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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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第一章
## 2 第二章
## 3 第三章
## 4 第四章
## 5 第五章
## 6 第六章
## 7 第七章
## 8 第八章

**第一章**

“今天的坐先生……有些不一样呢。”

“不一样的是临也少爷你吧，老朽可没见过你这副严阵以待的架势。放松点吧，只是回池袋与久违的双亲见面而已。”
黑发青年将目光从老者白得刺眼的衬衫领子上移开。接着又像想到什么似的，装作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了回来。戴着眼镜的老者一如既往地穿着以黑白为主色调的西装，可确实与过去的样式有些不同，这让临也感到了一股没来由的违和。他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回道：“真是难得啊，您偶尔也会把我当做晚辈一样关心呢。不过还是提前告知您一下，池袋可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危险的地方了，于我而言。”
“可别误会了，老朽只是不希望自己作为保镖的能力遭到质疑而已。再说危险什么的，不就是你雇佣老朽的意义吗。”说着，年老的绅士理了理自己的领结。
啊啊，黑色的领结，为什么偏偏是黑色的领结呢。总觉得坐先生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现在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自己才是不对劲的那个吧。临也暗暗叹了口气，接着庆幸自己没有带上遥人和菜菜——他可不想在崇拜自己的小鬼面前被打飞啊，万一的话。
敷衍地朝对方笑了笑，黑发的青年有些烦躁地望向了窗外。在接到自己妹妹们打来的电话之前，他是没有想过自己回到池袋的理由会是这个。
不久前，舞流以一如既往的活泼语调在电话里声称他们的父亲快回来了，并且想与“将要结束出差”的临也见面。
舞流编的这个理由真是……老老实实说自己在外地工作不就好了，偏偏要说什么“将要结束出差”……
临也有些头疼地想着，这下他就不得不离开武野仓，回到那个让现在的他有些恐惧的地方。
“恐惧”，临也用上了这样的形容，尽管他是极不情愿使用这个词的。
尽力使自己不去想那个引发自己恐惧的因素，就像是要逃避自己对那个人无计可施的现状，黑发青年重新将思绪转回了许久未见的父母那里。不要说见面，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上次想起父母是什么时候了。他们基本上会每隔一两年会回日本一次，有时则间隔得更久。与他们相处的记忆很普通，普通到临也能够十分自然地将他们视为一道分界线——与他日常经历的那些光怪陆离、惊心动魄的生活相比，可以说是泾渭分明了。而在更久之前，他是没见过什么脖子以上只有一团黑烟的机车手和能从手中凭空伸出利刃的女子高中生的，包括那些个开着痛车四处游荡的家伙、操着奇怪口音的日语叫卖寿司的黑人巨汉、娃娃脸的后辈和某个暗医——这些记忆成群结队地驰骋过他那紧绷的大脑，似乎是成功地碾死了某株灰暗而又蠢蠢欲动的幼苗。临也舒了口气，自认已经能够自如地抑制住某些让他“搞不定”的想法了。他知道这并非逃避，而是经历过无数次徒劳的思考后，暂且产生的一个决定：
那个人身上存在着临也无法解释的矛盾——当然只是现在。临也对于解开这个矛盾有着近乎顽固的自信，所以他只是“暂时”不去想，为了不再浪费时间。
察觉到目的地的迫近，黑发的青年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再次对面前的老者发起了请求：
“那个，虽然之前提起过了，但还是希望坐先生务必要保持万分的警惕啊。”
临也这么讪笑到，为自己的瑟缩感到一点无奈。
“不得不说临也少爷今天真是格外的啰嗦啊。虽然老朽并没有兴趣了解你的那些心理阴影，可至少还是会保护雇主的安全的。”
白发的老者彬彬有礼地，同时不带什么感情地回到，开始打量起这个他们所到达的地方。
池袋，看上去庸庸碌碌，倒是充满了生机啊。

折原九琉璃远远地就看见了一头金发，以及标志性的酒保服。
于是她轻轻扯了扯折原舞流的袖子。
后者不解地转头，在看到那个背影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欢快的轻呼。接着她拉起九琉璃的手，追了过去。
“静——雄——桑！”
少女以与外表不符的活泼声线打着招呼，小跑着跟上了身着酒保服的男人。
“噢噢，是你们啊。”静雄回头，看见了面容相似，装扮和气质却截然不同的两名少女。
“安（你好）……幽（幽平先生）……何（最近怎样呢）？”稍显阴沉的那位发问了。
果然……一上来就是这样的问题啊。简直像是某种惯例一样。
静雄叹了口气，与折原两姐妹的对话基本上都是以类似的问题开场，而他也像往常那样无法给出准确的答复——他的确不太清楚幽的行程。大部分时候都是身为弟弟的幽来联系他，在短暂的会面后又急急奔往下一个片场。
“还是老样子，最近好像又在忙着拍什么新电影吧。我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幽了啊。”想像之前那样糊弄过去，静雄挠了挠头，却见两姐妹的背后，一个中年男人正朝这个方向走来。
“舞流，九琉璃，走得太快了吧，也体谅一下爸爸我啊。”
“父（爸爸）……慢（太慢了）。”
“毕竟比不上你们年轻人啦。话说回来……原来是碰到了熟人吗？”
“是通过阿临哥认识的哦。”
“哦哦，是临也的朋友啊。”有着与临也相似面孔的男人笑着打了个 招呼。
才不是什么朋友啊！静雄心下反驳到。
不过……真的很像啊，如果忽略脸上的皱纹的话。原来这位就是死跳蚤的父亲吗？之前就有所耳闻，说是临也的父母常年在海外工作，也只是些普通人。 感觉比想象中要更加普通来着……那个跳蚤，以后也会像这样吗，成为一个随处可见的、招架不住青春期女儿的老爹？
不，不可能的，完全没法想象啊。
静雄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自己的设想。
面对着那三张与临也相似的脸，静雄感受到了一阵冲击，脑子变得有些混乱。他含糊地回应到：“呃……唔，是的，伯父好。在下是平和岛静雄，与跳……临也是中学同学。”

对方是普通人，就不用引起没必要的麻烦了吧。这么想着，虽然有些变扭，但静雄没有否认与临也的朋友关系。
“哈哈，我家儿子受你照顾了啊。”名为折原四郎的男子，同时也是临也与折原双子的父亲，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静雄稍微放松下一些的心，又重新绷紧了。
就连笑起来也这么像啊！
静雄不禁想起了从前，临也一边挂着像这样爽朗的笑容，一边将小刀捅向自己的场境。
一股久违的、夹杂着怒火以及其他一些东西的热度开始涌向大脑和四肢。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死跳蚤就在附近”的错觉。
等等，刚刚对方说了“照顾”对吧？
最近时常被他人评价为“圆滑了不少”的静雄，将这普通的寒暄听出了别的意味，顿时又冷静下来。
这么说，对方大概已经知道了自己和临也的事吧？虽然自己也是偶然从一个奇怪的人那里听说到死跳蚤还活着的消息，但却不知道他的具体情况。
自己应该做出一个成熟的回应，静雄心想。对于与临也的厮杀，或者说是决斗，他并不感到后悔。可对于面前这位普通的父亲，他产生了一点类似于“管教了别家挠伤他人的猫，结果过火了”的愧意。
虽然临也的行为要恶劣得多了。
折原四郎看着表情阴晴不定的金发青年，觉得这个年轻人还挺有意思的。对方却在此时发话了：
“我会负责的。”
“诶？”
“我是说……临也的事，我会负责的。”
以为对方没听清楚，静雄又重复了一遍，心想这可以算是比较得体的回答了吧。
看着青年严肃的面容，再结合他刚刚复杂的表情和欲言又止的神态，折原四郎逐渐明白过来了。
这个年轻人，和临也是那种关系吗？
虽然自己在海外工作时也曾参加过一些……特殊的婚礼，日常也见过不少这种类型的人，却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也……
真是一点征兆都没有啊。
这样想着，折原四郎惊讶之余又不禁感叹到：“你和临也……好吧，我不在的时候，真是发生了很多事情呢。就连我之前每次回日本都要去一趟的那间居酒屋都不在了，说是因为旁边的大楼发生了事故什么的……”
是指自己和死跳蚤打斗时破坏的那栋楼吗？已经了解到这种程度，还以这样委婉的方式提起来了，果然是有在顾及自己的心情吧？
“不过啊，舞流倒是说要介绍给我另一家不错的店呢。静雄君也一起来吗？”
去吧。刚刚自己也说了要负债，却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不如姑且听听对方是怎么说的。这样想着，静雄答应了下来。
“两（那两个人）……误（产生了误解吧）。”
“没问题啦。这不是很有趣嘛！”
舞流小声与姐姐议论着，不近不远地跟随着前方的两人，同时再次看了眼手机。
会发生什么呢，自己简直迫不及待了！

**第二章**

折原临也爱着人类。并不针对人类中的某个个体，而是将人类视为一个整体去爱。换句话说，他平等地爱着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
不过，自己也是人类的一员呐。凡是人类，只要稍微给点好处，就会立刻产生倾向。所以，如果那位正与空调酣战的维修工能现在立刻修好空调，自己也会多偏爱那个小哥一点也说不定……吗？
可是这种想法就相当于偏向了自己主观意味上的“善”，依然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对待善恶，自己本应是一视同仁的，这就又是一个矛盾了。看来，还需要从人类观察中找到答案呐。
想到这里，临也终于不再看着那个素不相识的维修工，托着腮注视起忙碌着的店员们。
说到底，舞流还是那么任性啊，什么“为了安慰失去了心爱的居酒屋的爸爸”，擅自就决定在这里见面，总觉得是有什么目的。
等待的过程本就令人烦躁，再呼吸着店中闷热的空气，即使临也脱掉了外套，却并没有因此凉快多少。
仿佛感受到了店中奇异的氛围，无辜的维修工狐疑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接着又战战兢兢地转了回去。
那位店长，磨菜刀的样子很吓人啊！
“话说回来，你们真的一点也不惊讶啊，对于我的出现。”临也嘴上这么说着，却没带上什么意外的语气。
“没什么可奇怪的。之前就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来池袋四处打探关于你的情报，一段时间后大家就都知道你没死的消息了。既然没死，那你出现在池袋也是早晚的事吧。”随手拿起一个盘子开始了擦拭，名为丹尼斯的白人店员，冷静且平淡地答道。
也对，临也本来也没有特意隐瞒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对方的反应确实是情理之中。
“倒是你啊，”丹尼斯放下了手中的盘子，转而拿起了另一个：“这么大咧咧地坐在店里，就不怕碰见你的那位宿敌吗?他可是很中意我们家的寿司的。”
轻轻拍了拍轮椅的扶手，临也有些自嘲地笑到：“这个嘛……如你所见，我暂时是没办法像从前那样与小静战斗了呢，况且我也是迫不得已地被家人请求在这里见面的啊。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只能先拜托我旁边的这位老先生……”
寿司店的门打开了。
“哎呀呀，及时的静雄登场了!要和临也打架吗?打架前要吃寿司来补充体力哦。不过——”
赛门停下了制作鲑鱼寿司的手，抬起了视线：
“不可以在店里打哦。”
空间中安静了片刻。不明现状的维修工再次加紧了手头的工作。
“真是的，赛门你啊，不是说了我这幅样子没法打架了嘛。”
先发声的是临也。他没有看静雄，而是用比以往更加爽朗的声音笑着道，甚至显得有些刻意——他原本并不打算一上来就与静雄对峙。但在察觉到对方那里陷入了奇怪的寂静时，临也忍不住看了过去。
露西亚寿司店的门口，站着四个人。最前面的是静雄，而在他的后面，自己的两个妹妹正十分亲密地一左一右挽着他们爸爸的手臂。四个人表情各异，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也陷入了震惊之中，而对方又是他的家人们和宿敌，那么临也大概会很满意这种人类观察的结果吧。

