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化雪煎茶的那一座

百浮城

Pryd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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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冬天，千手扉间出现在了转津城。跟他同行的还有两名千流藩忍者，他们花一个多月从土之国护送一批货物到转运港口，再在这里运上南贺的船队。这批货有点特殊，是走私的煤炭，扉间一路上也是神经紧绷，终于安全进了转津城着实让他松了口气。
交接完毕后，他跟桃华瓦间在船上简单吃了顿晚饭。他们说这是单独北上运载物资的船队，而不是携带大量粮食和土特产的漕船，所以不会停留很久，明天就离开。他们都被编在押运队伍里，全程不能离开值守，而桃华又想买点东西，就拜托扉间帮她跑腿。
不想刚到市集上没多久，就看见街上挤满了人，朝着远处指指点点。扉间顺着他们视线望去，只见开始擦黑的天边升起阵阵浓烟。
“快！快去灭火啊！”身边突然有人喊道，“那是粮库！”

北方这种河口仓不只是关乎某一个城市的生存，还储存着每年南方上交的漕粮。尤其是转津城位置特殊，要是它的粮仓一把火烧了，说不定今年冬天连国都都得一起饿肚子。起火的粮仓建在高地上，扉间飞快地越过屋顶、街道和河流来到城外，朝着火场释放水遁忍术。但火势太大了，泼上去的水只冒起了一缕白烟；更糟的是起了风，火烧着了地上的枯草，迅速朝前蔓延。
热浪逼得他后退几步，手上还在结印，心里却清楚他一个人力有不逮，哪怕在江边上也一样。幸好感知网络已经反馈到有许多人赶来，只要人来得比风快，就能控制住损失。那些鲜明的查克拉反应仿佛河灯顺流而下，而在诸多明亮的灯盏中，他意外地发现了熟识的一个。
虽然远远称不上朋友，却也能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于是，风从山谷里刮来，火舌借着风势高高扬起，却像浪花撞上礁石一般，撞在了应声立起的结界上。

扉间松了口气，下一秒只见宇智波泉奈来到他面前，自作主张地叫他跟自己去追逃逸的纵火犯。“一大堆人已经往这赶了，水遁不差你一个，但我需要会感知的帮忙，”他飞快地说，“好几个仓呢，快来！”
话音未落他就跑了出去。扉间也顾不上那么多，放开感知跟上，泉奈似乎对转津城周边的地理很熟悉，很快他就发现了一组正在接近的反应。与此同时，他们也看见更远处隐约的火光。
“在水面上，正往这边走，”他凭感觉拉住泉奈，压低声音说，“他们应该用了隐蔽，但仍然能分辨出有四五个人。你打得过吗？”
“……我能拦住，”泉奈在一片漆黑中回答，“你先去！”

扉间便不再多话，全速往火场赶。飞奔中，他和顺流而下潜逃的纵火犯擦肩而过，立刻有什么东西攻了过来。他下意识地蜷起身体躲避，但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热浪拍到他背上，却没有任何攻击伤害到他。水上吵闹起来，他无暇分心回头，只管加速朝前狂奔。
因为发现得早，火才刚着起来，扉间花一小会儿就搞定了。他马不停蹄地折回去，却发现他看不见入侵者的形体，反倒宇智波泉奈和好几团空气打得难解难分。他立刻意识到对方用了迷惑感官的忍术，于是稍加思索结了几个手印，周围的水流忽然加速，避开泉奈形成了环状的巨大漩涡。敌人被大力甩出去，暂时丢了伪装，扉间就近刺穿一个人的喉咙，又召来暴涨的湍流淹没两岸，裹挟着另外几个沉入水底。

泉奈及时上了岸，但依然不免被浇一身水。他看看平静如初的水面，又看看把敌人尸体拖上岸的扉间，便说：“不用看了，土之国的，我听见了他们互相说话。”
扉间一听也就扔下了那具尸体，动身赶回之前的火场。泉奈追上他，叫他等一会儿让自己复制几个忍术。扉间一听很意外，引得对方有点不自在地回答：“……我有水属性啊，毕竟也是南贺人，想学水遁太方便了。不过我没怎么仔细学。”
这倒是符合扉间的印象，泉奈擅长煽风点火，从前跟他不熟的时候还吃过不少苦头。他也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上次见泉奈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前，可是眼下正发生的事仿佛渡口镇的一切重演，甚至比上次还顺利。
那么，心里有个突兀的念头浮起来，还要杀掉他吗？

