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泽】永远热泪盈眶（中）

【闲泽】永远热泪盈眶

酒曲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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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免费无彩蛋，本章字数1.8w

note：李承泽永远只能活二十二岁。

私设众多，ooc严重，文盲写文，致歉一切

不会写权谋，大家随便看看，逻辑死的地方就忽略好吗好吗

写这章的时候三次的生活使我精神状况非常美丽，导致这章也。。癫痫

这是第一章lof的地址： https://canhaimingyuan.lofter.com/post/31c3fbaf_2bc5a86ce

请去lof给我反馈谢谢

Summary：Samsara. 苦难，现世，与轮回。

我本是个不信神的人，可人就是这样，心中有所求，有所依的时候，也会做出一些很蠢但蠢得很有希望的举动来。

我曾在那些美好的日子里读到过，未知苦处，不信神佛；又有人告诉我，“爱就是空落落的”；余虹说，真正的爱情恰恰就是在孤单和痛苦时才会出现。所以，我想，我安慰自己，为那个繁华夜晚灯火阑珊处的乱力怪神之语所动摇，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吧？

我也曾劝自己，同那些往事和解。在许久之后，在那些石惠一天天长大的日子里，我望着那张与我记忆中愈发相像的脸，愈发相像的言行举止，也逐渐开始迈开第一步，那通往美好残忍的未来的第一步——然后，在那个元宵，在那一天夜里，戛然而止。

那跛足道人的话，几近明晃晃的潜台词——或许是我别有用心内心有鬼，但就是那样——推着我跌跌撞撞走向那乱力怪神的可能。那我苦苦坚持难以放下的，我痛恨的遗憾的执着的怀念的，悔悟的流逝的枯死的疯狂的，那一切一切塑造成现在的我的难道竟然就日日夜夜……相伴在我身边吗？

我从未如此痛恨过我的想入非非。但王小波说的对，是人都会想入非非。

那一瞬我想遍了无数种可能，最最可信的当然是不过那一个坑蒙拐骗的道士的胡言乱语，但我却依旧死死的抓住那一线可笑的念头不放，串起一个个小的可怜的细枝末节的线索，甚至于生产出美好的幻想来——以至于我忘了生活的本性从来不会如此慷慨而讨人喜爱，生活就是这样，荒谬得比我的想入非非还要令人发笑。那道士接下来吐出的一字一言，都成了隆隆的炸弹，在我耳边轰轰炸开，但奇迹的是我竟然还全然听清了。

我当时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想我不要来生，我要他好好活着，活好这一生。

——只要他活好这一生。

我不知道在外人眼里我这样呆愣了多久，那瞬间我几乎压制不住起伏的心绪，许久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我听到有人在唤我，一声又一声，安之，安之，将我抽离回现实。我低头望去，望见他一根一根掰开我的五指，擦过掌心，触碰到的地方无端炽热。

我后来才意识到那一刻我便已经自然而然的代入进了我的想入非非，我真的以为，他是我的李承泽了。

写到这里我又要重申了，我没有在玩替身梗，没有人能替李承泽的身，没有人。

仅管他们如此相像，但环境的的确确是可以塑造和改变一个人的，或多或少。

就像李承泽十指不沾阳春水，可石惠却常会亲自煮一锅夜宵等我回府；李承泽不爱人多，上一次街清一次，石惠却会要我陪他去逛元宵灯会；李承泽从来都对我疏离而客套，可石惠却会展露他的底色会亲密同我说笑……

有时也会陷入与自身争吵的悖论，天杀的忒修斯之船。一个人有了完全不同的经历，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当他不再拥有那些塑造了他的东西，那些让他成为了他的过往，他还是他吗？

我这么问王启年，当时他正在往鞋里塞银票，闻言他啊了一声，旋即说哎呦我的大人，不论您变成什么样，王某都对您忠贞不二绝无二心呐……

去去去，我就知道我不该问。王启年心里头门儿清，但他就装作不懂，见我烦了赶紧说大人，你让我查的那个破足道人我仔细查过了，但奇了怪了，什么也没查出来，就像这世上根本就没这人一样……

我心头一紧，一时不知是该作何猜想。一个人在世上无痕的原因有很多种，我甚至还怀疑起了李承平，但后来想想他不一定有这脑子和手段，弄这一出他也捞不到什么好处。我只好故作镇静点点头，说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王启年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那人虽没寻着，但他摆摊的桌上还留下一张纸。我取过来一看，只见上面撩撩几字：幸哉！跳脱天人五衰，生死轮回，此为一幸；非携忆而生，不为前世所拘，此为二幸。

最后以后有毛笔弯弯扭扭出几个字来，我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飘飘忽不知身处何地：

Samsara.

轮回。

英文字母在纸上弯曲爬行，我感觉我好像触碰到了事件的本质。我想起我娘，想起彼时正在世界不知何处云游跋涉的五竹，想起我自己，想起那跛足道人。

神庙……会有答案吗？

如果是神庙，那这件事的可信度……我再一次把目光投射到那张纸上。我和神庙之间的关系微妙，神庙现在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我也不得而知，但如果这事是真。此事为真——

我想确实，至少忘记，的确是一桩幸事。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决定一字不说。何必让前一世的污泥去沾染今世的这一颗水晶心肝呢？是，李承泽和我之间是有没算完的账，但已经是第二世了，这一世他没做错什么，也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那什么活不长久的狗屁命格，我一向不信这些，也不惧这些。我的运气一向很好。我就这样坚信着。

于是我便笑笑，说行我知道了，我得走了，归隐的折子还压在皇上那儿呢，得赶紧回家收拾收拾。

王启年一听停了他悉悉索索的动作，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问，大人，您真要辞官隐退呐？

是啊，就等着咱陛下批准下诏了……哦，对了，一会给我买两斤葡萄送我府上来哈。

王启年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嗫嚅了半天没发出半个音节，终是只挤出一句那大人您记得给我报销啊。

归隐这件事本就是早就想好的，更何况石惠一点一点长大了——是啊，我把他接回来的时候，她才十二岁，现在她已经十五啦，开始长个子了，脸上婴儿肥褪去，越来越像我记忆中的那副面孔了。

虽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难保不会有有心之人拿着做文章，此类人以李承平为首，成分复杂，精神状态不一，所以也是时候离开这深不可测的京都泥潭了。

此时的我，满怀即将走进，走进那我向往已久的安逸的新生活中去的美好期望，以至于忽略了更多更致命的关系。我选择性的不去深想石惠越来越与李承泽相像的原因，并不是指相貌上的相似，而是从里到外，由内里散发出的特质和气息。我选择性的忽视了我对他的隐瞒和可能会招致的结果，我从未解释过某些时刻，我望向他时恍然的走神。现在想来，我真是愚蠢。

