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崩塌之塔（上）

云端的法则

惬意的幽灵鲨

2025/06/05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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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献冲入塔内。她身后立刻被黑烟封死。
月光惨白，从窗外照进，在幽蓝色的空间反射出无数光柱。石阶沿着墙壁盘旋而上，直至塔顶的房间，那里还透着些许鹅黄灯火。叶献深吸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四周安静得可怕，心跳声顺着血管塞满耳膜，惹得她心神不宁。
外界浓烟滚滚，按理说此处应该密不透光；塔内也比外部看上去宽敞高大了数倍，这种境遇令叶献猛然察觉：这里和叹息之屋一样，是由回忆构成的空间。
但无论怎样，她要抓紧时间了。
女孩刚准备拾级而上，一只冰冷的手搭在她肩上。
叶献触电般一跳，转身紧靠墙壁，与对方拉开距离。
酷似林惜的女孩现身。她身上萦绕黑烟，皮肤灰白，头发间满是血污，双目血红。
“你好啊，人类。你冒险前来，定有特别的心愿向我祈祷，是吧。”那声音温柔似水。
叶献紧绷身子，没有回答。
狐禅却盯着女孩，半晌才微微笑道：“真有趣。你的记忆蒙着一层浓雾。我懂了，你的愿望……就是恢复记忆吧？”
叶献闻言一颤，下意识逃开，同时厉声呵斥给自己壮胆：“我知道你的底细！你打着实现愿望的幌子，实际上到处散播诅咒，根本就是人类的敌人！”
狐禅却化作数个分身将女孩包围。狐禅开口，声音混合无数男女声调，它面部也幻化为各类人的脸庞，如同水面扭曲的油膜：
“呵呵呵，你有所不知。世人皆苦，多少心意求而不得，含恨而终。烧香拜佛乃心灵寄托，奈何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说话间，白色弥漫，竟构建出宫阙楼阁的蜃景，如仙境天门。周遭奇珍异兽结队翱翔，围绕峻山怪石盘旋起舞。狐禅化作狐首人身外形，双手合十而立，披帛飘飘，脑后圆光普照。
“而我狐禅承载无数香火，谛听无数愿望，如今得道为仙，自然要回应你们祈祷，普度恒沙世界无量苦众！我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如此深爱着人类，可是人类的朋友啊，怎会是敌人呢？”
狐禅声音甜美异常，语气魅惑，听着让人昏昏欲睡。叶献强打精神，与狐禅保持距离对质。
“林家公子身心实在太过疲倦，我念他可怜，才让他好好休息，享受美梦。在梦中没有残酷现实，他大可与自己思念之人重逢，你不觉得这是功德一件，应该随喜赞叹么？”说罢狐禅口中吐出淡淡白烟，包裹住叶献的面庞。它展开双臂，声音愈发甜美：
“来吧。我看出你内心的渴望与迷茫，才没伤害你，让你安全进来。到我身边来，向我许愿，我可令你忘却百八烦恼，终得圆满……”
叶献两眼发直，提线木偶般慢慢靠近。
就在叶献走来时，狐禅身形随之变化。仙境景象消失，狐首睁开四目，血光闪烁，口中长舌如蛇信探出，在森森利齿间滴落涎水。黑烟化作无数干枯手臂，从四面八方围绕女孩。叶献自投罗网已是囊中之物，此刻只能任凭狐禅尽情享用。
就叶献要被彻底包裹之时——狐禅只觉浑身发麻，如同落雷贯穿脊髓，让它连连后退：
一张符咒贴在了狐禅身上。
狐禅前一秒甜美动人的嗓音，此刻变成低沉咆哮，分辨不出性别：
“你对我……做了……什么！？”
叶献没有回答，而是立刻与狐禅拉开距离。她眼神清明，自始至终没被狐禅蛊惑半分，刚刚全是为了让它大意的演技。