十分钟前。
呀……自己的女儿们真是长大了，学会关心她们的父亲了啊。明明之前要更粘着哥哥一点呢。真想让响子也看看这样的情形呐，可惜原本说好要一起回来，却延迟了休假啊。
抱着这样有些遗憾但还是很欣慰的心情，折原四郎感叹着，继续向两个女儿讲述起在海外的经历。
听着后面三人聊得热火朝天，静雄独自走在了前面。一开始还是他和折原先生并排，却不知不觉变成了这样的队形。
其实自己也有问题要问啊。静雄腹诽到，没想到十分钟后就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此刻，静雄看见了满脸堆笑的临也，先是惊讶，之后条件反射般地燃起了怒火。而在注意到临也身下的轮椅，尤其是他旁边的老者时，愤怒中染上了一点一言难尽的东西。
而静雄身后的折原四郎，显露出的是同样复杂的表情。
虽然已经知道自己的儿子从电线杆上摔下来的事，但是亲眼看到他坐在轮椅上，还是有些心疼啊。不过这家店的风格好像有点奇怪……对了，临也和刚刚那位黑人店员提到了……打架？还有临也那孩子……这是对酒保服的某种癖好吗？
“好久不见呐，爸爸，还有舞流和九琉璃。小静怎么也来了啊？”
临也依旧爽朗地打着招呼，并且尽量以稀松平常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可是，那边的四个人看的好像并不是自己？
“各位为何都看着老朽呢？……明白了，各位似乎都相互认识，唯独不知道老朽的身份。事实上，老朽是临也少爷雇佣的保镖，称呼老朽为‘坐’即可。”
虽说是保镖，却拥有英式管家般的礼仪。老者不知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一只手臂上整齐地搭着一件西装外套，微微颔首道：
“那么，请多指教。”
现在的这个场景，如果以狩沢的视角来看的话，大概是“小临临过于思念已经决裂了的小静，之好请求身边温柔的执事爷爷穿上酒保服来寄托自己心中复杂的爱，却意外遇上了小静本人”这种展开。
自己应该庆幸某个黑色衣服的女性不在吗。临也头疼地想着，要应对那边的几位已经很麻烦了，坐先生还一副让人误会的打扮……自己只顾着想接下来的事，完全没注意坐先生是什么时候脱的西装外套，更别提他外套之下的装束了。
“哦！哦！就是这样，我们都是第一次见到坐先生，所以有些疑惑罢了。总……总之，大家都先坐下，我们边吃边聊吧哈哈。”还是折原四郎打起了圆场，点好了菜并招呼大家坐下。出于各种原因，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提那件让他们感到微妙的事，并且聊起了天——其实也只有舞流和九琉璃一如既往地像局外人一般在自娱自乐而已。
“原以为会是更热闹的情形啊……”
“残（真可惜）……”
“美味的料理，可以带来清凉哦。特别推荐这边的特制辣味味增汤呦！喝了的话，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感到炎热了，冷也不会哦。”赛门将料理端了上来，注意到了一直沉默着的静雄：“在生闷气吗静雄？我知道的呦，‘一池袋不容二酒保服’。但是不可以和老人家生气哦，生气就会吃不下寿司，就会影响健康哦。”
竟然说出来了啊！还有那个味增汤，听上去很不妙啊！折原四郎不动声色地擦了擦额前的汗。
“说过好多次了吧，你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日语啊赛门。再说我可没……”金发的青年开口了，话到一半却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依旧燃着怒气。要说自己没生气是假的，但怎么想都是因为那个死跳蚤吧？无论是他们决斗之前，还是在知道跳蚤还活着的时候，他都警告过了吧？
“别再来池袋了啊，临——也——君——呦！”
静雄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跟某个来问跳蚤的事的怪人说的，希望他万一碰到了那个死跳蚤，能托话给那家伙。
结果，真就有这种明明坐着轮椅却还要翘着二郎腿的人啊，该说不愧是死跳蚤吗？还有他旁边那个老人……静雄只当那是个恶劣的玩笑，或者干脆就是个巧合。其实意识中还隐隐冒出了第三种可能，但静雄直接略过了那个想法，以及其不悦的目光向临也的方向瞥了一眼——虽然基本被墨镜挡住了。
那家还在那里一脸欠揍地笑着，真敢就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啊？
不过，跳蚤的爸爸是个好人，自己也并不讨厌跳蚤的两个妹妹。想着不能破坏他们难得的家人团聚，决定至少要维持住表面上的和平，静雄猛塞了一口寿司。这样大概就能防止自己“哦——！”地叫着冲过去揍临也那家伙了吧？
“如果酒保服是指老朽的话，那完全就是误会了。老朽的衣着只是普通的的白色衬衫搭配黑色的西装马甲、长裤以及领结罢了，难道为这位金发的先生造成了什么困扰吗？”
“不不，完全没有，您不用担心。”静雄努力露出一个有些抽搐的笑，心想这不就是酒保服吗！
“是吗，那就好。老朽惯常的着装风格大概就是这样，再搭配上西装外套——唔，已经由于空调的故障脱掉了啊。这么看是与酒保服有几分类似，但其中还是有区别的。首先是扣子的样式——”
“啊，空调已经修好了，好像渐渐凉快起来了呢。”不要只在奇怪的方面才啰嗦地像个老头子啊坐先生，临也腹诽到，同时立刻转移了话题。
“对对，就是这样，静雄先生就相信阿临哥吧！”舞流却并没有配合。
为什么是相信我啊?说得像是我的恶趣味一样……不行呐舞流，这样下去会成长为一个糟糕的人的，说不定会比我还糟糕啊。
温度倒确实是降低了，舒适的凉气重新弥漫在不大的空间里，几个人也大致冷静了下来。
临也从小就怕狗。折原四郎是知道这回事的，却没想到他怕到了这种程度——说是为了躲避野狗的追逐而爬到了电线杆上，结果不小心摔下来成了骨折。再次看向起临也的轮椅，他关切到：
“临也呐，你的腿现在怎么样了呢？”
“按医生的说法，好像只要进行复健就有痊愈的可能呢。只是我一直以来都太忙了，暂时没空去复健啦。”
“能好起来的话，爸爸就放心了，就算工作忙也要关心自己的身体啊。”折原四郎稍微舒了口气。
说起来，他们刚进门的时候，临也管静雄君叫“小静”啊，果然已经很亲密了呢。
所以接下来，就是那件事了吧。
沉默了大概几秒，折原四郎接着道：
“静雄君和临也……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您……知道了吗?……好吧，大概就是我受伤的时候。”临也稍微瞪大了眼，就今天来说，出乎意料的事也太多了吧?
应该不会是舞流和九琉璃告诉爸爸的，毕竟就是她们编出了那么一个可笑的理由来，按理说他们的爸爸只应该知道到那种程度才对。临也颦眉思考着，难不成……是小静吗？
“原来如此……是啊，静雄君提起的时候，我也是很意外的……那么，你们今后打算怎么办呢？”折原四郎有些严肃地问道。
结果还真是小静，在想什么啊那个单细胞……刚见面时看他没有立刻就揍过来，还觉得这家伙终于有所长进了，没想到却在其他地方搞出了麻烦。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从自己父亲的态度也不能看出什么。
“总而言之，先向您道个歉吧。”
静雄也开口了，虽然表情有一丝的别扭，语气却还算坚定。
而事实上，他是不太情愿这样说的。
虽然临也的伤绝对有那家伙自己的因素——不如说本质的原因就是那家伙的所作所为，但对他造成直接伤害的，确实是自己。而他现在抱有的歉意，仅仅是针对折原先生的。
“除此之外，其实也想听听您的意见啊。”停顿片刻，静雄又斟酌着回答到。毕竟他确实不太擅长这类的事情，除了道歉之外也确定不了具体该做什么。
折原四郎看向了金发的青年——在他眼里，这个年轻人一副“请将您的儿子托付给我”的模样，不禁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意外地些害羞呐，静雄君。虽然有些不善言辞，但看来是认真的。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进展到什么地步了，但如果要结婚的话，果然还是要去海外吧。 所以——
“静雄君不需要道歉啦。” 像是已经想通了什么，折原四郎以和蔼的语气说道，“临也也是，既然已经是成年人了，就不用顾忌太多。一切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就让你们年轻人自己去处理吧。我们家本来就是放养主义嘛，哈哈。如果一定想听我的意见的话……我会建议去海外哦。”
海外？是因为海外的医疗水平更发达吗……看来是为了自己能更快康复而提出的建议。话说他的父亲……原来是这种态度，那当初就算讲了实话也不会怎样吧？
现在倒是无所谓了。临也打着哈哈回应了自己的父亲，难得可以这么安定地度过危机，自己此时只想让这件事赶紧过去。
“您是这样想的吗……好吧。”静雄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对方竟然连理由都不问就原谅了他。看来折原先生不仅通情达理，还十分宽宏大量。
临也的父亲，真的是个好人啊……简直要超出好人的范围了。
巧妙地引导着话题，临也自然而然地让交谈的内容向别的方向发展下去。此刻，大家都在放松地聊着天。没有人再提起刚才的事。很好。
“对了，不是说妈妈也要回来的吗？”
“妈妈她啊，因为一些事情延迟了休假，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
那边的父子正进行着十分日常的对话。
这是静雄第一次看到临也在他的家人们，尤其是他的父亲面前的样子。怎么说呢，的确是一个普通的儿子的表现，甚至还有些……乖巧？
什么啊，明明就是个死跳蚤！这绝对都是临也装出的假象，那些被他骗到的人就是这么上当的吧?
意识到自己竟然把一个褒义词按在了那个死跳蚤身上，还不知不觉就把对那家伙的称呼换成了名字，静雄就一阵火大。
不过啊，这也是为了不说漏嘴吧。如果不小心当着折原先生的面叫那家伙“死跳蚤”，怎么想都不妥当。
总之，现在先饶过临也，但之后绝对要让那家伙消失！
想到不久后就能久违地将临也胖揍一顿，而此时自己的自控能力好像又有了提升，静雄的心情再次明朗了一些。
自己果然更加成熟了啊。
于是在剩下的时间里，静雄都成功按捺住了怒火，尽力自然地与他人交流着，甚至还能和临也进行几句无关紧要的对话。当然，两人之间还是有些克制不住的针锋相对。
这两个孩子，原来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啊……也确实存在这样的情侣呢，更何况是男人之间。大致可以想象到刚刚他们说的打架是怎么回事了……年轻人，也就是这样啦。
被折原四郎以更加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不明真相的两个人感到了莫名其妙，以及一阵毛骨悚然。
最后，这顿饭十分普通地结束了。
妹妹们和爸爸决定先回家。 至于小静，看样子是想立刻就找自己算账吧?但据说还有工作，竟然就先走了。
临也感到某团缠绕在自己心口的矛盾，勒得更紧了些。
借口自己也有事要办，没有再看静雄，而是目送着家人们离开。看着舞流那仿佛精力过剩的背影，临也心想，是时候把事情都搞清楚了吧。

**第三章**

网络聊天室
折原临也，复活!
折原临也【我回来了。……其实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了吧？】
九十九屋真一【的确，你看上去好像不那么灵活了啊。那么我该说“欢迎回到池袋”吗？】
折原临也【别说得那么轻巧，我这次回来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的。】
九十九屋真一【生命危险?是指静雄吗？明明刚刚还在一起吃饭来着，看来你是那种“表面很平静实际上是怕得做不出反应”的类型喽。】
折原临也【原本可能会变成你说的那样，但是因为一些状况搞得整顿饭的氛围都奇怪起来了啊。听你的说法，中午的事果然跟你有关系吧？】
九十九屋真一【竟然没有否认？你现在是真的在害怕静雄啊。】
折原临也【……只是对死亡的本能恐惧而已,毕竟那次决斗和以前都不一样，我差点就被小静杀死了啊…… 有些事你也没必要知道，别转移话题了，赶紧回答我。】
九十九屋真一【哎呀，还真是执着。而且竟然不去怀疑你的妹妹们，反而来怀疑我吗？】
折原临也【那两个家伙除了一开始有点不老实，之后都安分得诡异。明明有好几次机会可以挑起更大的事端，她们都没有出手，这不像是她们恶作剧的风格。】
九十九屋真一【哈哈，你是在嫌不够热闹吗？真是容易感到寂寞呢，看来下次应该再多聚集一些人啊。话说回来，既然这么信任你妹妹了，为什么不更进一步呢？也许她们只是变得懂事了。】
折原临也【别再扯不相干的事了。我原本也只是怀疑而已，但刚刚是你自己说漏嘴了吧？简直就像是故意的样子。】
九十九屋真一【啊，这还真是……好吧，确实是有点关系，不过真的只有一点关系哦。】
折原临也【我就知道。你差不多也该说清楚了吧？】

露西亚寿司店
距离折原一家和静雄的聚餐，只隔了一小段时间。黑人店员正在店门前招揽客人，却见一个眼熟的中年男子正向这边走来。
“欢迎光……哎呀，临也的父亲？刚刚没有吃饱吗？吃不饱的话就会变成海藻哦，所以这回务必多点一些哦。”
“不是的，我……”
“请进来吧。各种各样的寿司，所有的寿司，可以全部都尝一遍哦。”
赛门以不容置疑的力道推着折原四郎再次进入了店里，坐到了吧台边。
我不是为这个来的啊，虽然这里的东西并不难吃就是了。
折原四郎为难地想着，刚要再度开口，旁边却有人向自己搭起了话：
“您就是临也的爸爸吗？还真是了不起啊。”
医生？科学家?
看着面前这个穿着白色衣服、带着眼镜的青年，折原四郎无法判断出他的身份，更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夸起了自己，还带着种莫名其妙的兴高采烈。此时对方又开口了：
“我都听店员们说了哦。呀，没想到您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我们的话光是想阻止他们打架就很艰难了啊。你说对吧赛门?”
“刚刚就想说了，大叔你啊，非常的厉害哦，比切成一毫米薄的刺身还厉害哦。我只能把静雄扔过来的机车拦住而已，让他们一起吃寿司?做不到呦。”
“也不用太谦虚啦赛门。你以前不也能把临也和静雄拉到店里逼他们和好吗？虽然那也是临也搬到新宿之前的事啦……”
“等等，我好像不太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啊， 好像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临也和静雄的朋友啦，您就叫我新罗吧 。”
“新罗……是岸谷新罗君吗？”
“诶？您竟然知道我啊，看来临也有提到过我喽？”
折原四郎对儿子的朋友知之甚少。在静雄之前，他知道的只有新罗一个——虽然与临也相互认可的朋友也的确只有新罗，而这一点是折原四郎不了解的。
逐渐回味过来新罗所说的话，折原四郎意识到自己的理解好像产生了什么偏差。
刚好，趁这个机会问一问吧。
“那么，能向你打听一些事吗，新罗君？”

