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1 “丢失的记忆”

Euphemia

2025/02/27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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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魔法史教室后，他们按照顺序一路往楼上走。先是四楼的黑魔法防御术教室，还有五楼的图书馆。但他们一无所获，一切看上去都没有什么异常。
“然后是八楼的校长办公室。不过现在麦格教授可能在那儿呢，我们——”
“我不去。”德拉科立刻打断他。
只见德拉科又露出那副苍白的、呼吸不均的、好像累坏了的模样，就和昨天一样。看到他这样，哈利就知道……
他还是不敢去见邓布利多。
“也行，那就不去，反正我昨天去过了。那儿没什么东西……”
哈利慢慢往回走。他刚一走下最后一节台阶，通往六层的楼梯就立刻移动并逐级消失了。
就像德拉科时有时无的决心一样。
“那去天文塔？赫敏给我的清单里，最后一个地方是天文——”
“波特，你再想想。这些地方到底有什么关联没有？”德拉科又一次打断他。
好吧。哈利想，看样子德拉科不仅不敢见邓布利多的魔法画像，他现在就连邓布利多遇害的那个地方都不敢去。
这不难理解。
德拉科在十六岁时杀了邓布利多。那是他杀死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人。
即使德拉科没有使用不可饶恕咒，但邓布利多因德拉科而死是不争的事实。
哈利明白德拉科为什么会恐惧。如果他也在那个年纪动手去杀死一个无辜的人，他也会永远记住、永远愧疚和恐惧。除非一场声泪俱下的忏悔……不，即使他痛哭流涕地在所有人面前忏悔自己的过错，他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哈利能明白德拉科为什么会恐惧。可他不明白的是……自己竟然好像也能原谅德拉科的恐惧和怯懦。
他们平静地往楼下走，不约而同地小心控制自己的呼吸不要太粗重、脚步声不要太紊乱、信息素和向导素不要不受控地溢出。
为什么？
杀害邓布利多的凶手如今就走在他的身旁。哈利侧过头，他见到德拉科退怯而心虚的目光四处游移，就是不敢朝他看过来；他见到德拉科苍白的脸颊显得更无血色，只有不断重复的抿唇、咬唇能将嘴唇染上一点淡红，昭示着他的生存；可这生存是他依靠谋杀邓布利多换来的，是德拉科杀死邓布利多才得以从伏地魔手中求来的……
为什么？他杀了邓布利多，哈利亲眼看到了。那个群星璀璨的夜晚，他们从藏有斯莱特林挂坠的岩洞里回来，回到高耸冷峻的天文塔顶。在那个无声的石化咒下，哈利只能眼睁睁地目睹这一切。他只能看着邓布利多数年来铸护他安全无虞的、他曾以为是全世界最坚不可破的、那巍峨群峰似的身影渐趋倾颓了。他用颤抖而断续的低微语声恳求德拉科，求他站到正确的一方来——站到他和哈利的身边来。
如果德拉科真的选择离开食死徒阵营，那么之后发生的一切会不会完全不同？
邓布利多承诺了会保护马尔福家的安全，他承诺了绝不让伏地魔会因德拉科的背叛而威胁到他的生命。可是，邓布利多当年也是这么保护詹姆和莉莉的。这之后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死了。十五年后，哈利看到邓布利多再次发誓要保护马尔福一家，就如同他也曾想要保护波特一家。因此，这誓言显得多么的苍白无力啊！——“可是！答应他吧，马尔福！求求你答应他啊……”哈利在心里嘶吼：“站到邓布利多和我的身边来！”
然而，德拉科还是动手了。
比起邓布利多的邀请，比起邓布利多的承诺，比起邓布利多的恳求……比起这个正处于生命中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刻的耄耋老人的誓言，德拉科宁可选择屈从于伏地魔的威胁。
一个地陷咒从德拉科的魔杖中射出，打在了邓布利多的脚下。那里的砖块崩裂粉碎了，邓布利多就从塔顶上跌坠下去。他落在地面上，死得不像一个巫师。
在哈利踏入这个魔法的世界以前，德思礼谎称他的父母死于一场车祸——“那绝对不可能。你父母那样的巫师怎么会死于车祸呢？他们有一百种方式在车祸里毫发无伤！”——可是邓布利多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死了，邓布利多那样的巫师怎么会死于坠落呢？他本来应该有一千种、一万种方式在下坠后保证自己毫发无伤……
