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隐藏之事莫不人知（下）

云端的法则

惬意的幽灵鲨

2025/05/31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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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噤若寒蝉。
“林叔为什么表情这么可怕……”叶献双手护在胸前，躲在林下身旁。画像上林先生面目狰狞，和宴会上谦卑有礼的模样判若两人。
林下只是淡然喃喃：“没什么。我们快走吧。”
大家见林下情绪低落又无意袒露，不好开口询问，只能面面相觑。
林下话音刚落，叶献竟听见耳畔传来小男孩的呜咽声。本以为是风声呼啸，可这走廊密不透风，哪有窗户。她心中一紧，担心怕不是鬼魂作乱，可慌忙环顾，又不见鬼影。
她警惕迈开步伐。没走几步，啜泣之声更甚，还夹杂铃铛作响，竟像从远处逐渐袭来。她感觉头晕目眩：有什么景象在眼前逐渐展现。
恍惚间她看见一个宽敞的房间，无论家具还是装修都异常考究。橡木双开门高大厚重，横亘在房间尽头，明明炉火燃烧，屋里却泛着金属色泽的冷光，毫无温度。
整个房间静得可怕，只有吊钟摇摆的声响。
“父亲……您现在有空吗？”这时，某个小男孩把厚重的门推出条缝。他探出头，细声细语询问。
林先生坐在房间另一端的办公桌后，与小男孩遥遥相对。他正点亮台灯，伏案批示堆积如山的公文。窗外是铁黑色的夜幕，狂风席卷漫天雪花拍在窗上。
壁炉内火焰噼啪作响。
见父亲没有回答，小男孩咽了咽口水，把整个身子挪到房间里，提着嗓子又问一遍。
“我能听到。说话大声点！别像个女孩一样，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林先生突然怒吼。
小男孩被吓得直打哆嗦。他手里攥紧的铃铛也清脆作响。
“您有看到只白色小猫吗？今天傍晚它还在我房间的。我和姐姐给它去买了铃铛，回来它就不见了……”小男孩怯生生开口。
“洋馆里不给养猫。”林先生一口否决。
小男孩僵在原地：“可您答应过我，今年圣诞我可以自己挑个礼物，想要什么都行……”
“那也得要我同意。只要没和我说，一律当废品处理。”林先生皱眉，他依旧笔走如飞批阅公文，头都没抬一下，“还有，为什么带猫回来不告诉我？遮遮掩掩，成何体统？”
“因为当时外面下雪，它又太虚弱，我只好先把它带回来！我白天想打电话给您说的！可您应该是太忙了，我打了三次都没接通……”
林先生听罢不再回答，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
“它是不是走丢了？都怪我出门没关窗。您如果没看到就算了，希望它能遇到个好人家吧……打扰您了，父亲。”小男孩神色黯然，准备转身离去。
“那猫我让人丢了。”林先生这时开口，云淡风轻。
北风呼啸砸着玻璃。
小男孩脸色发白。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似乎在打量陌生人：“为什么您不和我说一声？”
“为什么我要和你说？”林先生反问，“猫是女人养的。要是狗我倒能考虑。”
小男孩还欲开口，却声音一软，嗓子眼带了哭腔。他没再争辩，只是站在那无声啜泣。
“多大点事儿哭成这样，没有一点阳刚之气。”林先生瞥了自己孩子一眼，依旧在桌前岿然不动，冷笑摇头，“你就哭吧，反正浪费的是你自己的休息时间。”
小男孩跪在地上，双肩抖动。他抬手去抹眼泪，泪花就粘在崭新的猫铃铛上。
窗外，暴风雪的呼啸越来越响，视野逐渐发白，直至彻底模糊。
