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 雨痕 - 文岛 Wland

雨痕

上

畴昔

2025/04/03 1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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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滴滴作响，青柳冬弥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滑动屏幕将那铃声叫停。
起身摸索到床边，脚触到了地，站起走了几步，却差点因地上残留的水痕滑倒。
是雨吗？
走到窗前，望向窗外，雨好像已经停了，但世界仍是湿漉漉的。视线移回室内，发现窄窄的飘窗上留着一些黑色的印迹。
这是……
两眼稍微一抬，对准了纱窗，原来是这样。久未清理的纱窗格间积着灰，而那些本来粘腻着的尘埃被从缝隙间飘进的雨带进屋中，洒在飘窗上，雨停后只剩干涸的黑色。
用手指拂过其上，底下的白瓷显现，在对比鲜明的黑白中举起手来，盯着指尖上的一层尘灰。
将纱窗搭上，让窗真正将屋中与外界相连，想要用呼出的气流将那缕尘灰吹出，却因水顽强地将皮肤与细尘黏连而无法奏效。
走出房间，最终用纸巾解决了留存的污秽，又努力将飘窗上的那些擦干抹净。
看来一个人，经常打扫卫生也很重要啊。
他无奈地笑笑，把窗关紧，走出房间开始洗漱，看着镜中映出乱蓬蓬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
在平底锅上随意倒下一些金黄的液体，在锅边敲开一个蛋，自己住的时日让他也学会了很多东西，最简单的比如如何不让蛋壳掉进锅里。
蛋清随着油的冒泡滋滋作响而逐渐变得不透明，待其边缘变得金黄，轻轻翻面不让蛋黄漏出，直到两面都变成一样成熟的颜色，将其铲起静置于盘中。
然后又取出两片方包，借着锅里剩余的油把它们也煎至金黄，随后再一并铲起。
简单地将煎蛋盖上面包，随意撒上一些酱汁，再将另一片铺上去，两手抓握着这三层，愣愣地往嘴里送。
最近的雨还真是没有停下的势头啊。
已经持续了两周或者三周吧？断断续续的总是或淅淅沥沥或倾盆如注的雨，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又在永远昏暗阴沉的天空中，被感染上郁闷与不畅的心情。
随手清洗了锅与盘，散漫地走至阳台，白瓷地上是反着光的一片，空气里是闷闷的湿意，雨总是无孔不入。
他抬起头看着晾衣架上挂着的橙色小熊，那是去年秋天从电玩厅的娃娃机取得的战利品，前几天注意到有些落灰，于是试着清洗了一下。
凑近用手摸了摸，貌似已经干了，将其取下，突然愣了神。
表面上有绿色黑色的散点，让小熊本来可爱纯粹的橙色皮肤变得有些斑驳，看着有些难堪。
将小熊拿起贴近观察，又感到一阵难闻的味道从其上传来，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顿时愀然不乐起来。
这也是雨吗……
由云层下落的雨滴，给世界的万物滋润的同时，又给空气漫上无穷的水汽，那些浸润的水汽助长了霉菌的攻势，让它们的触角甚至伸到了本应光鲜亮丽的小熊身上。
有些垂头丧气地往一盆水里加了清洁剂，小熊被淹没至水中，两只刺绣的眼睛粘上水光，显得更加楚楚可怜，让青柳冬弥的嘴角也不禁微微弯了下去。
去年秋天，和彰人一起在游戏厅抓的……
他说，抱着这只熊就好像彰人在身边一样。
他开玩笑说，只是这样的熊也可以取代我吗？
他摇摇头，于是把熊放在一边，给了彰人一个拥抱。
如今都成为了可贵的回忆，随着那年的秋天一同散去，就连这只熊也被连日的雨侵袭了。
想来还是令人长叹。
慢慢再走到厨房，用烧热的水冲散一包速溶咖啡，不知道是不是也因为潮湿，大大小小的结块留存着，只好用勺子不停搅拌。
将那杯棕黑色的液体放到桌前，打开了电脑上的编曲软件，从上一次的工程文件开始，看着被不同颜色标记的音轨在眼前展开。
离甲方的ddl还有两个月，这次要求写的歌主题他并不很了解，于是进展缓慢。戴着头戴式耳机，反复循环着软件中排布好的旋律，也总是不太满意。
雨让心情有些湿漉漉的，好像也拖累了手上工作的效率，泯着并没有什么烘焙香气与复杂味型、充其量具备着最基础苦味的速溶，无论是歌词还是编曲仿佛都很难进行下去。
又打开自己的频道个人主页，以金橙的落叶作为头像，名字是“悼秋”，看消息通知似是又获得了很多新的点赞、评论与关注。自己的音乐被人喜欢着，察觉到这点让他感到一丝喜悦，但又想到最近的投稿都是商曲，随即又生出一丝无奈。
或许是时候停下来了，之前两人活动的时攒下的积蓄，这些日子里接的大大小小的商单，大概也够支撑他付清房租电费，再供给自己的日常生活所需。
他也想暂时停下将音乐作为工作的生活，尝试写出自己真正想写的、只有自己能写出的歌。
想到这里他下定了决心，这大概就是今年秋天以前接的最后一首商曲。
疏忽了午饭，再看时间时已是下午四点，天气放晴，想着既然如此，去便利店买碗盒饭好了。
现在出门也是要做一些遮掩自己身份的工作，并不是因为他们是远近闻名的歌星，只要出门就会有许多粉丝一拥而上。相反，正是被众人唾弃，才需要掩饰自己，用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看着繁多的种类稍微有些选择困难，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拿了一盒看起来绝对不会出错的经典口味，接过店员加热好的盒饭走出玻璃门的那一刻——
下雨了。
从零零星星的几点开始，到形成密密麻麻的雨帘，整个过程大概不过几秒钟，就是如此突然又倾盆的大雨。
明明好像才放晴不久？虽然工作时并没有多加注意天气的变化，但印象里光从窗外射到桌上的时间也并不长。
还好出门的时候顺手捎了把伞。
此刻将伞撑开，走出屋檐下的遮挡，雨毫不留情地重重打在伞上，像毫无章法的鼓点，如碎石洒落一地。
青柳冬弥盯着眼前的雨帘发愣，不知为何只是立在原地，任由雨肆意地冲刷、拍打、淹没。
密集的雨滴模糊了眼前，不觉浮现的是去年秋天的场景。
不知何时从四下而起，如焰火般围绕的舆论；再度睁开双眼时，已不在床边的人；无论在秋雨中呐喊多少次，都寻不到的他的踪迹。
像是蓄谋已久的乌云悄无声息地降下了雨，又像是地上的雨痕不知不觉地蒸发殆尽。
他就这样和自己的爱人断了联系。
一阵头痛突然袭来，或是阴湿的天气本就在像沾染小熊一样偷偷侵蚀着他的身体，也或许积日的劳累在回忆涌起的此刻一并浮现。
伞摔在地上，在雨泊中泛起涟漪。
他也倒在地上，很快被雨所掩埋，融于灰色阴蒙的一片。