折原临也【你八成还有所隐瞒吧？做这种无聊的事的目的是什么？】
九十九屋真一【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我从你的妹妹们那里获取了情报，顺带发现了我们之间有些志同道合的想法罢了。你就当是为了庆祝你回到池袋而举办的欢迎会吧。】
折原临也【……随便你怎么说，反正就是你和我妹妹她们联合起来搞的鬼吧？】
九十九屋真一【也不能这么说啦。大部分事情只是巧合而已，人生本来就是由无数个巧合组成的啊。就像坏了的空调、心血来潮的换装、突然产生的误解之类的，全都是精妙的巧合啊。】
折原临也【这些也都和你有关系吗？ 真是愈发嚣张了啊，是因为没有了我这个同行的缘故吧？ 还有误解又是怎么回事？ 】

露西亚寿司店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啊……”
折原四郎听了新罗半真半假的叙述，在豁然开朗的同时也感到了尴尬。
“你们完全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在沟通嘛，这样也能交流下去，真是不可思议呢。 ”
“这可真是惭愧……能请新罗君帮忙保密吗？那两个孩子知道的话会很为难吧。”
为难的不止他们吧。新罗忍着笑，却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而是提出了疑问：
“话说，您真的不介意临也受伤的事啊？”
“如果没有和他们一起吃过饭就知道了真相，我可能还会有所顾虑的吧。原以为临也在成人后就不会再打架了的……但是在看到他们相处的样子后，就觉得他们的关系应该可以往好的方向发展呢。”
“这绝对是您的功劳啊！”姑且不论什么发展的话。
“我起到的作用是很有限的，主要还是因为他们有所改变了吧？”
“这倒是……先不论临也，静雄最近似乎真的变圆滑了一些呢。”
“而且啊，临也过去也和新罗君你产生了冲突，还让你受伤了吧？说来真是对不起啊。但是，你和临也后来也成为了朋友吧？所以我就想，临也和静雄的关系是不是也有变好的可能呢？”
“……这么说也没错啦，我也希望他们两个能够和平相处呢。”
我和静雄完全不是一种情况啊。新罗陪着笑想到，却也没有反驳。
“临也那孩子，小时候是不太跟人亲近的类型，我就一直希望着他能够爱人类。所以当他亲口告诉我他爱着人类的时候，我可是十分感动的。如果今后他能与包括静雄和你在内的人们都保持友善的关系，那就再好不过了。”
原来是你啊！新罗差点把嘴里的寿司喷了出来，觉得他们会发生中午那种误会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仔细想想，虽然我之前误解了那两个孩子，但我想对他们说的话却是差不多的呢。无论是怎么样的选择，都必有其因果。他们之间的事，果然还是要由他们自己解决啊。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寄托美好的愿望而已。”
“哈哈，您能有这样的心态就没问题了。”
就是这种没什么差别的态度才容易让人误会的吧。应该说是心大到了一定境界吗？
新罗感叹着，顺便看了眼时间，接着道：
“看起来，她也差不多要结束工作了呢。可惜她不怎么吃东西，不然一定要叫她过来的。”
“是指新罗君的恋人吗？现在倒的确是有不少女孩子为了保持身材而吃得很少啊……”
“不是呦！啊，不是说不是恋人，我的意思是赛尔提的身材是世界第一的完美！完全不需要减肥！……算了您不用在意啦。我也差不多该走了哦。”
一直沉默着的，在吧台内不知道忙着什么的丹尼斯在此时开口了：
“我说，这位客人不会是真的没吃饱吧。”
“啊，当然不是，差点就忘了！我好像是把手机落在这里了。”
“你们吃饭的那间和室已经收拾过了，并没有看见什么手机哦。”
“诶？”

网络聊天室
九十九屋真一【没有察觉到吗？嘛，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你未免把我想得太神通广大了吧？喂喂，这样可不行啊。这和以前那些抱着“遇到解释不了的事就一定是临也搞的鬼”的想法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折原临也【现在根本没人这么想了吧？我倒是希望你没忘了我说过的话——不要被我找到你的真实地址。】
九十九屋真一【你现在的状态，简直要被你所谓的那个单细胞小静比下去了呢。头脑已经不好用了吗？算了，最后说几句吧。退一万步来讲，我做的这些在某种程度上可是在帮你啊。反正基本上也不会再把太多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你身上了，暂时。这座城市可是要不断迎来新事物的呢。今天就先这样吧，折原饮茶君。之后要逃回新宿还是某个更远的城市之类的，都随便你吧。】
折原临也【开什么玩笑，需要逃走的是你才对吧？】
……
折原临也【真的逃走了？以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来糊弄我，是在心虚吗？】
……
折原临也【那个维修工就是你吧？】
……
折原临也，死亡确认。

池袋某咖啡厅
临也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操作着，脸色渐渐地难看起来。
最后一条信息在发出许久后也没有得到回应，他少有地咒骂了一句，最终还是登出了九十九屋的聊天室。
坐在临也对面的老人气定神闲地喝着咖啡，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自己那年轻的雇主。从来池袋的路上一直到现在，临也似乎都处于一种心神不宁的状态——虽然他极力隐藏着，而且隐藏得还不错。表面上那种掌控一切的样子，大概已经成为本能了吧。
临也开始静静地思索起来，刚才那种过激的情绪已经压制了下去。
直到老人的咖啡见了底，临也的杯子还是满着的。
没有征兆地，临也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地取出了另一部手机，编辑好一条信息并发了出去，接着轻轻舒了口气。
这就是最后了。
这么想着，临也的全身仿佛都放松了下来。他的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眼睛直直的不知道在看向哪里，显露出的是一种罕见的、既释然又疯狂的表情。接着他以和从前任何一次都同样爽朗的语气开口道：
“坐先生，请把这个手机交给我的妹妹们，就说是我在路上捡的……算了，让她们自己编吧。不出意外的话这种事应该无所谓了。对了，办完事可以去逛逛我跟你说过的那家超棒的高级定制，和武野仓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哦。”
“临也少爷，你似乎对老朽有什么误解？还是说真正在介意老朽着装的是你吗？老朽可是早就把外套穿起来了的。”
“我可不介意啦。坐先生那身与其说是酒保，不如说更像是这种咖啡店的老板呢。我只是有点……应该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没什么，只是觉得坐先生不用急着回来找我，偶尔也放松一下如何？”
“老朽倒是无所谓，只是没想到之前还怕得要死的临也少爷会主动让老朽离开，果然是个善变的男人。”
“怎么能说是怕呢，应该是谨慎啦谨慎。坐先生说话还是这么不讲情面……”
“刚好你的亲友也在，收尸大概都不需要老朽了吧。能提早结束这种不幸的雇佣关系固然很好，虽然老朽不认为会是那种结果就是了。”
打断了临也的话，老人缓缓地说到。接着他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池袋某公寓门口
“这个家伙意外地主动啊，明明我们连门都还没敲。不会是少还了吧？”雷鬼头的男人捡起了从门缝底下递出的信封，查看起了里面的现金。
“今天还真是尽遇到这种事啊。”静雄回应到，不像平常讨债时那样气势汹汹，也没有因为工作完成得如此顺利而产生什么反应，总体来说是一种连田中汤姆也很少见到的状态。
“钱倒是没少……啊，这里夹了张纸条？这个地址不是……”
静雄看向汤姆手中的纸条，想起了十几分钟前收到的那条信息。
嘭——
随着一声巨响，静雄怒吼着“那个死——跳——蚤——啊啊啊！”同时踹开了面前的这扇门，恢复了那个更为人所知的样子。这一切都发生在他看清纸条上的内容之后。
“喂！静雄——”
汤姆话到一半就停住了。
房子里没有人，窗帘正被风吹得一鼓一鼓。
“啧，跑掉了吗。”
“那个地址……不会真的是临也吧？他不是坐着轮椅吗？”
“……汤姆前辈，我先走一步了。”说着，静雄转身跑了出去。
嘛，虽然说工作已经完成了，不过……从前的那种日常又要回来了……吗？还是会像最后的那次……
汤姆一边努力地想要理清眼下的状况，一边追出了门外。
静雄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