叶献晃了晃神。空荡的房间，冷漠的林先生，还有哭泣的小男孩如云烟消散。此刻她还和男孩们在走廊里前进。她偏过头打量队尾的少年——刚刚的小男孩定是林下无误。细细想来叶献奇怪：她只能读取物品的记忆，这里没有物品供她建立连接，刚刚那段回忆又从何而来？
她刚想开口询问，队伍停下：
“糖果在这里就中断了。但前面有扇门。”
抬眼看去，这正是刚刚叶献看到的橡木双开门，它高大阴森，凝重如铁。
“病急乱投医吧。我要开门了。大家注意安全。”息和同伴们交换目光，随即他用力推开门扉。
在门扉露出缝隙的瞬间，无数声音如狂乱北风，呼啸而出灌入耳廓，或是低语，或是怒吼，或是冷笑：
“没有教养的东西，一点抗压能力都没有。”
“我的工作已经很忙了，为什么你们就不能让我省心？”
“亏我辛辛苦苦把你们养大。”
“简直就是一群废物，什么都做不好。”
“你们都住在我的屋子里，所有的事都我说的算！”
“生下你们真是我人生最大的错误。”
全是林先生的声音。
大门随即死死关上，任凭大伙怎么努力都再也打不开。
林下突然瞪大眼睛。他踉跄后退，背靠墙壁，捂住胸脯大口大口喘粗气，浑身发抖，面无血色，整个人缓缓瘫软在地。
面对众人的关切，他没有回答。足足缓了一分钟，他才从贴身口袋摸出瓶药片，倒出几粒仰头服下。接着笑笑，抹去脸上冷汗，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没事没事，老毛病了，过会就好了。”
叶献心中突然有所悸动。
这个一路走来的走廊……就好像小男孩记忆的具象化。
对小男孩而言，那个名为“父亲”的人永远端坐在房间彼端。他高不可攀，永远面带怒容。无论是再怎么谦卑的请求，还是鼓起勇气的据理力争，父亲永远将他拒之门外。
就像这个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走廊，和这扇永远无法打开的门。
见林下嘴上说着没事，身体却还是微微发抖，叶献慢慢走来，蹲下身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轻声说：“休息一下吧。等你感觉好些了我们再走。”
虽然他还在发抖，但叶献明显感觉他的手逐渐温暖起来。
“不行。我得坚强才行，不然哪有阳刚之气呢。”林下自嘲般笑着，“抱歉……是我拖了后腿。”
“哪里啊。”叶献笑了，“我们是朋友啊！而且我们得一起出去才行，怎么会嫌弃你呢。”
维维安和息也纷纷点头。
林下一愣。在今晚他的眼眸始终是黯淡无光的。但就在刚刚，他的眼睛中有了些许明亮。
林下还想推辞，可身体是不会撒谎的：林下又缓了一阵，他坚持要自己站直身子，可两脚发软怎么都立不住，最后还是大家把他扶起。
看着自己窘境，林下咬紧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他欲言又止，叹气向叶献道谢。
“如果这门打不开，我们该怎么出去呢。”维维安挠头犯难。
下一秒，却见整个走廊开始变化。很快周围的墙壁扭曲变形，转眼间大家发现他们身处现实中的二楼走廊。窗户大开，月色迷离，鸣虫在楼下花园呢喃，刚刚经历恍若隔世。
“我们回来了？就这样？”维维安一头雾水。
可还不等大家缓过神来，撕心裂肺的尖叫从走廊另一头传来。闻声大家也顾不上安危，互相牵手，硬着头皮寻声而去。在二楼走廊尽头，竟是本该位于一楼的大厅，周遭破败狼藉之景，和叶献晚宴时的幻觉如出一辙。
在不远处有一位客人瘫倒在地，颤抖着用手指向前方，他后面还聚着不少同伴。见有叶献他们赶来，他浑身哆嗦，挥臂高呼：
“当心点！大小姐的鬼魂刚刚出现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却没有大小姐身影。
“各位，现在情况危急，麻烦你们先呆在这看好他们，我去疏散其他地方的客人！”林下对叶献等人交代。看来他已经恢复不少，此刻身为洋馆主人的儿子，他也像父亲那样挺身主持局面。
可林下刚刚匆匆离去，人群里的惨叫便不绝于耳：
“大小姐……大小姐的鬼魂在这！”