陌生的天花板。
是医院啊……
向窗外看去，阴晴不定的天空中已没了雨，取而代之的是灿烂的火烧云。
已经是傍晚了吗。
床边的桌上摆着盒饭，看起来已经浸了水。
“您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好像是不过十几岁的青年，正从旁边关切地看着他。
“是你把我送来的吗？非常感谢。”说着他就要起身爬下病床。
“不好意思但是可以请您先留步吗？”她站起身来，貌似想阻拦青柳冬弥。
于是青柳冬弥默默缩回去。
“那个……您是BAD DOGS的青柳冬弥吧。”
听到那个久未被提及的组合名青柳冬弥先是一惊，而后明显地感觉到心跳，仿佛心室微微颤抖着。
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已经能给自己带来这样的心悸了吗？
“是的……”伴随着微弱的气息从口中冒出承认的话语，有些无力地瘫在床上。
“那个……我一直非常喜欢BAD DOGS的歌，如果可以的话能给我签名吗？”
“可以的，有纸笔吗？”
对方拿出签名板和签字笔来，虽然不知为何这些东西会被随身携带，但还是小心接过，在上面一笔一划地认真写下自己的全名。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能把BAD DOGS的也签上吗？”
自己低下了头，犹豫了一会，“抱歉，毕竟……另外一位成员不在，我还是只签上自己的名字好吧。”
对她露出了一个赔礼似的笑，然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中，现在的自己还有资格代表BAD DOGS吗？
去年秋天，他和彰人的事情被公之于众，但那绝对没有错，自己一直坚定地这么认为。
但是……舆论就像被火星点燃的森林，一片连着一片被染成惨烈而滚烫的红色，仿佛燃尽了所有氧气，让在林中逃亡的他们避之不及、难以呼吸。
父辈的谴责，事务所的焦头烂额，各种各样的压力席卷而来，将他们步步紧逼，无法后退，身处于风暴中心而无法将其停止。
但那绝对没有错，包括彰人的出走，事务所对他们活动停止的宣告，这都没有错……
究竟是什么错了呢……？
再一个人活动也不可能了，于是隐藏着自己逃避着父亲也有担忧掺杂的责骂和这个世界对他们的恶意，在亲人都不知道的地方租下一间出租屋。
虽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拜托了司前辈去和房东交涉，但至少自己也算是不打扰任何人地，隐藏了自己的踪迹。
只是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无法割舍音乐，更别提现在的自己，除了音乐也不拥有什么。
不能用歌声传达心绪，那就用作曲吧，用纯粹的旋律、用配器、用虚拟歌姬的电子音……将这些元素按自己的意愿编排相融，成为了他们说的“p主”，接受着评论区的赞扬，然后越发觉得自己无法放下音乐，这是自己唯一能紧握手中，在不为人所知的偏僻一处让心声流淌而出的手段了。
毕竟他连自己的恋人也无法抓住。
于是从今年初开始接了商曲，结果也是广受好评，但不用担心积蓄清空的同时，时间也越来越紧，明明只是在家工作，却因总是赶着死线写着被别人要求的东西，而感到接连不断的劳累。
也正因如此才会躺在这张床上吧。
面前的粉丝看上去很难过，她的确很喜欢吧，曾经的BAD DOGS。
她对我和彰人会有什么看法呢？
尝试将脑中冒出的不安清除出去，再努力让自己清醒地回到现实，发现她的失落和惋惜无需言语便在表情上表现出来。
叹了口气，脑中浮现的是两人曾在台上所见的光景，无数观众挥舞着应援棒，与舞台的灯光相应，视野所见是绚烂的一片，耳中所闻是他绮丽的歌声……
自己又何尝不怀念呢。
