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09. 春燕的生日

【露中/ABO】冻土融化于岭南热夏（正文完）

结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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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0日清晨，在闹钟响起之前，王春燕睁开眼睛，从床上噌地蹦到地板上。明天是她的六岁生日，爸爸预订了小蛋糕，今天下午送到班级里。她可以庆祝两次生日，今天和同学们一起庆祝，明天全家一起庆祝，只要一想到这些，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对她微笑。

一整个上午，朋友们陆续跑来为她送上礼物。他们来自世界各地，有几位直率地透露说礼物是他们国家的特色物品，这让王春燕好奇心更盛，她很艰难地说服自己把礼物留给明天。

大大小小的漂亮礼物盒子很快堆满抽屉，王春燕又在地面上铺好几层纸，把塞不下的礼物放在纸上。班长从她座位旁经过，似乎不经意地踢了一脚，王春燕心疼地小声抽气，连忙用手帕擦去灰尘。

“对不起~爷爷奶奶养大的孩子~拿着从土里挖出来的手帕~”班长怪声怪气地说。王春燕瞪他一眼，转头继续和同桌聊天。

下午最后一节课老师刚说一声“下课”，王春燕立刻冲到教室门口翘首期待。她等到了蛋糕，送蛋糕的却是一台无人机。

爸爸又在忙，不可以打扰爸爸。王春燕小声地对自己说。老师走到她身边，揉一揉她毛茸茸的脑袋，替她把蛋糕盒子端到讲台，拍拍手：“同学们，明天是王春燕同学的生日，大家一起为她唱生日歌，提前祝她生日快乐好不好？”

王春燕惊呼一声，她亲昵地抱住老师的腰，摇晃脑袋，和同学们一起唱歌，然后把第一块蛋糕递给老师，大声说老师我好喜欢你！讲台下传来一声嗤笑，但是没人理会。老师笑得像一朵花，捧着切块蛋糕下班了。

王春燕把蛋糕分给同学们，最后还多出一块蛋糕和一个人。她皱着眉想，班长这么坏，我为什么要把蛋糕送给他？

这时班长晃悠悠走到她面前，问：“这是你妈妈送你的礼物吗？”

王春燕最开始没理解，然而看到班长洋洋得意的表情，终于懂得对方在嘲笑她妈妈去世，她这辈子都收不到妈妈的礼物。她气得眼圈都红了，重重推搡了一把！也不知道她细弱的身体里怎么爆发出那样强的力量，高她一头的班长被她推倒在地。

保育老师到教室分发晚餐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急忙把班长扶起，责备王春燕一句。

王春燕咬着牙，努力收回眼眶里打转的眼泪。

班长说我是没妈的孩子。王春燕可以这么向保育老师告状，保育老师就会立刻站在她这边，但她不想说出这句话！

这时一位戴眼镜的同学——之前很少和她聊天，接到她的蛋糕时表情平淡的同学——忽然说：“报告老师，班长踢坏了王春燕同学的生日礼物，我亲眼看见的。”

保育老师表情变得严肃，开始询问和查证。

眼镜同学身上有股玫瑰花的味道，很好闻，让她想到了弗朗吉。王春燕把最后一块蛋糕递给他，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不要。”这位同学推了推眼镜，接过蛋糕，酷酷地说，“你们都太幼稚了。”

这一切，王春燕都没有和王耀提起。她回家之后，只和爸爸说起今天的快乐，老师和同学们有多喜欢她，有多喜欢爸爸送来的蛋糕。

她看到爸爸温柔地笑了，眉心轻微的皱纹舒展开。

第二天清晨，王春燕又早早醒来。她迫不及待小跑去客厅，那里摆放着许多礼物——昨天同学们送她的礼物，她最终成功地留在生日当天拆开。

看到其中一个礼物盒子上，还残存轻微的灰尘蹭过的痕迹，王春燕又想起昨天的事。她瘪瘪嘴，用力把那些糟糕的事情从脑海里擦除。

虽然如此，在王耀和她说生日快乐，亲吻她的额头时，王春燕还是忍不住问：“弗朗吉会来给我过生日吗？”

王耀下意识就想回答：弗朗吉不是你的妈妈，我们不该打扰弗朗吉的生活。但看着王春燕失落的眼神，他又止不住心软，对自己说：这些道理每一天都能讲，今天是春燕的生日，别让她伤心吧。

“弗朗吉不能来，但礼物已经送给你。”王耀软下声音，“我看到它有很漂亮的蝴蝶结。你拆过吗，里面是什么？”

王春燕看向卧室，又抬头对王耀说：“还没拆，我想在吹蜡烛切蛋糕之前拆开。”

“那要等到晚上，我们白天还要去游乐园玩呢。”王耀说。王春燕陷入思索，王耀刚松一口气，王春燕忽然又说：“我想请伊万吃生日蛋糕。”