狐禅身上的，是步摇修补以灵泄露时，飘落在叶献脚边的符咒。叶献悄悄拾来，留在身边。当初步摇就用这个吸收了能源室的以灵——既然如此，将以灵作为力量的付丧神也会受到影响。
而事实证明，叶献的推论没有错。
狐禅跪地，浑身发黑，如同烧焦般面目全非。此刻它双手抱头挣扎，宛如被撒盐的蜗牛。它冒出大量浓烟，身形正在急剧萎缩。
叶献没空理它，踏上石梯朝塔顶进发。可还没走几步，她突觉身后寒气逼人，刺鼻焦味袭来：狐禅萦绕黑雾，拖着不成人形的身体手脚并用，在后紧追不放！
“呵呵呵呵……修补师的小玩具，又能奈我何！”狐禅嘶吼，指甲划墙的刺耳声响在塔内回荡，“既然你不愿前往极乐世界，那我就把你打入无间地狱吧！”
叶献踩着冰冷石梯，拼尽全力向前冲刺。
狐禅声音紧追不放：
“你真以为自己跑得了？呵呵呵呵！胆敢触碰我高贵的身体，要不是‘那位大人’的命令，我早把你碎尸万段了！”
塔顶石室的木门已近在咫尺。想必支撑狐禅作乱的陶土罐就在门后，只要把它砸碎，狐禅就完了。
叶献没命推开木门。可她眼前除了一片漆黑，再无他物。
原本寂静的耳畔，也传来某种声音，是两个人清脆的诵读声。而其中一个竟是林下的嗓音！他怎会在这？
可下一秒，狐禅的低语不期而至：
“呵呵呵，既然这么想去陪他，那就进去吧！”
话音刚落，叶献被一股巨大力量推入黑暗，消失无踪。
塔顶的石室，一位年长女孩正带着另一位男孩，在整理和翻阅他们带到这的书。
这时，两人看到了段中意的文字，不约而同齐声诵读：
“神啊，求您赐我平静的心，去接纳无法改变的事物；求您赐给我勇气，去改变可以改变的东西；并请赐给我智慧，去分辨这两者的差异。”
两人相视一笑。
又翻了些书，林下苦恼道：“祖父看的都好难懂啊。”
“也许，我们再长大些就会懂了吧。”林惜凝神思索，她的脸上浮现出与这个年龄不相称的严肃。女孩也想努力弄懂这些晦涩文字，好解释给弟弟听。
可还不等姐姐整理好语言，只听见声闷响，一位女孩摔得七荤八素，又拍拍灰自己站起来。
“叶献姑娘？你怎么在这……”林下面露惊讶，还是迎上前去。叶献却绷着脸，看着林家公子面无笑意，接着——
反手就是一巴掌。
林下又惊又痛，捂着脸嗷嗷叫着蹲下身去。
这下轮到叶献阵脚大乱：“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是狐禅变的！真对不起！”
说明自己来意，以及被狐禅追杀的经历后，林下若有所思：“我知道了。记得被那团黑雾附身后，我醒来就在这。所以我是被困在类似梦境的地方？而且那百器冢还对你虎视眈眈？”
叶献连连点头。
“你不该来这的。太危险了。”林下偏头，看着朝自己微笑招手的姐姐。他走回去，靠在姐姐身边，望着窗外晴朗夜空的星尘，不再言语。
见林下无意和自己离开，叶献很是担心。她当然理解重逢故人的美好，但过于美好的梦境也会让人不想醒来，永远沉溺其中。
这个“林惜”，恐怕只是狐禅为困住林下制造的幻影。
可贸然点破实在过于残忍，而看着林下越陷越深也不是办法。
这时叶献又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在进来之前，谁都没料到林下的精神会被困在塔里，所以逃离符咒只有叶献一人的份。
叶献又从衣服内侧小心翼翼翻出符咒，抿紧嘴唇。现在情况危急，要不直接给林下用掉符咒，让他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那自己该怎么办？三位委托人携手都无法压制的百器冢，让她独自面对，真有胜算？
而狐禅刚刚固然抛下狠话，却没有踏进石室半步。莫非留在石室才是更安全的办法？
林下的声音打断她思绪：
“刚到这里时，我听到了像是姐姐的声音。但我知道不是她。它问我的愿望什么，是不是永远与姐姐在一起。”