哈利身上的石化咒解开，他的手指又能动了。可如果邓布利多能活下来，哈利想，他愿意被那个石化咒定在那里一辈子。他发了疯似的去追逐德拉科离开的身影，那快速沿阶梯逃走的、**被漆黑衣袍庇护的**、他永远无法追上的身影……
到此，记忆愈发的模糊。他只记得德拉科从他的眼前消失，**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跟丢了他**；他只记得群星高悬在空中，天狼星指引他孤单落魄的灵魂回到邓布利多的遗体旁；活着的人们一个个死去了，活着的人们又一个个离开了……
这太奇怪了。哈利在心里责怪自己：“我怎么会把那之后的事情给忘光了？”
他不记得德拉科是怎么从愤怒的自己手中侥幸逃脱的。他发誓他当时用了好几个不可饶恕咒，惊慌失措的德拉科不可能有本事躲得开他。可他们好像全无交锋……**是有谁替德拉科挡下了哈利的不可饶恕咒吗？**是他当时利用消失柜带进来的其他食死徒吗？
德拉科的背影显得那样扭曲而奇怪，这让哈利感觉就连天文塔顶的一切经历都不再真实……这一整段回忆是如此模糊不清，仿佛空悬在他的记忆宫殿之中，全无根系。它不像黑犬、火弩箭、以及那桩二层半的洋红色楼房。见到这些，哈利就会想起西里斯；也不像摆满食物的餐桌、明亮的篝火、以及刻有人名指针的座钟。见到它们，哈利自然而然地仿佛看到韦斯莱一家。可任何事情都很难让他联想到邓布利多的死，除非是谁在他面前提及了邓布利多的死本身。
这没道理。邓布利多是他最敬爱的人，在那么多他没能抓住的逝去的生命里，邓布利多之死给他造成的冲击尤其巨大。既然这样，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对德拉科——对这个杀了邓布利多的凶手这样宽容呢！即使德拉科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了，即使他们就这样彼此沉默着并肩同行，可哈利也难以把“德拉科是凶手”这个本该刻骨铭心的事实时刻牢记。比起天文塔顶的那一夜，哈利记忆里的德拉科永远只是一个胆小而鬼鬼祟祟的混蛋……
他不敢杀人的！那个**在盥洗室里被他差一点杀死的德拉科才是真正的德拉科**，而那个德拉科怎么会有胆子去杀邓布利多呢！
“所以……你昨天去见邓布利多了。他说了什么吗？”
德拉科的声音轻飘飘地在他的耳边响起。
他装作漫不经心随口一问，可其实心里紧张得要命。
“邓布利多说那副画像不是他制作的，他说他也不认识画像上的那个人。”哈利回答：“但我觉得他只是和我们一样，把那个人给忘记了。”
“他怎么会忘？他是魔法画像，难道魔法画像也可以中遗忘咒或者假记忆咒？”
“我觉得不会是魔咒。”哈利解释道：“我认为赫敏说得对——没人能对所有人施遗忘咒或假记忆咒。就算是邓布利多还活着的时候，他也做不到……”
“但是除了遗忘咒和假记忆咒，根本没有合理的解释去说明那个人——那个老蝙蝠的存在。”德拉科顿了顿，冷不丁地笑了一下：“除非他真的是你幻想出来的人。哦，我能懂的，波特……我在六岁以前也喜欢和幻想的朋友一起玩儿。”
哈利无奈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而且我干嘛要幻想一只老蝙蝠挂在我和西里斯的家里？他完全和那里格格不入……”
“我六岁时那个幻想的朋友也和马尔福家格格不入。”
德拉科终于愿意扭头看一眼哈利了。尽管他只是快速地瞥了哈利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盯着脚下的路面。
“嗯……什么样的？”哈利不太关心地问。
他其实没有那么好奇德拉科的幻想朋友，也不在乎德拉科六岁时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德拉科想说，那么就给他递个话头，让他去说吧。
哈利不希望知道德拉科想说什么，但哈利希望让德拉科能做他想做的事。
“他……嗯。他和我年纪一样大，但是他身体不好。一开始，我们就只在卧室里聊天，一起看图画书。身体不好的人不能乱吃东西，所以妈妈准备的下午茶，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代劳帮他吃掉。后来，爸爸给我买了一把玩具飞天扫帚，我就和他到花园里去，他看着我飞。他羡慕死我了……可他飞得不好，所以每次都只能站在那儿等我回来。他每周六下午都来我家，有时候我们玩累了，我就让他睡在我的房间里过夜……他过得还算幸福，但没我幸福，因为他的爸妈都不在了。他羡慕我的生活，可他永远也变不成我，他永远不会变成一个马尔福一样的人。他离不开我，得靠我保护他，他是我的跟班。等我们长大一点，等我们收到霍格沃茨的入学通知书，我会罩着他。我会是一个斯莱特林，他也得是，这样我们就能和以前每一个周六的晚上一样，住在同一个房间里。这样一来，他额头上的疤再疼起来，我就能马上知道了。我当然会帮他，因为人人都知道他，人人都听过他的故事，包括我。他身体不好、脑袋上有个疤、做什么事都不如我、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大难不死的奇迹，所有人都憧憬着要见到他。而这样的一个人和我从小就认识，他从小就是我的跟班了……”德拉科轻轻地说：“他从小就是我的朋友。”
