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鸡犬相闻的那一座

百浮城

Pryd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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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自己的葬礼举行之后四年的初春，十九岁的宇智波泉奈回到了他在旦月镇的房子。楼下开炒货店的女老板眼尖，高兴地朝他招手。他虽然有点看不清她的脸，不过不妨碍回以灿烂的笑容，轻快地上楼，拉开门把嘈杂温热的市井空气全关在了外面。但窗户开了一条缝，于是红的、橙的、黄的灯光，炒栗子的香气，车轱辘轧过石头路的碌碌声，依然随着升腾的白气打着旋儿升上来，钻进他的厨房。
他四下转了两圈找水壶，找到以后坐上水，又开始找茶叶。现在已经不容易喝到南贺的茶了，家里这些应该是西南哪个藩国来的。同居室友似乎收拾过屋子，他找了半天还没找到，门口先传来了菖蒲的声音：
“哟，你回来啦！”
泉奈在咕嘟咕嘟的水声中探出头，问：“你把茶叶放哪儿了？”

他俩会分享住处实属偶然，不过这么凑合着过，居然也坚持了一年多。泉奈从罐子里舀出一点透亮的红色粉末，加进茶水里，搅拌均匀。菖蒲拉把椅子坐下，出言问：“你这次待多久？”
“回来交任务，”泉奈把勺子放下，端起茶杯，“交完就接了新的，后天走。”他看罐子快见底了，又说剩下这些都得带走，叫菖蒲回头再拿点回来。菖蒲点头点得很干脆，嘴上却又问了一次真不打算找个大夫看看，明明忍者里也有医生——他还记得四年前自己被千手兄弟救回一命的事。
泉奈只是抬了下眉毛，像在嘲笑他的无知。菖蒲并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荒唐：红闪这个药——这东西到底能不能算药，他都有些怀疑——好使是好使，但对感官的损害是不可逆的。他不觉得泉奈那么宝贝自己眼睛的人受得了失明的后果。
“不用操心，”泉奈把杯子放下，悠悠拖长了声调，“房租我还能替你交好久呢。”

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泉奈这点转移话题的伎俩他见得虽多，仍然无计可施，只得另起话头问对方知不知道樟怀镇。泉奈边涮杯子边回答当然，他哪里都去过。那个镇临近内藩函中和外藩桐桂的交界，战争打到现在，函中藩被筑江吞并，桐桂藩从一开始就跟着千流跑，那一带也成了另一种意味上的边界。
“好玩吗？”
“想什么呢，你以为现在还能有的玩儿？而且那地方特别小，一天就能走完。”
菖蒲假模假式地叹道真可惜，却被泉奈抓住了话尾：“怎么要去那边了，你朋友们也一起去？”
“是啊，”这个原商人公子、现船夫摊了摊手，“和你一样，任务嘛。”

四月第二天，早上天边泛着凉意的青蓝色还没完全退去，斑就从现在官拜龙庐城镇守的安云藏马那听说，前阵子新近倒戈的一个地方军阀让手下士兵杀了，军队发生了哗变。他听了没太大反应，只是微微皱眉，评论道时间也太巧了点。
安云藏马诡异地笑了两声。“巧吗？要是我告诉你，凶手到头来也没找着呢？”
斑看了他一眼，脸上仍然冷冷淡淡，回道：“是忍者吧。”
“他还雇了感知系的护卫呢，根本没派上用场。哎，说真的——”他突然凑过来拍了斑的肩膀，又在对方的眼刀下乖乖退开，举手投降：“我是想说，最近几年这种事尤其频繁啊。你不觉得吗？”
斑回忆了一下：“……确实。东三藩支持的宗室算一个，嘉平原先的守护代算一个，神付城那边可能有一些……”

“是啊，”藏马重新抢过话头，“不过嘉平藩那个不算，他是被底下一个镇守谋杀的——西北那几个绝对是，蛮子那么能打，结果一过河就接二连三地死了好几个将领，要说这是咱们大名祖上积德，吉人天相……我是不大信的。”
至于拥立另一位宗室子弟的西川、成义、函中三个内藩，下场他们都知道：它们被筑江奉摄政夫人之命讨伐，如今已是别人的囊中物。这是两年前的事，安云藏马也是那时候从筑江领到了龙庐城镇守的官职，从此兼任两个藩国的地方官，不过春晖城名存实亡就是了。他没在龙庐待太久，嘉平藩陷入内乱之后，他在斑帮助下领兵北上，一路打到了今天的治所青阳城。
见斑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刚想开口说你不是消息灵通，不如留意一下，却被找来的火核打断。火核把镰刀和铁扇交给斑，顺带还捎了一件斗篷，不过斑没接。他便说已经准备好出发了，同往的宇智波镜也清楚自己的任务，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斑点点头，好像忘了藏马刚才的话，一边装备兵器，一边告诉火核把他不在期间的通信留个底，如果有重要且非立即要处理的事，就等他回来再决定。火核当然一一点头，不过斑说话时没看任何人，额发挡住了眼睛。
“好吧，”安云藏马挥了一下手，“那你先去。最好还是说服他。如果实在不行……”
斑无声地抬起眼睑。
“不要留隐患。”龙庐守理所当然地笑着说。

