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Stolen Child

毛蜘蛛

2024/11/15 15:33

加载中……

一阵有节奏的微弱铃声，在一片模糊的灰暗中逐渐点亮了周围的红棕色地毯，浓重的黑影中，钻出一只焦糖色的老鼠。它用后腿高高站起，跟着铃声的曲调吱吱叫起来，又做出伏地的动作，反复几次，女孩明白了它的意思。她跪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时，那由手摇铃演绎的曲调渐强，每一次清脆的敲击，或近或远，都在她周围点亮一个光圈，在每一个光圈中央，都立着一只相似的老鼠，随着曲子的前奏，逐渐聚拢在她身侧。到了此刻诺兰贝尔方才发现，它们竟然是一群活蹦乱跳的餐包。

铃声逐渐欢快起来，那群散发着甜香的餐包老鼠跟着节奏蹦跳舞动起来，身后拖着的长尾丝毫没有影响它们灵巧的动作，当起跳交换位置时，那些尾巴在空中像是丝带般轻盈翩飞，散发出被拉扯的太妃糖一般的虹光——也许那些尾巴就是太妃糖呢？诺兰贝尔看得入迷，那些小老鼠转着圈儿接近，将她围在中间。似乎是因为她的反应，它们更加注重起尾巴相关的动作，那些闪着微光的尾巴在一次次飞跃与甩动中似乎形成了围绕着她的纱帘，轻落在她蓬松裙摆上，留下金丝线般的印花，宛若生长的藤蔓般从裙摆边缘渐渐攀上去。欢快起伏的乐曲完毕，围成一圈的小老鼠们纷纷朝她鞠躬，舞蹈谢幕，女孩终于分出精力去查看腰间微微增加的重量和紧缚感。所有老鼠的长尾末端已然缠在她腰间，彼此交错融合成一条流光溢彩的腰带。诺兰贝尔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她正前方的老鼠，印象中蔓越莓干做的眼睛，在逐渐消逝的光芒中逐渐亮起幽幽红光，圆溜溜的，两股红线从两两排列的四个孔穿出，交叉，接近审视的目光从四周传来，不一会儿，它们发出愉悦的吱吱声，一切在此戛然而止——她醒了。

一夜好眠，诺兰贝尔恢复了些活力，但光是转动眼球都能牵扯着半个脑袋一块儿疼，而且爸爸绝对不会允许她四处溜达，更不用说出门了。拿来床头柜上的水杯抿了几口后，女孩伸手够到旁边的小收音机，久违地按下开关，电台放的歌当然不会全部顺心遂意，但是用来打发时间再有用不过了。

“Where the wandering water gushes
　　From the hills above Glen-Car,
　　In pools among the rushes
　　That scarce could bathe a star……”

女孩心满意足地缩回被窝里闭上眼，收音机里的曲调和她过去几天记忆中的天籁同步，为这个早晨添上了一份欢愉。没一会儿，楼下轻微的脚步声快速接近，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朴素的鲜香，可惜对此刻的她没有多少吸引力。

“午安，贝儿。”她无意装睡，听见爸爸的声音反而有些兴奋地睁开眼睛，她等不及要和爸爸说昨晚那个古怪却绮丽的梦。阿德勒穿着围裙出现在房间门口，本就略带疲态的微笑不知怎么在和诺兰贝尔对上眼神的瞬间僵了一下。“我给你做了鸡汤，来，尝尝味道怎么样。”他有些匆忙地在床沿坐下，拿起碗中的汤匙准备喂诺兰贝尔。

“嗯……谢谢爸爸，但我不饿。”女孩用手撑着身体坐起，在汤匙放到嘴边时缓缓避开，转头朝着收音机的方向——她不是故意要赌气，是真的没有一点食欲。

“你等会儿还要吃药，不能空腹。”阿德勒的语气严厉了几分，有些不堪其扰一般直接关掉了收音机，他似乎从进入房间开始就被播放的音乐弄得有些心不在焉，“贝儿乖，吃一点点，好吗？”在一片寂静中，他又有些懊恼地放软了语气试着哄女儿。

小姑娘背靠着床头板慢慢滑下去几寸，短暂与父亲对视之后低下头，在汤匙再度来到嘴边时张嘴吃下当中乘着的食物。比起她这几天吃的各种美味佳肴，加之低落的心情，这平平无奇的汤也就勉强可以入口而已。平静地吃下小半碗之后诺兰贝尔摇头拒绝继续进食，阿德勒重重叹了一口气，将倒了药的小量杯递给女儿，看着她喝下药后皱成一团的小脸，他伸手摸摸她的头：“贝儿，我得走了。记住，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别给陌生人开门，也别乱跑，知道吗？”他郑重地交待女儿。