很久很久以后我去了一趟神庙，那极北之地，冰封的历史和命运。

我此前已经来过一次，明白神庙不过是个军/事博物馆，里面除了旧时代的遗物外别无他物，中央电脑在静静运转，可毕竟不过一台计算机。

我向那全息投影出的老者提出问题，冷冰冰的人工智能的喉咙里滚出字符来，上个人类文明的AI带着该死的幽默。

天人五衰。AI显示出结果，像在判处我的死刑。

我不懂。

可AI才不管我，它读不懂气氛，更不懂人心，先天的人工智障，向我道贺恭喜。

我问它恭喜什么？

恭喜此命格者，跳脱生死，不再经受天人五衰之苦，将永远年轻，生生早逝，世世不得善终。

当然，根据唯物辩证法而言，幸与不幸，全凭自己考量。

我说tm的都是唯物主义了你还跟我扯什么轮回？？

神庙的声音回答说世界上存在的很多未知现象都无法用科学解释。我嗤笑一声，但想起体内的真气，想到连子弹都无法直接杀/死的庆帝，只能说人类还是太过无知。

——可，可这能一样吗？！那可是一个人的命！有什么东西，能残酷到这样左右一个人的命运？

我说我今天就是来找的解命之法的，我命由我不由天知道吗，我不信有什么东西强大到可以控制人的一生。

那老者影像的AI有那无动于衷的目光看着我，无解。

我依旧不接受，我说那我自己去找。神庙的使者只是无可奈何的看着我，没有答案我只能离去，离去前砸了神庙，安慰自己说酷哥从不回头看爆炸。

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那个时候一切早已太晚。我总是这样，意识到太晚，醒悟的也太晚。

但是现在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而也没有关系，因为随即，命运，它便来了。

范闲靠近澹泊公府的后门，习惯性的摩挲手上的戒指，旋即想起前几天大晚上从检察院赶回来，为了不吵到石惠便摸黑进了卧房，扯开床上乱成一团的被子时听到物件滚落的声音，点灯一看，那戒指已是身首异地，中间一颗宝石滚落下来，在昏黄的烛火下红的剔透，微微反光，仿佛不详的预兆。

他捡起戒指，宝石下面是一个小小的暗格，范闲看着那黑洞洞的小孔，小小的一个空间，他好像知道李承泽自杀的毒是藏在哪里的了。

原来他在那么早，那么早之前，便已经决定好自己的结局，怀抱着赴死的决心了吗？

原来他一直一直，都在向死而生吗？

范闲垂眼去瞧那小小的信物。它曾戴在一个人的食指上，紧贴的让人温凉细腻的肌肤，包裹着那人细瘦的指骨，而后又陪伴自己十几年，成了一种不可言说的习惯，沾染上自己的体温，仿佛感受到那人曾在上面留下的温度和印记，产生间接性的，不为人道的接触。

他不动声色地吐出口气，算了算时辰，他今个儿回来的挺早，估摸着那孩子今天的课业也差不多结束了，刚好问问教书先生他最近的学业——主要还是听夸。一想到这儿他不禁心情好了许多。

他走进书房的时候，只有老夫子在那坐着，人是他鉴查院的。课是早已下了，先生是去而复返，他向范闲行了个礼，便开始了禀报。

今日小公子问了我些问题，老先生垂着头，道，关于……先帝的。

霎时间，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他问李云潜？”良久，范闲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骇人的是竟听着还算温柔亲切。他和颜悦色的转过头，只是神经质的摩梭着那血红的戒指，“……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同他讲什么了吗？”

范闲推开书房的门时，入目便是一个蹲坐着的削瘦背影。那人长发未束，瀑布似得倾泻下来，清冽又单薄，还未完全长开的细瘦骨架仿佛一阵风便能吹落，却又倔强挺直得不可思议，仿佛暗示这注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必然的死局。

好像，真的好像。范闲刹那间仿佛幻视当年踏入李承泽亲王府时，那一眼萧索的身形。

这一刻范闲才发现原来他远没有他掩盖的那么波澜不惊，无数念头叫嚣着涌入他的脑海，他知道多久了？他又知道多少了？是谁在推波助澜，李承平，还是已经许久未来刺杀的谢必安？他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暴露让我知道……他真的，真的是……他吗？

但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内心里有声音低语，你忘了你是从何而来了吗？你的穿越都有已发生，这有何不可？加之在那极北极北的地方……

他不能再深想下去，这念头在短短的瞬息要将他逼至绝路。静默，久久的静默，如他们一如往常伏在和平欢乐表象下的沉默，爆发的死火山，现在它终于撕破一切掩盖和伪装，破土而出，就这样血淋淋的横贯在他们之间，侵入肺腑。

终是那人开了口。他停下手中翻动的书页声音似乱石入水，凌凌的：

“安之，你回来啦？”

风顺着他的指缝流过，空落落的，书页落下去，露出红色的封面。

他声音轻轻的，竟还有些上扬的语调，带着一点天真无邪的意味。

范闲没有回答。他走过去，一步一步，阳光从窗外随风月飘进来，像是在哭，扎进地板里，碎成一块一块玻璃，把人割伤。

那人并未在意范闲的沉默，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着：“我前不久才彻底明白皇家的无情和残酷，如今更是胆寒。权与力，生与死，棋与子……它是个怪物。范闲，我今日一直在想，你是怎么一步一步，变成如今这般的？”

其实不难料，但我想知道的具体一点。他歪头微微一笑，天真烂漫的模样，让人意识到他还不过是个少年，他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安之，你会告诉我吗？

范闲终于走到他身边，低头能瞧见那粉红的扉页，红楼被风吹着哗啦啦作响，他却突然不敢去看他的脸，他怕再一次见到那一张染着血污的脸。那是他不可言说的噩梦。

昨天我梦见你啦，他说，真难得，十六岁的你，他顿了顿，继续用欢快的语调说，和现在你很像，又很不一样，那时候的你还喜欢穿浅色系的衣服呢。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弯弯眼，浅浅地笑，月牙儿似的，像是在期待一个什么故事的结局，问，那你现在还相信一见钟情吗？

范闲终于开口，声音低哑艰涩，他道我说过，我可以许你一世平安。

一，世，平，安。他细细品味揣摩着这四个字，终是失声笑出来。

他回想起他看到那张无人知晓的信纸的那个晚上，李承泽这三个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在他的梦里被描摹过千千万万次。

那天晚上他梦见了一场落水，他像那颗用来打水漂的石子，在水面上弹跳几下后终是落了下去，沉入幽深漆黑的水底。十二月的池水是如此寒冷，从此把他的心也给冰住了，渴求温暖成为一种奢望。