“那你向它许愿了吗？”叶献听罢更是担忧。根据锡奴说法，狐禅会扭曲人们愿望，向它许愿无异饮鸩止渴。如果林下还是无法自拔，自己只能强行把他带走了。
“我回答它，如果真有机会，我只想再见她一面。只要一面就好。”林下靠在姐姐肩旁，喃喃，“那声音还在不断告诉我，姐姐没有死，只是被困在塔中。只要留在这陪她，所有烦恼都会消失，从此再无痛苦。它甚至变作姐姐模样，从后面抱住我。”
“所以……你打算留下来吗？”叶献已经心凉半截。看林下的样子，他估计不会走了。
林下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不。我会和你回去。但在这之前，虽然很任性，请让再我陪她一会吧。”末了，林下回头，看穿她的心思般笑着开口，“你一直想说眼前的姐姐是幻影，是陷阱，是吧？”
叶献默默点头。
“我没有向它许愿。我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不要永远留下，我只想见姐姐最后一面，和她好好告别。之后，那声音就弃我而去了。”
说罢，林下脸上浮现悲伤笑容：“你说得没错。这应该只是所谓的幻境，甚至是别人的陷阱。但就算如此……请让我最后再听一遍姐姐的声音吧。”
周围，无数景象也在叶献眼前浮现：
捡来的白猫被丢后，林先生嘲弄时抹眼泪的林下；因为上厕所时间过长，被林先生严加责备的林下；恰巧姐姐在上学无处倾诉而躲在角落发呆的林下……
无数的林下堆叠重合，变成眼前的少年——曾经总是哭哭啼啼的他，如今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以微笑示人。
用他父亲的话说：他终于坚强了。
“我听别人说，能哭的地方只有卫生间与爸爸的怀里。”林下长长叹息，“真好。不晓得那是什么感觉呢。”
自始至终，林惜任由弟弟枕在身边，温柔他的抚摸头顶。
叶献无言以对。突然，她感觉事情不对。平常过于相信直觉的她，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判断失误。
“林下，如果你姐姐真在这里，她会做什么？”她问。
“她其实不擅长安慰人。但她会一直在我身边，一直一直。她也喜欢摸我头，那感觉很舒服。”林下深陷回忆。
叶献快步走到林下面前，握住他双手，真挚凝视：“我都明白了。这不是狐禅的幻影。它没能得到你的愿望，只好离开了。”
“那这陪我的还能是谁？”林下话未说完，突然想到什么般噎住。
“因为她就是你的姐姐。是你对她的记忆和思念，把她带到了这里。”叶献有些哽咽。
林下一愣，随即泪流满面。
他身旁，那虚幻的女子笑容依旧，眼角却也似噙满泪花。
林下抹去眼泪，起身看向那女子：“姐姐，抱歉只能陪你到这了。还有很多人在等我，他们需要我。我得走了。”
听罢，林惜也起身，将自己的弟弟拥入怀中：“嗯。能再见面我很高兴。要保重啊。”
林下眨巴发红的眼睛，尽力平复说话语气：“我也是。在那边照顾好自己，马上天冷，别冻感冒了。没事多给我托托梦，嘿嘿，如果你忙的话，少托点也行。”     
说完，他又笑得像个孩子。可他本就是孩子。
“当然会的。弟弟终于长大啦，已经独当一面了。”林惜笑颜如花。
叶献没想到一切平静如初。林氏姐弟的告别无比淡然，就好像弟弟临时要出门拿个快递，姐姐则守在电视前，还在等他回来后一起收看他们最爱的节目。
“谢谢你能陪我，我最亲爱的弟弟。”说罢，在林下的怀中，林惜身体开始消散，逐渐虚化，直至最后随风而去。
林下背对着叶献，保持着拥抱的姿态，叶献看不见他的表情。
林下就这样无声站立，足足一分钟后，他回过身。
少年脸上，是雨过天晴后的爽朗笑容：
“我们走吧。去塔的外面。”
他走上前，握住叶献的手。
叶献此刻也拿定主意。她和林下解释，准备让出符咒让他先行离开石塔。林下当然反对。