**第四章**

“你们两个，也许有一天会因为这种糟糕的关系而丧命的啊。”
早在中学的时候，新罗就以类似的说法预言过。
“可能有一个人会死，运气不好的话大概两人都会死呢。但是，如果你们俩其中的一个能够圆滑些的话，也未必会死人啦。”
上次想起新罗的这种言论时，临也正准备着与静雄的最后一场厮杀。
说到那场厮杀，他们可是破坏了一整座大楼啊。虽然那座大本来就处于施工中，重建也早已经完成了，看不出任何战斗过的痕迹。
临也无所谓地笑了笑。他此刻就在他们曾经破坏掉的那座大楼的楼顶，身边停着自己的轮椅。他倚在电梯门旁的墙上，握着小刀的手微微战栗着。
双腿又传来了沉闷的痛觉。明明不久前还尝试了淋浴来着——虽然只站着坚持了五分钟就改回用了浴缸。是因为一直拖着没去复健吗?
临也并没有太在意。疼痛非但没有造成迟钝，反而让他更加亢奋。他只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仿佛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状态。
这或许是自己至今的计划中最愚蠢的一个，却也是最必要的一个。
为了能够毫无芥蒂地爱着人类。
电梯已经越过了某个楼层，临也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小刀。
之前已经调查过，出于某方面的要求，这栋楼的大部分楼层是空置的，只有少数几个楼层进行了出租，而这个时间更是鲜有人出入。所以只要电梯升到了某个楼层以上，基本上就能确定是那个怪物……不对，是那个人了。
临也还没有完全习惯这种认知上的改变。产生这样的变化已经有段时间了，而这不仅没有解决什么问题，还让他产生了更多的不安定感。
他从来都不害怕变化，甚至可以说是热爱着，而且热衷于创造变化。如果人类总是一成不变，也就无法给他带来惊喜和乐趣了不是吗？可对于自身的这种变化，他并不知道如何应对，也不愿承认自己的无所适从。
反正也不需要了吧？
显示楼层的数字在这时停住了。
静雄走出电梯的一瞬，临也从侧面冲出，同时将小刀挥向了静雄的咽喉。
小刀反射出的亮光快速又轻巧地掠过了静雄的墨镜。气管连带着柔软而坚韧的皮肤被一道划开，血液从刀口处细细密密地渗出，接着不受控制地一股股涌了出来——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画面吧？
不过，那种预期太理想也太盲目了。
被早有准备的静雄躲过了攻击，顺势抓住了手腕，接着甩到了几米外的地上。临也龇牙咧嘴地趴着，发现自己并没被扔下楼，甚至没有飞出很远。
这可真是奇迹啊。
如果以小静的正常水平，把人从楼下直接扔上大楼的楼顶也不是没有过。要是他没有控制力道，自己绝对会飞出护栏然后掉下去的吧？那样就必死无疑了。
临也想要以自身的力量爬起来，双腿在刚刚就到了极限，手腕似乎也脱臼了，仿佛连剩余的力气也被甩出了身体。继续维持着趴着的姿势，临也感到一片阴影笼罩在了自己身上。
计划失败了，但意外的没什么实感。
小静怎么可能只有那种程度呢？应该是像自己所期盼的，实际上是想亲手给予自己最后一击吧？
依旧陷在自以为是的猜测之中的临也，被静雄拎着后衣领提了起来。
要开始了吗？
虽说只要让自己被静雄杀死，就能让静雄成为彻底的怪物，可是——
临也本能地挣扎起来，满脑子都是不想死。他忽然意识到，上次那种濒死的体验，自己完全不想经历第二次，这种想法已经盖过了一切。
自己根本不是那种“死过一次就不再怕死的”类型啊。
“给我老实点啊混蛋跳蚤！”
静雄的语气既恼怒又不耐烦，但其中少了什么东西，让临也暂且安静了下来。
似乎和那时候不一样，静雄现在的语气比较像是他平常准备朝自己扔自动贩卖机的前兆，却绝对不是真正想要杀死一个人时的那种表现。现在的这种愤怒，过于普通了。
普通地愤怒着的静雄将临也拖了回来，拎起他放回了轮椅上。
“啊？”
“才不是‘啊？’吧？脑子跟腿一起坏掉了吗？”有些暴躁地提高了音调，静雄将一张揉皱了的纸条递给了临也，“你自己看吧。”
临也楞楞地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接过纸条，看到上面写的竟然是这里的地址。沉吟了片刻，临也有些惊讶的表情转化为了一个讽刺又不甘的笑容:
“小静你啊，说不定是被这张纸条救了呢。究竟是哪个好事的家伙告的密啊？”
“我怎么知道，这种事明明你更擅长吧？说起来你还真是选了个好地方啊，我跑到半路才反应过来这纸条大概不是你搞的鬼……算了，先给我解释一下短信的事。”
“这个嘛，因为你好像很信任我父亲的样子啊。他好像跟你也挺谈得来？只是第一次见面就要跟你交换联系方式，害得我总觉得自己表演得过了，让他误以为我跟你是什么挚友呢。虽然就算是那样我也觉得他热情过头了……总之就是顺势而为啦。”
“你这家伙……连自己的父亲都要利用吗？”
“没那么过分吧？只是借用了他的手机而已，倒不如说我父母每次回国，我都要避免他们被卷入各种风波啊。只是这次有些疏忽罢了。不过——”临也仍然保持着他刚才那种笑容，只不过稍微移开了眼神，“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老老实实地忍耐着没和我打起来，这一点有些让我意外呢。你中午的那种表现，说实话让我吃了一惊啊。”
这没什么奇怪的，他们从来都不是那种和和气气坐在一起吃寿司的关系。即使是在来神的时候通过新罗认识了对方，也没有过那种普通中学生三人组在天台上围在一起吃便当的经历。只要对上自己，小静没有一刻不在愤怒，也从来没有压抑过这种愤怒。因此，他们之间的交际基本上以打架为主，不要说交谈或者是一起吃饭，甚至只要想起对方的事都会让人不快。一直以来，他们都保持着这种程度的相互厌恶。
不知想起了什么，临也的脸上浮现出了更加不悦的表情。静雄默默地点上一支烟抽了起来，没有马上就接话。他想起今天刚见面的时候，总觉得这家伙会突然从轮椅上跳起来朝自己捅小刀。直到刚才见他迟迟没法爬起来，才确定了临也的腿是真的有问题。应该说，有问题的不仅仅是腿，那家伙的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违和，不知道该称之为隐患还是可能性。这让自己第一次有了想要以暴力之外的方式面对临也的想法。
待到香烟快要烧到手指时，静雄终于开口了：
“你是认真地想要杀死我吗？”
他问这话时几乎收敛了怒气，转而用了一种严肃的、探究的语气，这让临也感到更加的……害怕。
“……那还用说吗？”
临也轻描淡写地承认了。
“为什么一副等着下文的表情啦，你看，乱扔烟头会引发火灾的啊。”
怀疑都写在脸上了啊，小静。虽然自己也知道，这个计划过于草率了，准备的时间也不够。先不论那条短信有多可疑，就算没有那张纸条，成功的可能性也并不高。之所以选择这种孤注一掷的做法，是因为自己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从这次见到小静开始，自己就迫切地需要一个了断。本来这种了断无非有两种结果：一种是自己成功杀死小静，解除掉心中的矛盾；另一种是自己被小静杀死，重新将对方变为怪物。可直到刚刚，他才发现自己既无法杀死小静，也不愿被杀死。不仅如此，接下来与小静的对话，每一步都如此艰难。仿佛不止是身体的力量，连自己的语言和精神都在被小静压制。
这算什么呢，就好像自己只是随便制造了一个拙劣的借口，就为了把小静找来一样。
自己无法解开的矛盾，难道要指望引起矛盾的这个根源替自己解决吗？
抱着手听完了临也的回答，静雄像突然放弃思考了一般懊恼地踹上了旁边的墙。
“你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现在这个死跳蚤像被扯住了腿似的跳不起来，眼神里充斥着厌恶、恐惧、兴奋、小心翼翼……总之是一连串自己搞不懂的东西，实在太过复杂了，令人烦躁。
说到底自己为什么非得去管那家伙的想法啊？
虽然确认了那面墙既没有倒塌也没有出现裂缝，临也也并没有松下气来：
“这又是什么意思，留时间给我说遗言吗？”
“我倒是希望你能像说遗言那样坦诚地回答啊，临也老弟呦……”静雄的语气与其说是暴躁，更像是在发牢骚，“一副失败也无所谓的样子，既不想好好杀死我又不想被我杀掉，你就抱着这种半吊子的觉悟把我叫来的吗？”
临也有些惊讶地看着静雄，半响后发出了一声轻笑：
“你还真是变圆滑了啊。”
“唔，周围的确也有人这么讲……我说你就不要转移话题了吧？”
“……嘛，简单来说就是我不太知道还能怎么看待小静你了啊。虽然你以前就是个棘手的家伙，但现在已经变得让我更加搞不定了。”
“什么意思？”
临也没有说话，而是在轮椅的一边扶手上以手臂支起了下巴。高楼的视野很好，他转头眺望起远处林立的建筑物，然后才淡淡地开口道：
“我啊，从以前开始就把你排除出了人类的范围，所以能一直心安理得地厌恶着你。可是自从上次那场决战之后，我就不得不承认你是个人类了。但在将你归类为人类之后，我就陷入了矛盾。”将视线转回了静雄，临也有些浮躁地接着到，“因为小静你的缘故，让我对人类的爱出现了瑕疵啊，就因为我无法抑制对你的厌恶。尤其是回到池袋后，这种瑕疵突然变得尖锐起来了，我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脱离这种现状啊。这么说你明白吗？”
“……大概吧，真是扭曲又麻烦的想法。所以就只有这些？”听完这番毫无善意的独白，静雄仅仅是皱起了眉头。
越是这种缺少反应的表现，就越让临也感到不安。
“还要我说什么呢，你不是要转职做心理医生了吧？”
别问了，临也心想。
别问了啊。
“因为你总是在说什么爱人类之类的蠢话吧？……这么问好了，你到底是站在人类的中间爱着人类，还是站在人类的对面爱着人类的？”
“你也会问出这种话啊？真是难得。”
“我只不过是没法对这种状态的人尽情施展拳脚罢了。”
“那我是不是该感谢我这双不争气的腿呢？”
“比起腿，你心里的问题好像要更严重啊，而且是跟从前不一样的那种严重。你自己都不清楚吗？”
“单细胞就别想得那么复杂了，跟你没关系吧？”临也的声音变得虚弱起来，完全不想承认自己是被对方打出了心理阴影。
“临也啊，”静雄尽量以一种若无其事的语气开口了，甚至还有点语重心长，“你好像不止是讨厌我吧？”
像被噎住了似的，临也的呼吸停滞了一下，同时挣扎着没有立刻反驳。那样就太刻意了，他完全不想被静雄发现他那些厌恶之外的东西。或者说，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团东西里具体都有些什么。
完全被牵着鼻子走了啊。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小静难道进行了什么大脑改造吗？
不想就这样顺着静雄的话，所以明知他的意思，临也还是诡辩到：
“说什么呢小静，就算包括所有人类和非人类，我也确确实实只讨厌你一个啊。”
听着对方这种看似底气十足，实则是以逃避为目的的宣言，静雄可以感觉到，自己在有意无意地逼迫着临也，朝着一个他们都不知道的方向而去。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耐心像跟赛尔提和汤姆前辈那样地与临也进行这种对话。比起单纯的武力，这种方法似乎残忍却有效。
“你是不是……算了，没什么。”
静雄有一种预感，仿佛自己再往前一步，临也就有可能被自己击溃，可他却没那么做。
自己好像在利用着临也，利用着他对自己的厌恶，利用着他对自己的恐惧，利用着他对自己的……另外一些说不清的情绪。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让静雄觉得自己似乎有点理解了临也那种以言语影响和操纵他人的行为。可自己并没有像他那样从这种事中获得愉悦，而且这也不是自己的目的。
临也并没有追问。他正以不加掩饰的戒备姿态面对着静雄。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远处开始亮起零星的灯光。从同一座大厦出来，不同的人将四散开奔往不同的所在。有些人会回到平凡的家庭，有些人结伴前往居酒屋，还有些人投入情妇的怀抱。而无论是哪种，无疑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归处。
静雄想起了刚才自己问过的一个问题。自己真正想问的，并不是临也所理解的那样。
那是在很久以前，无意间看到临也与他的妹妹们相处的场景时就隐隐约约产生的问题。并且在几小时前，目睹了身处家人之间的临也的表现后，这个问题再次自然而然地跃入自己的脑海：
那个家伙，有身为人类的归属感吗？
如果真叫临也回答这个问题，那么他嘴上的答案、实际的表现和内心的想法，三者皆可能不同。
而产生了这个问题的自己，一直以来也抗拒着去思考答案。
因为自己也最讨厌那家伙了啊，讨厌到不想去思考他的事，就算现在也还没有停止。 
所以说，为什么非得搞清楚那家伙的想法啊？
注视着自己的宿敌，静雄得出了答案。
因为他现在的样子非常让人不爽啊。
所以，这次依旧是静雄先发的声：
“你这家伙，都没想过接下来要怎么做吗？”
“我……准备去调查那张纸条的事。”
再一次地答非所问，但也不差这一次了。
临也的面色已经随着夜色沉静了下来，声音中透着几许茫然和疲惫。
刚刚他下意识地想要回答不知道，但还是憋了回去，为了让这次挫败显得稍微体面一些。
于是临也强行提起了点精神，尽量轻松地接着到：
“好了，我差不多也陪你说了一下午废话了吧？你要是不想杀我，我可就先走了。”
说话的同时，他发现自己仅剩的那只能动的手，并不能很好地操控轮椅。
简直狼狈到家了，这样就只能向坐先生求助了啊。
发现了临也的异状，静雄啧了一声便走到他的背后推起了轮椅。
临也好不容易升起的一丝解脱感再次被紧张所取代：
“喂喂，你不会是后悔了吧，小静？说了这么多结果现在才打算动手吗？”
“你想死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你连人带轮椅扔出去啊！残疾人就给我有个残疾人的样子，你这两腿外加大脑残疾的家伙！”
 “……骂的真过分呢。”
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音量，临也低低地吐出这么一句。
电梯门在他们背后关上了。

**第五章**

池袋 某厢型车内部
“不妙哪狩沢，我好像是看到什么世界末日的前兆了啊！”游马崎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同伴。
“真的吗？我看看……竟然……竟然是这样的场景！不过既然是梦境的话，麻烦务必再激烈些……干嘛敲我的头啦小游马？”
“当然是为了让你认清现实啊！我说这不是相当典型吗？就类似于地震前有时会出现的一大群青蛙从马路上迁徙而过的这种反常现象，绝对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吧！”
“我说你们两个——”坐在驾驶座上的渡草，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虽说这个情形是很诡异，但你们都没看到那个网上的帖子吗？”
“哦哦，是说目击到临也回来了，还坐在轮椅上的那个帖子吗？因为我们有更重要的事——为了去comicplaza抢购新出的漫画，回来后也只想着趁热读完，所以就没去注意网上的内容啦。难道有什么进展吗？”
“说是看到静雄和临也像普通的友人那样在一起吃饭啊，不过几分钟后帖子就被删掉了……总觉得池New的管理员也是个怪人呢。”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渡草接着感叹到，“话说回来，亲眼看到这样的画面，冲击真是不小啊。”
“我明白了！”游马崎恍然大悟似地以右手锤在了左手的掌心，“还是要往好的方面想吧？你们看，静雄先生最近不也收敛了一点暴力了吗？也许是想采用把临也推去东京湾沉底这样温和一点的方式。”
“这才不是什么好的方面……”
“赞成，小游马完全理解错了啦。他们的样子明明是和好了吧？应该是直接推去love hotel才对。”
“给我适可而止啊……等等，他们好像朝这边过来了！”渡草提醒到，接着看着来人的方向小声嘀咕起来，“为什么我要觉得尴尬……要打招呼吗？还是装作没看见比较好……门田在这种时候跑去哪里了啊？”