从那之后他几近夜夜都能梦见那深宫的砖瓦，梦中进度拉的飞快，他被赐府，被推入棋局，被那双曾经满是欢喜依恋的目光狠毒而忌惮的注视着，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把控着他的命脉和软肋。抗旨没有明路。

直至昨夜，直至昨夜里一个人冒冒失失闯进他的梦里，问他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要抗旨。

少年热烈而真挚的眼里有着还未被磨灭的义气与热血，他笑了，他道好，他说范闲，我看着你，闹京都。

醒来之后才觉得怅然。十九岁的灵魂回到十五岁的身体，竟然只度过了一个一场梦而已。这些天他极力的伪装着，努力不将梦里的成长带回现实，庄周梦蝶之感却愈发浓重。他到底是谁，李承泽还是石慧，亦或是那道人一语成谶？

他受不了稀里糊涂的活着，他就是要弄清一切，明明白白，哪怕毁掉过去也无所谓。

他说范闲，凭什么你总是那么高高在上的给予施舍，你凭什么？你为什么？你做得到吗？你想过给我选择的权利吗范闲？你自以为是又沾沾自喜的安排了我的一生，你想怎样就怎样，可我有选择是否知道一切真相做出决定的权利和资格！——不论我是不是李承泽。

他往外一个一个吐字，吐出经年的郁结与不甘，冷冷扎进血肉里。他心思深，从不肯像今日这般吐露心声，可他发了狠，一字字犹如泣血，红了眼眶。

范闲不语，千言万语堵在他喉咙口。有什么东西在破裂，升起，填充，消散，一瞬间跨过十几年的光阴，冲他呼啸而来。可最终他只是问难道你还想着那个位置吗？你还放不下那些过往吗？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几近哀求。

他冷笑一声，说范闲，就算我要争，那又怎样？

安之，放弃和放下是两回事，这么多年你还不懂吗？

范闲深深的望着他，深深的。他以前从未这般望着他的眼，很久以前是因为针锋相对的爱恨与算计，他死后是因为不能，相遇后是因为不敢。他几近要被这目光所欺骗了。他的视线下移，下移，滑过那向下撇落的眼角，那鼻尖的小痣，最后停在那张微动的嘴唇上，他看见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他听见那软化微弱又破碎的语气说，从今往后我永远站在你的身边，不论你选择什么，我都……

好，他打断他的话，再一次羞涩的微笑起来，那放我走。

我要离开，他说。

太阳老下去了，残晖铺进来，像泼了一地的血。

早朝的时候朝臣又吵了起来，没完没了的，闹得范闲太阳穴突突地跳，终是李承平瞧他脸色不对，装作发了火把那一个个的都赶了出去。早朝就这么草草结束了。李承平一句老师留步学生有事请教把范闲留了下来。

什么事？范闲本来连早朝都懒得来了，但想到自己归隐的折子还扣在李承平那儿呢，便光明正大的来早朝上走神。李承平是皇上了，本该哪怕在面子上也对他客气些，毕竟样子还是要做的，尤其是姓李的。但范闲今个儿实在不耐烦，没给他好脸色。

李承平稳稳接住，不动如山，仰起脸，与范闲肩并肩走着，先拉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家里长短和国事，沉吟片刻才道，老师，学生这几日寻思着，要不要平反当年二哥与三哥的叛变谋逆之罪？

短短一句话好似惊雷，炸的范闲脚步微微一顿，他本不该有所失态的，一点也不该有，但昨天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飞快闪过，最终定格在李承平这张脸上。

范闲微微侧头注视着那张脸，还很年轻，但已经有了足够的城府。李承平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及，是何用意？还是平反，凭哪门子反，虽说是庆帝逼着他们反，但终究动手的人是他们，让这等皇室秘辛昭告天下，他范闲无所谓，但李承平图什么？难不成是为了什么兄弟情分？开什么玩笑。

还是……还是李承泽和他已有接触？

这不在修史了吗，史书上写上一朝死两个皇子，虽说先帝命人遮掩，终是漏洞太多，易动人心，让后人心寒，不利于大庆的民心安定啊。

“那陛下想怎么平反？既不要动老子，又要顾全自个儿”让范闲语气淡淡，“也是够难为自己的了。你对那两兄弟倒是情深意厚。”

这话就有些难听了，讽刺味儿刺鼻，还拐弯抹角的带上了他范闲——对两个死人哭坟，那我范闲还是你哥呢，怎么不见你对我拨点什么好处？

李成平的嘴角终是维持不住弧度抽搐了一下，硬着头皮道那老师有何高见？朕保证，老师给朕解了这疑难，朕便批了老师的折子。李承平的语调里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到底还是软了语气。

发现冷眼看着他也自己是都懒得再装：“我觉得不妥，人死都死了，没必要再整些幺蛾子惹是生非。”他可是要掐掉一切事关李承泽的不安因素，“反正最后也怪不到你头上，顶多将来人笑你捡漏王。”

李成平暗暗松了一口气，范闲可谓他此生最大的阴影，不得不防。听闻此后他笑的也真成了些许，道学生受教了，多谢老师指点。

李成平的反应对范闲来说有些莫名，范闲这才推出李成平的用意来——合着他俩刚就不在一个频道，他在试探李承平和李承泽之间是否还有联系和接触，而李承平大抵是知他府中的一些零碎消息后担心自己的皇帝位置，范闲可是弑了一次君的，再搞下他推另一个人上台并不是什么难事，更别说现在澹泊公府上那个人在李成平那儿是个得到消息说长得极像李承泽的孩子。

这在李成平看来就很是悚然了，先不提范闲是否是对二哥有什么心思，万一范闲想扶傀儡政/权上位，那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好在范闲拒绝了平反大东山事件且表达了一心归隐的意思，让他暂时放下了这几年战战兢兢的恐惧。

范闲电光火石之间理清了前因后果，微微一哂告退，没等李成平缓过来便迈开步子走了，心里倒是轻快了些许。

他一路走出宫门，面上不显，心里却懊恼，竟拖了许久。出了宫还无缝衔接被严冰云找上，一同去了趟检察院，等办完事出院门的时候都快到饭点了。

他想起家里的那个人，心中生出一股眷恋来，匆匆往回赶，偏偏王启年还在一边探头探脑的问大人陛下真同意您归隐了呀真的吗真的吗？范闲胡乱嗯嗯两声打断他，说是的答应了你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一会中午吃什么呢。

我要吃桂花糕，城东的那家。

祖宗，我说的是午饭。范闲语气轻柔宠溺，一副体贴周到的模样。点心还是不要当午饭吃为好。

他背对着窗，看不见那外边的天光。微风从那广阔天地间飞进来，乘着纱幔扬起，将屋内的两人轻轻笼住，带来江南的山水汽韵。

江南的阳光轻，风也柔，浅浅淡淡的景，但已物是人非，显得狰狞。

范闲坐在床沿，抬手给床褥上的人理理睡乱的发，将垂落身前的青丝拨至耳后，蜷缩在床上的人似是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微微向后一缩，意识到自己的退却后僵住了身子，眼睁睁望着他动作。