“知道了，爸爸再见。”目送父亲离开房间后，诺兰贝尔的视线停留在房间里被苍白的阳光照亮的一侧，昨天在模特和她身上精致得闪闪发光的紫裙子，今天在椅背上软软地耷拉着，和她自己一样蔫在了寡淡的房间和绵绵的阴雨里。

后续半天断断续续的浅眠中，诺兰贝尔几次都迷迷糊糊地做了梦，鲜红皮肤的独角提夫林女孩和她一起玩角色扮演，一开始她是落难的公主，提夫林是荒野中的战士，然而玩到一半，她扔了皇冠捡起另一个姑娘手边的巨剑成为了骑士：“卡菈克，我们上！”她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在草坪上向着院子里的老树冲锋，卡菈克却突然捂着胸口痛苦地蹲下，在急促的呼吸声中，她鲜红的肤色在一瞬间灰败不少。那时她们认识不过数月，所幸她们就在卡菈克家，诺兰贝尔冲进屋里找来卡菈克的父母才化险为夷，也是在那一天她才知道，为什么卡菈克那么热爱运动，体育课的时候却经常坐在一边休息。

“士兵，下次再见我们就可以一起跑遍整个城市了！”学期最后一天，卡菈克自信满满地拍拍自己的胸膛，她的父母辛苦劳作多年，加上包括诺兰贝尔家在内的几个朋友家资助，终于凑够了心脏手术的费用，在这当中令人动容的还有来自她们另一个好朋友莱埃泽尔的资助——她是星界来的吉斯洋基交换生，通常在被要求以自己族群为先的情况下，莱埃泽尔本就不多的私人时间除了和她的好朋友们相伴，剩下的都是在给她的监护人和邻居帮忙，由此攒下的所有钱都被她郑重地交给了卡菈克。

“你很强大，卡菈克，生命之火会在你修复的心脏中更加炽烈。”莱埃泽尔说话像极了诗歌，直率而壮丽。

这是她们形影不离的最后一天，由于交换项目的变动，莱埃泽尔也要搬家转学，只是她暂时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即便以后不能像以前一样天天在一起，我们也永远都是好朋友。”三个女孩彼此牵着的手在诺兰贝尔这句微微带着哭腔的话当中握紧了几分。

然而后续的事情却并未得偿所愿，在各种重大事件发生的情况下小孩子之间的联系似乎真的很难维系，关于自己的新生活她能说什么呢？我住的地方荒无人烟，暴风雨毁了我们的农场，我想回去继续和你们一起上学一起玩。她确实想，但是心里想想和张口说出之后的心情落差只会更大。也许她是想问问莱埃泽尔新生活怎么样，想问问卡菈克的近况，很多次诺兰贝尔拿起电话后又缓缓放下——环境教会她生离，本能暗示着死别，才十岁的孩子，终归是怕的。

根据诺兰贝尔的尖耳朵打听到的只言片语，公司那边的情况有所改善，阿德勒和安妮莉思回家时却依然眉头紧锁，反复叮嘱女儿注意安全，小心陌生人什么的。他们尤其不喜欢楼上的明斯克先生——昨天晚上他来访时父亲并未让他进门，当他看到小姑娘从厨房出来时还很热情地朝她挥手，阿德勒回头看见贝儿后，本就警惕的神色更是染上了几分生硬和隐怒，再开口时话里话外都是送客的意思。紧跟着贝儿离开厨房的安妮莉思自然心领神会，她立刻闪身隔断明斯克先生的视线，男人欲言又止的神色转瞬便消失在母亲身后，诺兰贝尔也被轻轻推着肩膀和后背送上楼梯。明斯克先生的古怪与他的年龄实在不相称，小姑娘相信他不是坏人，但很显然她的父母并不这么想，当她登上楼梯回头时，明斯克抬头准备喊话的动作很快被阿德勒有些强硬的语气打断：“先生，我希望你能尊重我们的决定，请避免与我们的孩子交谈。”愣神的瞬间，门外的壮汉便吃了闭门羹。

“贝儿，妈妈和你说过很多次，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上楼后，安妮莉思的语气不仅仅是担忧，还有几分急躁。

“我没有……他……”

“听话，贝儿。”