临也老远就看见了路灯下那辆眼熟的箱形车。
车门上印着动画角色，就算图案时常更换，池袋也仅此一家了吧？
孤身一人的话倒也无所谓，可静雄现在正帮自己推着轮椅，这就比较麻烦了。
想到这里，临也开口道：
“小静啊，可以换一条路吗？”
“啊？去医院就是这条路吧？”
“所以说只是脱臼和一点扭伤而以，根本没必要去医院啦。而且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想，我可是不希望被认识的人看到自己被你推着到处走呢。”
“你这种厚脸皮的家伙也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啊？”
“这可不是什么‘在意别人的看法’，你也不想惹麻烦吧?”
“最麻烦的明明是你啊，别啰嗦了。”
没有听从临也的提议，静雄毫不犹豫地推着临也过去了。
“本以为你变得稍微能够沟通了一点，结果还是听不懂人话吗？”临也一脸烦躁地偏过头去，接着道“简直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不可理喻了……说起来你以前被卡车撞过吧?难道是脑子里有什么潜在的后遗症爆发了？啊，那边过来的不是小田田嘛，干脆借他们的车再撞一次说不定可以恢复正——”
常。
临也吐出这个字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厢型车的前挡风玻璃上，然后就顺着斜面滑了下来。
“我会被撞就是你干的好事啊！”
静雄的怒吼从临也身后传了过来。
“……这个，怎么说呢，已经是相当克制的力道了吧？”
“是啊，虽然有点像是美式卡通的画面，但至少临也没有被拍扁呢。这种发展好像还正常些。”
“不不，这也不太正常……话说门田刚好也回来了吧，门田？”
车里的人停止了议论，渡草放下车窗叫了声正站在车旁的门田，而对方仍然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这幕。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半响，门田憋出了这么一句。
自己刚拐过街角就看到了静雄帮临也推着轮椅这种匪夷所思的场景，下一秒静雄就用不知该称为丢还是推的动作让轮椅从手中脱离了。
应该不止是自己，大家都需要一个解释吧？
“啧，是我没忍住……本来只发力到一半就停住了，结果那家伙和轮椅已经飞了出去。但是归根到底还是那个不停激怒我的混蛋的错啊！”
“虽然还是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算了，反正车看上去也没出什么问题。”
“小……小田田哪，虽然不指望你们能帮我到什么程度……”此刻就趴在门田脚边的临也，看着正在检查挡风玻璃上是否出现裂痕的门田，忍着四肢——尤其是手腕传来的疼痛抱怨道，“至少也请把我拉起来吧？”
“……你还真是挺命大的啊。”门田叹了口气也不知指的是哪件事。刚要向临也伸手，就被静雄打断了：
“等等，这家伙的轮椅好像坏了，”静雄扶起了侧翻在地的轮椅，却发现无法向前推动，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总之还是我来吧。能借用一下你们的车吗？”
“我倒没什么意见，只要你们不在车里打起来就无所谓。”门田收回了手看了眼临也，“看样子也打不起来了吧。”
“我还是希望由你来呢，小田田。”临也有些着急地叫住门田，干巴巴地笑了起来，“小静那家伙完全只会抓着我的领子在地上拖——”
“麻烦死了，这样总行了吧！”
临也感到自己的身体再次离开了地面，这回是被当做麻袋一样扛在了肩膀上。

“哎呀，把这两个人同时放进来不会引起车厢的爆炸吗？”
见静雄扛着临也进来了，游马崎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所以才说小游马你不懂得读空气啊。不过虽说公主抱要跟romantic一些，但果然还是这种有如扛着猎物归来的野性的做法更适合小静唔唔唔——”
“至少现在给我憋住你那些妄想啦！”
狩沢被十分迅速地捂住了嘴。游马崎刻意在说话时压低了声音，而这在狭小的车厢里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其余人多少都有些心惊胆战，只有静雄向来都不大听得懂这两个人的对话，这时候也只是一脸不解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将临也放在了座椅上。
“好久不见哪，各位还是这么精神呢。”
极力想要盖过话题，临也率先向车里的人们打起了招呼。
“跟我们就不必客套了，不如先说说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吧，为什么静雄会帮临也你推轮椅啊？”确定了自己的车暂且不会遭到破坏，渡草松了口气的同时问出了众人的疑惑。
“我也很困扰啊，只是跟小静打架的时候弄伤了手腕罢了，那家伙就嚷嚷着叫我去医院，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先不论你是怎么坐在轮椅上打架的——”门田的声音从副驾驶位上传来，同时向静雄和临也的方向侧过脸去，神情严肃，“上次那件事，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吧？”
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两人各自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静雄烦躁地闭上眼，有些愤愤地抱起手来：“我可没打算放过这只跳蚤，只是看着这家伙狼狈的样子觉得他终于自作自受了，稍微消了点气而已。”
“……单从结果看，搞不好的确是临也自己的下场最逊哪，明明就是幕后主使呢。”摸着下巴，渡草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我说……幕后主使什么的，不要因为我脾气好就说这种过分的话啊。”临也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仿佛为了验证自己是真的脾气好。
“重点不在那里吧？所谓的脾气好也只是笑着让人走向毁灭而已啦。”游马崎摇了摇手指。
“啊啊，果然应该把这只混蛋跳蚤打飞……”想起了临也过去的种种恶劣行径，静雄隐约又有爆发的趋势，在收到周围人提心吊胆的视线后还是压制住了怒火，“不过在那之前，先把这家伙送到医院吧，在他动惮不得的时候动手也只会像打飞一具尸体那样没有实感。”
“真好哇，小静大人特有的傲娇唔唔唔——”
“原来你是抱着这种想法来帮助临也的啊？”游马崎讪笑着打断，再次捂住了狩沢的嘴。
“……嘛，基本就是这样。而且不是有句话叫‘帮佛帮到底，送人送上西’吗，大概是就是这这样的意思吧。”
“小静你也开始说这种赛门式的日语了啊？”
临也有些不确定这是静雄的口误还是有意为之，毕竟对方的表情的确像是要送自己上天。
“说到赛门，你们中午一起在露西亚寿司店吃饭了吧？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解释起来太麻烦了，简单说就是某些人的自作主张……哎呀，这么快就到医院了，总之谢谢你们的车啦，真是帮了大忙呢。”
“谁刚刚死活要绕道的啊？”
“你怎么还在提那件事……”
两人争吵着下了车，依旧是由静雄将临也扛进了医院。
看着静雄肩上那出奇安分的身影，游马崎神色凝重地转向一边的同伴：
“狩泽小姐，你不会是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掌握了什么精神操控的能力吧？类似GEASS那种的？”
“怎么可能啦，我倒是希望有呢。虽然现在这种发展也不错，但我的做法会更直接些哦，比如操控小临临与小静来一场以献出身体为赌注的球赛什么的，就设定成临临的败北好了。”
“这又是哪门子的运动漫画啊？”
“之后会怎样还很难说呢，”门田望着两人远去的方向，扯了扯自己的毛线帽，“静雄大概是发现了临也的弱点了吧。”

来良综合医院
治疗完毕，临也此时正坐在医院大厅内的椅子上，捂着被静雄的肩膀硌得隐隐作痛的肚子。
刚刚他对静雄谎称已经与坐先生联系上了，对方半信半疑地离开后，将临也留在了这里。
与可怕的怪力不符，静雄的身材算不上魁梧，然而在表层那柔韧的皮肤下，是密度颇高的肌肉组织。
在临也侥幸刺中静雄的那几次中，刀刃也不过是刺进了一小段就难以再深入了。
狩沢的形容也不能算全错呢，小静就是这么个野兽似的家伙啊。
临也想起刚刚自己被静雄扛着在医院中穿梭的场景，就像是被放在一座随时都会爆发的火山上。而那鲜活的，比火山还要可怕的热度，确确实实透过了衣物传导到了他腹部。
明明就是普通人的体温，临也却感到如同被炙烤般的动惮不得。
这就是尴尬吧？被自己最讨厌的人像对待物体那样四处搬动，简直毫无尊严。
医院里没什么人，空气里隐隐漂浮在消毒水的气味。临也想再给坐先生打一次电话，动作却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你是那种好面子的人吗？】
一个声音从心里冷不丁地冒出来，就像是为了特意反驳自己似的。
【的确像对待物品那样呢，就算是小静也懂得易碎品要轻拿轻放吧？】
那个声音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音色。
【小静在可怜你啊——当然不止是可怜了。你对小静呢？】
被这个声音震了一下，临也这才意识到自己仿佛正将“折原临也”当做另一个人那样诱导着，就像自己所擅长的那样。
“是不是要去精神科看看哪？”
自言自语地苦笑着，临也的背上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自己的节奏被打乱了，本应该是一鼓作气地解决掉的事，被小静以太极一般的手法给搅得七零八落。
不过，矛盾着的不止自己一个，这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静那家伙的言行中就时不时无意地强调着他作为人类的特征，自己曾把这看作怪物试图混入人群的表现。即使这种看法已经随着对小静人类身份的判定而告终，也还是不可以轻视这些“特征”。
可以看出，小静正试图改变，并且在自己面前遇到了一堵墙。
如果换做其他人，自己是可以轻易地引导对方往墙上撞的吧。可对于小静，这么做的结果就难以预料了，甚至不能确定这对自己的影响和对对方的影响哪边更大一些。
临也想起刚才的那个声音，忽然感到急躁起来，不禁在心里问起了静雄：
我已经承认你是个人类了，你还想进化成什么样呢？
虽然知道对方的成长与自己单方面的认定基本没有关系，临也还是不悦地眯起了眼。
手机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临也看了眼屏幕上的号码，松了口气接通了电话。
“临也少爷，果然还活着啊，真是令人遗憾。”
“这句话作为开场白来讲，不太好吧？倒是坐先生您，我差点就要去求助那些寻找走失老人的组织了呢。”
“老朽还没到那种地步吧，应该说，这座城市的人们太过“热情”了。”
“……是吗，看来您也经历了一些事吧？”
“关于这件事，我们可以见面再谈。你现在在医院吧？”
“您怎么知道？”
电话那头没有回答，老者已经推着临也的轮椅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您还有这种技能啊？”临也看着老者放在轮椅座位上的工具箱，发出了感叹。
“雕虫小技罢了，本来也没出什么大问题。”
接着，老者简单叙述了回收轮椅和遇见门田一行的经过。
“您也遇到他们了？池袋可真是小呢。”
“看来临也少爷对这个事实深有体会啊。顺便，为了表达没有及时接电话的歉意，老朽可以坦白另一件事实。”
“什么事？”
“在老朽将令尊的手机交给令妹的时候，答应了令妹一件请求。‘不可以让阿临哥把静雄先生杀死，那样就没办法接近幽平先生了’，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竟然是您做的……姑且不论我妹妹的情报来源——大概还是那个人吧，她们什么时候跟那种可疑的家伙混在一起的……”临也头疼似的地扶住了额头，“您又为什么要答应那种无理的请求呢？”
“就当是掺杂了老朽的一点私心吧，总觉得从那个金发的年轻人身上找到了一点年轻时的感觉啊。”
“……难以理解，这是什么服装方面的认同感吗？”
面对临也略带嘲讽的发言，老者只是叹了口气，难得地用带着点怜悯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雇主。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临也感到不太舒服。他有些烦躁地摆摆手道：
“算了，不说这个。来讲讲您在电话里说的‘那件事’吧。”
“事实上，老朽被一伙身份不明的人袭击了。”
“身份不明？既然对手是您的话，不应该是一边求饶着一边把实情都招出来吗？”
“连这种地方也要钻牛角尖吗？可对老朽来说确实是身份不明啊，毕竟老朽对你过去结下的恩怨并不了解——当然也没兴趣，只知道似乎是叫‘双头蜥蜴’的组织。据说是中午就盯上你了，本想等到夜间动手，却因为发现你和‘穿酒保服的’待在一起而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就找我这个老头子下手了。”
“这不是知道得挺清楚的嘛。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我倒是有点担心中午还在一起吃饭的家人们呢。”
“你的表情可一点都不担心啊。”
“嗯。我还是愿意相信妹妹们能照顾好我家老爸的啦。但是说到‘双头蜥蜴’……他们还有把柄在我手上啊，虽然我离开后就不再操控他们了，看来还在为我击溃他们的事而记仇呢。哦，我忘了您对这些不感兴趣的，抱歉哪。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能不能请坐先生先回去保护我的家人们呢？您的话要想甩开跟踪的人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吧。我另外还有些事要办……小静？你怎么又回来了？”
临也不经意地一偏头，刚好看到了正企图往回走的静雄，于是疑惑地叫住了他。
“啊？唔，我来看你这只跳蚤死了没有。”
静雄想以他以往对待临也时那种气势汹汹的语气来回答，然而有点底气不足。见对方显然不相信自己，静雄叹了口气改口道：
“就是因为你这家伙总是满嘴胡话，我才想来确认一件事实而已。”看了眼临也旁边的老者，静雄肩部的肌肉放松了下来，同时微微抿紧了嘴，接着丢下一句“我要走了”便想转身离开。
“等一下。”
临也再次叫住了静雄，声音不大且冷淡。
静雄见对方正以探寻的目光望着自己，苍白清秀的面庞在医院不算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遥远。这个不久前还被自己轻飘飘地扛着的家伙，片刻后突然绽出了个基本没在自己面前显示过的、清爽的笑容。
那是这家伙蒙骗女孩子，吸引所谓的“信徒”时所使用的表情。
有什么用啊，这家伙的本性早就为人所知了吧？
即使这样想着，静雄的手指还是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  ，接着就听见临也换上了一副柔和的声线接着道：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第六章**