范闲修长的五指松松插入他的发间，一点点从发顶顺下去，一遍一遍，轻柔的，珍重的。他感受到那宽大的手掌，温暖的掌心，指尖不时不可避免的擦过他的头皮。后脑被拢在范闲手中，明明是亲昵的动作，他的脊背却一寸寸僵硬起来，身体不可控的紧绷。

但他的神色竟还是平静松弛的，显得气定神闲。他轻轻抬眼去捉范闲的目光，又轻轻瞥开，偏了偏脑袋，挣脱他的手，表示无声的不满。

范闲没法子，只好叹了口气，道那我去下厨给你做饭，好不好？

他没回答。范闲知他性子，全当他默认，倾身拢了拢他身上的被褥，又起身去关了窗，防止他吹风受凉，才阖上门出去了。

他终是被锁在这无限风月之外。

一年前，范闲辞官归隐江南。本应该更早的，但两年前他无端端发起一场高烧，烧了整整三天，自那之后更是大病小病不断，身子似是垮了下去。他那么怕苦的一个人，两年间硬生生习惯了苦口的汤药。范闲因他的高烧三天没合眼，一直守在床边，之后也看得他紧，像是怕他一下子碎掉了般。

但只有他知道自己病着的那些日子里，梦里有什么。

他起身下床，双脚荡下床时带起一阵叮当作响，脚踝上细细一环，连着长长的银链，他没有去理睬——不是习惯了，而是只能选择暂时忽视。
脚镣内侧衬着软垫，到不至于太过咯人，考虑到他走起来费劲，链子也不是很重。漆黑镣铐衬着他苍白伶仃的骨，显得他愈发削瘦。
他移至窗边，像一只孤魂野鬼。推开窗，放清风入梦来，吹起他衣袂翻飞，入目江水三千里长途蜿蜒而过，他吐出一口积郁的浊气，想起今日里那最后一场梦。
鸠毒带来的痛苦仿佛还残留在他的体内，烧灼着他的肺腑，即使是早已预料到的结局，也不过必然经历的痛。解脱是要付出代价的，但他着实没想到，付出了痛，也没能得到解脱。

那种极大的落差感让他也一时间无法掩饰，他回想起刚刚那一瞬间的退缩，明明之前都掩饰的挺好的，没想到记忆彻底的回归带给他的影响比他所想的还要强烈，险些露出破绽功亏一篑，他倚着窗沿琢磨该怎么把这一茬揭过，打消范闲心里杂生的怀疑。

他先前动了几次手段试着逃了几次，顽固不灵的必走的的决心刺激了范闲。那天晚上范闲固执的抱着他一遍一遍问为什么你一定要离开我呢，那眼神让他后颈发凉。多难得的场景，澹泊公范闲一生屈指可数的失态，可他却只淡淡道，放我走。

等第二天他再次醒来时，便发现了脚上的镣铐。细长的一条，强硬的连起了他的上一世，又捆住了他的下半生。

所以他现在是谁呢？是石惠，还是李承泽？后来他才明白，或许都无所谓，困在命运的轮回中的永生者不为名字和身份所束缚，命运用最直接残忍的方式告诉他人间一切，权财，名利，亲朋，爱恨，都是一场空，最后都落成那红楼开篇的一首好了歌。

窗外一阵扑棱扑棱的响动唤回了他的思绪，一只白鸽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后轻轻巧巧落下来，停在窗沿上，收起翅膀。他伸手取下那细爪儿上绑着的东西，这洁白的生灵便展翅而飞，去了远方。

他注视着那一抹远去的白消弭在天际，胸口痛的好似也要生出一双羽翼来，却又像是空了骨一般轻盈。他敛下眼睫轻笑起来，颤抖的气音破碎在朗朗青天白日之下，他知道，至少此刻，他还是李承泽。

范闲提着食盒回来的时候见李承泽正坐在窗檐上喂鸽子，腿悬在外侧一荡一荡，鞋也没好好穿，还丢在床边。雪白的鸽簇拥在他的胸前，去啄她手中的食，白翼后隐隐露出他浅淡的明媚的笑颜。他似是受不住这般的热情，笑着向后缩去，靠倒在窗边，被阳光亲吻。范闲愣了愣，突然意识到这样的表情，是如何的适合这一张年轻的脸庞。

吃饭了，范闲放下食盒匆匆去拉他，就怕他摔了碰了。范闲弯腰去抱他，却被轻轻挡开，李承泽轻轻巧巧转过来，再扶着他的手跳落，灵敏而轻盈的像只猫儿。只是那叮当的声响打破了这一刻的温馨，露出狰狞的内里。

但两个当事人都面不改色，如若未闻。

怎么去了这么久？李承泽慢条斯理的给清蒸鲈鱼挑刺儿，他吃饭挺挑，倒不是挑菜，就是对厨子格外苛刻，逮着一盘菜可劲挑三拣四，原来也不这样，病了之后尤甚，仿佛把他曾经的骄奢淫逸捡了回来。我鸽子都喂了几回了。他剥去鱼腹上的葱姜，最后还是捡了块鱼肚皮。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个不长眼的刺客来刺杀，已经解决了。范闲不咸不淡的揭过，见血要命的事儿，他说得轻描淡写。他夹了一筷子菜放进李承泽碗里。多吃点，少给你那些小可怜喂东西，都快被你撑死了。

李承泽白了他一眼，不还活得好好的？

范闲挑眉，表情夸张，池子里的锦鲤换了几轮了？

李承泽无语凝咽，埋头扒饭。他尤爱喂鱼，因为省力，一把撒下去就行。那些天他魂不守舍，还得在范闲的面前演戏，好不累人，一不留神就撒多了，还心疼了他好几天。

范闲不怎么动筷，就看着他狼吞虎咽。见他一口气吃了小半碗，抬手给他盛了碗汤递过去，李承泽却摆摆手道饱了不要了，撂了筷子去摸葡萄。

李承平吗？他问。

范闲将碗端在手里，拿起调羹舀了几勺汤，李承泽不吃那他吃。不是。他也坦荡。

李承泽顺势点了点头，将葡萄囫囵塞进嘴里，也不剥皮。清甜的汁水在口腔中炸开，他嘟囔着说今个儿的葡萄还不错。

他没这本事，范闲说，京都里这么几年他都没成功亲眼见着你，如今更不可能了。

李承泽胡乱嗯了一声，显然心思已经飘走了。他盯着窗外飘飘忽忽的云儿发起呆，琢磨其自己最近看的话本来。富家千金和落魄书生一见倾心，寒门士子与千年狐妖夜奔出城……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愚却愚得浪漫，蠢却蠢得很有希望。