叶献等人慌忙看去，只见大小姐站在离人群五六米外。她的装束与晚宴时的幻觉无异。金发少女面无表情，唯独白净的脸庞沾满血污，两行血泪从眼角留下，在她身后沿路滴落。
“听说如果被害死，就会变成这种怨灵来索命！”
“对！死于非命！大小姐一定是死于非命！”人们往后退着，议论纷纷，声音发颤。
见客人要被恐惧压垮，叶献勇敢挡在所有人面前，对大小姐喊道：“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有什么需求可以说出来，不要为难这些无辜人！”
叶献的质问没有得到回答。
耳鸣传来，四周静得可怕，仿佛声音都被过滤。这种感觉颇为熟悉，就和今天晚宴上的一样。
而且直到大小姐的鬼魂足够接近，叶献才发现那女孩的身躯边缘忽明忽暗，不时细微抽动，还带有锯齿。
等等，不对劲。这不是幽灵，也不是妖怪，而是……
“是全息投影。”林先生从众人背后走来，冷冷发话。他举起遥控器，按下电源键，天花板的投射器随即关闭，大小姐无影无踪，周遭狼藉的会场也恢复为布置整齐的二楼会客厅。
此刻，洋馆的主人手中攥紧遥控器，手背露出青筋，似乎要将它生生捏碎。
“我已经调查清楚。今晚的一切骚乱，都是有人用投影捏造出的闹剧。”林先生高声宣布，“各位不要惊慌。我已经安排管家去关闭投影的总电源，一切尽在掌控。这次的幕后黑手很快就会被我亲自揪出来！”
闻言客人们这才如释重负。大家围住林先生，不住询问今晚的情况，同时感叹林先生临危不乱，力挽狂澜。
林先生慷慨陈词，表示这都是雕虫小技：全息投影固然逼真，但终究只是幻象，所以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更不必担心真有鬼魂作祟。客人们恍然大悟，无不赞叹林先生入木三分，一眼识破这种拙劣把戏。
“额，林叔，”这时维维安凑过来打断道，“麻烦你能再关一下投影吗？”
听罢所有人看去，只见七八米开外的走廊里，一位魅影从黑暗里缓缓走出。她身着白练似的长裙，金发碧眼，长发披散，在昏暗的视野里发着诡异的光晕。
众人的谈笑戛然而止。大家与她对视，沉默无言。女孩只是莞尔一笑，款款走近，她走路姿势却有些别扭，每走几步就要停下稍作休息，看来颇为疲惫。
“怎么又来了。这遥控器关键时刻也掉链子！”林先生咬牙切齿，拨弄手中设备。
可任凭他怎么操作，大小姐的身影都没有如他所愿消失。
而此刻，女孩的声音在走廊回荡：
“掩盖的事,没有不露出来的; 隐藏的事，没有不被人知道的。因此，你们在暗中所说的，将要在明处被人听见；在内室附耳所说的，将要在房上被人宣扬。”
女孩每说一句，空气中的温度仿佛就下跌几度，直至抵达冰点，将在场众人冰封在原地。当女孩幽怨之声彻底响彻耳畔，恐惧在人群中也达到了沸点：“她……她讲话了！这不是投影！鬼魂！鬼魂真来了！”
大小姐的鬼魂依旧与人们保持距离。她信步徘徊，没有袭至眼前的迹象。
但在人们眼中，大小姐已经青面獠牙，狰狞咆哮行将扑来。客人们不顾一切往反方向逃散，慌乱中人们推搡挤压，鞋子散落一地，很快现场只剩下寥寥数人：维维安与息已经目瞪口呆，甚至林先生本人都保持高举遥控器的姿势，被人群冲刷后留在原地，脸色铁青。
见客人已作鸟兽散，大小姐的鬼魂缓缓转身，哼着歌曲行将离开。
唯独叶献盯着女孩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很快，她快步上前，准备追上大小姐，全然不顾林先生等人的惊呼。大小姐则有所察觉，她略微加快步伐似乎想摆脱叶献，叶献却轻轻搭住女孩的右肩膀。
两人停下。叶献凝视大小姐的背影。沉默许久，她缓缓开口：
“林下，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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