池袋 某废弃仓库

“这次不在我头上套麻袋了吗？而且还仔细地搜过身了，看来已经成长为一个严谨的组织了呢。”
“毕竟目标是您嘛，我们的大姐可是好好叮嘱了一番啊。”
“那个叫‘蚯蚓’的女孩子吗？原来她不在啊？”
“功课做的不够呢，身为情报贩子有些失格哦。至于大姐她——”皮肤黝黑的男人说着意味不明的话，忽地停住了渡来渡去的脚步，唇钉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混沌的光泽，“似乎暂时不想见您呢，至少在您变成尸体之前。”
“真——可——怕，”故意夸张地拖长了声调，临也作出一副很惊恐的样子回应道，“可你既然都这么说了，为什么还要把我的眼睛蒙住呢？难道还打算让我活着出去吗？”
“这倒不一定，您多少也要信任一下自己的同伴啊。那个叫‘坐’的老人家是吧？一看就不简单呢，我们组织里的几位特意去请教了一番，结果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了啊。还有就是平和岛先生了——您这幅样子就是拜他所赐吧？怎么反而意外地变成这种看上去像是亲友的关系了呢？莫非您有什么受虐狂的倾向吗？”
使用着与外表十分不符的敬语，男人的声音重新开始不远不近地围绕在临也周围，却没有做出什么具体的动作。
“很多事情都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啊，听你的声音也不是什么毛头小鬼了，这点道理总该懂吧？而且我之所以一个人在街上乱逛，就是为了显示与你们谈判的诚意呢。”
“真是不巧，刚刚也提到过大姐不在这里了吧？鄙人暂时还做不了主哪。”
“也就是‘跟我说什么都没用’的意思喽？这就伤脑筋了，”以苦恼的语气叹息到，临也费力地翘起了二郎腿 ，“所以，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当然是报复啦，报复。”男人的声音似乎靠近了临也一些，“托您的福，现在我们的组织基本都不敢在明面上活动了，简直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不对，是阴沟里的蜥蜴一样。虽然也有陆陆续续发展一些力量，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从前了啊。”
“不用这么谦虚吧，刚刚不还明目张胆地从路上把我弄到这来了吗？虽然这本来也是我的目的啦。”
“您倒是表现得很悠然自得呢。”看着双手被束缚在身前的临也，男人在他面前站定了，“顺便一提，从您身上搜出的五六个小玩意已经被扔在池袋的各个角落了哦。”
“那我真是凶多吉少了。”临也沮丧似地垂下头，却感觉一股夹杂着汗水与机油的气息猛地逼近了自己。
一双手将他的上衣掀起一点，在他的腰带上摩挲起来，然后解开了它。
“这又是干什么啊？”
临也皱着眉头向声源的方向问道。
“这还有条漏网之鱼呢。”
男人边说着边抽出临也的皮带，打开了皮带扣上的暗槽，将掉出来的定位器踩在脚下慢慢地碾碎了。
“哎呀，被发现了。”临也扯起嘴角笑了笑，一滴汗顺着鬓边流了下来，“你可比你家大姐细心不少呢。”
“过奖，鄙人只是擅长解皮带罢了。”男人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不能细想的话，接着转过头去轻轻斥责起下属来，“做事可不能这么马虎啊。”
“对……对不起……，我们以为搜出了这么多就已经是全部了……啊啊啊！”一个声音颤抖地辩解到，其中明显有着恐惧之外的意味，紧接着就是带着抽气声的哀嚎。
“算啦算啦，”临也觉得这惨叫声有些不寻常，但也没多想，接着就仿佛很善解人意地发话了，“现在才发现也没用了吧？说不定那个厉害的老爷爷已经要往这边过来了哦。”
“您说得对，得赶快开始了。好在我们也采取了一些措施，但愿能拖点时间吧。另外——”男人转了回来，脚步声再次接近了临也，“鄙人忍不住要向您提个建议啊。奉劝您不要再翘二郎腿了，明明很不舒服的吧？这样对身体不好哦，尤其是对某个部位。”
说话的同时，男人的一只手放在了临也翘起的大腿上。
“现在说这种话也太莫名其妙了吧，你不是说了要抓紧时间吗？”
临也被按着的那条腿紧绷了起来。
“双头蜥”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号人的？
看来自己的确离开池袋太久了。
“不用这么迫不及待吧？鄙人还没说完呢。”那只手顺着临也的大腿一路下滑，握住了他的小腿，“毕竟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啊，有时也需要一点外力。让鄙人帮您一把怎么样？”
临也感到对方将自己的腿抬了起来，折向了他的身体，小腿被绑到了轮椅的扶手上。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要作出什么反应。
“那绝对是需要好好保护的部位啊，鄙人可是有切身体会的。”
男人继续说道，一只脚踏上了临也两腿间的座椅。
“……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我就姑且表示一下遗憾吧。不过如果这就是报复的话，那你已经达到目的了，至少对我而言——”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靠，临也带着点讨好的语气求饶似的说道，“我的脊椎已经在警示我，这样下去就连二郎腿都翘不了啦。”
“鄙人当然有为您的身体考虑啊，所以才把您的轮椅也一起带来了，这不是派上用场了吗。”男人这么说着，稍微凑近了临也的脸，“而且不得不说，您作为残疾人的柔韧性还真不错呢。”
临也沉默了一会儿，不禁苦笑到：
“看来我遇到了个比‘蚯蚓’还要变态的人呢。”
“变态可没有高低之分，不过鄙人和大姐的确有所不同。大姐比较喜欢通过想象目标受折磨时的反应来获得愉悦，所以对于已经见过一次的您，想象的空间会压缩的吧。这说不定也是她派我来的原因之一呢。”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男人用拇指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唇钉，“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鄙人的手法更适合您吧。”
“我也稍微体会到这点了，”想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临也点了点头，“你的偏好又是什么呢？”
“鄙人认为，单纯的恐惧、绝望或者痛苦，太过单调了。必须再掺杂一些欢愉、羞耻、希望等等情绪。从恐惧中看到希望，从希望中升上极乐，从极乐中跌入痛苦和绝望——当然不一定要按照这种顺序啦。只有这样才能够欣赏到一个完整的人，不管是男人、女人还是目标，都应该如此。”
“目标不算在男人和女人的范围类吗？”
“并不是这个意思，鄙人只是想表达对目标的一视同仁而已。无论是十多岁的少女还是六七十的老先生，鄙人都有可能这么做。虽然前者还没遇到过就是了——说来您身边也有这样的人吧？”
临也无声地滞住了呼吸，明白了刚刚听到的那声惨叫是怎么回事。
此时男人的脸稍微拉远了与临也的距离，踩在轮椅上的脚却稍微向前，踩在了临也的裆部。
纹路深刻的鞋底毫无规律地在临也腿间摩擦起来，不轻不重。这只是刚开始。
还好还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临也乐观地想着，随即讽刺道：
“这么说，你对后者有这么做过喽？连老年人都不放过吗？”说着，临也重重地摇了摇头，仿佛要将坐先生被这样对待的画面甩出自己的脑海，“喂喂，这是什么三流av剧情啊?”
“您理解错啦，折原先生。还是说您在期待什么啊？那只是打个比方而已，鄙人的手段可不止这些。这种方法也没什么不好吧，还不会出人命。您现在不如关心一下自己，鄙人或许会在您到达顶峰的时候重重踩下去哦。”
“既然有别的手段，那能不能换一种啊?总之现在先脚下留情——哈嗯!”
男人开始变换着不同的角度在临也不愿言说的部位上留下粗糙的触感，带起的布料使临也忍不住溢出了一声轻哼。
“您就相信鄙人吧，这绝对是最温和的做法之一了。您暂时也挺享受的吧？看起来是恐惧的时候会变得更兴奋的类型呢。”
“何必这么麻烦呢？能配合你这种兴趣的，无论男女应该都大有人在吧？”尽管声音已经有些变了调，临也还是尽力维持着平时的的说话状态。
“鄙人对待目标与非目标的时候，从来只有尺度的差异，所以对目标反而更能尽兴呢。而且说实话，鄙人对您可以算是特殊对待了，没有穿平常所使用的那种钉鞋，而是换成了现在这种。看来效果还不错呢。”
“这还真是‘人各有所长’，连这种地方都是呢。即使是没什么经验的我也不得不承认你的技术了。到底像这样做了多少回啊？”
“哈哈，哈哈哈哈——”一直都以平缓的声调说着话的男人，忽的爆发出一阵突兀的笑声，稍微加剧了鞋底的动作，“真有趣啊，折原先生。在鄙人的经验中，像您这样长得好看的人，自尊心可都是很强的。而您尽管表现出了害怕，却意外地没露出什么羞耻的表情呢。”
“长得好看？上次被人这么说的时候我可是挨了一刀啊，看来是句会带来不幸的称赞呢。而且啊——”轻轻咬了咬舌尖，刺痛感使临也的一部分注意力回流到了大脑，“会被这样对待又不是我的错，所以没必要感到羞耻吧？啊，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我自身的原因啦……”
“情报贩子先生终于也学会反省啦？”缓缓地向前探去，男人的唇钉若有若无地擦过了临也的耳廓，叹息似地吐出一句话来，“想必您也有好好地向平和岛先生谢罪，你们才会变成我们看到的那样吧？具体用了什么办法呢……”
身体痉挛了一下，临也感到周身的知觉在这刻变得无比鲜明起来，最直观的便是那小腹以下传来的直接而猛烈的刺激。他狠狠地挣动了下还未痊愈的手腕，用疼痛带来的、此时所能发出的最阴冷的声音发出一声嗤笑，可再开口时声音就出现了轻微的不连贯：
“我劝你不要……再提那个名字了，否则……就算你的鞋底磨平了……我也是去不了的哦。那样你……踩爆我重要部位的时间……就要无限延期啦。”
“好的，好的。鄙人理解了。”男人安抚似的拍了拍临也的头顶，重新直起身来上下打量着对方，“因为是您最讨厌的人吧？怎么可能听着最讨厌的人的名字去呢·？可您的‘这里’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啊，反而又变大了一点。您难道看不到吗？”
没等临也回答，男人又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哦，鄙人忘记了，您现在的确看不到呢，不过等一下就能看到了。当您抑制不住脸上的欢愉，并且在这种欢愉转化为极度的痛苦的前一秒，鄙人会为您解开布条的。到时候请不要吝啬您的声音。说到这里——”男人从身后的裤袋里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时间似乎不多了，看来不能如您所愿了呢。”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如你所愿’啊？你一开始就……没想这么做吧？”
“鄙人也是想尽快完成任务嘛。所以现在不得不多和您聊聊平和岛先生的事了。‘死跳蚤’——您是被他这么称呼的吧？有些过分啊，明明您都叫他‘小静’了。哎呀，您的裤子稍微有点湿了，看来对‘小静’的心意很不简单呢。”暂且将脚收了回来，男人伸了个懒腰，“应该快了吧？鄙人得稍微休息一会儿，单腿站久了也有些累呢。果然隔着裤子还是会多花点时间啊。不过您也不想现在就亮出‘底牌’吧？”
想象了一下自己可能要承受的那种剧痛，临也确确实实感到了一些后悔。
自己太熟悉池袋了，所以轻敌了啊。
中午也是，现在也是，没有将情报更新到足够充分的程度就行动了。虽然确信坐先生能找到这里，可自己对时间的估算不可否定地出现了一些偏差。
年纪增长了，反而变得更冒失了呢。“不会再逃避”也不是这种意思吧？
而现在，他最后悔的就是对静雄说的某句话。
仓库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两声惨叫，打断了临也的自审。接着他听到了大门哄地打开的声音。
这才是正常的啊，这种纯粹的、只代表痛苦的惨叫。
临也放下心来，在过去的几秒钟内稍微平复了一点燥热：
“总算来了啊，坐先生。再迟一点我就要被变态做出过分的事了呢，虽然已经很过分了。”
你被变态怎么样关我什么事啊？
静雄在那一刻想这么吼回去，但他仅仅是一言不发地捡起脚边的一根棒球棍，向前面的人群走去。
“……怎么跟听说的不一样？那边不是停着辆机车嘛，他怎么不扔过来啊？”
“笨蛋，那是大哥的车！”
看上去像是新人的两个青年兀自窃窃私语着，下一秒就被棒球棍双双打飞到了仓库的角落里。
“double kill——”镶着唇钉的男人吹了声口哨，随即从脚边的麻袋里掏出几个东西，向前方的地面砸去。
白色的烟雾迅速地升腾起来，挡在了本就看不到的临也的面前。他只听到耳边再次响起了那个不紧不慢的声音：
“真遗憾啊，折原先生。不过鄙人很有耐心，下次再继续也无妨。接下来的情景应该也会很有趣呢，可惜鄙人无法留下观看了——”
临也用头狠狠撞向了那个声音的源头。
唇钉深深陷入了男人的嘴唇中。他用中指沾了沾流出的血，低头看了看后抹在了临也的下唇上。
临也立即咬了下去，结果上下牙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静雄十分冷静地挥舞着棒球棍，但很快就被烟雾所笼罩。周围在一阵悉窣的跑动声过后安静了下来，于是静雄停止了攻击，缓缓地向前走去。
烟雾逐渐散尽了，静雄已经站在了临也面前。
“什么叫‘乖乖待在家里不要出来’啊？这算什么请求啊？我本来就要这么做，被你特意说出来反而显得很可疑了——你是故意的吧？”
静雄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他的情绪。
“……怎么是你啊，坐先生呢？”
临也挑起一边眉毛，想做出一副疑惑又嫌弃的样子，可声音却轻微地发起抖来。
没有回答临也的问题，静雄只是简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仓库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就连被他打飞到角落的那两个人也不知所踪。
静雄的视线重新回到了临也身上。
长久的沉默使临也不安起来，身体的燥热明明已经在刚才因为外部刺激的停止而沉寂了一些，现在却有了复燃的趋势。维持在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状态，他难耐地挪动了一下位置，“这个问题等下再说也行。总之先帮我把绳子和布解开吧，然后我还得缓缓……”说着，临也向自己的裆部抬了抬下巴，就像是为了体现自己的不在乎而采取的先发制人，”这种状态的话如果去乘电车说不定会被当做痴汉抓起来哦？会被嘲笑‘就算只有第三条腿能站起来也不放弃理想’吧？哈哈……哈。”
声音逐渐弱了下来，临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胸腔中又轻又快的鼓动。
折原临也在开黄腔啊。这难道不奇怪吗？
闷热的空气中，静雄向临也伸出了一只手，极有耐心地挑开了他裤子上的纽扣。接着不经腰带束缚的裤腰便被褪到临也大腿的根部，只露出了一小节皮肤。就着这个姿势，静雄单膝跪上了临也两腿间的那片座椅，那只手也越过临也的头侧，撑在了轮椅的靠背上。
“说起来，有一个词叫做‘慕残’吧？小静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临也的话语中夹杂着气声，仿佛一条黑色的小蛇在吐着信子。
“闭嘴。”
静雄的声音在临也耳边响起了，近得不能再近。
见对方终于安静下来，静雄默默将另一只手中的球棒扔到了一边，在裤管上擦了擦手。他看了眼临也，接着就用这只手顺着对方平角裤的上沿探了进去。