一场大火几乎吸引了半个转津城的水遁忍者，粮库损失惨重，但火终于还是被成功扑灭。泉奈穿过冒着白烟的焦土，告诉扉间事不会就这么完。如果雇主是土之国人，最好明天天不亮就走，因为消息到神付城后说不定会封关，那样的话，没有个把月就出不去了。
扉间来这一带比较少，泉奈说的每个字儿他都听懂了，合起来却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关键他的雇主还确实就是土之国人，还做了些不那么正当的生意。泉奈懒得跟他细说，只说快走就是，调头准备离开。扉间在原地思考了两秒拔不拔刀，最后叫住了他：
“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
泉奈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口吻也和扉间刚碰见他时完全不同。那个样子的泉奈扉间是熟悉的，但眼前这个好像突然套上了一层壳。
“你又没妨碍我。”
然后他没再管扉间，自己走远了。

扉间跟一些其他人一起清理完现场，才回到住地。他雇主早先预订了一批货，都寄存在转津城一家货栈，准备这两天交接完煤炭之后直接提货回去。货栈楼上有一些客房，价钱不便宜，但他雇主待的时间短，图方便就在那儿住。扉间作为队里唯一一个感知系跟他住一起，不过是一楼给车夫、脚夫之类住的廉价平房。即便如此，队里他的队友和几个车夫甚至都没住这家，而是在更便宜也更热闹的码头区找地方歇息。
货栈靠近市集，晚上闭市以后很安静。扉间回来的时候门厅空荡荡的，角落的桌子上有几个伙计赌骰子。长长的柜台后面亮着灯，他估计是白天见过的老板娘在写账本之类。本来没打算多管闲事，结果视线扫过柜台却愣住了。
泉奈也是，本来站在表姑旁边好好拨着算盘，余光瞥见有人就抬起头，结果乖巧的微笑猝不及防僵在了脸上。

本来，扉间是怕长途任务中间无聊，就揣了个装满杂书话本的卷轴，想着闲得没事儿的时候可以翻翻。结果现在他对着一页书相了十来分钟面，完全没心思往下看。
冷静，他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非常意外。但其实也不是那么意外，漂泊者家族又不能收租，还不许人家经商了？但他只是没想到——这家货栈很有名的，他们怎么这么有能耐——不对，他摇了摇头，肯定可以充当情报系统吧，还有补给，回头得告诉大哥提防这个招牌，遍地都是对家的陷阱……

突然吱呀一声，门开了。泉奈没提灯，指尖连着查克拉维持的一簇小火苗，亮得很。他若无其事地一个字一个字读出了话本标题，然后嘲笑道：“你还看这些风花雪月的呢？”
扉间“啪”一声合上扔在一边，问他右手壶里装的什么，泉奈说是茶，南贺的。“你也挺奇怪的，”扉间立刻反击，“哪有人大晚上泡茶喝。”
话虽然这么说，泉奈没有走的意思。扉间不得不收起自己展开的卷轴和一堆杂书，给他腾地方。泉奈在对面坐下，一人一个茶杯斟上新泡好的茶水，还冒着白色的热气。

“一天碰见你两次，我可真倒霉。”泉奈盯着升腾的热气，叹了一声，“算了，大概也是老天爷的意思。”
油灯的光照亮了两人之间的几寸，带来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在这个不甚温暖的异乡共享了一些什么。当初那个虚无的画中人抬起头看向了自己，说谢谢他救了自己的命，但扉间仍然觉得他藏在了一个壳子里；而且这很奇怪，他想，他又不是为了图他的感激。宇智波泉奈不希望欠莫名其妙的人情，可他本来也不欠自己什么。但泉奈才不管他怎么想，因为知道了他雇主确实是个土之国人，就跑来详尽地给他讲了靠近边境这一带到底是怎么回事，应该走哪条路最方便安全。
“或许能帮到你，”末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虽然不是等价交换，但这是最直接的了。”
“……确实，”扉间也喝掉了杯子里的茶，“但你能别来知恩图报这一套吗？我看你才是话本看多了，这也太……”