哈利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清楚是德拉科说的哪句话令自己意识到这个“六岁时的幻想朋友”就是他自己，但他破天荒地没有打断德拉科这明显略带恶意的想象——他怎么就身体差、事事不如他、还变成了个跟班？——可哈利只是安静地听着，安静地等德拉科说完。
他竟然觉得心里是有些愉快的……
“我小时候……我来霍格沃茨之前，的确没你过得幸福。”
“我家里关于你的书，对于你的童年生活起码有二十几种推测……”德拉科回忆着说：“有说你被邓布利多收养，秘密带到德国去的。我觉得这个最可信，因为那本书在当时就已经推测你是一个黑暗哨兵了——所以你才能在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杀死同为黑暗哨兵的伏地魔。”
“太扯了。就算我现在的确是个黑暗哨兵，可是我一岁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分化，我身上连普通哨兵的素质都不具备。”哈利说：“伏地魔当时被打败，根本不可能因为我是黑暗哨兵。”
“可是这个推测听起来就很有道理。”德拉科继续讲：“那本书还说，邓布利多把你带到了德国的纽蒙迦德，让被关在那里的盖勒特·格林德沃抚养你。格林德沃虽然被邓布利多剥夺了五感，但他以前仍然是一个黑暗哨兵，一个黑魔王……你看，黑暗哨兵抚养黑暗哨兵，这很合理不是吗？这个世界上只有格林德沃知道你可以变得多厉害……而你在一座监狱里长大，能吃得多好？所以我觉得你的身体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你肯定又瘦又小，干巴巴的，像只可怜的小狗……”
“嘿、嘿。”哈利赶紧打断他：“邓布利多可不是这种人！”
“波特，看来你真不知道你在入学时看起来有多瘦小。”
你也挺瘦的，我照样把你按在地上打。哈利想。但他没这么说。
“噢……因为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和监狱差别不太大。”哈利这时候已经可以毫无芥蒂地说这些了：“所以，你小时候真的会买《关于哈利·波特的五十个传闻》之类的书？”
“会买。”德拉科说：“因为那时候我又没有真的认识你。”
“可是你现在认识我了。”哈利看着德拉科，他的眼睛笑弯弯的。
他们登上了天文塔，把木质的阶梯踩得咯吱轻响。绕到高处后，接踵映入视野的是穹顶上金线描绘的星图，还有周行不息的巨大星轨模型。
哈利没有继续选修天文学。自五年级以后，他就很少来到这里。因为比起天文塔里这些用魔法铸就的虚假星辰，他在格兰芬多塔楼上就能看到更加真实的夜空。而天文塔事变后，这里对所有人而言更蒙上了一层别样悲痛的含义……
可他们的生活还要继续。
他们不能一辈子只记得天文塔是邓布利多遇害的地方。
他不能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吧。
德拉科故意落在哈利的背后，他显然不希望再继续向上走了。于是哈利放慢了些脚步，但他并没有停下——哈利仍旧在等德拉科跟上自己，他可没停下。
即使德拉科不想面对自己，不愿意再继续向前，但哈利·波特是不会允许他就这样停下的。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对邓布利多说的。”哈利没有回头，继续向上走：“我可以帮你转告给他。或者我陪你去校长办公室，我们一起去。我帮你找一个麦格教授不在的时候……”
回应他的是德拉科长久的沉默。
他们登上了那个数次出现在他们各自噩梦中的宽阔平台。夏日的阳光和干爽的微风穿堂而过，璨金色的辉光落在德拉科的身上，微风吹撩他细碎的刘海，却显得他好像更加苍白。
哈利站在天文塔顶入口的阶梯处，没再上去。德拉科却绕过了哈利，他向前走，直到与他记忆里那个位置重合。
直到他再一次走到他谋杀邓布利多的位置上。
“我说过了。”德拉科轻轻回答。
“什么？”
“我想对邓布利多说的话，我已经说过了。”