突然间，大家只觉脚下剧烈摇晃，一只漆黑利爪拔地而起，将叶献的腰际死死牵制，举到半空：
“呵呵呵……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居然拒绝向我许愿，此乃大不敬！”
黑烟在石室顶端盘旋聚集。
林下见状连忙要来救援，却被利爪一把扇飞。黑雾构成囚牢，把他压得匍匐在地，死死困住。
“多么感人的生离死别啊。”狐禅嗤笑，化作巨大黑狐，外形蠕动变化。它的四只血目看向叶献，“我心生欢喜，决定给你们留条生路。”
黑爪掐得女孩生疼。她咬紧牙关，呻吟还是渗出嘴角，在室内回荡。
“你放开她！我留下来还不行吗！”林下大喊。
“哎哟哟，林少爷已经开始心疼起小姑娘了？放心，”狐禅狞笑睥睨，“我说了，我会给你们留条生路。不过，只有一人能走。至于谁走谁留，我要让你们自己选择。”
说到这，狐禅疯狂大笑：
“因为逃走的符咒只有一张，而你们却有两人！多么经典的难题！抉择吧，可悲的人类！是懦弱地自保，至对方于险境；还是让对方先走，自己留下来万劫不复！”
“叶献，不要逞强了，符咒在你身上，你快用它先走吧！”林下哑着嗓子大喊。
“不。我不走。因为这种问题根本不需要选择。”叶献抬眼，强忍痛苦，怒视狐禅。
这个眼神……狐禅突然心中闪过犹豫。不。这丫头只是虚张声势罢了。这不痛不痒的反抗还缺些乐趣，不如等会用黑烟灌进她口鼻，把她折磨得精神崩溃，再榨干她的思绪，把她变成疯疯癫癫的废人也不错。
“呵呵，不需要选择？你打算谁都不救，直接死在这吗？”狐禅咧嘴狞笑，“真是另辟蹊径，我不讨厌。我善根深厚，会满足你最后一个愿望。”
见叶献犯傻要与狐禅正面冲突，林下拼命冲撞囚笼。奈何这东西看似由雾气构成，碰在身上却坚不可摧，根本无从脱身。
林下只能在绝望中，看着叶献面对无法战胜的敌人。
“你说的那个难题，我总觉得以前听过。一个分叉的铁路上绑了两波人，一辆列车正在驶来，而无论怎么改变轨道，都会有人被压死，是吗？”叶献开口反问狐禅。
“善哉善哉，我们总算有共同语言了。这个难题是不是很惹人困恼？但我狐禅一向慈悲为怀，”狐禅说罢，将叶献举至面前恐吓，希望近距离欣赏她绝望的模样。妖狐四眼冒出幽光，嘴露利齿，直流涎水，“我会耐心等你做出选择，再让你为当初的选择悔恨终生！”
  “这难题很简单。我不需要去救任何人。”叶献直视狐禅，突然淡淡一笑，“因为，我只要让列车停下就行了。”
“列车停下？呵呵，何等狂妄！谅你也不能……”
等等，列车停下？莫非！
狐禅触电般扔下叶献，只见传送符咒居然被贴在了自己的手心！
什么时候？难怪她要和自己聊这么久，就是为了分散注意，等待它放松警惕的间隙！
狐禅怒吼着要摘下符咒。
可它的利爪刚碰到符咒，便将其不慎撕碎，霎时金光闪烁，无数粒子构成漩涡包裹住狐禅。
狐禅惊慌失措，连连退让，伸手驱赶。可符咒已经生效，转瞬间巨大的吸力正将狐禅身躯抽离出塔外——这个过程本来对于人类只是一瞬间，奈何狐禅体型更大，加之疯狂挣扎试图逃离，这种抽离反而变成一种漫长的凌迟酷刑。
“开什么玩笑……我居然被人类下三滥的把戏糊弄……被你们这些劣等种族……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啊！”
在大半截身子都被抽离出塔外后，狐禅伸出利爪勾住地面，艰难固定身体。它依旧对叶献凶相毕露，想方设法发动最后的偷袭——
可回应它的，是叶献飞起一脚，直直踹中狐禅面部。
伴随狐禅的凄厉尖啸，金色粒子尽数消散。
整个塔内终于重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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