泉奈讥笑了一声：“算了吧，轮不到我报答你，我的族人还要跟南贺算账呢。我母亲为了保护我，都没能上我抢走的船。”
扉间一听，忍不住有种“太阳底下无新事”的感觉。可泉奈跟瓦间又一点儿也不像，瓦间当初从山南回来时整个人像丢了魂，而眼前这家伙口吻神态都平常极了，甚至有些漠然。他还说不喜欢她让学的结界术，也不喜欢账册，南贺的族屋也远远比不上兄长的筑江；但家族就是这么安排的。
“没办法，谁叫我还得活着呢。”
“但你们到底还是有了新的落脚点吧？”扉间忍不住说，“总不能说全不好，筑江比南贺可不差。”
“说了你这种地主家儿子也不明白，”泉奈摆摆手，“想得一块赐田没那么容易的，土地多宝贵啊，老爷们精得很。”
“也不一定，如果维持现在的地位可以生活得不错，那其实……”
“哈，瞧你说的，你管这叫不错？”
扉间哑了，但泉奈没追究，只道赐田是一定要的，为了这个什么都可以忍、都可以做，绝对不能出差错。顿了一下，他问扉间茶好不好喝，扉间端起茶杯，但意识到什么，又放下了。

“我不完全懂你的想法，”他眨了眨眼，觉得稍微有点词不达意，“就像你说的，我是个地主家儿子，还是个千手……但我觉得你不必这么计较。”
“哦？”泉奈的表情变得有些玩味。
扉间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我是说，你的族人并不会——大概吧——因为你私下认识我，或者不巧和我合作过，就觉得你是个叛徒。”
他不知道泉奈往里加了什么，应该从他喝第一杯茶的时候就在他杯子里，但因为药效很慢，现在他才开始觉得反应变迟钝。泉奈支着下巴看着他，一双黑眼睛明亮又坦然。
他笑了。

“但我觉得是，”他平静地、甚至还称得上轻快地说，“进攻发生时我不在，但我也没有死。如果死的是我而不是她——不是他们——就好了。”
又说：“都是你的错。”
扉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那你想干什么？杀了我，还是让我忘了今天发生的事——可能还有之前的那些？但我劝你别……”
“不对，”他纠正道，“我反对。”
泉奈收起了虚假的笑容。“那可由不得你。”

他扫开茶杯，一手按住扉间的胳膊，一手试图固定住他的脑袋。扉间剧烈地挣扎，挣扎之间摸到了身上的苦无，跟对方扭打到一起。他其实已经没剩多少力气，手甚至有点抖，但对方反而停了下来。
“你脑子有病吗？”泉奈脸色开始变难看了，“跟一个仇家的人很熟又不是什么好事。”
“那也是我的事。”
扉间脑袋一团浆糊，连自己的说了什么话都不太确定，但牢牢抓着武器。他突然再一次醒悟了，事实就是这么简单：他既不想伤害兄弟姐妹，也不想非杀了泉奈不可。家族、历史、仇恨或许都是他的一部分，但依然不是他，说“不”的那个不是这一切的凝聚。

“没人规定我们必须互相憎恨，”他说，“而我也并不恨你。”
这是真的，他甚至谈不上憎恨任何一个具体的宇智波，只有当他们聚集在这个姓氏下的时候，才突然变得可恨。
“放过你也好，帮你也好，不是因为你，仅仅只出于我自己的良心。这很奇怪吗？还是你觉得自己就该莫名其妙地死？”

泉奈从他手中夺走苦无，扔到一边。
“你给我闭嘴，”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是我的仇家，我却接受你的恩惠，去找你帮忙，跟你一起作战，像这样和你说话，还听你讲什么良心。我才是奇怪的那一个。我应该现在就杀了你。”
扉间却笑了：那层遮住他的壳终于完全碎掉，这个牢牢抓着他的宇智波泉奈他认识，还很熟悉。
“那你来吧，”他说，“我该说的都说完了。”
这是他第一次没躲那双眼睛，还想起了木棉开花、刀锋沾血、大火连天。
于是他又坏心眼地补上：“但你可要记住了，我并不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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