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蝶 - 雨蝶 - 文岛 Wland

雨蝶

沧海一笑

加载中……

爱到心破碎，也别去怪谁

线篮。线团。
一缕又一缕，一根又一根。
旁边全是孩儿小衣，红的绿的紫的——挑灯夜战不觉眼累手累，有些昏花重影。双身子不比独自「一人」自在，惯弹琴瑟的手原以针线为末事。一曲红帩不知数。如今久不见琵琶画舫，国破山河的年代，谁得而心安？
“就快好了……”
是一对蝴蝶，雨中蹁跹。举起对光看，却怎料烧到了手。

她至今记得初遇的惨状——
本是续弦抬进来的，新婚燕尔男人就遭敌军捉走，近来更是传闻他死在了关外。家里上上下下顿时一团糟，她作为新妇位置还没坐稳，立马就要处理男人留下来的摊子，都这时候了各房还有不满的。内忧外患。娘家家道中落，原本定的夫人也不是她，是替二姐嫁进来的。夫家上上下下好几十号人，有力主留下抗敌的，也有坚持敌人不日就到马上搬离是非之地的。无论如何，她一直谨记先夫留下的遗志，一力坚持站到最后。会上便有人当面讥笑，“老爷一走，夫人又无子嗣，家去也无人敢问，以夫人的「好身份」再找个婆家，谁敢说半个不字。”说得年轻女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张嘴再厉害也哑火片刻，帕子在手里绞到发白。听闻男人有个青楼外室一直居住在城外，丫头小厮们说已有了子嗣。着陪嫁姑娘探听好虚实，她决心一定要将其连母带子“捉拿归案”。
于是便有了如下一幕——
“搜。”
团团围住外墙，一声令下，为首的家丁踹开门冲进去，“夫人！在这里！”三两下便捉住惊弓之鸟，甚至来不及惊叫。这时候她才有心打量住宅，灰白的墙，墨色的瓦，既然歌伎同她一样是南方人氏，想来是男人怕对方不适应水土，才在这缺水的地方置了宅子金屋藏娇。就连小窗外池塘都是故园风物，水砌假山，假回廊上还有毛茸茸的雏鸭，见人闯进来吓得四处逃窜。竟也有些许失落，不去看了。所到之处人群自动散开，为首的家人恭敬道，“禀夫人，就是她。”
俯视地下，一女子蜷缩在白色毛毯中发抖，因事紧急珠钗都乱了，一副没有梳洗就见客的样子，慌忙中露出一截洁白脚腕上戴着金环。当然了，人尽可夫的女人向来被瞧不起，自理学诞生以来更是如此。见其这般狼狈大家只觉心中出了一口恶气，仿佛大敌当前的紧张气氛都消散了一点。
视线中心大气不敢喘，紧紧护住的小腹已有隆起，裹进异国进贡的毯子也显得突出。看来传闻是真的。察觉到她的打量，对方吓得扯过毛毯裹住一双小脚，低头膝行拉住她的衣角，“求，求夫人……”先前正室有言，除了搜人其余东西一概不能动，可这四周依旧凌乱得很，显出提筐负筥，翻箱倒柜的窘境来，想来红人只顾学得声色娱人之术，持家勤俭一概不管的。冷眼瞧去，这女子黄黄的小脸笼在乱发中，似乎多日不曾进食，一派楚楚可怜，只有一双秋水眼仍保留着当日与家主初见风貌，令她想起“我见犹怜，何况老奴”那一类话语。
“带回去。”夫人厉声道，
“其余物品凡属老爷一并带走，敢有私拿者，自去领板子！”

