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

[真莱] Time's Slipping Away

LOCIAS

2025/04/17 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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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莱特打开房间的门，他知道悠真把钥匙放在地毯底下，就像每一个老套的官方人士。悠真将头放在他的肩膀上，鼻尖埋在墨绿色的发丝之间，呼吸透过发丝喷到莱特的脖颈处。这样的姿势令他的操作有些不方便，于是只好一只手抓住悠真的肩膀，另一只手抬高去转门把手，锁舌发出咔哒一声。

莱特在开门的那一瞬间叹息似地发出一声闷响，牵着他的手慢吞吞地踱步进玄关，你到家了，浅羽先生。莱特说，声音里带着平静的调侃意味。他得到的回应是点头，更清楚一点是下巴在脖颈和锁骨旁来回剐蹭，悠真的手捏住他的小臂，指尖带着酒精催生出的热度。

他贴得是那样近，嘴唇几乎要碰到莱特耳垂上的孔雀石耳钉，悠真在他耳边发出一声痛呼，就像是扯到了什么地方。那大概是他颅内的神经，因宿醉与失眠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就像往他的后脑勺上狠狠抽了一马鞭。响亮的疼痛令他皱起了眉头，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拳头。

莱特知道那会留下淤青，就在几个小时后，但此刻他并不在乎。

悠真。他说。

他不清楚悠真究竟有没有认出自己来。当他的古龙水比往常来得凌冽得多，身上穿着一套平时绝对不会穿的白色西装踏入老旧酒馆里时，悠真已经在最远处的桌前摇摇欲坠。他一定喝下了一整瓶苏格兰威士忌，此刻正在喝第五还是第六杯啤酒，趴在桌上看着莱特向自己走来时抬头首先看到的是透明的杯子，隔着液体光线折射，让一切景象变成了模糊的肥皂泡泡。

酒精让他的内脏紧缩在一起，好像胃部被人用手掐住，颇有些油盐不进的味道，他正巧卡在这样不上不下的区间：已经醉了却还没有断片，耳朵通红却仍然清醒。还不如喝到晕厥两眼一闭，总比绵长的疼痛要更好一些。

斥候偏头趴在桌子上，看见新来的男人侧着身子低头看他，背着光他几乎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他在浑浊的视线中摇来摇去，摇来摇去。好像隔着一层玻璃，声音被滤网隔离，他对他说话的距离不足一米，悠真却觉得隔着好远，仔细听还有回音。他穿着一双白色的皮靴，踩在地上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手指搭在他的杯子上，沿着杯壁画了一个字母L。

我叫劳伦斯，是第一次来这里。莱特压着声音说。你叫什么呢，先生？

悠真看着他，就像没看到他似的。

莱特知晓他的胃袋还在嚎叫，他一定失眠了很多天，眼圈泛着淡淡的乌黑；胡子有一段时间没剃，胡茬已经有点长了，戳在皮肤上会很痛。执行官明黄色的眼睛里除了茫然外几近于空白，他像是理解不了莱特的意思。

威士忌海浪把他卷起又抛下，在他挣扎的时候将他拉到怀中，灌下一大口咸涩的海水。沉默，沉默，沉默。他闭起眼睛呻吟一声，滚烫的手指握住冰冷的玻璃杯，刺痛令他颤抖了一下。

悠真。莱特喊。

他看着他沉到了海里，手里还拿着那个玻璃杯。啤酒差点撒了出来，他伸手将杯子接住了。

莱特想，真是不难猜出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向来对悠真的坚持保持观望态度，比起评判更多存在着的是默认。真相不难猜出，他一定又遇到了与自己的道德截然相反的事情，或是与上司发生了剧烈的矛盾，或是面见了谁的最后一程，或是，更残忍些，又险些目睹了自己的死亡。

他似乎永远搞不明白自己不应该对任何人的死亡抱有愧疚，梦里见到的也应该是科尼岛而非新艾利都，但如若他想明白了这一点，那么他就不能够成为浅羽悠真。

墨绿发丝的男人对着他叹出气来，他喝光了剩下的酒，长长的额发蹭在了玻璃杯上。

你能走路吗？莱特说，看见他点了点头，于是站起身来退后一步。未到午夜的酒馆里仍坐着很多人，今夜没有橄榄球赛，吵闹的酒鬼喊着的又变成了“哈里斯这个该死的婊子！”。莱特在共和党的声浪里看见悠真尝试着将自己托起来，细碎的刘海散在额前，令莱特看不清他的眼神，随即如愿以偿地收获他的脚跟对脚尖与细声呻吟，伸手在他摔倒之前接住他。