德拉科伸出手，指向哈利的左胸口。有那么一瞬间，哈利以为自己又置身于禁林——禁林里，十一岁的德拉科就是以这样的一个动作为开始，入侵了他的精神图景。——或是禁林里，十七岁的哈利打开了邓布利多留给他的金色飞贼。西里斯就以这样的一个动作为告别，告诉哈利“我永远在这里……”
“我想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在这里……在你的精神图景里。”德拉科倾身过去，指尖碰了碰哈利的胸口，又很快把手放下：“在那幅画像没修好的时候，我以为那上面会是邓布利多……不，我知道他不是邓布利多，但我把他当做邓布利多了……”
他的声音如此平静，仿佛这一路上的沉默都是为了在心里反复琢磨这番说辞。
“反正，我要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我是不会说第二次的。”
听到这里，哈利无奈地低头笑了笑。
说了这么多，无非都是他不肯去见邓布利多的借口罢了！
“好吧。我会转告给他的。”哈利回答。
德拉科皱了皱眉毛，狐疑地问：“你告诉他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在你的精神图景里和他说过话，也不知道我说了什么！”
“至少我知道你有话对他说。”哈利停顿片刻，试探着说：“可是邓布利多根本不知道你想对他说什么。那你不是白说了吗？”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波特！我告诉你了，我——不会——说——第二次——！”德拉科压低声音冲哈利吼，他一点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打算从你这儿问到你说了什么。”哈利眨了眨眼，视线往下飘，最终定格到德拉科的脚边。他看着那儿狡黠地笑了：“我问它呢。”
德拉科顿觉大事不妙。
他赶紧也低头看过去，只见他的精神体小雪貂正蹲在那里。雪貂瞪着自己那圆滚滚的黑眼睛，在他俩之间看来看去。
“吱——！”它叫。
德拉科懊恼地捂住脸，在指缝里恶狠狠地瞪了雪貂一眼：“我真是越来越讨厌你了……”
听了这话，小雪貂把脑袋埋了下去，非常难过地在原地打了个转。它往前爬了两步，钻进哈利的巫师袍下面，远远地躲开了德拉科。
“德拉科……精神体是你自己内心的体现。讨厌它做什么？它是你自己……”
“噢……有完没完？每个人都要来跟我强调这个！”德拉科恼怒地走到哈利身边，抬脚直接朝着哈利的巫师袍踢了过去，把躲在里面的雪貂一脚踹了出去，掐着嗓子阴阳怪气地模仿其他人说话：“‘哦，马尔福，讨厌精神体就是讨厌你自己’，‘向导第一个要配合的不是他的哨兵，而是他的精神体’，‘马尔福，爱是解决一切的答案。你只要爱自己，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你们一个个，一个个都这么说。书上这么说，医生这么说，妈妈也这么说，就连你……现在就连你也来教训我了！我得说——波特，关你屁事啊？管好你自己！”
“所以，难道你讨厌你自己吗！”哈利一把拽住德拉科的手腕，制住他的动作。
**“我连讨厌自己也不可以了吗！”**德拉科大喊。
哈利显然没有料到德拉科竟然会这样回答。他分不清这是一句气话，还是说德拉科真的是这样想的。
雪貂在哈利脚边蹦来跳去，用爪子去挠哈利的衣服，企图为德拉科求情。
好吧，这会儿他俩倒是非常的一致，都不希望哈利继续攥着德拉科的手腕不放。
见此，哈利稍微松了些力气。德拉科马上挣脱开，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背靠在天文塔的防护栏上。
“你……你是说真的吗？”哈利小心翼翼地问：“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这有点不太‘马尔福’。这不太像你……你不像会这么想的人。”
德拉科将手搭在护栏上，从天文塔向下望过去，俯瞰着整个霍格沃茨和四野的林湖景色。许久，他才给出自己的回答：
“别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波特。”
“我可以试试从现在开始了解你。”哈利轻轻地说：“过来。”
德拉科被这声非常轻慢、温柔的“过来”膈应得直冒鸡皮疙瘩。他刚要回头骂哈利恶心，就见到哈利正单膝跪在他面前——他俯身揉着小雪貂的脑袋。
刚才那声非常温柔的“过来”，是哈利对雪貂说的。而雪貂则完全没有它的主人那么别扭，十分爽快地受用着哈利的抚摸。
这下好了，德拉科从没体会到这么复杂的情绪。既恶心，又想要回味，又有那么一点点酸涩和郁闷。他真想走过去再对着那只蠢蛋雪貂来一脚，最好顺便把哈利也一起踢到一边去。但哈利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心情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好像被冷水泼了脑袋一样的恐慌。