他当然知道李承平没这能耐——或者说，范闲就没瞒着他——这府里里外外暗处都守着人，他们虽不进这主宅，却真正将它围在其中。

范闲起身收拾碗筷，将碟子放进食盒里拎出去交给下人打理，嘱咐着小心些——这是李承泽最喜欢的一套碗碟。回去时见那人荡在秋千上看书，窗不知何时被打开了，映着翠山远黛，九曲长河，水网密布中，小桥流水人家。

范闲呼吸微微一窒，放轻脚步走过去。他将那被冷落已久的鞋拎起来，伸手抓住那人赤裸的脚——触手生凉，能养好病才怪。

那只脚微微一缩，却没有挣脱开，也就由着他去了。范闲把鞋给他穿上，手却没有松开，顺沿而上握住那纤细的脚踝，拇指一下一下摩挲着那一块小小凸起的骨骼。

他掌心炙热，李承泽的书终是没法再看下去。他合上书页，低头一下对上范闲的目光。

明明立于高地，以俯视的姿态居高临下的去望那双眼，可李承泽还是感到一股阴湿感爬上脊背，一瞬间仿佛以为自己是被盯上的猎物。但他大概最熟悉的就是这种感觉了，并不以此为意，反而扯出一抹笑意，去迎那道几乎要将他拆吃入腹的目光。

或许也是因此削弱了他对危险的预判和敏锐，不合时宜的钝感力让他误入猎人精心铺设的陷阱，一念之差。

叫旁人看来，这一幕真是一幅令人惊叹的水墨。以窗为框，场景中的两位主角一种绝对的凝固的姿态，透出一种别样的狂热与张力来。那下方的人单膝跪地，以一种虔诚又强势的姿态将上位者圈在一方秋千里，以温柔筑起囚笼；那蜷缩在秋千上的人儿微微前倾，单薄削瘦得好似出鞘的利刃，锐利又脆弱。他们一跪一坐，一仰一俯，却最终达到一种诡异的平衡。

若是时间永远凝固在这一刻，那无疑是令所有人皆大欢喜的结局，是一副绝好的画，是这辈子这世间再也无法再现的一幕——此时的他们都还如此年轻，年轻到盲目的坚信青春永驻。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他总是——

我们成婚罢。范闲说，好像在问今晚吃什么。

李承泽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他手微微一顿，维持这柔柔的笑，什么？

我们成婚罢。范闲说。

好啊，李承泽轻飘飘的答，那双漂亮的凤眼却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的瞳孔，过了会才痴痴笑起来，安之，别说笑了。他的嗓音极冷，没有颤抖。

我没说笑，我是认真的。范闲一手抚上他的膝，我想娶你。

他被范闲困在秋千中，秋千没有支点，随着他们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是世界在摇摇欲坠，他感到一丝头晕目眩。荒唐，他哑声说，没忍住内心一瞬间的波澜。

怎么荒唐了？范闲反驳，神情无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似的。我十六岁就被庆帝赐婚，十七岁就成亲了。你今年也十七了呀。

李承泽顺着他的话同他胡搅蛮缠，那你的那些红颜知己呢？小范大人这么做，岂不是伤了他们的心？

范闲闻言弯了弯眼，怎么，承泽是在吃醋吗？

这是哪门子的逻辑？一个人脸皮怎么能厚到这种程度？李承泽气极反笑，干脆扯开伪装。你还知我是李承泽？你既还当我是李承泽，那你发哪门子的疯？

发疯？范闲疑惑，我还以为你同我一样疯呢，你不是早知道我是个疯子吗？承泽，他笑眯眯地探出身，附上他的耳，悄悄告诉你，从你离开我的那一天起，我就疯了。

“啪”的一声脆响，范闲的脸歪到一边，浮现出几道清晰的红痕。

范闲，你究竟想干什么？要凌辱我，折磨我，不必用这么迂回的方式。他的声音里是歇斯底里的平静，绝望破碎的死意。他突然觉得好生没意思，再活一世也好生没意思，前世的一地鸡毛。

我爱你，承泽，范闲回头捧住他的手，目光虔诚又疯魔的偏执和恳切，我爱你。我非你不可。他说。

李承泽怔住了，竟忘了将手抽走，良久才回神开口。对我们来说，范闲，对你我这样的人而言，都知道爱之于我们，不过是权力的附属品，你假惺惺的在装什么？你的公平正义呢？你的血海深仇呢？他低头叹息，是你昏了头了，还是这就是你爱人的方式？他最后还不忘补刀，难怪婉儿要同你和离。

他说完似是想到什么，忍俊不禁的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花枝乱颤。笑完后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却没有推开眼前的人，而是柔而缓抚上那被他扇的红肿的脸庞。冰凉的指尖描摹过眉眼，顺势而下落至颈侧——那里有一道细微的、新鲜的伤口。

安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他道，这刺客有点本事，竟还能伤着你。

李承泽在一个夜晚离开了。

但这又有什么意外的呢？这一点也不意外，范闲想。他于是望向那散落在地上的断链，断口是平整光滑的切面，一剑破光阴并非虚言。

也因此当李承泽面对追赶上他的范闲时，也是坦然的毫不意外。他命令谢必安快速离开，自己却转而对上范闲的眼。

那一天的不欢而散再次浮现。那一日范闲发疯，此后的几天里他们还维持着假面继续你来我往的演戏，直到一匹红绫送至府上。

李承泽眼睁睁望着那上好的红绸缎被范闲抖开捧在手中仿佛一簇火，下一秒便将这荒唐燃。他不禁想着如今的自己穿上那红会是什么模样，大抵是像索命的厉鬼，只可惜既索不了范闲的命，也索不了他自己的。

他抿了抿唇，拉出一个浅浅的笑来，这是他这几天常戴的一个，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够假，也够恶心到范闲。他就这样轻轻抬眼又落下，声音细软平和：“安之，你不是说，我想做什么，都会依我？”

范闲将衣服往他身上比了比，问怎么，不喜欢吗？我叫绣娘再设计一套？

李承泽盯着他，慢慢敛了笑，道安之，何必装不懂，这么弯弯绕绕，有意思吗？

范闲也收了笑，沉下眸，他慢慢悠悠的把衣服收起来：“去自己先开始这么演的，不是你吗？”他说承泽，你为什么不想同我成婚呢？是有心上人了吗？没关系，我可以做的比他更好的，只要你给我机会，承泽，你给我个机会吧。