菖蒲离开旦月镇四天以后，驾着满载货物的船驶入了樟怀。小是真的小，特别是现在河道上挤了太多船。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别人，穿过桥洞，桥底下因为没有阳光而格外阴凉，水波亮闪闪地倒映在石桥底，潮湿的水生植物气味钻进鼻子，一直凉到胸口。不少船只歪歪扭扭地堆在岸边，有些鲜艳的漆已经一片片剥落，露出底下白色的木头。发白的彩色旗帜随风飘扬，被阳光照得透明。江面上有好多种南腔北调的声音，他听不太懂，只管低头一心一意划船，终于看到了三江的临时招牌，才知会身后同伴找地方泊船卸货。
“这也太壮观了。”该他运输的补给全都交完以后，他到街边买了几个卷饼和回程干粮，回来时对翘首以盼的同伴感叹。三个朋友随声附和，明显对饼更感兴趣，菖蒲耸耸肩，也在自己船上坐下吃了起来。
结果，刚吃没几口，不远处江面上传来议论声，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头红艳艳的头发映入眼帘。那姑娘约莫十七八岁，笔直朝前跑得飞快，突然急转弯跃上石桥，朝河这边冲来。然而前方凭空冒出一人，姑娘立刻急刹车，转身跳上岸边船的甲板。她在船只之间连着跳跃几下，轻盈极了，船上的人还没看清，她就一掠而过。看菖蒲解开绳索，下一秒她便稳稳落在他的船尾，来了一句：“对不住了！”

话音未落，菖蒲只觉身子一歪，四周水流推着船调头就走，比顺风还快。周围发出一阵惊叫，菖蒲重新站稳脚跟，这才定睛看清红发少女的脸。她脸上居然没有任何紧张害怕，甚至还匆匆朝他笑了一下权当打招呼，同时手上刷刷几个印，河上飞起水柱弹向岸边。
菖蒲从最初的震惊里回神，果断抬手朝右边河道一指：“往那边！”

结果他俩一起被一个黑头发女忍者抓住，因为被打下船，还成了落汤鸡。
“算啦，”水户绕着四面墙东瞧瞧西看看，最后终于老老实实坐下，“白眼犯规了，输也不丢人。”
菖蒲十根手指插进头发里：“……这是什么奇怪的比赛吗？”
“嗯……不是，”水户试图拧干头发上的水，心不在焉，“是因为他们发现我非法入境，还要偷渡。”
“什么？！”
她重新坐直，菖蒲这才得空仔细端详她的五官，看上去的确有些不同，听口音也能猜出是外国人，只是不知道来自哪儿。于是水户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一张地图，告诉他自己从东海登陆，穿过交战区进入千流，目的地是筑江城。菖蒲下巴都快掉了：“你……你去筑江干嘛啊？”
“找人。”
“亲戚？”
“不是，”她放下手，向后靠在墙上，“和你没关系。”

好吧，反正他也不是很在乎。这时他已经冷静下来，想起另一件事，便问她既然穿过了千流的占领区，那有没有听说过姓千手的忍者。水户摸了摸下巴，打量他的眼神有点变化：“我不清楚。不过，你看样子是筑江派来运输补给的，找千流忍者做什么？”
这次轮到菖蒲原话奉还了。然而他随即笑眯眯地补充，看你人生地不熟，要是能提供点消息给我，回头我送你去筑江；看她还没被说动，又补上，我还能帮你搞个假身份，你就不用再麻烦了。水户从头到脚打量他好几遍，最后惜字如金地吐出一句：“兴庆山城。”
“愿意就去碰运气吧，”她说，“反正看你这个样子，也不像有什么威胁。”

菖蒲一拳砸在掌心，快乐地说了句“成交”，接着朝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见水户狐疑地看着他，便道咱俩不出去，我怎么送你走啊。水户直勾勾地盯着他，最后起身，来到为防暴力越狱特意加了一道封印的门前：
“今天你算是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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