哈利问他的雪貂：“其实你想忏悔的，对吗？”
他都没有明说是向谁忏悔，也没有说是为了什么事忏悔。但哈利连话还没说完，雪貂就开始拼命地点头。
“波特，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别对着别人的精神体——”
“但是你不敢去见他，因为你觉得他不可能宽恕你。”哈利打断他，继续说。
“你到底站在哪边的，你是我的精神体！我的！你给我滚回——”
“可是你凭什么觉得邓布利多不会宽恕你？你凭什么自以为是地、在心里擅自代替邓布利多给你一个答复？说到底，其实你是无法饶恕你自己！”
“波特，离我的精神体远点！”德拉科气急败坏地大吼：“见鬼……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精神体？你也给我离波特远点，你怎么——”
“因为你的内心根本不想离开我！你想让我继续说完！”哈利大声说：“你就是想去见邓布利多的！”
“我有病啊？我干什么要去见他！“德拉科几乎崩溃，尖锐的叫声里夹杂着的哭腔昭示了此次争执中他的败局已定。他颤抖着说：“我杀了他，波特——我杀了邓布利多！你现在居然叫我去见他？对……没错，你跟个圣人似的，圣人！只有圣人才会觉得邓布利多会饶恕那个杀了他的人！”
“我没觉得他一定会饶恕你，我巴不得他饶不了你！可是你和我都没有资格替邓布利多宣布‘宽恕’或者‘不原谅’——就算是你替他不原谅你自己也不行！德拉科，你别想一辈子躲起来不去见他。你知道你要生存下去，就总有一天要为这事做个了结！”
“哦，现在你又是什么人生导师了！我再说一遍：别说得好像你非常了解我！波特，听好了——我能杀邓布利多，那是我的本事，我得意还来不及，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了这个而内疚自责到无法原谅自己！”
“你知道如果你说的这些话被魔法部的人听到了会怎么样吗！”
德拉科的表情立刻变得恐慌了起来。
“该死的……波特，你不会以为这算是什么把柄吧。你想怎么样？”
“你以为我会拿这种明显是气话的言论当成把柄威胁你？”哈利反而被气笑了：“现在，我们到底是谁不了解谁？”
“我们本来也没有多了解！”
德拉科一下子泄了气，在阶梯上恹恹地坐下。
哈利跟着站在他的背后，放缓了语气，说：“你要一直这么躲下去？他就在八楼，他其实一直在等你去见他。也许不是现在，德拉科，可是你也不能拖得太久。”他轻轻说：“别违背你自己内心的想法，别讨厌自己……”
德拉科把脑袋埋进臂弯里，整个人蜷在阶梯的边上，看上去可怜极了。他的雪貂从哈利的怀里跳了下来，钻回他怀里。
尽管知道自己被主人厌弃，小雪貂依然尽职尽责地试图安抚他——或者说，由于精神体是自身意志的体现，雪貂尝试安抚德拉科，则正说明了德拉科仍在试图拯救自己。
哈利安静地在后面站着。
他严格收敛着信息素，不让自己的气味干扰到德拉科的思绪，任由德拉科自己平复下来。他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太阳的角度偏转向西，金色的辉光绕过护栏，再度映在了德拉科的身上。
他看上去依旧那样苍白。
雪貂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德拉科低着头，看上去是在偷偷摸摸地掉眼泪。哈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岔开话题。他问：
“说起来……你的精神体怎么变成雪貂了？我没记错的话，这是……这是你四年级中了变形咒以后的样子吧？”
他等了好一会儿。等到德拉科又偷摸把眼泪鼻涕给擦掉，他才听到那个还带着点泣声的鼻音回答他：“认真的吗，波特。你现在是打算说点我出丑的事，靠这个缓解尴尬的气氛？”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精神体为什么变了。”
哈利笑了笑，在德拉科旁边坐下。他刻意离德拉科很远，整个身子几乎要嵌进另一侧的栏杆里了。但这还是第一次，他们俩像普通朋友那样坐着聊天，聊到这么认真严肃的谈心话题。
“我记得你之前的精神体是只白孔雀来着。”哈利说。
“哦……白孔雀，之前是白孔雀。”德拉科说：“**六年级以前**是。”
六年级。
对哈利来说，六年级是他日渐接近黑暗的一年。但哈利早在一岁的婴儿床上时就已经被迫开始面对黑暗了，那阴霾对他而言是慢慢袭来的，几乎覆盖他至今为止的全部人生。在六年级以前，他就经历过塞德里克和西里斯的死。因此，哈利倒并不觉得六年级有多么痛苦——他早已经在以往的痛苦里学会了麻木。