女孩儿还想说什么，然而母亲眼下更加深重的黑眼圈映入眼帘，心里的委屈添上几分愧疚，诺兰贝尔身体缩成一团，低头默认了一切——她不该再给家里添麻烦。

阿斯代伦这几天也没有来，大约是考虑到诺兰贝尔应该卧床养病，加上她的父母不定时回家看护的缘故。尽管如此，小姑娘并不因此感到失落——枕头下那一丝金属的凉意总能让她心安，似乎随着她之前的使用，这把老旧的钥匙不仅只是连接那条通往异世的隧道，她似乎能与另一侧的某个个体彼此感知，对面无聊，烦躁，期待的心绪，在她有一天下午握着钥匙忍不住偷笑时带上几丝惊喜和怨怼，接着就是一股酸溜溜的怒气，在她心里泛起几分关怀和愧疚时，另一头很快又是别扭又窃喜的情绪，用这把钥匙去想都猜得出这是谁。

从退烧到感冒的症状消失，难捱的一周终于熬了过去。恢复了活力的诺兰贝尔自然是选择告别无趣与孤独，感受着钥匙在她手中带来的喜悦与期待，小门久违地敞开，她的手刚触碰到隧道里柔软的地毯，“贝儿！”对面急切的呼唤随着一阵脚步声迅速接近，“你可算来了！爸爸告诉我今晚有流星雨！”听得出来，兴奋与喜悦笼罩着隧道对面的男孩，当现身在门框当中时，他稍稍收敛了一下情绪，朝着隧道里缓缓伸手发出无声的邀请，得体的微笑出现在那张漂亮得一如既往的脸上，只等他的伙伴做出回应。

隧道尽头，诺兰贝尔搭着阿斯代伦温凉的手缓缓站起，像远道而来的公主被王子牵出马车一般。窗外已经出现飞星长长的拖尾，不知为何她竟然想起之前梦里拖着太妃糖尾的餐包老鼠。“跟我来。”阿斯代伦拉着她小跑着上楼，推开虚掩的雕花木门，一架古朴结实的木梯在华丽的主卧装潢中似乎有些格格不入，然而天窗中时不时闪过的微光占据了两个孩子更多注意力，在阿斯代伦的注视中，诺兰贝尔率先爬上木梯到了屋顶，阿斯代伦紧随其后，在屋顶上席地而坐。

“扎尔先生不会生气吧？”诺兰贝尔坐下时还稍显犹豫。

阿斯代伦摇摇头，“他知道你会喜欢这样。”他的纽扣眼时不时倒映流星的微光，“只要你想，一切，都会是你喜欢的样子。”

“不应该是你喜欢的样子吗？”女孩有些疑惑，阿斯代伦应当是扎尔先生的掌上明珠，这大概就是她羡慕阿斯代伦的原因——这一切理应都是他喜欢的，他想要的，对她应当只是对客人的体贴和慷慨。

“嗯，我也喜欢。”他勾起嘴唇微笑一下，转瞬便指向空中，一颗金色的流星划过天空，它的拖尾似乎比先前的流星更长，更亮，匆匆路过后又迅速而安静地消失在天际。

“更重要的是，你来这里的时候我很高兴。”不等诺兰贝尔做出回应，阿斯代伦继续说道，“你知道的，你可以留下，不再仅仅是访客而已，贝儿，只要你愿意。”

“我也很高兴，阿斯代伦，我喜欢和你一起玩。”小姑娘把贴着屋顶的手滑向男孩身旁，却在即将触碰到对方的手时停了下来。生活在一个充满奇迹，不受约束的童话世界大概是所有孩子的梦想，更何况和自己的好朋友，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一起呢？她厌倦乖孩子的身份，厌倦和朋友相隔千里。事情会好转吗？也许会，但是可能永远也不会比她在这小门背后更安逸。“我刚刚对流星许了很多愿望，我希望能和你待在一起，最好能带你认识卡菈克和莱埃泽尔，她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阿斯代伦面带希冀，却就此沉默，他轻轻牵住诺兰贝尔的手，她最终的选择依旧悬而未决，此刻，不过是两个孩子抛下烦恼，在漫天飞星下彼此相伴而已。

时间顺着流星的拖尾悄悄溜走，当它们出现的间隔越来越长，屋顶上的两个孩子也顺着梯子回到屋内。阿斯代伦曲起手指敲敲那把实木梯，它便轻盈地折叠起来收回天窗下的小空间。“爸爸还给你准备了别的。”他说这句话时稍稍抬头微笑，努力地放松情绪，这反而勾起了诺兰贝尔的好奇心和紧张情绪。阿斯代伦牵着她的手紧了紧，表情也跟着稍稍紧张起来，“这……嗯……很重要。”