王耀用力闭了闭眼睛。

坦率地说，他处理人际关系的水平令他自己感到遗憾。在他真正具有自保能力之前，他的社会关系网络中只敢准入寥寥数人；成年之后，他的熟人遍天下，与同事邻居相处融洽，但固有行为模式已成惯性，他的朋友依然不算多。

于是在养育春燕的过程中，他很在意这方面引导。

他选择定居在广/州市，这里人口组成结构复杂，春燕更容易找到与自己外表相似的人群；春燕没有就读于公立小学，而是进入外国人比例更高的国际小学，也能让她显得合群些。

令他欣慰的是，春燕长成了很讨人喜欢的孩子。在学校被同学递表白纸条，在小区被长辈嘘寒问暖，在超市被店主摸头塞糖果。

春燕和他不一样。春燕绝不缺少朋友。春燕没理由和他一样过度珍视友谊。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没能说服春燕远离伊万·布拉金斯基。

或许，因为真实原因他不忍、不愿对春燕提起，导致他的说辞软弱无力。

又或许，共同隐瞒，联手欺骗，这些事情很新奇很刺激很有趣，才会让王春燕一直对她的新朋友念念不忘。

说到底王春燕身体里一半血液来自伊万·布拉金斯基，所以她和伊万·布拉金斯基亲近理所应当。

——冷静点。春燕才六岁，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不可以迁怒她。**

春燕是无辜的。

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后果该由自己承担。

“爸爸会外卖一份送过去。”王耀尽量温柔地说，“春燕，等一会儿到游乐园，打算玩哪些项目？”

王春燕的注意力转移到今天的行程上，陷入思索，露出小大人似的严肃表情。王耀看着眼熟，过一会儿才想到：视线下压，眼角和眉梢微微上挑，眉心微蹙，她此刻艰难思索的神情，和自己写材料时的表情就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毕竟是他倾尽心血养大的孩子。深爱他，依赖他，模仿他，干净的眼睛注视着他，毫无保留倒映着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纤毫毕现的，是王春燕眼中的他，以及这个世界。

王春燕所在的世界，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住进这个社区的第一天，网格员老李就登门来拜访。王耀怀抱着王春燕，疲惫又戒备，他打开门。

王耀还没能完全适应离开疗养院的生活。疗养院安安静静，一切都恒定不变，令他感到安全。这里一切都是喧闹的，瞬息万变的。巨大的阴翳仍在他心头若隐若现，也许他曾经喜欢这个世界，如今他犹犹豫豫返回，却如同一个彻底的局外人，对风吹草动戒备不安，唯一令他放松心弦的角落是父母的身边。

他一眼就看出老李是退役军人，却没有心情和袍泽闲叙情谊。他礼貌地和老李交谈，其实内心希望这个人赶紧离开。

这时候，老李说了一句他完全没料到的话。“抱小孩的时候，腰和背要同步发力，你现在发力方式不对。”老李说，“你年轻力壮，一时半会儿不觉得，时间久了会腰肌劳损。”

王耀感受到老李的好意，向他道谢。过两天，老李又登门拜访。

“我向社区申请了补助，补助金本月到你社保账户。社区的同事们很热情，还额外向街道申请到一份本地母婴企业联合消费券，托我给你们带来。”老李笑呵呵地说，“正好可以给仔仔买新玩具。”

其实王耀不缺补助金或者儿童玩具。但他还是很感谢老李的好意。

送走老李之后，王耀向父母感慨道，这里的人特别友善，大概是因为小孩子容易激发陌生人的怜弱情绪。

“你小时候也是这样，我带着你出门，经常获得帮助。”王耀爸爸回忆说，“辽/宁老家小区里有个喷水池——你大概不记得了，那时候你还小——我经常带着你在小区里玩，有一次一不留神你翻到喷水池里。你对门婶婶把你拎出来，嗷嗷骂我，还送黄桃罐头给你。”

王耀愣了愣。对门婶婶还记得，但在他印象里，她态度很冷淡，永远面无表情，以挑剔的目光扫视他。

第二次惊讶发生在不久之后。王耀融入新的工作环境，同事们得知他妻子身故，目前独自抚养小孩，纷纷以极大的热情试图提供代班、育儿机构优选名单、常备药品库存分享等帮助。

人生的绝大多数时间里，王耀仅靠自己就能横扫一切困难，还能游刃有余地帮助其他人。此刻善意不请自来，将他团团包围，难道他已经成为值得关爱的弱势群体？这让他浑身不自在，又对父母感慨一通。

“你上小学的时候也是这样。”王耀爸爸回忆说，“我同事会偷偷替我顶班，让我能提前离厂接你放学。”

小学阶段爸爸任职的江/苏某机械加工厂王耀也有印象，爸爸的同事们很沉默，很疲惫，眼神飘忽不定，散发着机油的味道。王耀并不喜欢他们。

原来，除了他的父母，还有有很多人关心他，期盼他能健康平安地长大。王耀想。或许他的童年，并不是他记忆中那样单调又苍白？

以前的记忆随着时间逐渐模糊或扭曲，当下所经历的一切，他看在眼中，亲身体会。前单位和前前单位对他无微不至，每个月向他提供退休金，每年3月和9月为他组织心理测评，每年春节派人前来慰问。