而德拉科和他不同。
自从卢修斯被关进阿兹卡班，德拉科是忽然一下被拽入这黑暗里的。德拉科全部的痛苦都开始于他的六年级，这一年里对他而言发生了太多事。因此，他的精神体在六年级的时候发生改变，这并不难理解……
“是……呃，是邓布利多死后的事吗？”哈利问。
“不是。是你在**盥洗室**打伤我以后。”
德拉科的声音还是那样，平稳但带着一点鼻音。但他话音刚落，就轮到哈利开始坐立不安了。
整个六年级，他们俩的关系紧张到了极点，但都仅限于哈利在背后的怀疑与德拉科偷偷摸摸的谩骂。直到他们在盥洗室打了一架，把这种矛盾彻底搬到了台面上来——他差点杀了德拉科。
哈利永远不会忘记的事情有很多，盥洗室算是当中让他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尽管德拉科根本没有死……哈利想，“他要是死了就完了，我就完了。我会变成一个杀人凶手，一辈子活在愧疚和自责里，就像如今的德拉科。”
当然，一个谋杀邓布利多的凶手心里背负的罪恶感，和一个误杀德拉科的凶手心里承担的痛苦，这两者怎么能够相提并论呢？——不，不对，哈利。这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杀了人吗？你不能因为德拉科是坏人就认为杀了他也无所谓吧！——可是如果当时德拉科真的死在盥洗室里，是不是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一个坏人死了，我有什么好自责呢！——不，也不对。是邓布利多利用了自己的死，邓布利多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即使那一日德拉科真的没有动手，邓布利多也必死无疑。——等一等，邓布利多为什么要让德拉科杀死他？他的目的是什么来着？他是故意**让德拉科**杀死自己的……对，好像是这样吧？好像是这样吧！那么，他岂不是故意毁坏了德拉科的灵魂？——该死的，德拉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又不是邓布利多逼他动手的，邓布利多在死前还恳求过他！是德拉科自己选择放弃灵魂以谋求生存！——不对，不对。全乱套了，不是这样的，天文塔上不是这样的！
“波特！保持镇定！”德拉科在他耳边大喊：“别想了！”
龙涎香的气味再一次包裹上来，将哈利从激烈的思绪里拉回现实。哈利这才发现，德拉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到了自己身边，几乎和他紧贴着。他原本因为害怕尴尬而刻意保持的那点距离已经变成了一个负数，德拉科现在好像要和他一起嵌进栏杆空隙里似的……
“哦……抱歉。”哈利后知后觉地道歉，但他这会儿大脑里一片空白，一点歉意也没有。
“这就是黑暗哨兵？你的情绪可真够稳定的，简直和丢了布娃娃的三岁小姑娘一样稳定。”
德拉科一把撑在栏杆上，往后坐了些，重新和哈利拉开距离。
但至少比最开始要近一些。
“你先保证，不准乱想，别一副不稳定的样子。不然我就不讲了。”
哈利马上坐得笔直：“我保证。”
德拉科很不情愿地继续说：“你在盥洗室打伤我以后，我在医疗翼躺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他们给我做检查时发现的。”
“所以……”哈利不敢相信地问：“是为了我？”
你是为了我才改变的？
“我更相信是你用了什么把别人精神体打碎的诅咒！”
“拜托，从来没听说过……那它是怎么起效的？如果能打碎你的精神体，那你的精神图景怎么会不受影响？”哈利无奈地反驳。
但他很高兴看到德拉科又有劲头胡搅蛮缠了。
“你不会以为我很想和你讨论魔咒学吧？把你的魔杖给我！”德拉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要去抢：“我去找根魔杖用闪回咒！”
哈利把自己的魔杖举高，不给德拉科碰的机会，一边又说：“你认真的吗？那得查多久！而且**我当时就是用了一些普通的魔咒**，我在去年一整年里，几乎拿起魔杖就用的是那些——**锁腿咒，切割咒**，你怎么能分辨哪一个是我对你用——”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德拉科也似乎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他坐了回去，没再试图去抢哈利的魔杖了。
“你只是用了个切割咒，就差点杀了我。”德拉科难以置信地说。