去年天气旧亭台。
夫人带回来的女人在家中住了一月有余，外宅只听说正室如何醋意大发势要折磨这「不知廉耻」勾引家主的狐狸精，连睡觉都要狐精整夜站在外面服侍。本来嘛，女人的嫉妒心就容易被大书特书，争风吃醋更是自古以来津津乐道的，而且正室处置外室，怎么看都名正言顺无可指摘，进来的妾被正妻打死拖出去都不算犯法的——阿杭就听说过这样的姐妹，跟去外地不到一月有余，就被良人原配发落出去，而后立马又从梨园抬了一个进来，姐妹自然不知去向，也许扔在湖里也说不准。当时男人的「大老婆」找上来她满以为自己这辈子完了，原本阿杭听风声说男人出事心中已萌生赶紧逃回南方的主意。她早该判断到这一可能，就不应该几杯女儿红喝昏了头答应跟男人去京师——他有点子嫉妒心的，加上出手又阔绰……人虽是正经严肃，她比较中意的模样，于闺房又爱乱来。但放跑了这一个，下一个要等到何时呢？她攒了一笔钱，即使知道男人北方早有老婆也跟来了，哪晓得前两年夫人竟不幸去世。谁知再过两年男人也没了，这下可怎么好呢，她在东京无亲无故的，丫头都被男人遣散了，一个做了外室的女人又怎独自带着金银家私返回余杭，还身怀六甲——唯一的办法，只有请正室开恩。她了解这位也不是原配，心下合计，也许还有用她的地方，因此一味地做小伏低，甚为乖顺，想着将来生下孩子或还可以求放她回杭州。不过续弦似乎非常把持，对阿杭的低眉顺眼无动于衷，看起来十分厌恶她靠近的样子。也没关系，青楼总会到访一些「不速之客」，而知廉耻的女人早被扔进后院那口井了，连阿杭这张姣花照水的脸也挨过巴掌。做这一行讲究人与人的艺术，不仅要讨好男人，从了良讨好他们的妻室也是必修功课，世道欣赏她们的美，可不意味着站在这一边。活下来（还能保住胎儿）暂时很令阿杭满足了，没想到过半月又还胖了一些。
侧目瞥到站在旁边谨小慎微磨墨的人，她只想笑。
不是故意地想捉弄对方——她又不是男子，伶人那些讨好男人的伎俩，用在女人身上只能说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唯一的用处是让身处大宅的女人知道其在外面是如何勾引自己男人的，然后嫉妒到发狂。恰好她是个没有男人的女人，别人称她为汴夫人，丫头称她做小姐，她本姓吴，有个小字叫阿宁，所以也有叫宁夫人的。她也不知道万一真有夫妻之实，她会不会也让这个唤做阿杭的女人挺着肚子在帐外一站一整夜。不过现在男人正室要是不高兴了，打发她去和下人同吃同住可没人说得起。可是宁夫人是这样的，没有发生过的事不去做假设，就像上次也只让阿杭站了半夜就回去了。起初孕妇还不敢，还是宁夫人亲自送去的。
“姐姐笑什么。”
最近她越来越大胆了，大概因为养胖了的缘故，逐渐显出花魁的姿态来，难怪老爷当初不惜一掷千金也要把她带回汴京——对于美，宁夫人秉持一贯的态度，她们家姊妹十几个，个个美得惊心动魄各有千秋，其中阿宁不算最漂亮的，却是气质最令人难忘的，连老爷最初见这个女学生都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们本是一点师生来的。不过宁夫人的长处却很难打动阿杭，因为这种气质用在男人身上虽然很能让阿杭倾心，宁夫人却是女子，每日也多是处理些内务账目等歌伎不曾涉及的东西，因为家里男人失踪才被拉出去顶缸，连带着新捉回来的「鸭妈妈」也跟着调整——当初问她有什么要带走，孕妇嚅嗫着说能不能把她养的雏鸭全部带进宅子。准了。所以这群小鸭子现在养在夫人院子里。如今她瞧着灯下这双手新添了很多痕迹，屋漏偏逢连夜雨，连年战乱，家里银钱紧张收不上租子，内宅针线纺织都需要主仆一起做，夫人又忙于外事，活计就由外室主动承担了，只是阿杭其实并不擅长，手生得厉害，每每还要夫人的大丫头在旁边教她。这女人厉害的地方就在这里，剪叶姐姐栖霞姐姐地叫个不停，也从不气恼，没过几天就处得如同亲生姐妹。宁夫人在账房练字听丫头夸她，微微笑了一下。先拿下近臣，自然勇敢起来，一日大着胆子叫“姐姐”没被拒绝，后面都改口了。
“我笑了吗。”严肃起来，指着砚台道，
“还不快点磨。”
“（手上不停）姐姐有甚心事，不妨与妾身道来。虽然未可排忧解难，心下也可宽慰些。”
“我无甚大事，只怕「妹妹」有事求我吧。”
“确有一事。”秋花照月，不知不觉含笑隔近一点，“妹妹出身贱籍，但求生下一子报答老爷和姐姐的恩德。希望孩子出生以后，姐姐能准许妾返回杭州。”
“得是儿子才行。”宁夫人平淡道，
“我的境况，妹妹也知晓。若老爷无子嗣，我也「名不正言不顺」，妹妹能留下一子自可返回原籍。”
“啊呀，可孩子是男是女我也……”
“那么近日便多吃酸的吧。”笑容倏而冰冷，
“不然，我可要将你许给偏房的小叔子了。”

于是没日没夜食酸物，直到胃里翻江倒海，火辣辣地疼——更不敢停了。宁夫人都看在眼里，她觉出阿杭不是那一类外室，得了孩子就对正室趾高气昂，何况男人现在唯一的种只在她肚子里。至于自己，只是个冠名的夫人罢了，比无嗣而终的原配强不了多少。阿杭觉得她没有苛责自己，仅是因为宁夫人生性不好苛【】政。她原也是庶出，因为母亲扶正才成为正房一脉。在阿杭眼中夫人长相英气，是略显男相的面容，倘若女扮男装绝对认不出的。虽然对食酸有意见，可也谨慎地忍耐着，只有在不经意的瞬间才从眉目中流露哀怨——这时她觉出男子为什么会对这点东西魂牵梦萦了，把控情绪说明你拥有了这个女人，你能够掌握她的喜怒哀乐。晚上把阿杭唤进帐中说，“大姐姐在时把几个人全打发走了，如今我连个左膀右臂也没有。你我都是江南人氏，妹妹留下来和我作伴可好呢？”见她默默转过去拭泪，于是笑道，“别再吃酸了，再吃脸都皱了，老爷回来就不喜欢咯。”

雨蝶

章节目录

留言

阅读设置

雨蝶

章节目录

默认卷集

留言

阅读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