重新拿过签名板，在自己的名字下方，签上了属于他们的组合名。
端端正正的签名莫名牵动去年的回忆，自己坐在事务所中握着笔同样端端正正地签下全名，只不过那份文件是事务所的解约知情书。
彰人离开后时间好像过得很快，从和事务所联络，到解约，到BAD DOGS停止活动的说明在各种社媒上发布，然后冲上热搜。
一切就像突发的滂沱大雨，如注地浇灌着世界，猝不及防地将自己拥有的事物洗刷、击碎。
也险些要把自己也击碎了。
再拉回现实，她好像激动地揣着那块签名板，脸上满溢着欣喜。
这样轻飘飘的几个字和一块板，在她的心中能有多大的重量呢？
“真的……非常感谢青柳さん给我签名……我真的很喜欢你们，每一张CD都从mercari上收了，每一首歌都循环过，可惜认识你们的时候已经晚了，没办法再看到live……”
她说着将那块板子举起，自己的笔迹在苍白的灯光下格外黢黑扎眼，痛苦无奈的回忆与理智不断做着斗争。
最后化为无力的苦笑展露在脸上，词穷着只回应了句“谢谢喜欢”，然后站起身，望向燃烧着的天空。
雨停下了，但是地上仍遍布水痕，即使炎上的浪退去，群众的记忆被时间的暴雨冲淡，被冲刷重塑的沙滩也会留下浪拍过的痕迹。
将东西收好走出病房，正打算将医疗的费用付清，她却坚持自己拿到签名已经非常满足，不好意思再让自己付费了，然后推辞着自己的要求，还是帮自己付了钱。
离开医院，黄昏映照着形单影只的自己，检查过袋中的盒饭，好像连里面也浸了雨水，大概是没法正常吃了。
只得寻了家附近的拉面店，买好餐券后坐在令人安心的卡座中，面前只有木制的隔板，双侧也由木板所拦，因而不会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脸，莫名带来一种安心感。
面被端了上来，默念了句“我开动了”之后拿起筷子夹上一些，却发现眼前起了雾。
对哦……看来还是不习惯作为遮掩的眼镜，这才意识到它的存在，将其摘下。
普通的猪骨汤底，普通的拉面与海苔，明明是这么普通，但刚煮好端上来的东西入肚，又是那么温热。
之前也不是没和彰人一起去过拉面店吧，只是坐着排桌，面对面地吃着，看着对面的人嘴角被面汤沾染而看起来油滋滋的，觉得格外可爱。
孤独这种东西，自己也应该习惯了吧，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没有人关心地住了那么久，总应该可以享受孤独这种东西，甚至将其作为甘饴吞吃入腹了吧。
但是从咽滑过食管，滑到胃中的温暖，抚慰着辘辘饥肠，却难以传达至心。
一碗面在不知不觉间只剩下淡黄色的汤，卡座头上的暖灯射下让汤上浮着的油层闪闪发亮，端起了碗，像是仍对温热的味道不舍，从汤中渴求一些余韵和回味。
走出面馆，雨又不知不觉地下了起来。
雨真的会浸湿人的心吗，现在萌生出的想法竟然是想把海绵般吸满雨水湿漉漉的心掏出来把水挤干净，让心情干爽好受一些。
闷闷的，想要发泄又发泄不出，任由路牌指引着自己找回家，然后有些虚脱地扑到沙发上。
抱着沙发上的抱枕，柔软的触感提醒了他，小熊也在水里泡了一天了吧？
于是又拾起一些精神起身，步入洗手间，将小熊的身体挤压再浸入，又用洗涤剂反复洗刷着霉点。
橙色地被压缩重塑着，橙色地被润湿着，橙色的……
不行，不能再陷入回忆中了。
今天，今天已经够多了。
总算是将小熊上的霉斑洗净，想晾至阳台又怕悲剧重演，从家中的储物区翻出了几乎从未使用过的烘干机，把小熊安放在其中。
将这一切完成后瘫在电脑椅上，音轨仍在屏幕上懒懒地躺着。
是否应该割舍，是否应该怀念呢……
将眼前的工程关闭，创建了新的工程，让灰色在眼前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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