我没什么心上人。李承泽用那直白又残忍的，带着天真意味的坦然望着他，我就是不爱你而已呀。

那你爱过叶灵儿吗？

怎么，小范大人是想学一次先帝吗？他咧开嘴，冷冷的挤出一声讥笑，却感声音艰涩。他李云潜，你范闲，你们都想把我捏在手里，都想让我按照你们的意志活着，都把我当成你们的所有物。

他身体微微前倾，是一种防备紧绷、咄咄逼人的姿态，他吐出这长长的一段话，末了递上最后一刀：“范闲，没想到啊，众兄弟中，竟是你最像他。”

他自是知道范闲的痛点，因此戳起来也是毫不留情，句句致命。

他几近兴奋欣喜而又解脱般地望见范闲沉下去的脸，有种再一次掌控了范闲的情感的快感，自那晚的惊世骇俗之后，他已经有太久看不懂范闲了，现在能再一次看透一个人并拿捏住他的情感动向与变化，这种主导掌控的位置让他安心。

可范闲却只是沉沉注视着他，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良久后偏开了目光。

这在他们对峙中几近是一种示弱与投降了。

因此当谢必安潜入他的房中，道出那一声哽咽的殿下时，他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握住那明知注定失败结局的橄榄枝。自由的飞鸟，去试着冲出牢笼，即使它或许只是一根羽毛，一颗石子。

许久之后，回想起来才惊觉一语成谶。石头这一名字仿佛真的如藤蔓一般，缠绕着他，生生世世，如此贴合。他如一块石，无法挪动和迁移，永远停留在原地，会被人一时间牢牢套住，无法逃离，只能纠缠不休抵死缠绵，但一切一切终会逝去，人会老去会死去，而他一直矗立着存在下去，冷眼观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为命运所缚，又因命运所自由。

因此，当层层的人马围上来时，他没有再逃。黑压压的人群与高阔的天空形成鲜明的对比，此时正是夕阳将老未老的时候，染上浅橙的天由赤红先过渡至鱼肚白，再一点一点浸透水意，直至蓝宝石般的质地。范闲下马向他而来，身后是那正在沉没的赤丹和逐渐鲜艳饱满的新生的红晕彩绸，他一身白衣挺立在那天地之间，油画般浓厚热烈的质感，霓为衣兮风为马，真好似下凡的诗仙，叫李承泽有一瞬的恍惚。

他平下思绪，彻底接受自己今后的未来。

他李承泽并非一条路走到死的人，以前是庆帝从不给他任何渺茫的机会，他从无退路，但现在不一样，李承泽忆起那一日范闲退开的眼神，突然感到心在隐隐作痛——原来，原来范闲真的对他存在那么一点爱——只是可惜，可惜这点爱轻到无足轻重，改变不了任何事物，既不足以让范闲放下将他控制在手的征服欲和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放他自由，也不足以让李承泽心回意转，放下生死，不惧永远失去的痛苦学会去爱。

但这么一点爱利用起来做点别的，倒也是够了。

风带起他翩翩的衣角，他看起来那么轻，好像就要被一阵晚风吹起飞走，就像他李承泽的真心。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能那样轻飘飘的决定拎起别人的那么点爱加以利用。

承泽，我们回家吧。范闲向他伸出手，坦然相对，身后的霞光镶上他的身形，暮色柔和，掩盖了他疯魔的偏执。李承泽搭上他的手，笑着说好。

于是他们回去。范闲洗了葡萄——他在自己家院里研究了亲手种的，李承泽蹲在小榻上，一颗一颗剥着吃，他向来吃东西急，常常一串拎起来仰头咬下一颗，如今却斯文起来。他不理会一旁念叨着他不合理饮食作息的范闲，装作漫不经心般地提起谢必安。

之前的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便也不计较了。范闲被截住话头也不恼，云淡风轻的模样。但他这次竟想带你走。

范闲叹了口气，有我在你身边，你怎么还养着这么一条狗？

李承泽把剥下的葡萄皮丢进碗里，湿哒哒的紫红色物体粘在白瓷盘上，似洗不掉的血污，他轻缓的眨了下眼，抓起一旁的湿毛巾细细把手擦干，专注而从容，漂亮又无情。放了他吧，他说。

放了他？范闲挑起眉，玩味的笑，承泽自是最懂我的，我这么一个人，难道不会把一个具有威胁性的不稳定因素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吗？

你会吗？李承泽只拿余光瞧他。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色衣裳，雨过天晴的颜色，似新竹，似水蛇，撑起他锐利的骨，和年轻的皮囊。他那么年轻，年轻到至今都是范闲未曾见过的模样。

十七岁，李承泽的十七岁，面庞的棱角还没有那么分明，脸上还残留着一些少年人的青涩，可目光已经冷却，内心向枯木生长。

范闲突然意识到，他见证了，见证了李承泽十二岁至十七岁的模样，今后还将见证他十七岁到十九岁，还有他的漫漫余生。而这些，谢必安有过吗？李承泽十四岁才出宫建府呢，甚至连他娘都没他这么完整地见过李承泽的这段岁月。

范闲没反应过来他那个下意识的比较有多么怪异，但这确实使他的心情愉悦起来。他抬手理了理李承泽额前的发，等那双狡黠剔透的眸子终是停留在自己身上。承泽怎么不问我把他怎么样了？

我叫人把他押下去了，关在牢里，他贴心道，毕竟是你曾经的侍卫，一会我亲自去审。

范闲，那漂亮的人儿急急又轻轻的唤他，又顿了一下，吐出来的话难得的直白，你都已把我留在这里，又何苦还困住他？

范闲一怔，他细细推敲这短短几个字句在空气中产生震动的余波，竟品出别样的意味来，这明明是他一直以来所想要的，可他又不敢立刻相信。……承泽，是在求我吗？

李承泽面上不显，只定定看着他，衣摆下的手攥紧了又松开。他们离得那样近，仿佛他的整个世界里只有他，只有那一双眼，多情的，无情的，含着春风月色。

他良久才张口，是。声音落在渺渺夜色里。

这个答案让范闲不可控的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来。李承泽在向他示弱，李承泽竟在向他示弱；但李承泽竟是为了一个侍卫，一个别人，在向他示弱，为了那个谢必安……他暗暗磨了磨后槽牙，艰涩道，可是你想要走，杀了他，我心安些。

李承泽换了个坐姿，双手捧着面庞，指尖轻敲白皙的侧脸，衬得他脸愈发精致小巧。我不走了，李承泽突然正色望向他，你放他走吧。

他的脊背挺的是那样直，单薄的身躯里却拼发出一股别样的力量来。他知道范闲望着他的目光里等待着什么，无非就是他如何保证不再离开的证明，他的筹码，他知道的，他必须得付出些什么，暂时的搁下些什么，为了那所追求的真真切切的东西，又或许为了最后那仅仅的，属于他的小小的报复的快意。