莱特没再开口提醒他小心，而是拉着他径直推开门走出去。至少你没有开口和我调情，莱特想。该死的，你到底醉没醉？

莱特握着他的手时，觉得街道正在跳起舞来。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回悠真的家里，拖着他回家时好像确实在和他跳舞，从街头晃荡到街角，脚尖在水泥地上转圈，转圈，软烂得像一摊融化的橡皮泥。

在莱特的印象之中，悠真他似乎从未这样安静过，没有在自己的耳旁莫名其妙地低声发笑，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说莱特，莱特。

莱特，莱特。悠真喃喃着。他不知道，究竟是认出了自己，又或许只是在做梦。他的呼吸喷到莱特拉下衬衫后裸露的颈肩，令他感觉有些痒。

莱特，莱特。

他深吸了一口气。

莱特比悠真高上太多，以至于男孩整个人挂在身上时像一只巨大的背包，酒精气味的灼热呼吸敲在他的脖子上，连下意识咽口水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他没有再说更多的话，只是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些许烦闷。浅羽悠真就像一只被放在洗衣机里旋转的玩具熊，吸饱了薰衣草味的洗衣液与自来水，变得乱七八糟的一个，变得潮湿起来。他抓住了莱特的胳膊，他低着头哼了一声，莱特以为他要接着说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

莱特带着他跌跌撞撞地走过马路，绕过小巷，用浑身力气上了楼。他踉跄一下摔在铁门上，晃当一声惊起了声控灯的光，斥候发出一声呻吟，吃痛地向后靠去，如果不是莱特手疾眼快，说不定就要仰天倒下，因为后脑勺受伤而死在楼梯间里。

他睁开了眼，而莱特在他的眼睛里看见酒精，蒸腾过后留下一阵浑浊的雾气，水汪汪地倒映着灯光的影子，看上去茫然又过分平静。后知后觉的莱特发现自己皱起了眉头，烦闷令他收紧了手指，将悠真的衬衫拉扯得皱巴巴的。悠真，他说。

他的钥匙埋在地毯底下，他的手放在莱特的胳膊之上。浅羽悠真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2
他紧紧抓住莱特的衣服，否则他就要被海水淹死，成为深海鱼或者别的什么的食物。浅羽悠真抓紧莱特·洛伦兹就像他快要被溺死。海浪将他冲进男人的怀里，他听见莱特慢慢攀升的心跳声，他将救赎紧紧搂住，手掌按在后脑勺。他的眼泪掉在莱特的颈窝里，没有声音，没有声音。

眼泪掉在他的脸上，好像世界上最小的雨。

在新艾利都的那个夜晚，地面上下起了大雨。水腥味混着血液的气息令那个夜晚充满了干冷的腐烂因子，钻进他的每一次呼吸之中。他的肺腔被霉菌腐蚀，喉头被生长出的藤蔓塞住，直到莱特与他一样气喘吁吁，一起被浸湿在新艾利都的雨里。

别得寸进尺，菜鸟。莱特在他的记忆中说，并没有随着时间推迟而慢慢远去。他揉了揉悠真的头发，拍了拍他的背，呼吸像是在发抖。他眼泪滑到他的衣服，皮肤和头发，顺着肌肉纹理流了下去。眼泪和溢出汗水融化在一起，伴随着执行官的低声抽泣折磨着脑神经。

莱特曾与他一起去看《真爱至上》的重映，屏幕上出现那句“Love is actually all around”时，男孩望着他的脸，手边的可乐还在冒着气泡，他的心也随之密密麻麻地酸涩起来。

悠真的爱向来像肥皂泡沫一般一边碎裂一边诞生，轻盈而绵密，又无穷无尽。莱特侧头去吻他的眼泪。是苦的，又苦又咸。

如若做不到这个，那么他就不是浅羽悠真。

莱特只是突然厌烦起来。他很少产生这样的情绪，对一切都抱着随遇而安或冷眼旁观的态度。他只是在为悠真还会因为这个世界流泪而厌烦。

他知晓悠真将头埋得更深了些，睁着眼睛盯着床铺上的褶皱时，随着眼泪的滚落视线会一下清晰、一下又模糊不清。悠真抓住莱特背后的衣服，抓住又放开，浓厚的情绪令他再一次颤抖，几乎哭到了麻木的状态。能感觉到的只有莱特的体温，莱特放在后脑勺上的手，他几乎要将男人揉碎融合进自己的身体里，成为一摊古怪的由肉和骨头做成的怪物。

天哪，毕竟只是失眠而已。悠真嚷嚷。这能有多大的问题？

他看见了尸体破碎了的眼球。肠子拖在地上，好像一条蜿蜒起伏的长蛇。

停下来，悠真。他说。

莱特将他的脸捧了起来。吻落在他的眉毛，眼睛还有鼻梁，轻柔得像一根羽毛落在被褥上。男孩的眼泪对他来说太苦了。眼泪在舌尖散开，滑到胃袋里，啪嗒一声滴进盐酸之中，消磨在了正在消化的食物里。他喝起来就像啤酒那样苦，鼻尖湿漉漉的，让莱特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夏日里寻欢作乐的寻回犬。