**第七章**

今天晚上去参观了舞流的格斗技练习。
坐先生不愧是临也选择的保镖，和舞流的师傅之间展开的那场对战， 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九琉璃有时候会在坐先生休息时跑到他旁边，两个人对着手机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总之是变得开朗了一些呢，九琉璃。
说起来，舞流也拥有了能够保护自己的能力了。竟然接连打倒了几个比她要高大许多的成年男性，爸爸我很欣慰。
下午的时候差点丢了手机，也多亏舞流和九琉璃帮忙找了回来。
比起在各个方面都成长了的女儿们，反而是身为哥哥的临也比较让人担心。
他不久前才到家，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现在已经在房间里休息了。没办法，比起妹妹们，已经是个社会人的临也就不得不应对各种各样的麻烦呢。
是静雄君送他回来的。两个人身上都有点小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静雄君的脸色也不太好，我就没有多问。不过，既然他这样体贴地把临也送回来了，至少代表他们的关系没有恶化吧？
要消除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果然还是得通过更多的交流啊。
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次促膝长谈解决不了的，这是我的人生经验之一。如果临也能明白这一点，就再好不过了。
                                                                                                                                                                                        ——摘自折原四郎的日记
*

一小时前 某废弃仓库
临也的一条腿被束缚在轮椅的扶手上。他的另一条腿不安地向里拢了拢，却被静雄用膝盖顶开来，挤到了轮椅座位的角落里。
他睁大了眼睛，眼上的布条隔绝了大部分光线。视野里什么都没有，仅仅只是一片幽暗的虚无。在这片虚无之中，眼底忽然炸开了一片斑驳的色块，他的头以极小的幅度扬了起来。
愣了一会儿，临也意识到，这是对方把手伸进自己的内裤里来了。他呼吸一滞，根本不愿细想小静的手正怎样在自己的平角裤里动作着，又怎样将单薄的布料撑出了各种引人遐想的形状。
不过，即使排除了画面上的刺激，身体上的刺激却无论如何都忽视不了。静雄的手仿佛是独立成了另一个生命体，凭借着自我意识缠绕在临也的某个经不起刺激的部位上，既温柔又鲁莽地四处钻动，根本无法预测它下一步会做出什么。
话是这么说，在他们经历过的无数次厮杀中，临也同样预测不到静雄下一秒扔过来的会是邮筒还是自动贩卖机。
其实这种类比也不太准确。因为折原临也现在正被平和岛静雄堵在这比小巷的尽头还要狭小的方寸之间，却罕见地没有任何暴力行为发生。
说到底，小静的手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内裤里呢？
临也感到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只是像平常那样挑衅了一下啊？
他无意识地挣动了一下身体，忽然感到哪里都很不对劲。
双腿无力，一只手腕因脱臼而隐隐作痛，跨下某个本不该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的肉块此刻正颤颤巍巍地流着水。这些都只是组成自己身体的一个个小零件而已，根本不值一提。同时他自顾自地产生了结论：和挑衅什么的没有关系，只是小静管得太多了。
像严苛的农场主在检视待宰的牲口那样，挑剔地对待各种瑕疵，这倒也是人类的表现呢。可能小静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
单方面地对这种行为表示了理解，临也有些不满。自己与小静此刻的力量差距是如此悬殊，他明明只需要像头野兽那样把自己囫囵吞下去就可以了。带着这种对静雄认知上的落差，临也及时止住了一声情不自禁的闷哼。
静雄的动作其实并没有什么章法，甚至带着一些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单身男性所会拥有的生涩。可即便如此，临也也能感受到对方似乎正尝试着什么，仿佛想把他知道的所有手法都用过一遍。虽然从客观上看，小静算是一个挺认真的人，可在这种没必要的地方未免也太有诚意了。更何况在失去了布料的缓冲后，那里感受到每一下刺激都如同被放大了无数倍，变得更加直接和……难以承受。
快点结束就行了吧。耍这么多花样，难道连这种方面也想成长吗？还偏偏要让自己这个宿敌奉陪，小静果然还是这么不讲道理。
临也忽然庆幸起自己的眼睛被蒙上了。他完全不想看到自己正被怎样对待着，理由却与羞耻或是难堪无关。
他眼上的布条濡湿了一点，细小的水珠从布条下沿的缝隙中渗了出来。
可能是太热了吧。
静雄晕乎乎地想着，继续光明正大又肆无忌惮地盯着临也，从总体到细节。
倒不是出于临也看不见自己的原因，毕竟他们从来都用不着避讳对方的目光——至少自己是这样的。
首先是临也的姿势。他的双腿直白地敞开着，褪下来一点的裤子卡在他的大腿根部，只露出了一小截皮肤。然后是这一小截皮肤所属于的部位，他的大腿，因缺乏锻炼而显得有些纤细，并不明亮的灯光为其打上了一层温润而浓厚的色泽。最后是临也的嘴，微微张开着一条缝，无声地喘着气。下唇上明明没有伤口，却有一点血迹，让静雄想到了女人的口红。
静雄颦起眉头，原本放在椅背上的那只手收了回来。他抬起临也的下巴，用拇指抹了抹对方的嘴唇。
血迹稍微淡了点，临也的嘴却因为摩擦而变得红润饱满起来。
一滴汗顺着静雄的发梢滑落下来，落在了临也的嘴角。临也鲜艳的舌尖幽幽地探出来舔了舔。
果然是汗啊。临也心想，咸的东西的确会让人口渴呢。
干涩地吞咽了一下，静雄的食指将临也的下唇往下按了按，试探着想把手指伸进去。而察觉到徘徊在自己嘴上的触感，临也又将嘴稍微张开了一些。
对方是小静的话，不知道是对方的手指先被咬断还是自己的牙先崩掉呢。
临也一边想着，舌头却随着静雄手指的动作与之纠缠起来。静雄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渐渐被口腔独有的柔软热度包裹了进去，那份热度不紧不慢地，一路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他恍惚了一下，开始探索起那湿热平滑的口腔内壁。拖泥带水地搅动了一番后，静雄的指腹在临也湿成一片的舌下腺上浸蕴了片刻，接着一寸寸地抚着舌面上细小的凸起滑了出来。
对方的牙齿轻轻地蹭过了手指上的皮肤，又刺又痒。
静雄放下心来，另一只手宽慰地撸|动了几下手中的器|官，开始用拇指在顶端的小孔周围划着圈地摩擦着，接着就听到对方发出了一丝微弱的、类似抽泣的低吟。
嘴里也没有伤口，所以那不是这家伙的血。也是，这家伙可是临也啊。
不过，这个狡诈的、总是维持着一副清爽外表的混蛋，现在正由着汗湿的发丝沾在泛着热度与潮红的脸上，被自己带出来的一缕唾液正反着淡淡的光。他的胸口上，一小片黑色的上衣被汗浸湿了，正贴着他的皮肤。
已经不仅仅是不清爽的程度了。
静雄听着那细小而黏稠的水声和临也断断续续的喘息，觉得自己的呼吸节奏也有被带乱的趋势。明明只是一间破仓库，周围只有一堆布满灰尘的杂物，不存在任何与目前的场景搭边的东西。自己却在男人的内裤里摸得起劲，真是糟糕透了。
静雄无端地升起一股愧疚感。这份愧疚感没有什么具体的指向，毕竟从理性出发，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唯一的影响就是让他眼里的跳蚤看起来更狼狈和色|情了。
同时也更脆弱。
昏黄的灯光在临也的头顶打下一道模糊的光圈，静雄伸手覆了上去，顺着摸到了临也的后脑勺上，让对方细细软软的发丝穿过自己的指间。
蒙眼睛的布在那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结。静雄拨弄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有将它解开。
虽然很想看看那对深红色的瞳仁此时会是什么状态，但如果真的那样做，事情可能会变得更加……无法控制。
没有再看临也的脸，静雄俯身到了他的头侧，闻见了汗水与洗涤剂的味道。而临也也感到静雄呼出的热气喷在了自己肩颈的交接处，同时对方的一只手依旧捧着自己的后脑勺，他恍惚了一下——这是一种近似于拥抱的姿势。
在那个对他来说算得上是远古的时期，当幼小的自己被父母怀着爱意揽住的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不太记得了，似乎是类似于同时被许多热乎乎的石头砸在胸口的感觉，并不让人好受，而且这也称不上是什么具体的心情。
连唯一能作为参照的、那时候的心情，都被自己忘记了，大概是打心眼里认为那不重要吧。
以后也是一样，无论面对的是父母、小静还是其他什么人，自己会记住的都不是那些使人迷惑的东西。
仿佛为了明确这一点，临也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就像是某种仪式或者象征。
如果自己的牙真的崩掉了，自己一定要把它当做警示那样，好好保存起来。
这样想着，临也低头朝静雄的肩膀咬了下去，同时再也克制不住地、全身颤抖着到达了顶峰。
静雄的掌心感受到一片潮湿，他的肩膀上传来了刺痛感，激得他下腹一紧。他看向临也，似乎是很用力了，但可能连皮都咬不破吧。
临也有些不甘心，依旧松松的咬在静雄肩膀上。未能咽下的唾液从他的嘴角溢出来，让静雄肩膀上的西装面料晕出了一点深色的水痕。静雄却难得没有因为酒保服被弄脏而发火，他此刻想的是另一件事。
他的手上还聚着一滩浓稠的液体。于是他就着指间的黏腻，向临也腿间的更后方探去——
“这样就可以了，”临也打断到，声音有些喑哑，这是他自静雄那句“闭嘴”后的第一次说话，“那伙人可能还会回来。”
他已经没心思向对方进行什么煞有其事的分析了，只希望静雄能够识相地顺着这个台阶下。
静雄的指尖还停留在某个紧闭的入口周围。他没有立刻抽回手，而是在细嫩的皱褶上戳弄了一下。临也立刻绷紧了身体，刚要再阻止，就感到静雄放开了自己。一阵脚步声朝着离开的方向远去，过了一会儿，那脚步声又回来了，解开了临也身上的各种束缚，唯独留下了他眼上的那块布。一只手拿着不知从哪来的布，帮临也从头到尾胡乱擦了一把，接着又帮临也把裤子穿好，草草理了理临也的衣服和头发。
又变回那个清爽的混蛋了，大体上。
静雄将手中的布块扔到一边，就见对方用解脱出来的一只手向前摸索了起来。
临也摸到了一片并不柔软的织物。在这片织物底下，一个更加不柔软的、散发着热量的物体蠢蠢欲动地撑起了布料。
僵硬地把手撤了回来，临也抿了抿嘴，忍着痛用自己的手解开了蒙住眼睛的那块布。
仿佛是在适应光线那样，临也的目光自然地绕开了他刚刚摸到的那个东西，朝周围看了看。他的视线从地上那团可疑的破布移到了墙边的一桶汽油上。
“帮我弄点汽油过来吧，”临也开口道，眼神有些涣散地看着静雄把汽油拿来了，接过来泼在了擦拭过自己身体的那块布上，“还有，借一下你的打火机。”
从地上的那簇火苗开始燃烧一直到熄灭，临也都只是默默地盯着。散发出的热度与气味熏得他不舒服，于是带着鼻音咳嗽了一下。
静雄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墨镜脱了，比平常的样子显得更年轻了一点，眉眼中还大致保留着中学时的样貌。他的样子让临也有些不适应，尤其是他的目光。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挡住静雄的视线了，所以很容易就能看出他此刻所注视的方向。
“快走吧。”临也终于催促起来，食指在轮椅扶手上不规律地打起节奏，“十点之前没有回去会被我家老爸教训的啦。”
“你就别说这种读国中的乖乖女才会说的话了，很恶心啊。而且——”稍微恢复了一点平时的语气，静雄抱起臂来，某个部位正强调似地在临也面前显示自己的明显变化，”我被当做痴汉给抓起来就没问题了吗？”
“没问题没问题，不如说那就是你的归宿——开玩笑啦，”临也条件反射般地说出了惹恼人的话，不经意又瞄到了静雄的下半身，在对上静雄的视线时又立刻看向别处，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这样的事其实也并不少见，像是在军队或是监狱之类的地方，把这当做普通的‘帮助’也没有问题。所以完全没必要因此而产生什么负担或是多余的……想法。”
咋听上去，临也已经基本恢复了通常的嗓音。他的眼眶微微泛着红，不知道是不是被布蒙得太久的缘故。
静雄没有立刻回答。他绕到临也背后推动了轮椅，片刻之后，声音从临也的头顶上传来，“总之，只要回答‘我才没什么想法’，就可以了吧？”
“……这可是我引以为傲的头脑得出来的结论啊，基本上就是最省事的做法了。”
“既然如此，由你先做到这点也是理所应当的吧？否则你也就没资格要求我怎么做了。”
如此回应道，静雄又让身体向着轮椅的椅背靠紧了一些。
暂时只能这么遮着了。