楼下氤氲着温暖的芝麻香，混合着烘焙的甜香和巧克力的浓郁，甜丝丝的空气甚至有些腻。窗外星光明亮，似乎是为了先前的流星雨，诺兰贝尔此时才注意到房间里的光照相比先前暗了不少，饭厅中更是完全由浅金色的烛光点亮，暗金的烛台和桌上相比前几天更加齐整精致的摆设更显郑重。扎尔先生面带微笑坐在主座，在两个孩子进入饭厅后缓缓点头示意他们坐下，甜点和饮品已经准备好，芝麻薄片和带奶盖的热巧克力，拉成细丝的焦糖浆在其表面绘出一圈老鼠，它们的尾巴在奶盖正中缠成漂亮的结。“我希望你喜欢那场流星雨，孩子。”

“那真是……太美了。扎尔先生，谢谢您。”在扎尔先生的默许中，她拿起一块香脆的芝麻薄片咬了一口，配合热巧克力浓厚到可以尝到的香气甜得有些令人发昏，但依然美味。

“我，我们，”优雅的男士稍稍停顿斟酌了一下词汇，“还有更大的惊喜给你，我想阿斯代伦应该和你提起过了。”他抬起头，表情郑重但欣喜地与诺兰贝尔对视。“贝儿，你想要留在这里吗？”

扎尔先生手指微微一翘，桌上的小银勺听话地浮起，为小姑娘搅拌开热巧克力表面的奶盖，“我这几天就这么看着，孩子，你和阿斯代伦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我也为你们感到高兴。”奶盖表面漂亮的图案逐渐被打乱，而后渐渐消失在小小的漩涡中。“而且，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个女儿。”

“我……”她盯着杯里的巧克力愣神的功夫，艰涩的回答尚未出口，扎尔先生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椅子背后，单手将一个镶着金花边的棕红色小巧木盒捧到她面前。

她不知道自己想不想打开它，但她的手已经先一步小心翼翼接过了盒子，比想象中重一些。在两双鲜红纽扣眼期许的注视下，她打开卡扣掀开了盒盖，随后便是顺着脊柱扩散到全身的寒意——那是一对鲜红的四孔纽扣，中间放着一卷红线和一根闪着寒光的缝衣针。

烛火摇曳，扎尔先生修长的手指轻轻把缝衣针弹到盒子边缘：“我保证这没有看上去这么怕人，如果你不喜欢红色，我可以为你找一对和你眼睛相配的，蓝与银，很特别的颜色……”

“不是颜色的问题……”说不，说不，她低着头不愿与任何人对视，直接拒绝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扎尔先生在她身后，盒子里的红纽扣却仿佛替他看着诺兰贝尔。

“在这里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你的感受不会被忽略。”带着几分冷意的手落在女孩肩上，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高昂，语气却愈发温和慈爱，“我的孩子，只要你答应，我们就可以成为一家人。”

“你不想和阿斯代伦在一起吗？从今往后，直到永远？”这个问题正中下怀，也格外尖锐，她无法给这个问题否定的回答——她不能再失去现在唯一的朋友。

“我……想……”

“那么，说吧，贝儿，跟我说，我愿意缝上纽扣眼睛。”

“我不愿意。”诺兰贝尔闻言惊讶地抬起头，身边站起的男孩面颊隐没在阴影中，神色不明，语气却格外冰冷，“我不需要和我争宠的玩意儿。”

接下来的事情着实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些日子形影不离，也从未因冲突红过脸的阿斯代伦，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诺兰贝尔狠狠推下椅子。女孩措手不及，着地的肩膀和手臂疼到近乎麻木，头脑却在这一系列冲击中清晰起来，烛光将视野中两个人的影子拉得细长，阿斯代伦静止不动，扎尔先生则不紧不慢地靠近，伸出双手试着搀扶的动作将她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小姑娘没再犹豫，她即刻起身，头也不回地冲着客厅的小门奔去，忍着手臂的疼痛跌跌撞撞地穿过隧道，然后第一次死死关上那扇门，上锁。窗外明亮的闪电伴随一声炸雷撕裂天空，大雨瓢泼，瑟瑟发抖的女孩终于在这阴沉的老房子里嚎啕大哭起来。

第四章

章节目录

留言

阅读设置

第四章

章节目录

默认卷集

留言

阅读设置