“呃，但你不是躺了没多久就恢复了吗？”
“那你让我对你用个切割咒，看看你是不是没多久也能下地。”德拉科白了他一眼：“你就是差点杀了我，不然我没道理一直惦记着这事。你当时……”他哼哼唧唧地说：“你当时肯定恨不得杀了我……”
“我没有！”哈利立刻说：“这种事上我没必要撒谎，德拉科，我可以保证。我从来——可能嘴上说过想让你死了算了，但我从来没有真的希望你死，甚至动手去杀你，这不可能！”
“那你怎么解释你用一个切割咒就差点要了我的命！”
“我……”哈利根本解释不出来，他只好干脆反问：“如果那个切割咒真的致命，那你又是怎么躺了几天就恢复的？”
“我——”
德拉科也皱着眉，似乎陷入了对自己的怀疑。
“我记得是……我记得那个时候，是有个人到盥洗室来救我的。他跪到我旁边，一直在说什么……”
“那可能是我。”哈利小声说：“我……我吓坏了，我跪在你旁边，都有点胡言乱语了。”
“胡言乱语地哭着求我不要死的波特？真想亲眼见见是什么样的……”
“我没有哭，而且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谁都没再说话，两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最终，是哈利先开口了。
“我们都记不清那天的细节了，对吗？”他轻轻问：“这么刻骨铭心的事，我们俩同时忘记它的概率有多少？”
“概率是零，波特。因为我特别记仇，我不可能忘。”
“和那个人有关系，对吗？”哈利说：“和我精神图景那副画像里的、我们都忘记了的那个巫师有关。对吗？——我们也都忘了他。这难道只是个巧合？”
哈利首先站了起来，嗖地一下，动作又快又利落，带动着他的巫师袍发出畅快的声响。德拉科还迟疑着，不过也跟着他一起站起，他刚要问——“你要做什么？”或者“你想到什么了？”可还没等到德拉科开口，哈利就朝着楼下跑，他三两步地跨越阶梯直接向下跳，他那样迫不及待地要离开，好像真相就近在眼前。可他即使这样急切，也没忘记在阶梯的拐角处朝着德拉科挥手。
“走！德拉科……我知道了！”
“把话说清楚，波特！你都知道什么了？你这是要去哪！”
“去有求必应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我需要一个能让我的向导帮我找到真相的地方！”哈利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墙壁说。
一扇门出现了。
他们推开门，这儿依旧是那个被厉火烧尽了的房间——之前藏有冠冕的屋子。
哈利径直地朝里走，没有一点犹豫，德拉科只好捂住鼻子跟上他。
“当时有求必应屋回应了你的需要。”德拉科问：“但是这儿能有什么线索？不都被烧光了吗！”
“我记得那天打伤你之后还来过一次有求必应屋！”哈利激动地说，他又跑了起来，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去寻找。他们快速地穿梭在焦黑的巨大房间里，周围偶尔掠过一两个没有被彻底烧毁的物件，但看上去也都岌岌可危。哈利无暇顾及，他只需要扫一眼就知道那并不是他想要的东西，他继续朝着深处跑去。
“你来有求必应屋？来干嘛——”
“没错，我来干嘛？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我不记得了！”哈利回过头，仓促地与德拉科对视：“我在那天为什么要到有求必应屋？我当时想要什么？进了一个怎么样的房间？我全都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这不是更加说明和那个人有关吗？现在，我想要找到真相，有求必应屋就对我显现了这个地方……德拉科，我们之前想去对角巷的时候，有求必应屋就变成了那个藏有连接猪头酒吧通道的屋子。也就是说，有求必应屋的魔法还在，这个地方真的能找到真相！”
“这里是，这里是之前——”
“之前藏着拉文克劳的冠冕的地方！所有霍格沃茨的学生想藏东西的时候都会找到这儿来。这儿打开了，也就是说，我在那天也在这里藏了什么东西！而那个东西很可能和那个被我们所有人都忘记的巫师有关系！——德拉科，在那边！”
一种剧烈的渴望好像牵引着哈利，拉着他朝着一个方向前进。他们跌跌撞撞地绕过几处绊脚的障碍，最终停在了一个烧得焦黑扭曲的柜子前面。
在看清那是什么之后，德拉科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变得慌张起来，向后退了几步。他又想逃跑了……可哈利却全无畏惧地走上前去，他伸手摸向那座柜子的门。
“你躲那么远干嘛？”哈利问。
“我……我看这个已经看腻了。”德拉科很不自在地低下头。