**第八章**

“你……有什么事吗？”
静雄疑惑地看着徘徊在自己家门口的陌生女性，一手拎着购物袋，另一手是喝了一小半的牛奶。
“您好，静雄先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应该是不记得了吧，”女子的声音很温柔，姣好的面容显示出一种成熟的风韵，“我是来向您道谢的。”
“……对不起，我确实不记得了。你为什么要谢我呢？”
“因为您救了我啊。就在昨天下午，您工作的时候。”
想起来了。当时自己就像平常那样到某个人家里收债，踹开门后就看到一个男人拿着半截酒瓶子就要向瘫坐在墙边的女性刺过去。
然后呢？好像是抓着那个男人的领子把他扔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至于那位女性，自己并没怎么注意。
“那家伙……”
“他是我的男朋友。不对，还是称为前男友好了，”女子回答到，眼神中透出一丝忧郁和疲惫，“我已经厌倦了那种徒劳的忍让了。而且，他当时是真的想……杀我。”
女子的肩膀微不可见地发起抖来，应该是回忆起了那个命悬一线的时刻。
真是坚强的女性啊，应该一直在拼命抑制内心的恐惧吧。即使遭遇了那样的事，也不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专程来向自己道谢——而在自己不经意间救过的人中，也鲜少有登门道谢的情况发生。这样好的女性竟然跟那种人渣交往，未免有些令人可惜。不过现在脱身也不算晚。
静雄感慨了一番，不禁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示安慰。
“所以我真的非常感谢您。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能不能允许我请您吃顿饭呢？”
单看这句话，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表示感谢的邀请。女人露出的笑容亲切中带着一点娇羞，包容感与妩媚的气质奇妙地交织在了一起。
望着对方的表情，静雄好像有点明白了。
面前这位女性，似乎对自己持有好感。
这也太巧了。怎么会有这样一位从外形到气质都契合着自己的喜好，并且也刚好被自己所吸引的女性出现在这里呢？
静雄感到有些惊喜。可这惊喜显得没那么必要，就像是饱餐一顿后在路上接到了一张新款甜品的宣传单。他张了张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答应的话来。最后他把牛奶放回购物袋里，转而掏出烟点了起来。
女子盯着静雄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逐渐冷了下去。她说：
“算了。”
干脆利落地放弃了伪装，女子用下巴指了指静雄手上的烟盒，静雄没有什么吃惊的反应，给了她一根后反问道：
“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不用了。你的心思在其他地方。”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女子神情淡漠地抽了两三口烟，接了下去：
“我不想做这种没胜算的买卖了。你想找人算账的话，就去找叫我来的那个人吧。”
“出卖得毫不犹豫啊。所以那个人是谁？”
“我收了他的定金，所以顶多只能给你点提示。那家伙坐着轮椅——”女子停下来，静雄已经转身跑了出去。
她又冲空旷的走廊吐了口烟，自言自语道：
“我明白了。真是麻烦的两个男人。”

临也已经在这里等了有一阵了，可能还要等得更久。
他并没有感到不耐烦，反而是兴味盎然地盯着某个方向。
即使他正独自坐着轮椅，倒也不担心安全的问题——他这几天可没有白忙活。
而且这里的人很多。
街的斜对面有家旅馆，既不高端也不廉价，不起眼到就算是“池袋最强”在此刻走了进去，也不会被人注意。
相对的，要去那里的人也不会注意到自己现在的位置。
如果能成功的话，就算是一劳永逸啦。
临也现在心情不错，但过久地盯着一处让他的眼神有些放空。他的嘴角噙着一丝微不可见的笑，可这丝笑意很快就消失了。
他发现静雄已经走到了自己身侧。两个人在街边一站一坐，看着马路对面的霓虹灯。
“……太可惜了。我可是按着你的理想型物色了好几天呢，那个年上的漂亮大姐姐。“
“她是什么人？”
“以前是个不知名的专职演员，至于现在……基本上什么都干吧。说真的，就算有什么破绽你也可以装糊涂啊？不花钱就能与这样的美女共度一夜，绝对不算吃亏的吧？。”
“共度一夜？“静雄重复了一遍，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个晚上，”你想让我们怎么共度一夜啊？”
“……你心里有数的吧，”临也露出一个含糊的微笑，“就不要让我在大街上说出来了。”
静雄感到嗓子发干。他想起购物袋里还有半瓶牛奶，于是把它拿了出来。视线扫过马路的对面，他把冰凉醇厚的液体朝着喉咙倒下去一些，就像倒进旁边的下水道。他说：
“是不能在大街上说的事吗？那就去那里谈好了。”
临也顺着静雄面朝的方向看过去，知道了静雄指的是哪里。
「我对那个人没底，所以要亲眼看着你们从那家旅馆进去。然后你就能得到报酬了。」
自己当时就是这么对那个前演员说的。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临也看了静雄一眼，尴尬地笑了笑。他道：
“那可不行。前几天的事我还心有余悸呢，就怕今晚进去就出不来了。而且明天一早我就要走了。”
静雄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如梦初醒般地回忆起了这段时间的经历。
临也是几天前回来的。那天发生了很多事。
然后就到了今天。自己又碰到了临也，而对方声称明天就会离开池袋。
那么中间的这几天，自己在干什么呢？
就是在普通地工作而已，和临也回来之前没什么两样。
但是，自己的怒火还没发泄到万分之一，不知道还能忍耐多久。
他看向临也，对方又继续道：“我知道你现在很不爽。就像被吸饱了血的蚊子从指缝里逃走了一样不爽，对不对？”
临也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侥幸和没来由的幸灾乐祸，因兴奋而扬起的声调被他刻意压制住了。
接着临也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他转过头去，发现是静雄握碎了手中的牛奶瓶，白色的液体淅淅沥沥地淌了一手。
“你要走，跟我有什么关系？”
静雄居高临下地反问，声音却十分冷静。话音刚落，他看到临也紧紧地抓着轮椅的扶手，欲言又止地笑着，瞳孔却受惊似的收缩起来。
临也把静雄带回了自己家。
父亲下午就离开了日本。坐先生这几天并不住在家里。舞流和九琉璃一如既往地在外面乱逛。
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恐怕谁也没办法阻止了。
但谁叫自己这么患得患失呢。
临也从轮椅上起来，艰难地移动到自己的床边坐下了。静雄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现在可以说说了吧。为什么要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
“我姑且也算是被你救了，所以想还个人情而已。”
因为被自己救了——那个据说是前演员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是你教了那个女人要怎么做的吗？”
临也耸了耸肩，“她是这方面的专家，只要按你喜欢的类型去表演就够了。我只是对她说了句‘你去陪平和岛静雄一晚上’而已。所以她是做了什么才露出破绽的啊？”
“没什么。她只是说要请我吃饭而已。”
“那你还有什么不满呢？莫非是觉得太含蓄了？需要直接对你说‘我喜欢你，请让我陪您睡一觉’吗?”
临也在说这句话时稍微加快了语速，以至于预想中讽刺的语气听上去带了点慌乱和气恼——自己脱口而出的这个例子让他很不自在。他没有去细究，让他不自在的究竟是那句“我喜欢你”还是“请让我陪您睡一觉”，又或是两者都有。
他想起自己上次在静雄肩膀上咬的那一下。咬得太浅了，可他也没办法咬得更深了。
他试探地看向静雄，只见对方的喉结不动声色地滚动了一下，反问道：
“你这么说的时候，还记得我那天找到你之后做了什么吗？”
听出了静雄语气中的意有所指，临也僵硬地发出了一声嗤笑：
“当然了。所以我才觉得你比较需要这个。”
“我不需要。”
静雄回答到，墨镜后的双眼直直地看向临也。
临也止住了脸上的笑。他听到一阵开门的声音从大门的方向传来。
是舞流和九琉璃回来了吧。
不知道她们看到门口多了双陌生的男式皮鞋，而自家大哥的房门紧闭，会不会产生什么不得了的误会呢。
那也没办法，而且那误会有可能就要成真了。
临也轻叹了一声，对上静雄的眼睛说：
“上来吧。”
静雄愣了愣，有些傻眼地看着临也关了灯后大咧咧地躺在了床上。他道：
“我还没洗澡。”
“我也没洗。反正等下就要弄脏了。”
听到“弄脏”两个字，静雄的脸刷地腾起了热度。
他又想起了那天晚上，那个汁水淋漓的折原临也。
那天他几乎只用了两只手。他完全可以用更彻底的方式来把那家伙弄得更糟糕，就在这个时候，在临也自家的床上。
窗外的月光柔柔地照进来，静雄看到临也的手臂横着架在他的眼睛上，薄薄的两片唇抿成了一条缝，与在那个仓库里的样子毫不相干。
静雄爬上床，躺在临也的旁边。他碰到了临也的身体，于是往外挪了挪。他道：
“那我今晚就住这儿了。”
“……就这样？”
静雄没有回答，好像已经睡着了一样。
临也隔着房间的门板，听着客厅里妹妹们含混不清的谈话声，心里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今夜也如同之前的任何一个夜晚那样沉寂，偶尔从远方传来一两声犬吠。
外面的谈话声也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临也慢吞吞地翻过身，朝静雄的方向躺着。两个人面对着面，临也的眼睛半瞌着，发出了一声略带睡意的呼吸声。他道：
“舞流和九琉璃已经睡了。”
“我知道。”
“……我明天会很早起床。”
“哦。”
“再不回去，我家小鬼的功课就要落下了。”
“什么小鬼？”
“没什么。你应该有别的话要说吧？”
听了临也的问题，静雄慢慢地摘下了墨镜放到一边。他顶着那张称得上是乖顺的脸，压低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到：
“我既想杀你，又想干你。”
静雄说出这个“干”字的时候有点不自然，仿佛还不习惯让这个字从口中出来。
这样的小静还挺有趣的，自己几乎都想答应了。
而且那声音离得太近，近得就像耳朵被电到了一样又痒又麻。
临也这么想着，眼神暗了下来，把自己的声音跟着静雄的一起放低了，呢喃似的反问道：
“可你哪样都没做啊？”
静雄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听上去就像某种气势不足的威胁：
“你要是再敢来池袋，我会两样一起履行的。”
临也听完笑了笑，翻个身又转了回去。他的后颈附上了白茫茫的一层月光，静雄一伸手握住了，感到对方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后放松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旁边已经没有人了。
衬衫被睡得起了皱。他打着哈欠来到客厅，舞流就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热情地打着招呼，九琉璃则邀请静雄一起吃早餐。
静雄谢绝了——他一点也不饿，肚子里就像灌了一打冰牛奶。
他回到自己的公寓，洗漱一番后换上了一套干净又整齐的酒保服，打算像平常那样出门工作。
公寓里静悄悄的。静雄把门打开，热烈的阳光直射向他的双眼，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墨镜还忘在临也房间的床上。
他回屋找了副备用的戴上，心想等那家伙回来的时候再去拿吧。
如果他敢回来的话。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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