更不用说居住在广/州市的这四年中，他的同事们和邻居们一直无私地帮助他。

沐浴着整个世界的关爱和保护，春燕从他怀里瘦弱的小小一团，逐渐能够独自奔跑，独自在小区里玩，独自去商店帮他买东西，出落得活泼可爱又善良。春燕经常和他说，今天谁谁谁送她糖，明天谁谁谁给她指路，这些人真好呀。

春燕是雨后的彩虹，从寻常事物中看到绚丽色泽，向他折射来自世界的爱和善意。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并非独自在这个世界上挣扎存活。其实他的人生没有那么糟糕，命运也并非真正苛待他。

逐渐地，笑容回到他的脸上。

没错。他已经走出那漫长的暴雨季，没有什么能够彻底将他打倒。事情棘手，但并非不可解决。

在前往游乐园的路上，王耀把手机递给王春燕，让她挑选蛋糕，然后请快递送到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出租屋。

王春燕看着他输入地址，感慨一句伊万和我们住得好近，就在隔壁呀。王耀也没再感到气闷，只是笑笑，说游乐园就快到了，你想好了吗，先去哪里？再去哪里？

最终王春燕也没想出个章程，燕子在游乐园里来回盘旋，觉得什么有趣就立刻加入。一晃到傍晚时分，王耀牵着王春燕离开游乐园。

她跑一整天也不觉得累，头上戴着花环，蓝紫色花瓣和纤长翠绿的叶子，正与她穿着的蓝色背带裤相称——另有两套汗水湿透的衣服，收纳在王耀背后的双肩包里，双肩包的提手蹭过后颈时，王耀抬手按牢腺体上的抑制贴。

回家时，打开门就是王耀妈妈的笑容，王春燕踮起脚尖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把花环戴到她的头上，说：“奶奶你今天好漂亮呀！”

每次见面都接受糖果攻势，但这股甜蜜丝毫不减，王耀妈妈的眼角浮现笑纹：“春燕也漂亮。春燕是咱们最漂亮的小天使。”

三人走回客厅，王耀妈妈带着王春燕洗手。

“爷爷又养新的小金鱼，还有漂亮的海葵。阳台新结很多红彤彤的辣椒。”王耀在一旁说，“想去爷爷奶奶家住几天吗？你去厨房和爷爷说。”

王春燕高呼好啊好啊，擦干手就哒哒哒跑去厨房。

“出什么事情？”王耀妈妈问，“上个月底你说有事忙，要把春燕放在我们那里，后来说不需要了。现在又送来，是你们单位又忙起来了吗？”

“工作都顺利的，妈妈。”王耀回答，“我进入易感期了。下午出现了症状。”

“你的易感期一直在2月和8月，怎么会提前这么多？”王耀妈妈急忙凑近端详，这才发现王耀脸颊比平时更红润些。

“我……”王耀不由地苦笑，“可能因为最近太忙，所以信息素状态不稳定。”

在游乐园时，他感到体温升高，还以为是室外温度过高导致的错觉，直到过山车项目智能检测提示游客体温、心率和信息素浓度偏高，建议游客选择更为舒适的项目。

“别担心，我已经注射抑制剂。”王耀宽慰妈妈。

“如果你有个固定伴侣，也不至于……”妈妈担忧皱眉，然而看着王耀平静的表情，她毫无办法，只得说，“春燕你放心，我和你爸爸会带走。你这几天如果不舒服，及时和我们说，我们想办法帮你。”

这一切，春燕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在客厅拆开最后四件礼物——来自亲爱的爷爷、奶奶、弗朗吉的，以及最爱的爸爸的。每件礼物她都很喜欢，大声向家人们道谢，一个个拥抱过去，然后哼着歌把礼物们摆放在自己喜欢的地方。

弗朗吉的礼物放在书桌上，玫瑰花在水晶中娇艳欲滴。她凑近去瞧，心中喜欢，又不想在它光洁的表面留下指纹，用手指隔空抚摸它。她忍不住瘪瘪嘴，心想今天没有拥抱弗朗吉，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呢？以后弗朗吉有自己的女儿，会不会不再爱她了呢？

她没能失落太久，因为爷爷做好了锅包肉，正在大喊她去尝第一口。她眼睛一亮，哒哒哒跑去厨房。

很快晚餐上桌，一家人其乐融融，王耀拆开生日蛋糕，为她点亮生日蜡烛。

烛火在她清亮的眼睛里跳跃，在长辈们的温柔注视中，她虔诚地许下六岁愿望：我想要妈妈。

吃过蛋糕，王春燕换上奶奶新买给她的小裙子，欢快地跟着爷爷奶奶离开了。在欢笑声离开之后，王耀终于坚持不住，他用最后一丝清醒向网格员李叔发短讯，嘱托对方关照附近Omega情况，随即陷入高热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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