他道别呢？不如就将自己的故事讲给他听吧，这样既是为他解答了疑惑，也是给自己留下了来过的痕迹。
> 如此一来，当丹恒在某个月夜再次想起自己时——他会保证有这么一天的——希望他想起的是自己全部的人生、全部的欢乐与痛苦，还有自己全部的眷恋。他的记忆将会孕育出全新的宇宙；那里是绝无仅有的三重镜像世界，而自己将在那里永恒地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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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冷漠地睥睨地面，看不清模样的鸟扑扇着翅膀穿过沉重的夜色。“还好，半个小时还是可以讲完的。”丹枫听上去有些疲惫，“由此可见我的故事究竟有多么枯燥。”
> 丹恒僵在原地，嘴唇因被咬得太用力而几欲出血。“...所以，你其实是我的创造者的创造者。是这样吗？”
> “没错。”丹枫垂下头来，“如果你想为此怪罪我，那就自便吧。”
> 丹恒突然笑了。“我不怪你，”他的声音十分清亮，在月下激起轻微的回音，“或许还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甚至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活一场。”
> 丹枫捏紧了自己的手指。“该道谢的是我，丹恒。你让我再次感受到了生命的魅力。”他轻叹一声，“我离开之后，你依旧要如你心中所愿那般，继续平安地生活下去。”
> “真的可以吗？”丹恒意外地平静，“我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你的离开会引发剧烈的连锁反应，就像本体消失之后，他的千千万万个影子都会随之消失一样。”
> “不会的。我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丹枫的回答铿锵有力。丹恒疑惑地望着他，看见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 “我要走了，去给我即将到来的结局做好准备。”丹枫把手从栏杆上放了下来，“记住你所说的，充分利用每一分每一秒，从而不辜负你所见所闻的一切。如果你还能记得我，那是最好不过了。”
> 丹恒眨着眼，努力地将眼泪憋回去：“我一定会的。”
> 他看见丹枫向自己走过来，走到距离镜面最近的地方。这一刻镜子仿佛变成了最为普通的平光玻璃，将他和丹枫堪堪分隔开。丹枫抬手敲了敲镜面，动作干净而利落，笑容释然而愉快。
> “话就说到这里了，我真的该走了。那么，再见，丹恒。祝你未来夜夜好梦。” 
> “丹枫，先别——”
> 丹枫的影子消失了。丹恒只看见他的发尾在镜框边缘微微一晃，紧接着便无影无踪。他伏在镜面上，用手一遍遍地叩着：“丹枫。”
> 然而镜中除了他自己什么都没有。他回到房间内，细细地敲过每一面镜子，对着自己的倒影轻声呼唤：“丹枫？”
> 没有人回应他，除了从半开的窗户外吹进来的夜风。窗帘像羽翼舒展摆动，丹恒滑落到地面上，双眼蓄起热泪。悲伤在心底如长河奔涌，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已经被全世界抛弃。
> 
> 而在同一时间，已经人去楼空的囚室内，一行新插入的指令正在悄无声息地运行。这是丹枫最后一次出手干涉镜像世界，第一次是为了拯救丹恒，第二次是为了引他发现真相，这一次则是为了将剩余的时间完整地赠送给他。是丹恒唤醒了他对生命最后的怜悯；尽管他依旧会死去，所有人都会死去，但至少不是在明天。他们将幸福地度过一生，像每一个真正的人类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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