其实直到这一刻前，他都是没有足够分量的筹码来将自己推上这赌桌，来这么一场豪赌的。但他突然，突然的，在那目光的注视下，在江南这柔和的一切的看上去如此美好的一个月夜里，心福至灵般的想到了这个念头，甚至连他也不禁心神动荡起来，但他毫不犹豫义无反顾的，他的声音没有颤抖的，他说——

我答应你，安之，我们成婚罢。

李承泽终是在分别前见到了谢必安一面。

故人相逢，还未做欢喜便转眼已落至如此境地，仿佛重逢便是为了再次，甚至于永久的分离。

地牢之中阴暗湿寒，细细的天光闯进来也驱散不去的冷，只见其中缥缈的尘埃。两道身影，一站一跪，青丝与华发，年轻与衰老，过去与将来。他蓦然感到一股冲动在心中升腾起，几近破皮而出，可一切一切的喧嚣与热烈，却最终都堵在了他的喉咙口。

他知剑客的性子，因此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开口。他说快走吧，好好活着，替我看看这天地风月。

剑何必折于此地，范闲缜密，也够有手段，你斗不过他。若你仍执意跟我，他陡然一顿，舌根泛上苦涩，声音变得低沉沙哑，我心意已决，你先行离开待命，我自有计划安排。

谢彼安低头领命，对李承泽全然的信任与听从让他的内心伸出信仰的信心与希翼来，也使他没看见李承泽眼中那孤注一掷的灼灼火光。

殿下，他道，地牢阴暗湿冷，您快走吧。

不用叫我殿下，我早已不是什么殿下了。他说，上辈子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总是要做个了断的。

他们大婚没有操办酒席，没有宴请亲朋。

范闲在木窗上剪贴大红的窗花，在屋檐下悬挂起大红的灯笼，又在新房中点燃两根红烛。入夜时分，范闲在庭院中插上檀香，摆上果盘，在那里他们共喝了合卺酒。

在庭院里的天井边，范闲给李承泽洗头发。狭小的四方天井边，柔和幽暗的天光下，李承泽坐在竹椅上，仰起头，长发顺着清水披垂而下，就像一挂流泻的黑色瀑布。范闲手持小瓷缸，给头发浇着水，清水细细的慢慢的流下，在黑黑的发丝上飞溅出晶莹的细碎水珠，他腾出一只手来，轻柔的梳捋李承泽耳畔颈边散乱的碎发。

范闲俯身低声同他轻轻说笑，李承泽微微侧头去回应他，到真像是一对美满恩爱的有情人。

婚后李承泽在院子里种满木兰，又栽上宿莽，江离与白芷在幽僻处静静生长。范闲问你不是喜欢丁香吗？李承泽说是喜欢，但想起从前读到木兰去皮不死，宿莽经冬不枯，便想种来看看。

范闲骨子里到底还是个文青男，当即脱口而出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念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兴致来了，洋洋洒洒一片离骚。李承泽听完回味许久，回过神来倒是清醒的很，道不是安之写的吧，写的是真的好，但要是你写的，那就是不要脸了。范闲被他刺也不在意，反正都是实话，他说当然不是，这可是屈原老先生的文章，天下第一的浪漫主义……

外头都在议论他是范闲的娈童爱妾，看不出来啊，义子变娘子，范大人竟是好这一口，难怪当年与郡主和离；再知道的多一点的，则惊悚于范闲竟对前朝二皇子别有用心，死了还找个替身念念不忘，当初斗的那么狠，现在倒死缠烂打，装的情深义厚。

李承泽听完脸色不变，继续修剪他的盆景，侍弄他那些花花草草，夏天蚊虫多，范闲在一旁给他配香囊，听罢只笑着说我倒成了亨•亨先生了，嗐，我的承泽，我的洛。李承泽知他又在发癫，不理他，把手下传来的消息烧成的灰埋进土里。

李承泽不是一个多想不开的人，上一世他为了尊严不惧死亡向死而生不假，但也确实心有不甘；但往事如过眼云烟，毕竟也是上一辈子的事了，庆帝已死，他只想好好活。但命运不公，非要叫他和曾经再有纠缠，上一世一生被困于京都，这一世被囚于江南。江南柔和的烟雨软不了他的骨，范闲求他不要离开，但这和变相的囚禁和依附有什么区别？范闲只想要他成为依附于他的菟丝花，成为他心中的那一个“李承泽”的模样，但他偏不，他总是还是要靠点手段争上一争。

但他没有想过要和李承平接触，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李承平能给他带来的麻烦远比好处多得多，单是他这一张脸以及与范闲的关系，就足以让李承平起杀心，就算杀不掉也要一辈子监视的存在。若是他与李成平联手打压范闲，那也是极不讨好的方法，既不能表现的太有野心，又不能显露太多头脑，太累人，而且即使如此，也不一定有个好下场。他要离开这个争纷的漩涡，要彻彻底底走出这盘棋局，就不能牵扯过深。功成身退不过痴人说梦想，给自己留退路的，往往都会成为绝路。并且，他微微一笑，虽然他不想让范闲好过，但让李承平捡漏是一件更让人不爽的事。

他考虑过对付范闲的可能性，棋逢对手，自是艰难。上一世他手握八大将，经营多年，最终也棋差一招，功亏一篑，满盘皆输，怪就怪那人运道太好，只恨没在当年第一眼就将人杀了。如今力量对比悬殊，与范闲斗更是天方夜谭。不过有一点倒是对他有利——这一世他了无牵挂，除了谢必安，淑贵妃已死，叶灵儿改嫁，门客尽散，伶仃一人，连庆帝都已死透多年，最深重痛苦的执念消散，倒是没有什么让他担心牵挂而畏惧的事物了。

因此也没有什么阻止他去追寻那自由了，不论是哪种意义上的，自由。

现在想来，或许他对范闲曾动过心，或许没有，但那又如何呢？石头做久了，他早已失了爱人的能力。而范闲又的的确确让他恨上了他，于是总给了他一丝活着的动力——他的报复。

他自知他并非心胸宽广的人。上一世范闲打压他，杀他门客，折他羽翼，断他后路，这一世囚他于身侧不得自由，桩桩件件，他想他本就是个疯的，因此也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谋一场报复，利用那一点不知真假的爱，去报复。

李承泽的二十二岁，这一世的二十二岁，春花烂漫的日子里，他们踏上向北的旅途。

向北去，去那极北之地。范闲是这么说的，我不信命，我们去找神庙，去找解命之法。我带你去看庆国外的山河。他说，信誓旦旦的模样。

他总是这般志在必得的模样，不知何由的信心，叫李承泽看不懂，但的确，他范闲的运气一向很好。

范闲带上王启年，又厚着脸皮去找海棠朵朵，他这次没请王十三郎，毕竟不管怎么说都有点不合适。范闲本来还想找五竹，但奈何五竹实在太过神出鬼没，在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云游，已有两三年不曾传来消息，他到不担心，只是实在联系不上，只好作罢。