湿哒哒黏糊糊的眼泪将他们的舌头黏在一起。最后一滴眼泪从执行官的下巴上滴落，他伸手去擦，而后直接捧住了常胜冠军的脸。他看见了莱特嵌红的眼睛，这回是清晰的，没有眼泪。

慢吞吞的，他将泪水抹去，仍在忍住一下又一下冒出的颤抖，他看见那具尸体，倒吊着，在他房间的角落。他用余光去瞟又发现它已经消失不见了。

莱特正在看着他，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3
很多时候，至少在大部分时候，悠真常常觉得自己在假装看不见什么东西。他已经很久不会主动去想新艾利都和它的未来，也早已在几十年的岁月之中学会如何摸爬滚打式地活下去。

这样的行为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心理医生称之为自我保护，他却觉得这些名词冗长又烦闷，还不如很久之前他在梦境里听见的一声低语：我看不见空洞。

你这又是在说些什么狗娘养的废话？他在梦中想。你当然看不见了，你难道看得见广岛和长崎吗？你难道看得见原子弹留下的人类尸骨，就像打印照片一样将人印在了水泥漆上？

那天他醒来后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对着镜子洗漱时发现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用力闭上眼，又睁开，血丝并没有消失，他觉得那有点像蜘蛛网。

就像在今天，过度哭泣令他的视线如同毛绒一般模糊一片，盐水分泌让他的眼球一顿一顿地疼痛。他蜷缩在床铺里，觉得刚刚情绪崩溃的自己有点过于愚蠢。悠真呻吟了一声。

噢，他妈的，他想，真是丢死人了。

莱特从客厅回来，他关上了窗，室内呼呼的风声消失了。雨停了，莱特说，看起来只是一阵小雨，你没晒衣服什么的吧？

没有。他用着蚊子一般的声音说。我前几天把它们烘干了。

莱特在他身旁坐下，半个身子靠在了床板上。悠真朝着他靠了一些，脸几乎要凑到那饱满的大腿根。嗯，我觉得——执行官努力地说，我觉得我没事了，你懂吗，你又老是突然消失什么的，我是说——反正我也睡不着。

你睡得着。莱特用着平静地语气。闭上眼睛。

真的，真的，我试过很多次了。他发出一声抱怨。男人的手掌盖在他的眼皮上，他叹了口气，随后顺从了。

真的，真的。他嘀咕着。

在温热的黑暗里他合上了眼睛。这时他就看不见任何东西，这时他就看不见那片海，也看不见那具尸体。我数了10082只羊。他含糊地说。

你要真想想点什么的话就来想我吧。莱特说，语气里带着一些戏弄。

那片黑暗亮了起来，却不再是落在新艾利都的火光，而是莱特碧绿嵌红的双眼。火焰在他猫眼石一般的眼睛里跳动着，他穿着初遇时的那件装饰尖到能捅穿耳膜的风衣，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

你们还真不显老，悠真腹诽，你知道的，人到了一定的年龄时总会想要留长发，看起来就从哥哥长到了叔叔，从叔叔长到了流浪汉，去超级碗时会被人提醒别闪到腰和别忘了买票。

你不会想和我一起去看超级碗的吧？他用着试探的语气，莱特摇了摇头，于是悠真又烦闷起自己在幻想里都不敢忤逆对方的意愿。

你瞧，其实我已经做了这样多的事情，我看完了《喧哗与骚动》，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压根没看懂，也没有兴趣再看第二遍；我将洋基队夺冠的录像带翻来覆去地看，我想起意大利，想起你，想起新艾利都的城郊，可我仍然睡不着。悠真说，努力对着他解释着。你能不能和你自己商量下放弃对我的命令？

下地狱去吧，浅羽悠真。莱特了无生气地笑着。

这我一时半会还没法做到啊。他嚷嚷。

那就去睡觉吧。莱特说。你总能睡着的。

他消失在了男孩的眼前，视线变得漆黑一片。黑暗将莱特与悠真一起吞没，他突然想不到任何东西。

他醒来时，天色刚刚苏醒。蓝色的天光被笼罩在雾蒙蒙的床帘中，让他感觉到了一阵茫然。前一天晚上的哭泣令他的眼皮肿了起来，视线只有原来的一半那样宽，他却心安理得地觉得自己不用去看，因为触感是一种更为直接的表露。莱特睡在他的手臂上，仍穿着衬衣与西装裤。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看上去卸下了所有防备。悠真只觉得自己的手臂有些发麻。

他看了男人一会儿，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窗外没有雨声，寂静一片。雨可能不会再落下了。

-Fin-
。很草率的我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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