他们站在消失柜的面前。
坏损的柜子奇迹般地维持了原来的形状，依旧伫立在那里。它被烧得看不见任何花纹了，只剩下一个最基本的木头架子。可德拉科是绝对不会忘记它的，他就算是死都不可能忘记消失柜是什么样……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自己当初修了整整一年的那个东西。
它被烧成这样子了。德拉科心想，这下他就算再研究十年估计也修不好了……
“这是那个柜子，是吗？”哈利问。
“嗯。”
哈利没有打开它，而是放下手，退回到德拉科的身边。
德拉科没太明白他想干嘛。但现在的情形应该类似于“傲罗逮捕黑巫师以后让他指认自己使用过的邪恶黑魔法道具”。
显然，哈利是那个占足了理的傲罗，而德拉科毋庸置疑就是那个邪恶的黑巫师。
他们站在消失柜的面前。德拉科安静而忐忑不安地等待哈利开口，对他进行审判。
“你——”哈利问：“当时，你用这个消失柜把食死徒带进了霍格沃茨，你们到了天文塔上。”
“嗯……”
他的审判长就站在他的身边，陈述着他不可被饶恕的罪行。哈利的下一句话就是：
“真的是你杀了邓布利多吗？”
德拉科抿着嘴唇。这一次，他无法再以一个“嗯”来胆怯而心虚地回答了。
哈利并没指望他回答，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
“一个地陷咒打碎了天文塔顶，打在邓布利多的脚下，导致他从那里摔了下去。所有人都这么说，但他们不知道是谁做的，他们只知道是一个食死徒杀了邓布利多……”哈利喃喃着：“德拉科，我当时就在那里。我亲眼目睹了邓布利多的死，可是我不记得……我不记得有这回事了。我根本不记得他是被你杀的，也不记得你用了什么地陷咒……”
他转过身看向德拉科，目光中带着恳切和希冀。
“你呢？德拉科，你确信是自己杀了他吗？你告诉我……”
“你突然提这个干什么，圣人波特！”德拉科躲开他的视线，匆忙打断他：“当时在场的，还活下来的人，就只剩我们俩了。我杀了他……就是我杀了他，这是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可你后来居然没有指控我……”他嗤笑一声：“所以我才会来给你修复精神图景，波特！这是封口费……这只是让你继续保持沉默的封口费罢了！”
“如果是你杀了邓布利多，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在之后一点消息都没有？怎么可能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我是说……马尔福怎么可能不大肆宣传这件事、宣传你们为伏地魔解决了最棘手的难题呢？”
“闭嘴！波特，闭嘴！就是我杀了他！”德拉科几乎尖叫着说：“我记得很清楚！我对他举起魔杖，他说，**‘德拉科，求你’**，我不敢用索命咒，我是胆小鬼，我不敢！所以我就用了一个地陷咒，我打碎了地面，让他从那里摔下去，这样我就不用看见他的尸体了！波特，这样够了吗？你还要逼我回忆那天的事吗？你还要我描述得多仔细给你听？你有完没——”
“——够了！”哈利叫住他。
德拉科跌坐在地上，捂住脑袋，又要把头埋进膝盖里去。他大口喘着气，又不想被周围的焦灰呛到，既狼狈又窘迫。哦……德拉科想，他这辈子受过的苦都在说这段话的过程里重演了一遍……他好像又要哭了，带着些泣音，断断续续地说：
“你不是也……你不是也认为……是这样吗？”
可他看到的是，哈利向他伸出了手。
“不……我不这么想，德拉科……**我不相信我的记忆，我相信你。**”他说：“我相信你没有杀邓布利多。”
德拉科也顾不上擦眼泪了，他错愕地仰起头看着哈利。
“你相信我……”
“对，因为精神体不会骗人。”哈利抓住德拉科的手，硬是把他又拽起来：“一个犯下谋杀罪的人、一个灵魂破碎的人，是不会有那样的精神体的……”
“对。”德拉科小声附和：“那种傻蛋精神体。”
哈利笑了。
“给它听到的话，它会难过的。”
“所以我让它滚蛋了。”
“干嘛对它这么凶？”
“我说了，我讨厌它。”
“你别讨厌自己，德拉科。”哈利说：“来吧……”
哈利朝着消失柜的方向伸出手。
德拉科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也抬起手，两人一起打开紧闭的消失柜。
消失柜里静静地躺着一本书。哈利把那本书捡起来，念道：
“**《高级魔药制作》**。”

Episode 11 “丢失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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