于是，非常完美的时机，他再也不可能有的如此合适的时机——路途遥远，地势艰险，各路人马虎视眈眈，谢必安已被他支离至京都，万事俱备，来成全他小小的心愿和计划。

于是他们上路，向北去。

海棠朵朵一见到他，当即一巴掌呼在范闲背上，一嗓子叫开喊这就是你那娈童爱妾啊？这么小年纪你你你畜生啊你。范闲被她拍得呲牙咧嘴，道怎么了soulmate懂不懂？什么娈童爱妾，这是灵魂伴侣，文盲。

海棠才不管他满嘴跑火车，听不懂就当没听见，扭头抬眼去细细打量李承泽，被范闲一把拉开。干什么干什么，这是我老婆，有夫之夫，注意点。语气夸张。

两个人都不想理他，迈开步伐上路。一路上海棠朵朵更是仿佛三观崩塌指着范闲说你是范闲吗？什么时候范闲会伺候人给人鞍前马后这么狗腿了你。后来便麻木了，眼不见心为静，天杀的男同。

带着李承泽，队伍自然行得不快，范闲也不着急，当真像带他出来游山玩水的，李承泽也乐得这样，一路快马加鞭屁股都要磨破了；慢点，意外也多些。

果不其然，走出南庆，穿过北齐，刚刚跨出北齐最北端的国界线，刺杀便来了。

李承泽窝在车里，听外边兵戎相交的厮杀声，安安心心吃他的葡萄。外头太阳太晒，他这几日都躲在马车里，此时也乐得清闲。

他漫不经心的猜是哪一方势力组织的这场暗杀来。像在看话本子对剧情的心态，没人会有能杀死范闲的信心，这只会激怒他，更何况现如今队伍里还不止一个范闲。而让范闲死在这个时候，能唠叨的好处也不多。若是北齐的人，北齐圣女还在车上呢而且还挑在家门口刺杀，妥实也太蠢了些，若是是南庆的人，来刺杀范闲或海棠朵朵，那就更蠢了，南庆的国力还没强到能失掉一个范闲和北齐开战的地步。所以刺杀的对象应该就是他了，而现在这个世上谁最想除了他呢？他垂下眼帘，叹了口气，想他那弟弟还是嫩了一点，急躁了。

范闲是李承平最忌惮的人，最浓重的阴影，但他才是李承平最急于除掉的人。范闲是弑君的人，这就决定了他终是没法在南庆的政/权下坐上那个至高位置，他要是一旦坐上，那光是民心不稳就足以动摇国脉根基。

但李承泽就不一样了，虽说李承平并不知他就是李承泽，但哪怕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也有除掉的必要。

思绪流转，不过瞬息间的事。真是好生没意思，太好猜了，没劲，写成小说都要打差评那种。

外面紧张刺激的打斗声听着他昏昏欲睡，索性往车里缩了缩，正想眯眼歇会，却陡然间见一线雪亮，挑开车帘，直向他刺来。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被无限拉长，他甚至能看清那凶器是一把小巧的匕首，上面有死亡匆匆走过。下一刻便听见啷当一声，那探入车厢的身影倒下去，露出背后范闲的脸来，他杀/人时没收住力，血溅了他一脸，似地狱修罗。

李承泽从头至尾眼也没眨一下，只是见状递了快帕子过去，道快去洗洗。

范闲眼中的狠厉这才褪去，露出劫后余生的恐惧来，到让李承泽觉得亲切了许多。他望着范闲接过帕子离去的身影，厮杀还在继续，他这才放松下紧绷的神经，将手中的冷汗尽数抹去，惊觉心若鼓擂。

那就是突然面临死亡的感受吗？真的好不一样。

血，好多血。

妖艳的红色在视野中扩散开来，打落在地上的匕首泛起银色的冷光。

范闲愣愣地将视线从匕首移至怀中人染血的前襟，他认出那把匕首与先前一批刺客身上的别无二致，他回想起那帘幕下刺客倒下露出的那一张苍白小巧的脸，浅淡柔软如花瓣一样的薄唇，乌木般漆黑的沉沉的秋水似的眸，素的浓墨重彩，他想起那递过来的小小方巾，李承泽的温柔，麻痹与杀人的毒。

他的身前是凭空拔地而起的宏伟建筑，神庙的遗址，神明落魄之所。黑云压城城欲摧，是世界的尽头，纯白的净土，天地浩渺，他身处其间，只觉世界是那么大，又这么渺小。

血溅落在雪地上，是寒梅傲放，还是春日的降临，海棠慵眠？

可这些范闲却都无暇思考了。他仓皇的捂上那纤弱的脖颈，上面横贯着可怖的伤口，颤抖的手想止住冉冉涌出的殷红，却对时间的流逝毫无办法。他无法阻止的事有很多，他本该早就知晓并对此感到习惯的——明明，明明只有这样才能稳稳地让他继续活着，可为什么，为什么他在遇见，甚至于又一次遇见这一幕，遇见李承泽的死亡时，依旧无法接受而痛不欲生呢？

他这才发现，原来他对李承泽的爱，那些埋在他心底深处，让他足够反抗着这个世界活下去的力量、爱，远比他知道的还要多吗？又或许并非是他的爱不够浓烈，而是他爱的方式，而是他还是对太多的事感到理所当然，如此的傲慢，如此的愚蠢。

……别，别，承泽，他有千言万语涌上胸口，泛滥上来，潮水般冲刷着他剧痛而麻木的神经，却不知为什么倾吐不出半句。承泽……我会恨你的，别让我恨你，李承泽——李承泽！

你本……本就该恨我呀，小范大人。李承泽换上那曾经，曾经很久很久以前的称呼，他已难以出声，鲜血溢出他的嘴角，艳红的唇，散涣的瞳孔。我就是要……让你恨，让你……悔不当初，没错，他竟咧嘴笑起来，一个羞涩又苦涩的弧度，我……就是在报复你……并非所有的一切……都能如你所愿。

海棠朵朵和王启年似是在换他，是在掰开他的身体，可他听不见了，他只是抱紧怀中的躯体，俯下身去捕捉那嘴唇微动的呢喃：

“如果再有下辈子……不要再见，各自……安好吧。”

——————

字数就这么水灵灵的爆了，原来以为两万字就能写完了，又被打脸了 ( ＿ ＿)ノ｜壁

写的很零碎，很没有逻辑，不喜欢就划走好嘛，不要骂笔者，我知道自己写的很烂

【闲泽】永远热泪盈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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